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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游园惊梦》与《远山淡影》中意识流手法的对比

2018-07-13

文学教育 2018年20期
关键词:意识流游园远山

陈 雅

白先勇先生的短篇小说《游园惊梦》,将中国传统文学文化与现代主义技巧完美结合,是当代短篇小说中的一部杰作。日裔英国小说家石黑一雄在《远山淡影》中也展现出异曲同工之妙,将日本文学传统中的“物哀”理念与现代主义技巧熔于一炉。这两部小说都体现出“民族的”与“世界的”融合。本文主要从意识流的角度来分析两部小说的异同。

一.意识流中“回忆”的构成方式

白先勇先生在回忆《游园惊梦》的创作时说道:“我写这篇小说时写了五次,前三次用比较传统的手法写内心活动,我都不满意。起初我并没有想到要用意识流手法。女主角回忆过去时的情绪非常强烈,有音乐、戏剧的背景,为了表达得更好,尝试用了意识流手法。”①在这篇小说中,意识流手法的运用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意识流是基于人物的记忆流动来展开的,因此,“记忆”经常需要叙述的展开和故事的呈现。在《远山淡影》中,石黑一雄的“记忆书写”在一定程度上也属于意识流范畴,正如书中所说:“回忆,我发现,可能是不可靠的东西。”构成《远山淡影》这部小说的是主人公悦子零碎的回忆,而在悦子的回忆中,却充满了矛盾和空白。石黑一雄跳脱出了传统范畴,采用了代言体的形式来表现意识流,这是对传统形态意识流的颠覆和创新。石黑一雄说:“我喜欢回忆,是因为回忆是我们审视自己生活的过滤器。回忆模糊不清,就给自我欺骗提供了机会。作为一个作家,我更关心的是人们告诉自己发生了什么,而不是实际发生了什么。”两位作家在不同程度上都选择了“回忆”作为小说的构成部分,但这种构成方式却存在着很大差异。

《游园惊梦》采用的是一种平行结构的模式,是对“记忆”的美化,侧重点在于追忆。《游园惊梦》中的平行结构主要表现在对应关系上。首先是主要人物的对应,今日窦公馆内大宴宾客的窦夫人就是昔日南京梅园新村富贵得时的钱夫人,两人的命运轨迹如出一辙。两人都有一个“专拣自己的姐姐往脚下踹的”亲妹子,相似的姐妹情缘让窦夫人与钱夫人两人的形象更为接近。其次是人物关系上的对应,回忆中钱夫人与郑参谋有暧昧关系,但一次偶然的宴会钱夫人发现了郑参谋与亲妹妹月月红之间意乱情迷的关系,今日在窦公馆内与郑参谋外形相似的程参谋对钱夫人毕恭毕敬地敬酒,通过场景复现,隐约勾勒出了窦夫人——程参谋——蒋碧月之间的三角关系。此外,场景地点以及配角也存在对应关系。南京与台北,梅园新村与窦公馆,高级琴师杨姓票友与吴声豪,厨艺高超的大师傅与从桃花渡的柳叶居接来的大厨师。以上种种对应关系都是为了突出“今昔对比”之感,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对“记忆”的美化。小说从钱夫人坐计程车到窦公馆参加宴会写起,进窦公馆的门后,钱夫人就开始自觉不自觉地回忆起昔日的光景。例如在穿衣镜前,钱夫人对衣服的挑剔,“可是她总觉得台湾的衣料粗糙,光泽扎眼,尤其是丝绸,哪里及得上大陆货那么细致,那么柔熟?”如此细节并非仅仅刻意强调夫人对布品质地的挑剔,而是在钱夫人的回忆里,过去的时光是现在所无法比拟的,她留恋着过去,不自觉地带有主观臆断。

《远山淡影》采用的是一种双线结构的模式,是对“记忆”的扭曲,侧重点在于忏悔。《远山淡影》中的双线结构主要是通过故事套故事的形式来展现的。石黑一雄说:“我希望读者能明白她的故事是通过她朋友的故事来讲的。”这句话对理解这部小说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大致看来,小说中主要讲了两对母女关系,佐知子和万里子,主人公悦子和景子。小说一开始就提到景子自杀了,转而直接回忆二战后悦子在长崎与一位友人的友谊,这种转接让人有点不明所以,但是读完就会发现,这是悦子的一种迂回式自我解剖策略。这种自我解剖有两条线索,一条线索是在战后的大背景之下,佐知子母女面临的生存问题,此时的悦子是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另一条线索是景子自杀了,勾连出悦子在长崎的一位朋友(其实是她自己)的故事。因此,不难发现其实佐知子就是悦子,万里子就是景子的事实,小说最后淡淡的一句“哦,没什么特别的。我刚好想到,就这样。那天景子很高兴。我们坐了缆车”就将悦子精心编织的故事一举击溃。这种借用别人的故事来讲述自己的故事的方法也可以称为代言体,是人物的一种心理防御机制。石黑一雄在解释为什么采用这样的方式来写时说:“我就觉得用这种方法写小说很有意思:某个人觉得自己的经历太过痛苦或不堪,无法启口,于是借用别人的故事来讲自己的故事。”正因为如此,悦子以一个失去女儿的母亲形象出场,然后借用佐知子与万里子这对母女的故事来自我忏悔,而佐知子与万里子的关系在一定程度上是悦子与景子之间关系的显现,但这种显现又存有扭曲的迹象。单从悦子对万里子的态度这一方面来看,悦子是一个很好的母亲形象,但是作为代言人的佐知子却表现得异常冷漠,这两者之间的落差显然是悦子的“记忆”发生扭曲的结果。

