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20世纪90年代余华创作思想的“归去来兮”
2018-07-13赖勇重庆安全技术职业学院重庆404000
⊙赖勇[重庆安全技术职业学院, 重庆 404000]
余华虽是先锋时期代表人物,但其在作品创作数量上却并非高产,尽管如此,其在20世纪90年代里的三部长篇《在细雨中呼喊》《活着》与《许三观卖血记》已被译成多国文字,其作品从外部试验到求诸于己的内在探索闪烁着耀眼动人的光芒,本文以这三部作品为例,对作家余华受时代影响的思想回归进行深入分析。
一、语言风格的回归
相较于余华在20世纪80年代先锋创作高潮时的作品,诸如《往事与刑罚》《河边的错误》以及《十八岁出门远行》等等,通篇弥漫着一种暴力性的叙事风格,尤其是那些带着杀戮的快感与血腥的气息很容易激起人性里的攻击欲与暴力因子,而在余华90年代的作品里,因时代的进步,他一改之前的语言叙事文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个体的孤独、宽容与温情以及悲天悯人的情绪。例如其长篇小说《在细雨中呼喊》开篇以地点“南门”展开一个孩子对黑夜不可名状的恐惧,通过将现实与梦境的融合,“在我安全而又平静地进入睡眠时,仿佛呈现出一条幽静的道路,树木和草丛依次散开”,语言平实娓娓道来却也夹杂着丝丝缕缕的伤感,“一个女人哭泣般的呼喊声从远处传来,嘶哑的声音在当初寂静无比的黑夜里突然响起,使此刻回想中的童年的我颤抖不已”。又如《活着》小说里,福贵的儿子有庆因与即将临盆的县长夫人的血型相同而不幸被抽血过多而亡,文章语言没有一句诉说悲伤,反而以看似平实的景物来烘托生命逝去的悲凉。“我看着那条弯曲通向城里的小路,听不到我儿子赤脚跑来的声音,月光照在路上,像是撒满了盐,月光照在那条儿子经常跑过的路,路好似他的伤口,月光满满,都像盐撒在他的伤口。”虽是平实的语言,却让人对主人公福贵从每个毛孔里渗透出的悲伤感同身受。因此,从语言风格来看,余华的作品是从暴力血腥到温情与悲悯的积极回归。
二、叙事类型的回归
在余华20世纪90年代的创作中,其摒弃了原先写作时惯用的错位、预述、并置等技巧,而是转为对故事本身的直接叙述,不再是先锋创作高潮时对于形式方面的过分侧重,其文字风格也更偏向写实,看似忽略了写作方面的诸多技巧,但文字力度与笔触却更加细腻,也蕴含着更为丰富的情感,使读者更能身临其境地感受到主人公在尘世里的困惑与挣扎,字字句句更富情感张力。例如,余华的《在细雨中呼喊》,开篇以一个孩子的回忆展开,其间夹杂着噩梦与现实的循环往复,小说在叙述方面仍有他早期作品的风格,较为开放式的文章结构使阅读难免出现不顺畅的情况,但细细读来,虽然这本书仍残留着迷茫与略带混乱的思绪,但难得的是,该书借助断断续续的回忆片段,当我们将各种信息的时间碎片串联起来之后,就会渐渐地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明朗与清晰,小说以噩梦开篇,通过将梦里的黑夜、细雨、雨滴、呼喊等进行串联,使读者对主人公孙光林的焦虑与躁动感同身受。又如小说《活着》,其实是由其家庭成员命途多舛的死亡故事构成的。开篇一个叙述者,一个倾听者,平实的话语中引出一段段非常态的死亡内幕,儿子有庆为县长夫人输血过多而死,女儿凤霞难产而死,妻子家珍因病而死等等一系列的死亡事件贯穿文章始终,文章并未在叙事方式与技巧上用力着墨,叙述口吻如行云一般流畅自然,但越是生老病死这样看似稀松平常之事越让人觉得死亡的触目惊心。再如《许三观卖血记》里,主人公许三观本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其一生卖血的故事谈不上有多辉煌,但其独特的视角使文本内容增色不少,也更简单明了,可以说余华的这部小说,是所有小说中最不经过技巧加工的一部线条化叙述型小说。诚如作者所言:“这本书其实是一首很长的民歌。”回忆舒缓的节奏,使其行文旋律跳跃得更加温和,小说虽看似虚构的是两个人的历史,但其想要唤醒的是更多人的记忆。
三、作品中人物情感的回归
