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铁凝《笨花》中的两性和谐之美

⊙张帆 贺昱［江南大学人文学院， 江苏 无锡 214122］

“女性作家以其特有的才情和敏感赋予了中国文学以独特的内涵，并作为一种重要的革命力量推动着本世纪中国文学的现代化进程。”①她们关注女性的命运与情感，对女性的灵魂进行深入的探索，同时对男性进行消解写作。铁凝早期的创作同样关注女性，也在聚焦女性的同时瓦解着笔下的男性。但随着社会的发展以及作家个人艺术风格和思想观念的转变，铁凝意识到男女两性不可能一直以一种独立或者对立的方式而存在，于是她不再只执着于对女性形象和负面形象的男性的描绘，也开始塑造健康的男性。长篇小说《笨花》中，铁凝修复了她笔下一贯“缺席”或“阳痿”的男性形象，展示了其对两性关系的重新思考，体现了男女两性“和而不同”“阴阳互补”的和谐关系。

一、女性形象的深入探索

作为一位女性作家，铁凝总是能自觉地跳出性别的圈子去关注女性灵魂与命运的探索，去描绘各种女性的人生与情感，从而实现自己的“超性别写作”。正如她自己所说：“当你落笔女性，只有跳出性别赋予的天然的自赏心态，女性的本相和光彩才会更加可靠。进而你才有可能对人性、人的欲望和人的本质展开深层的挖掘。”②女性形象在作者的笔下不再是男性的附庸品，而是具有自己独立性格的个体。在她早期的作品中塑造了各种各样典型的女性形象，有超凡脱俗的少女如香雪、山杏等，也有性格扭曲病态的司猗纹等。同样在《笨花》中，铁凝也塑造了几个典型的女性形象，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首先是传统的女性，伟大母亲的代表同艾。铁凝“在用她女性细润的皮肤毛孔感知和表述这个世界时，她笔下的‘母性’是宽容、平静、宁和的”③。同艾的身上便闪耀着这种伟大的母性光辉，而且她完全符合中国传统观念中对于贤妻良母的定义：宽容大度、隐忍包容。从中国的传统观念看来，女性作为妻子和母亲，用她们的包容和无奈为男性提供了一个可以作为归属地的精神家园，而同艾正是用她的母性做到了这一点。

同艾是旧式军人向喜的结发妻子，她支持丈夫从军，在丈夫离家后独自在家里照顾孩子和老人，为征战在外的丈夫解除了后顾之忧。当她得知丈夫娶了二房后，她选择了保持自己的尊严和情感，毅然决然地回到笨花。同艾母性光辉展示的最淋漓尽致的方面则体现在她对于取灯的接纳，体现了她极致的包容和爱心。当同艾看到一路颠簸来到家门的取灯时，她没有冷漠也没有端所谓正室母亲的架子，而是用手里的刷子轻轻地为取灯打掉身上的尘土，并且埋怨甘运来为何不让孩子坐车。也许正是这发自内心的举动感动了取灯，使她脱口而出的不是客套话而是：“娘，是我愿意走路的。”④这样温馨和谐的画面不仅感动了在场的所有人，也深深打动了读者。铁凝对同艾的塑造，既是对充满母性的爱和包容的传统女性的赞美，也是对男权社会中女性命运的无奈的同情。

其次，作者还着重塑造了取灯的形象。取灯是向喜与他的第三任太太施玉蝉的婚姻结晶，她从小被二房顺容抚养，接受的是新式教育，是新女性的象征。而就是这样一个从小在县城长大的新式女学生却果断来到了她向往的笨花，这个她从前只是听别人说过的父亲的故乡，并将生命的根扎在了这里。取灯聪明善良而且识大体，她第一次见到同艾就叫了娘，拉近了她与笨花家里所有人的距离。她喜欢交朋友爱学习，与梅阁探讨基督，跟着向文成学各种东西。在九一八事变后，抗日救亡运动在全国兴起。“中国共产党及其领导的工农红军和广大的工人、农民是抗日救亡运动的中坚力量。”⑤当日本帝国主义的铁蹄踏进中国、踏进笨花时，取灯又成了一位女英雄，她毅然地参加了抗日活动，在夜校当老师做宣传，联络地方地下工作者，为保护家人、保护家乡奉献着自己的热情与青春，最后甚至牺牲了宝贵而又鲜活的生命。取灯在当地是火柴的别称，所以她也象征着光明与理想，代表着人道主义精神和理想主义情怀。她的精神不仅彰显了她的英雄豪气，也将成为现代社会的精神动力。

