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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最后的瓦莱尔人》中的文化角逐

2018-07-13叶拉美深圳大学外国语学院深圳518067

名作欣赏 2018年27期
关键词:朱诺伯爵玛莎

⊙叶拉美[深圳大学外国语学院, 深圳 518067]

亨利·詹姆斯(1843—1916)出生在美国一个富裕的家庭,父亲是一位神学家,也是美国最富有的知识分子,哥哥是哲学家。詹姆斯家学深厚,且在欧洲游学多年。于1879年出版的中篇小说《黛西·密勒》 使他一举成名。亨利·詹姆斯其他较为出名的作品还包括《一位女士的画像》(1881) ,以及《鸽翼》《使节》和《金碗》等3部于20世纪初发表的长篇小说。将美国人的天真与欧洲人的世故作对比,展现新美国和旧大陆之间的道德文化冲突,以及美国富裕阶层同欧洲封建贵族的相互吸引、相互排斥,是詹姆斯这些作品的突出主题。《最后的瓦莱尔人》是亨利·詹姆斯1874年完成的一部小小说,是他成名前完成的一部作品。该作品完成之后没有被收入他的纽约版小说集里,而是和《黛西·密勒》一起被收入到1963年版的企鹅公司出版的故事集里。相较于亨利·詹姆斯的其他作品,《最后的瓦莱尔人》也许既不出名也没能引起读者评论家的广泛注意,但是它展现的主题是耐人寻味的,不可以简单地将其置于“詹姆斯的国际主题”框架中进行分析。

在中国国内,读者、学者们对此作品鲜有评论和关注。国外有学者以阴柔的理想主义和被压抑的性欲为主题探讨了该作品中体现的伯爵与教女对经验所持有的矛盾的态度(Berkson,78-86);有的学者关注的则是作品中古典雕像以及万神殿的运用 (Tintner, 35-37);有的学者以作品中伯爵的花园中的另一尊日晒风吹的古典雕像希神赫尔墨斯为着眼点,大谈赫尔墨斯神及其在公元前415年频遭破坏的状况(Clark, 210-213);还有学者从颇具争议的“作为艺术的雕塑拒绝身体的理念”出发,企图揭示詹姆斯这部作品中的雕像艺术的审美沦落为性欲的感应(Thomas,246-272);而关于这部作品最著名的评论莫过于J.希利斯·米勒在《皮格马利翁种种》里,讨论拟人修辞法时,对作品中的死者和生者,即教女玛莎和神像朱诺之间位置的互换所做的精彩解读(Miller,215-222)。

《最后的瓦莱尔人》的故事发生在罗马——这座万城之城,不朽之城。罗马堪称詹姆斯的第二故乡,他甚至打算在那里买房置业安度晚年。而他出版的游记合集《意大利时光》记录了他从1869 年到 1909 年的近三十年间多次游历意大利的经历,这也足以表明他对意大利的熟悉与喜爱。瓦莱尔家族原本是古罗马传统最为悠久的贵族家庭。该故事以画家为第一人称讲述了画家的教女玛莎,一个富裕的美国姑娘,在罗马爱上了一位出身瓦莱尔家族的贵族伯爵,并与之成婚。出于对历史的共同挚爱,两人决定对伯爵家的别墅花园进行考古发掘。他们在残垣断壁之中出土了一尊人形大小的女神朱诺的雕像。她的到来,仿佛是第三者,隔绝了伯爵与玛莎之间的爱,伯爵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了这座雕像,并且彻夜不归血祭这座雕像。玛莎无法忍受新婚丈夫的这般冷遇,于是同作为画家的教父商议后决定重新掩埋这座雕像。伯爵找不到雕像后,果然回到了玛莎身边,但是伯爵还是偷偷保留了埋葬之前就保存下来的女神残缺的手臂。本文拟从宗教文化分析的角度展现故事中表现的最后的古罗马贵族阶层在宗教文化上对古老宗教的迷恋,对天主教以及清教在内的基督教的排斥,并试图揭示这部小小说承载的巨大的文化角逐的内涵,即所谓的宗教文化的残余势力古罗马的万神教,与主导的罗马天主教文化,以及新兴的以美国为代表的清教文化之间的角逐,并试图在其模棱两可颇具争议的结局中挖掘出故事隐含的宗教文化内涵。

