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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红高粱》与张大春《将军碑》魔幻叙事艺术探析

2018-07-13陆永鑫

文学教育 2018年20期
关键词:魔幻现实主义红高粱将军

陆永鑫

魔幻现实主义是20世纪拉丁美洲文学爆炸中涌现的一个具有较大规模和世界影响的文学流派。1978年中国的改革开放拓展了当代作家的文化视界,西方现代主义创作方法的巨大成功开启了当代作家展现现实的新形式。80年代中期,中国大陆文坛上刮起了“探寻中国本民族文化”的“寻根文学”之风,这正是“寻根”作家们不同程度地受到“拉丁美洲文学爆炸”启发的结果。莫言的《红高粱》正是以魔幻现实主义笔法探寻高密东北乡“抗战记忆”的经典之作。八十年代的台湾文学同样大放异彩,类似于中国大陆八十年代文坛具有实验性质的“先锋小说”,八十年代台湾文学也出现了学习西方现代主义创作方法的潮流。张大春就是创新台湾文学写作方法的“先行者”,他的《将军碑》正是成功运用魔幻现实主义手法的典范。

一.莫言与《红高粱》:魔幻现实笔调的历史新述

中篇小说《红高粱》以一九三九年古历八月初九“父亲”豆官与“爷爷”余占鳌去胶平公路伏击日军汽车队为主线,穿插“父亲”与“我”对惊心动魄的历史的追忆,向读者展示了抗日战争前后几十年波谲云诡的高密东北乡风情画。

(一)魔幻化的感官冲击。《红高粱》中的魔幻现实主义集中体现在作者独具匠心的感官描写上,无论是视觉还是嗅觉,都给人以强烈的压抑感。在物产丰饶的黑土地上,深秋八月,该是硕果累累的季节,洋溢着丰收的喜悦。通常情况下,薄荷的幽香令人心旷神怡,成熟的红高粱象征的是富饶与希望,然而,开篇的乡间环境描写着实让人心情沉重。“新奇的、黄红相间的腥甜气息”给人隐隐的不祥预感,让人们不禁臆测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奇妙气息冲击着“父亲”的神经,令他想入非非。历史终究是残酷的,“父亲”的回忆并未带给我们美好与期待——那味道来自高粱地里遍野的横尸,鲜血竟把“把高粱下的黑土浸泡成稀泥”,这气息便是芬芳的黑土地与腥臭血液的混合体。作者用魔幻化的色彩加类比式的手法描述一种匪夷所思的嗅觉,在表现那段残酷历史的同时,亦有饱经风霜的“父亲”“爷爷”回溯往事的苍凉感。

(二)奇幻化的叙事结构。整部小说所记述的故事主线是“父亲”“爷爷”伏击日军汽车队,它从清早部队出发到战役结束夕阳西下,时间跨度并未超过一整天。然而,正是这不到一天的时间中“父亲”“爷爷”“奶奶”的所见、所闻、所感,带读者参观了高密东北乡抗日战争前后几十年的生活画卷,每个人物都是那么鲜活,每件事都历历在目,展现了底层人民最纯真、最原始的生命力。

小说的第五节设计在“父亲”回家通知“奶奶”擀拤饼这一平淡事件之中,写的是“奶奶”被迫嫁到单家,坐在轿中却被轿夫戏弄的往事。最让人津津乐道的是余占鳌挺身而出,打倒劫轿土匪的故事。这是一个让人热血沸腾的“英雄救美”传说,倘若没有余占鳌的出手相救,戴凤莲将活在另一悲惨世界中。只因戴凤莲的一个眼神,余占鳌的男子豪情迸发了。他并非不害怕持枪的土匪,只是在当时,源自内心的最淳朴、最纯粹的正义感驱使着他把救下这个新娘当作自己生为男人的本能。危急时刻,余占鳌不卑不亢的使命感和刚毅果敢的正义感让人们肃然起敬。

(三)夸张、残忍的死亡暴露。《红高粱》这部小说的又一艺术特色在于以夸张的笔调描述死亡,噙泪带血地控诉了抗日战争时期日军在高密东北乡犯下的滔天罪行。戴凤莲是小说中塑造得最成功的女性形象。她虽天生丽质,却是被那个时代亵渎、轻视的玩物。她自六岁起就被“外曾祖母”勒断了脚骨,开始裹小脚;刚满十六岁时,就被“外曾祖父”因一头大黑骡子,像商品的物物交换一样嫁到了单家。和余占鳌在一起生活的幸福日子没有几年,就被日本人残忍地杀害了。戴凤莲是那个时代不幸的农村妇女的真实写照:深受过封建残余与重男轻女思想的迫害,又被惨无人道的日本法西斯所戕杀。魔幻现实主义的手法无疑是展现这个一生坎坷的女人临终思想的最好方式,对于自己的死,她没有过多地抱怨自己的不幸,更多的是对自己人生后期美好生活的知足,唯一尚存的淡淡忧思也是对子孙后代生活的哀叹。她的死令读者潸然泪下,这个光辉的妇女形象被残酷地裹挟在时代大网下,缓缓消逝了。

刘罗汉是“我”家的老长工,在逃出日军劳力队的情况下,因良知和正义感,返回铲伤骡蹄马腿,而被日军处以“剥皮”的极刑,“他的尸体被剥得零零碎碎的,扔的东一块西一块。躯上的皮被剥了,肉跳,肉蹦,像只褪皮后的大青蛙”。王文义一家五口全部死于日军的枪炮之下,作者对他们死状的描绘令人发怵:先是他们的三个孩子被炮弹“炸得零零碎碎,弃置房脊,挂上树梢,涂之墙壁”,然后是“王文义妻子那颗长方形的头颅上,迸出了红黄相间的液体,溅得好远好远,溅到了堤下的高粱上”,最后王文义“被几十颗子弹把腹部打成了一个月亮般透明的大窟窿”。作者用极度夸张、魔幻的手法将小说中人物的死亡描绘得如此惨烈,读来不禁让人喟然叹息。在这种“化丑为美”的感召力下,最能激起读者对日军侵华的强烈愤慨,作者用近乎暴虐的笔端向读者传达的,更是那份提醒读者时刻不忘中国屈辱历史的使命感。

