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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媒介与《第一次的亲密接触》“经典”的生成

2018-07-13吉开金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安徽芜湖241000

名作欣赏 2018年27期
关键词:网络文学文学小说

⊙吉开金[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 安徽 芜湖 241000]

提及网络小说的发轫之作,人们的脑海中自然跳跃出1998年的《第一次的亲密接触》,它出自台湾成功大学水利工程博士蔡智恒之手。1998年3月22日到5月29日,蔡智恒以痞子蔡的网名在BBS上连载了这部34集的言情小说,小说一经发表,反响不同寻常,受到众多网友的追捧,广为流传。其后,《第一次的亲密接触》人气不断,“星运直上”,相继衍生出各种文本,风行一时。1998年9月,台湾红色文化出版社推出纸质版《第一次的亲密接触》,热销近60万。大陆也迅速掀起热潮,11月,知识出版社出版的《第一次的亲密接触》,“从12月7日开始发货,短短三天时间内销完初印的3万册,上海、武汉等地普遍供不应求,还有2万册甚至更多即将付印”①。2000年,《第一次的亲密接触》被搬上电影屏幕,由陈小春、舒淇、张震主演,打造明星阵容,成功吸睛。此外,《第一次的亲密接触》还被改编为话剧、越剧、广播剧、漫画等多种艺术形式,余热不断。对于这部精神品格并非崇高、艺术平平的小说来说,它的红火有些令人匪夷所思,2001年7月,《中国法制报》上刊登一篇了《不该火的〈第一次的亲密接触〉》的文章,该文作者认为,整个小说充满连篇累牍的废话,文辞不通,主题不健康,对其不以为然。这或许道出了不少读者的心声。而这种红火的现象,也完全超乎了作者的想象,蔡智恒曾经将自我定位为三流作家,他感慨道,对当时的他而言,写作的世界几乎是另一个星球上的事,从未想过自己会开启一个写作时代。然而,他一跃成名。回顾《第一次的亲密接触》的走红,似乎是历史的偶然,却又是必然。这部小说从其诞生就“不走寻常路”,它出生在网络刚刚兴起的时代,发表在网络,其题材是一个有关校园网恋的故事,其语言风格呈现出网络的特性,其传播以网络为快捷通道,这一切皆表明小说与网络结下了不解之缘,也为我们带来具体的解读路径。

随着科技的发展,进入20世纪90年代,互联网开始迅速普及,有数据显示“截止1997年10月31日,我国上网用户数为62万。截止2000年12月31日,我国上网用户人数约2250万人……截止1997年10月31日,我国www站点数约为1500个。截止2000年12月31日,我国www站点数约265405个”②。这样的飙升速度,不禁令人感叹,互联网四通八达,日益渗透社会的各个角落。在互联网的蛛网覆盖、触角延伸下,一些精英圈外的文学钟情者得到了契机,他们以网络为平台发表自己的作品,打破了传统的文学格局与精英垄断的话语权,如,1997年11月老榕在四通利方的论坛发表了《10.31大连金州没有眼泪》,在短短的48小时之内,几乎传遍了整个网络。如果按照传统路径来说,这种圈子外的作品很难有广为传播的空间,也难有成名的机会。在传统的文学话语机制里,作品需要层层筛选、把关,发表渠道有限,版面固定,如此,想要进入传统文学的门槛是很难的,要在一个报刊发表作品,哪怕是豆腐块大小的文学也是梦想。而现在,一切皆有可能,网络提供了一个自由、平等的话语平台。被誉为“我国第一部仿BBS读本小说”《风中玫瑰》的作者风中玫瑰在其成名后,曾经感叹道:“崭新的互联网时代,为我们提供了无限的空间,众多爱好写作的普通网民在BBS上毫无拘束地写作,无意间突破了传统文学出版社的局限……所有这一切,远远超出了我的梦想。我知道,我能拥有着今天的这一切,是飞速发展着的互联网时代才能为我们这些最普通的人带来机会,我为我能生活在这个时代而感到幸运。”③早在风中玫瑰之前,这个互联网时代就为蔡智恒带来了机会与幸运,1998年3月至5月,蔡智恒将自己的小说《第一次的亲密接触》连载于BBS。一经发表,小说“轻舞飞扬”,即时产生广泛影响。这种没有深厚文学积淀的“一举天下知”的成名范式,在网络时代之前,几乎不可能。网络的出现为蔡智恒提供了一个机会的可能,可以跨越传统文学的门槛,享有言说的话语权。