在余华的这三部长篇作品中,通过对主人公在困境中煎熬与反抗的描写,使其在最终情感上都得到了或多或少的回归,表达了作者对其一种深深的同情与关怀。例如《在细雨中呼喊》中的主人公孙光林,在年幼时被送人,寄人篱下五年后,在毫无准备时重回故乡,在五年的时光里,其中断的不仅是他对家庭与故土的记忆,还有故土亲人对他的隔膜与疏离。如他在祖父卧床去世前写道:“他艰难地坐到门槛旁,颤巍巍地坐了下来,孙有元对我们的吃惊视而不见,他像是一袋被遗忘的地瓜那样搁在那里。”这里所说的遗忘不只是父亲兄弟对祖父的冷漠,同时也是自身处境的真实写照。主人公在村里的此种生存状态使其由一个活生生的人变得像影子一样飘忽,而在其最终发现被彻底遗忘时,却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如释重负,六岁被领养时在城市的五年时光与其后重归故土的农村生活,这两种经历使其在城市与农村之间来回徘徊,幼小的心灵对爱的渴求、对故土亲人的回归已经在他的记忆里逐渐被消磨殆尽,他虽有着城市与农村的双重身份却都被抛弃,无论在哪里,身份的尴尬与缺失让孙光林的人生无限灰败与黯淡,其自身形象也处在永无止境的出走状态。还有《活着》里主人公福贵的言行,无论是当初有意识地出走、逃离故土,还是最后的回归,在作者看来,犁地的老黄牛和驼背的老人这两个垂暮的生命有着异曲同工之处,福贵用家人名字“有庆、二喜、家珍、凤霞、苦根”分别叫着那头老黄牛的名字,“今天有庆、二喜耕了一亩,家珍、凤霞耕了也有七八分田,苦根还小都耕了半亩,你嘛,耕了多少我就不说了,说出来你会觉得我是要羞你,话还得说回来,你年纪大了,能耕这么些田也是尽心尽力了”。这些朴实温馨的话语,让人读来倍感亲切与自然,觉得黄牛与他俨然已成亲密的一家人,由此可以看出,福贵在情感上已彻底回归到那片养育他的土地,温暖感也油然而生。
纵观这三部小说,如果要以回归程度来论人物情感的话,那《许三观卖血记》无疑回归得最为彻底,其底色也最为明朗。例如开篇写许三观与阿方、根龙第一次进城卖血的经历,本该恐惧或失血后的无力,在许三观身上却有不同于常人的乐观主义,在其卖血后去饭馆吃饭犒劳自己,也学着阿方与根龙的口吻对跑堂的拍着桌子喊:“一盘炒猪肝,二两黄酒,黄酒……温一温。”明明生涩却从容与老成,正如其在卖血的生命旅程中那份独有的兴奋与喜悦之情,正是其这种对生命的看淡,才使其在以后的岁月里虽有波澜却宠辱不惊。许三观的一生虽是由卖血构筑起来的,但其对痛苦的超越远在孙光林与福贵之上。相较于孙光林对命运安排的被迫承受以及福贵对命运不公的顺从接受,许三观则处在了更高的层次上面,每次遇到困难,不曾逃离,也并非逆来顺受,而是选择勇敢去面对与应付,进而让存在更具意义与价值,让生命能够更好地延续。纵观这三部长篇作品,我们能够清晰地看到人与命运关系的脉络,由最初的被动承受到顺从接受最后则是以乐观积极的心态去应对。这是人物在情感方面的一种回归,更是对生而为人的一种存在感的热切渴望。从他们身上我们看到了涌动的朴实与美好,看到了真情的流露与人性的回归。这一切无不打上时代的烙印,无不让人为之动容。
四、余华回归对于现实方面的思考
20世纪80年代,活跃于先锋派文坛早期的余华,诚如其所言,从医五年后弃医从文,使其在叙事方式、语言风格与生存状态三个方面对创作进行颠覆,而因其五年的从医经历,使其早期作品难免呈现血腥与暴力,而其也被誉为“残酷的杀手”,但历经时间的体验与沉淀之后,尤其是在中国政治与意识形态发生重大转变时,余华由冷酷、绝望与血腥回归为宽容、温情与和谐,这是意识形态的作用,也是余华自身调整的结果。用他自己的话说,他的作品最初是那层和现实的紧张关系,充斥着愤怒与冷漠,而之后其认识到身为作家的使命感,其作品也由发泄与暴力来宣扬温情与美好,它是一条将过去与将来连接的纽带,逐渐归于理性,最终达到了真正意义上的文学现实。此外,作为个体对存在的顿悟,也是余华归来的另一内涵,个体遇到苦难,由求诸外部转而向内部进行探求。例如,许三观在困境中一直依靠卖血抚养孩子,福贵在接连遭受苦难之后,回忆起命途多舛的一生,最后回归田园和黄牛相依,进行自我调整最终与世界达成和解,这也是精神力量的升华,让人因美好而动容。
综上,本文以余华三部著名长篇小说为例,在语言风格、叙事类型、人物情感三个方面对其进行了深入浅出的分析,无论是对命运的无奈和叹息还是逆来顺受,又或者是以积极乐观的心态去主动面对,作为一种经历过后的精神力量的回归,余华在大放异彩的同时,其悲悯与温情的人性关怀更让人为之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