一、詹姆斯另类的“国际主题”

从詹姆斯诸多成名作对“国际主题”的展现,可以体会到他对新旧大陆文化差异的敏感。从文化层面上讲,美国可谓英国文化甚至欧洲文化的子文化,但是由于美洲新大陆的文化基石是由在老英格兰遭受迫害的清教徒的思想教化下建立起来的,再加上新大陆土壤的滋养,美国文化同欧洲文化有着微妙的迥异之处,而这样的主题是詹姆斯在其多部小说中孜孜以求、多方探索的。从宗教上来讲,美国的清教思想虽不同于罗马的天主教和英国国教,但它们都属于基督教。《最后的瓦莱尔人》的发生地在罗马,而罗马是世界天主教中心、世界文化之都、世界历史文化名城。公元756—1870年罗马为教皇国的首都,可见天主教在罗马主导性的统治地位。1870年意大利王国统一后,罗马成为意大利首都,教皇国则退至梵蒂冈。表面上看教皇国已将罗马归还给了世俗的世界,教皇国退至梵蒂冈是否象征着天主教在社会生活中退居至边缘地位呢?答案是肯定的。教皇国的地理统治范围已经缩小至了罗马的一隅,也标志着以天主教为主导的教皇国对人们的宗教控制的减弱。在这样颇具宗教历史意义的大环境背景下,詹姆斯于1874年完成了《最后的瓦莱尔人》,这部小小说似乎在宗教文化的层面呼应了现实社会中宗教领域的这一重大事件。在教皇国的天主教势力减弱的罗马,发生了下面的故事: 瓦莱尔家族最后的伯爵,这个在天主教统治的宗教文化里成长起来的古罗马最传统的家族中的后人,在一次家族别墅花园的考古发掘中,遭遇了古罗马万神教的召唤,并义无反顾地将新婚的美国新娘玛莎——这位经济上已然崛起的美国清教徒的代表人物抛弃在了一边。这个故事似乎已具备了一个外部减弱的天主教,与死灰复燃的万神教以及新兴的美国清教之间宗教文化角逐的态势。而玛莎由于不甘心被朱诺这样一尊出土的雕像所击败,于是她和画家一起精心谋划重新赢得伯爵的心。不论是玛莎和画家都做出了多番努力,试图将伯爵从万神教的魔咒中召唤回来。而这种多次的拉锯战,已然构成了宗教文化角逐的态势。

二、故事中的宗教文化角逐

第一次的宗教拉锯战发生在伯爵的别墅花园里。伯爵正对着夹竹桃中一尊经历了日晒雨淋的希神赫尔墨斯雕像陷入深思,画家误以为他不开心,就上前询问。然而,伯爵回答说,看到希神赫尔墨斯,他感到无比的满足,前所未有的快乐。他还进一步解释说,他小的时候误将赫尔墨斯当成了逼迫他学习拉丁文,读《维吉尔》的基督教教士,所以害怕赫尔墨斯的雕像。然而,当他现如今站在二百年前就已存在的罗马祖先的花园里,这尊残缺的半尊像已成为了最令人愉悦的艺术品,成为令伯爵快乐无比的源泉。由此,可以看出画家的第一回合拉锯战似乎出师不利。