铁凝还在作品中塑造了其他典型而又成功的女性形象，如贤良的秀芝，追求自己人生价值的施玉蝉，放荡的大花瓣和小袄子母女等，人物繁多、关系复杂。秀芝是向文成的妻子，她操持家务，相夫教子，与同艾是同一形象系列的女性，是个温厚老实的传统媳妇。施玉蝉是向喜的第三房太太、取灯的母亲。她本是马术团的艺人，后来落了难嫁给了向喜。可是她并没有像一般的女人那样享受着姨太太的生活，而是为了自己最初的梦想坚决离家从艺，体现了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大花瓣和小袄子是作品中比较叛逆的女性，她们没有传统的贞洁观念，习惯在性爱的追逐中满足自己生活的欲望。她们是母女却又像敌人，都在用身体与男人周旋，最后也都因这种放荡的生活观念而走向悲剧。

二、男性形象的修复

女性作家为了宣扬女性主义立场，在作品中刻意将男性进行了“去势”描写。“40年代的张爱玲还开了‘无父’描写的先河，体现出更为强烈的解构男性霸权主义的女性主义立场。”⑥铁凝早期的作品也与同时期的女作家一样对于男性采用消解性的塑造与描写，塑造的男性多是一些负面形象，有的是在精神和肉体上双重阳痿的软弱男性，他们担不起作为一个真正的男人的责任，如尹亦寻、庄坦；有些则是只会压抑女性的暴虐者，如“三垛”中的男性等。但是在《笨花》中作者的创作观念发生了转变，塑造出了理想化的健康男性。他们大都具有鲜明的个性，作品中塑造的比较丰满且令人印象深刻的男性形象当属向氏家族的男性。

首先是父辈的代表向喜。向喜是作品的主人公之一，他的生活轨迹几乎贯穿整部作品。他本是笨花村的普通农民，在与妻子商讨后决定参军，从此过上了军旅生活。正是他的从军使笨花这个淳朴的乡村与外界联系起来，与时代的风云变迁相适应相趋和。向喜的性格和为人明显受儒家思想的影响，耿直率真而又仁爱中和。他并不像他的同事孙传芳那样追逐名利，而是始终保持着在笨花村形成的具有农民朴实率真本质的做事习惯和做人准则。也正是有这样的追求，所以他在从军后，改名向中和，字谦益，无论是征战沙场还是生活琐事都处处体现着他“中和”的处世思想和做人原则。当日本侵略者进攻中原想要拉拢他作政客时，面对日本人小坂的一次次威逼利诱，有着强烈爱国意识的向中和并没有面对这个来者不善的说客大发雷霆，而是一次次与之周旋，用平和的言语做不屈服的反抗。率真耿直的向喜从没想过为了所谓的个人前途在乱世中做叛国叛家的差事，中庸平和的性格使他逃离了纷杂的世俗，毅然回到笨花归隐于粪厂。国家危亡匹夫有责，当他看到一个日本兵追杀一个杂技演员时 ，他毅然举起手中的粪勺打死了这个可恨的侵略者，然后自杀。虽然向喜并没有如愿在粪厂的平淡生活中安享晚年，但他却用生命谱写了一曲英雄的赞歌。

其次是子辈的代表向文成。向文成是向喜的儿子，他在小说中是一个博学的智者形象，是一个理想的男性形象。向文成简直是笨花的智囊袋，他精通医术，谦虚好学，善于推测，推崇文明。出于对知识的渴求，他不仅学习了医术，还阅读了大量的书籍报纸，学习了各种自然科学知识，所以他可以解答各种人各种领域的疑惑，引领笨花从愚昧走向科学与文明，可以说他是引导笨花村走向文明的领路者。他还善于预测，常常去找他的人，人还未到他已经猜出谁会来，人未张口他已猜出是何事。向文成的气度和心胸也明显不同于其他笨花人，虽然身居在笨花这样一个普通的村庄，但是他的内心却承载着天下的命运。在国家危难之时，他和甘子明一起办夜校，把世安堂当作会议室和临时医院，体现着伟大的民族精神。

铁凝通过笔下的女性形象的生活展示了男权文化社会中女性的命运，展现了她们的生命欲望、性意识和生存状态。她们不再是男性的附属品，不再是处于劣势地位的“第二性别”。铁凝在作品中男性形象的塑造，体现了她的性别观的改观，在小说中男性不再作为“缺席式”的存在，也有他们的个性和价值。铁凝对女性的命运和灵魂进行的探索以及她对男性形象的修复，正体现了她趋于成熟的女性主义，体现了她致力于两性和谐关系的探索。她不再只是站在女性主义的立场对男性一味地批判，而是采取包容的理性态度，重新审视男女两性的关系，肯定两性和谐的重要性。这些处理都显示出铁凝宽厚温和的女性主义，体现了她逐渐完善的思想体系，慢慢走向成熟的女性主义立场。

① 朱栋霖：《中国现代文学史 （下册）》，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第 180页。

② 铁凝：《铁凝文集4》，江苏文艺出版社1996年版，序言。

③ 杨匡汉：《共和国文学60年》，人民出版社 2009年版，第484页。

④ 铁凝：《笨花》，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年，第175页。

⑤ 沙健孙：《中国近代史纲要》，高等教育出版社2010年版，第144页。

⑥ 王喜绒：《20世纪中国女性主义文学批评》，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42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