二.张大春与《将军碑》:历史断层造成亲情代沟的魔幻再现

《将军碑》是台湾文学新生代作家张大春的短篇小说代表作。小说的主人公是经历过北伐战争、抗日战争的国民党老将武镇东,他的儿子武维扬由于接受了西方思想影响,与父亲的世界观、爱情观与历史观不和,这种矛盾通过老将军一系列的时间穿越擦出了激烈的火花。小说奇幻地展现了两代人由于生活时代的“断层”而出现的“代沟”。

(一)时序交错的魔幻叙事艺术。小说的时序安排极富特色,与莫言的《红高粱》一样,作者并不甘心将故事情节平铺直述地顺序,单就时序安排来看,就有顺序、倒叙、闪回的叙事手法。然而,与《红高粱》的不同之处在于,《将军碑》的叙述时间更具“混乱性”,似乎叙述时间并非为情节服务,而是自己拥有一双自由的翅膀,所到之处便推动故事的发展。小说一开头就充满着时间错乱的迷幻感,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将军竟能“无视时间的存在”呢?紧接着的三句话就点出了将军的“不寻常”:半夜和草木微笑答礼,黄昏回到历史侦查鬼子动向,清晨常常又穿越未来看纪念自己的将军碑。文章没有交代这样一位终日生活在错乱时间的老将军是如何获得周游于过去与未来的特异功能的,但是从全文来看,老将军对儿子的评价都是“那小子知道个屁”,老管家也只是对将军的话唯唯诺诺地应和着。作者借毫无头绪的时间切换表面上说明老将军晚年对历史生活和未来生活的态度,实际上更说明了由于没有人真正关心老将军的晚年生活,老人晚景凄冷寂寞。

(二)以错乱时序为条件——“代沟”的凸显。显而易见,《将军碑》中父子矛盾由来已久。作者对父子二人“历史观”的矛盾冲突刻画得最细致入微。将军因儿子大学专业选择“社会学系”而气得抓破了头皮,他曲解社会学的学科内涵,指责儿子忘记历史,而儿子也认为父亲的时代已经结束,过去的终究是过去的。这是父子二人不同历史观的第一轮较量,出现于现实生活中。最终儿子还是学了社会学,并成了社会学教授,这次风波以儿子的胜利告终。在晚年,通过对时序的扭曲,将军企图再次发动一场和儿子历史观的角逐,而这一冲突并未出现在现实生活中,它是将军“回溯”过往历史的结果,与儿子的对话极有可能是在头脑里臆断的。显然,没有奇幻的时空错乱就无法提供父子矛盾二次对抗的条件。关于父子二人历史观的代沟,我们可以看到儿子从未向父亲妥协,同时,父亲也从未给予儿子平心静气的沟通机会。儿子决绝的态度只能让父亲更加暴怒,如此恶性循环最终导致两人之间隔膜程度不断加深,正如维扬亲口所说“我和先父不是很亲近的,我也没赶上他的时代”。

陆永鑫近照

三.《红高粱》和《将军碑》的异曲同工之妙:魔幻化的历史妙悟

《红高粱》和《将军碑》都属于历史题材小说,且都涉及到战争,在剖析历史、反思当下的同时浸染着吊诡的哲思。

我曾经对高密东北乡极端热爱,曾经对高密东北乡极端仇恨,长大后努力学习马克思主义,我终于悟到:高密东北乡无疑是地球上最美丽最丑陋、最超脱最世俗、最圣洁最龌龊、最英雄好汉最王八蛋、最能喝酒最能爱的地方。……他们杀人越货,精忠报国,他们演出过一幕幕英勇悲壮的舞剧,使我们这些活着的不肖子孙相形见绌,在进步的同时,我真切感到种的退化。(莫言《红高粱》)

在内战外患频仍的年月里,没有什么人、什么事是纯粹的。荣耀与罪恶、功勋与杀孽、权势与爱情、恩与仇、生与死……全可以搅和成一体的稀泥。(张大春《将军碑》)

这两段分别是《红高粱》中的“我”和《将军碑》中的老将军对待历史的经典评述,他们用看似悖论化的语言表达着自己的情感,实际上这是一种历史哲理的“魔幻化”。《红高粱》中,祖辈父辈人民勤劳勇敢、自强不息,他们坚守自己最原始、最本真的信仰,对就是对,错就是错,面对外敌入侵绝不苟且求全,闪耀着光辉的正义感。但随着现代科技的不断发展,城市化进程的加剧,人民身上再也看不到原始生命力的品质,这正是“我”自惭形秽的原因。同样地,《将军碑》中的老将军在晚年回溯历史时,也对岳父有所释怀,正是魔幻的“故地重游”,才让老将军有机会用第三视角观照往事,获得历史哲思的顿悟。

八十年代中国文学是中国当代文学史上的重要“转型期”,自从魔幻现实主义的种子由西方引入中国,中国当代作家积极实践,并把它培育出土,使它成为八十年代文学的一朵奇葩。同时,这一奇幻的现代主义思潮也启示作家:扎根本民族文化,融合先进的写作实践方法,推陈出新,革故鼎新,才能创作出无愧于时代、无愧于人民的优秀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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