不单如此,网络提供言说的话语权,还让写作者们在自己的世界里可以自由言说,自由驰骋,不再依附于传统的话语体制。之所以如此是因为网络具有相对自由的公众话语权,在这里没有门槛,网民可以跨越时空界限,隐匿身份,自由地讨论问题,可以根据自己的心情发帖子,或者随意性地创作。在网络这个自由的空间里,人人可以参与,人人享有发言权,也更为日常化。因此,当《第一次的亲密接触》以网络的形式出场时,就决定了它的话语言说有别于传统文学。在传统文学的话语体制里,作家需要考虑历史的承担、人文价值的承担以及审美的承担,写作具有一种责任承担与使命感。而《第一次的亲密接触》却卸下了严肃的妆容,不再是国民精神的食粮,不再闪耀着理想的光辉,不再具有审美的丰富蕴藉等,它仅仅是作者一次话语的自由言说,一次驱遣内心情感的随性书写。回顾《第一次的亲密接触》的写作情境,蔡智恒自称,那时的呼吸是为了储存写论文的能量,心脏是为了拿到学位而跳动,在BBS上写小说是偶然的,并非为了证明什么改变什么。当年,蔡智恒博士论文遭遇瓶颈时,为了舒缓压力在BBS上散心,他随性写下了《第一次的亲密接触》。对于当时的作者来说,这样的写作与其说是创作,毋如说是情感的释放、心灵的倾听。因此,作者在言说时,自然以日常化的校园生活与熟知的网络世界里的故事为题材,并且倾向于将故事还原到最真实的生活。小说中的故事大多取材于作者友人的生活,比如小说的骨干来自于他的一位朋友,“阿泰”的身上有他的另一位朋友的影子,故事里的场景大多都是作者本人经历的。这种将小说生活本色化的写作有别于传统文学,却更“接地气”,大众化、通俗化,也更真实化,正如作家张轶所说:“网络写作相对于传统写作来讲更加大众化,一切压抑都是情感的宣泄!网络写作的手法天马行空,写出来的实际是自己对文化的理解,借助文字,将故事还原到最真实的生活,这是每一个网络作家的梦想!”④于是,这取材于校园年轻人生活的故事,散发着青春的气息,有着真实的情境,以及浪漫的网络爱情,一出场就迎合了年轻人的脾胃,敲打着他们的心弦,具有很强的吸附力,因为他们在生活中或许有过此类的幻想,有过相似的经历,有过相同的青春跃动,与《第一次的亲密接触》相逢,岂不是高山流水遇知音。