二.“时钟时间”与“心理时间”上的“改变”

从“时钟时间”计算,《游园惊梦》的时间跨度是钱夫人到窦公馆参加宴会到宴会散场;《远山淡影》的时间跨度是妮基来看望悦子的那五天时间。从“心理时间”来看,两者的时间跨度都长达将近二十年。在故事讲述上,两位作者都将故事的主人公放置在现在的时间,似乎一个人的一生就浓缩于几天,甚至是一场宴会。在《游园惊梦》中,故事一会儿发生在南京,一会儿又回到台北;《远山淡影》里,故事一会儿发生在距离现代较近的英国,一会儿又回到遥远的战后的长崎。两篇小说都是在“心理时间轴”上进行空间的转换,过去与现在交织在一起,产生了一种亦真亦幻的艺术效果。

陈雅近照

不同的是,《游园惊梦》中的“改变”是依托“时钟时间”与“心理时间”的对应来凸显的。钱夫人在南京梅园新村时有一副好嗓子,有荣华富贵,有感情寄托,在台北则失去了这一切,这种“改变”主要是个人命运的改变;《远山淡影》中的“改变”则主要是在“心理时间”中凸显出来的,从悦子的个人记忆中勾勒出那个时期整个社会的“改变”。故事的背景是在战后长崎,这为事物的改变与人心的改变提供了最深刻的对照。如佐知子的表姐说的:“我肯定春天的时候是没有那些楼的。”这直接显示了长崎经历的重建。小说中没有一处提到原子弹的爆炸,但原子弹爆炸的影响却无处不在。在战争中同样失去了很多的悦子、佐知子以及藤原太太,面对战后生活的态度迥然不同:藤原太太安心地经营着小小的面店,悦子和佐知子则无法坦然接受现实生活。经历过战争的万里子对大人充满了的不信任和恐惧感。万里子回避大人,对“我”的善意始终保持着距离,对佐知子的态度也十分冷淡。因为绝大部分时间,佐知子对万里子都是不管不顾的,她经常把万里子一个人撇在家里,这对母女的关系十分紧张,这种紧张在佐知子淹死小猫时达到高潮。大人与孩子都在原子弹爆炸的影响下发生着改变,这种“改变”还体现在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各个方面,比如,以绪方先生为代表的价值观受到了以松田重夫为代表的价值观的挑战,绪方先生与二郎父子之间关系的改变,“我”与二郎之间夫妻关系的改变。

三.叙述视角中“自我”的展现

中国传统白话小说脱胎于话本,长于叙述,其叙述视角一般采用第三人称全知视角,白先勇在《游园惊梦》中继承了这种叙述视角,并将这种叙述模式与现代主义手法相结合。西方经典叙事学认为,第三人称叙述视角可以同时具有“内视角”和“外视角”,作为人物“内视角”的眼光往往带有鲜明的主观色彩,作为“外视角”的故事外叙述者的眼光相对冷静、客观。因此在意识流手法的运用上,只有通过“内视角”的眼光才能将人物内心意识的流动展现出来,这既是刻画内心的需要,也是构成情节完整的重要动力。在《远山淡影》中,石黑一雄采用的是第一人称视角,这种视角在刻画内心时又进行了二度分化,即以“我”的一个朋友的故事来展示,因此,在这部小说中,第一人称视角的运用既讲述了他人的故事,又讲述了自己的故事,但实际上,佐知子与悦子又是统一的。因此在意识流的表现上,第三人称“内视角”与第一人称视角具有相似的表现功能。

在《游园惊梦》中,作者采用了“外视角”与“内视角”的转换,这是因为第三人称叙述在意识流的表现上存在着局限性,而这种转换的“自知视角”使外部叙事与内心刻画更加自由。小说一开始采用全知视角叙述窦公馆今日宴会的情形,紧接着通过“外视角”来写窦夫人的迎接以及寒暄,当钱夫人打量着眼前的窦夫人时,发现昔日的姐妹一点也没变老,钱夫人又想起十几年前为桂枝香做生日时的情形,再看看今日的情形,一股失落感便油然而生。而这些细微的情感变化只有通过视角的转换才能体现出来。宴会进行中的客观叙述和钱夫人内在视角的意识流相互交叉,不但体现出意识流动中强烈的个人情感,也凸显出与客观现实形成的巨大落差,这种叙述使人物命运的展示更具有冲击力。因此可以说,钱夫人在“内视角”展示“自我”的同时,也失去了现实中的“自我”。在《远山淡影》中,第一人称的叙述视角使悦子的内心世界是完全敞开的,然而,悦子又建构了一个叙述视角,使自己站在外视角去审视自己的内心。从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说来看,悦子的这种做法是一种自我防御机制,然而那句“那天景子很高兴。我们坐了缆车。”将所有的防御机制都打碎了,悦子最终还是得面对真实的自我。

总之,《游园惊梦》与《远山淡影》在展现回忆时各具特色:也许是对中国传统戏曲文学的借鉴和发扬,前者明显带有浓郁的抒情意味,正如“游园”得见满园春色,生出“原来姹紫嫣红开遍,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的哀婉缠绵;后者则如书名所示,回忆中的事情像远去了的青山,黯淡了的光影,留在印象中的仅仅是一缕烟尘,几许怅然。

注释

①李冰,白先勇.写得最苦的是《游园惊梦》[N].北京娱乐信报,2004-09-2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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