其次,网络提供的话语自由还鲜明地体现在小说语言的幽默、戏谑化与新鲜、时尚性。《第一次的亲密接触》的语言突破了传统文学的语言规范,不再追求语言的清新雅致、含蓄委婉等,流露出一股幽默调侃和“一点正经”没有的叛逆味道。比如,小说中“阿泰”对刘德华《忘情水》歌曲的改编“《ㄚㄚ给我一杯壮阳水换我一夜不下垂》”,粗犷、放任中背离传统主流;再如,广为流传的“痞子蔡”那个plan:“如果我有一千万,我就能买一栋房子。 我有一千万吗?没有。所以我仍然没有房子。如果我有翅膀,我就能飞。我有翅膀吗?没有。所以我也没办法飞。如果把整个太平洋的水倒出,也浇不熄我对你爱情的火。整个太平洋的水全部倒得出吗?不行。所以我不爱你。”⑤戏谑调侃的语言将人类严肃而崇高的爱情化为轻松的笑谈与尴尬的卑微,充满了对传统的颠覆。这种幽默调侃的语言风格却为小说增加了“人气”,吸引了众多年轻读者。20世纪90年代是一个商品经济潮涌的年代,充满了物质与欲望,一些传统的价值观念已纷纷解体,许多年轻人不再热衷于阳春白雪,捧读的是王朔的《一点正经没有》,追寻的是金庸武侠里奇丽的江湖世界,流传的是周星驰的《大话西游》。《第一次的亲密接触》适逢其时,其幽默调侃的语言得到了年轻读者的喜爱,加之一些幽默、戏谑的句子套路化,易于流传。譬如,小说中“如果我有一千万,我就能买一栋房子……”这个句子给人似曾相识之感,是否“山寨”了那句广为流传的“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对那个女孩说三个字‘我爱你’”,我们不得而知,但显而易见的是,这类套路化的句子迅速走红,在多种场合中常常出现它熟悉的面影,“如果我有一千万,我就不想当班长,我有一千万吗?没有,所以我想当班长……”⑥“如果我有一千万,我要用它来改变我的生活,我有一千万吗?没有。所以我的生活依然黯淡……”⑦经典句式的套用,广为流传,正是它俘获了成千上万读者的明证。此外,《第一次的亲密接触》中新鲜活泼的时尚语言,也是夺人眼目的一个亮点,诸如“恐龙”“青蛙”“菌男”“霉女”,用以形容时下男女的长相;“ladykiller”“痞子蔡”“轻舞飞扬”这些颇具个性的身份代名词;“一垒表示牵手搭肩,二垒表示亲吻拥抱,叁垒则是爱抚触摸”对男女恋爱进展的新鲜描述;以及“痞子Myearswillgoon所以也请你goon”“你idle了好久”“^_^”“:P”,中英文夹杂、语言与符号混搭的表达方式,都令人耳目一新。这样新潮时尚的语言,在小说中是随手可触,突破了传统文学的语言陈规,随意表述话语,自由创造词语,汉语也好,英文也罢,抑或是数字与符号,皆可杂糅、混搭,成为文学语言的新元素与新风尚。与此相对照,传统的文学语言一直在其规范里静默不变,历久而不弥新,而《第一次的亲密接触》却是新鲜活泼、快意任性的,反叛传统、创新领航的。因此,当这些在传统文学里根本无法站住脚跟的小说语言一经出现,就为众多彰显个性、追寻潮流的年轻读者所喜爱、追崇。此后,网络用语不拘一格、五花八门,种种模仿、套用,各类混搭、创造等等,已是数见不鲜,一浪推一浪。

网络在为《第一次的亲密接触》开辟了一个新天地,小说享有言说和自由言说的话语权的同时,还得天独厚地占有先天条件,优越于传统文学。当蔡智恒将《第一次的亲密接触》在BBS上连载时,读者就跟随阅读,小说不断更新,读者不断介入,及时互动。网络直接带来的,对于读者来说,形成了一种当下性、现场感的阅读体验,具有较强的吸附力;对于作者来说,能够及时接受读者的反馈,与之形成“情感共同体”,产生较好的影响力。蔡智恒在写作后记中说,在小说post到第几集时,就有读者嗅出了一点异样,请求不要写悲剧,再当小说post到25集时,信箱中出现很多为“轻舞飞扬”求情的信件。这种场景是传统文学自古以来,从未有过的,而网络为《第一次的亲密接触》创造了现实图景,将作者、读者、小说一起捕获于一张网中,实现了及时互动与情感共振,合力推动小说的接受与影响。再者,网络由于技术的支持,可以跨越时空,具有传播范围广、高度开放性以及实时高速的特点,为《第一次的亲密接触》的迅速传播、广泛影响起到了不可磨灭的重要作用。小说从1998年3月开始连载,众多读者在网络上跟进阅读、交流互动,迅速产生影响;随之,网上各大论坛对其进行转载、推荐,引起无数跟帖,产生轰动;进而,小说由网络蔓延到其他传播媒介,2000年被改编成电影,2003年被搬上越剧舞台,2004年被搬上电视荧幕等。由此,网络以其传播、影响的无可比拟的优越性成功创下了《第一次的亲密接触》的人气指数,也引领了一个崭新的网络文学潮流。

《第一次的亲密接触》从其与网络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开始,就决定了它享有自由敞亮的话语权,建构了大众化、通俗化的网络文学的精神内涵,获得了无比优越的传播世界,这些都为一个崭新时代的网络文学提供了崭新的经典范式。而要深入地把握这种经典,则需要注意几点:第一,网络文学经典既有别于《诗经》《论语》《水浒传》《红楼梦》式的中国传统经典,也有别于美国学者哈罗德·布鲁姆在其著作中所捍卫的不承载任何政治意识、道德主义的纯粹审美的、毫无功利的西方不朽经典——莎士比亚、但丁、乔叟、塞万提斯、歌德等人的伟大之作。网络文学经典是对传统文学经典的一种偏离,它并不诉求崇高的精神理想、普泛的伦理道义,也不具有丰富的艺术容量、恒久的审美价值等等。它产生于互联网的蓬勃发展和大众文化流行的背景下,网络文学经典从生产到传播以及评论机制都是以网络、大众为联结、自成一体的,抛却、突破了传统的精英圈层及其正统的价值观念。网络文学研究学者邵燕君曾说:“网络时代经典的认证者不再是任何权威机构,而是大众粉丝。不再有一条神秘的‘经典之河’恰好从每一部经典之作中穿过——任何时代的大众经典都是时代共推的结果,网络经典更是广大粉丝真金白银地捧出来的,日夜相随地陪伴出来的,群策群力地‘集体创作’出来的。经典的传承也是在当下进行的,没有‘追认’一说。”⑧由以上这些网络文学经典迥异于传统文学经典之所在,延伸出下一个问题的思考:网络文学经典的时空性和社会维度。它在“何种地域、语言和文化空间里有效?它在什么时间内有效以及它的效用是否会随着时间而改变……它对每一个人有效还是只对社会某一部分,比如说只对那些具备阅读能力或受到相当程度教育的人有效?是什么机构或权威负责这些文本的选择和给予这些经典以尊严?”⑨依此参照,网络文学经典的时空性有限,流通接受度有所拘囿,它是一种变动不居和当下流行的通俗“经典”,无法企及那些永恒不朽的传统经典。但我们理应承认它的合法存在,期盼它在承续传统和充满当下活力中前行。

① 徐峰:《〈第一次的亲密接触〉火爆书界“网上文学”嫁接图书有待观察》,《中华读书报》1999年12月29日。

② 高晓红主编:《中国新闻传播研究2009》,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156页。

③ 风中玫瑰:《风中玫瑰是这样绽放的》,《都市文化报》2001年5月31日。

④ 张轶著:《津夜,随遇而安》,时代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第63页。

⑤ 蔡智恒:《第一次的亲密接触》,知识出版社1999年版,第135页。

⑥ 方青稚主编:《校园幽默》,汉语大词典出版社2003年版,第225页。

⑦ 崔露选编:《十七岁那年的雨季 讲那深藏于心的初恋情结》,广西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第216页。

⑧ 邵燕君:《网络文学的“网络性”与“经典性”》,《北京大学学报》2015年第1期。

⑨ 童庆炳、陶东风主编:《文学经典的建构、解构和重构》,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1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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