其实,画家前去盘问伯爵,其隐因是由于画家实在看不下去自己的教女新婚宴尔即被无视了。因为伯爵独自待在别墅花园里,没有待客也没有陪伴新婚的妻子。画家希望伯爵对自己的行为给出解释,但是伯爵沉浸在赫尔墨斯的雕像里,丝毫没有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何不妥。画家认为伯爵是不是疯了,竟为了一尊异端的雕像将年轻的妻子晾在一边。于是,他就建议对方去看医生或找个基督教牧师忏悔一下。这个建议立刻遭到伯爵的拒绝。他还威胁说,如果画家要用基督教的教义毒害他,最好让他一个人待着。他的忏悔都会吓跑牧师。这说明基督教对伯爵的争取以失败告终。

在花园考古发掘之前,伯爵从未去过万神殿,这说明他接受了天主教的洗礼,在天主教的大环境里长大的。但是当他偶遇了日晒雨淋的希神赫尔墨斯的雕像之后,他就开始频繁地去万神殿了,甚至几个钟头都待在那里。画家在万神殿曾经碰到过伯爵一次。他们的谈话演变成了对宗教宽容的争论。伯爵说他恨不得把神庙里的基督教的圣坛推倒了,将烛台打翻,将圣水投毒,重新邀请被视为异端的诸神进驻万神殿。眼见劝说伯爵皈依基督教不成功,并且还招来了伯爵对基督教如此的反感和不满,画家只好另寻他途。画家恳求伯爵要宽容那些诚实信仰的人。伯爵反驳说,没有人宽容他的信仰。当画家质问伯爵是不是要重启宗教法庭对不同宗教的持有者进行审判时,伯爵更是倒出了满肚子的苦水,认为历史上除去视万神教为异端,基督教还针对万神教进行宗教迫害和审判。而历史上基督教的不同教义之间,即天主教、清教,及英国的国教之间也存在相互的戕害。诚恳地说,伯爵这番话是颇具道理的。画家信仰基督教,但是如果将信仰万神教的人视为异端,这本身就是宗教歧视和偏见。这番论争过后,画家铩羽而归。但是画家认为伯爵是迷信的,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对他人信仰的不宽容。这里也充分体现了深陷万神教的伯爵对主流宗教基督教的反抗情绪。

希神赫尔墨斯雕像的出土只是伯爵深陷万神教的开端,而女神朱诺的出土则彻底击败了美国新娘玛莎。朱诺出土的那一刻,在场的人都被她的神圣和无与伦比的美震惊了。伯爵还悄悄地收藏了朱诺曲线柔美的断臂。朱诺出土的消息在罗马不胫而走,引来了诸多前来拜谒的考古爱好者。但是,伯爵回绝了所有的到访者,不愿意别人参观朱诺的雕像,认为这是一种亵渎。画家则建议,既然不想让人看,那还不如将雕像掩埋了。这提议立刻遭到了伯爵的反对。因为伯爵决定自己前去膜拜朱诺的雕像。伯爵的美国新娘玛莎起初认为朱诺的雕像不会漂亮,但是画家却说朱诺的美足以令她嫉妒。这样,玛莎赶到了出土朱诺的现场,看到了已经沉迷于朱诺雕像的丈夫,伯爵当下决定打开美酒庆祝朱诺的出土。当玛莎将未饮完的酒杯递给丈夫时,伯爵却将美酒倒在了朱诺的脚下,画家惊呼:“这不是酒祭吗?”

伯爵对朱诺的迷念,使画家认为伯爵是一个神人同形论者。他将这一想法告诉了玛莎,玛莎的想法却令画家颇为吃惊。玛莎说:只要她的丈夫愿意和她分享,她的丈夫拥有任何信仰都是可以的;而且只要她丈夫同意,她也愿意皈依万神教。她希望丈夫成为他想要成为的人。相对于画家这位虔诚的基督徒,美国长大的清教徒玛莎却对宗教持有相当宽容的情怀,甚至可以皈依画家所认定的异端邪教万神教。

玛莎真正的痛楚在于,丈夫没有和她分享,并且认为她是不可改变的基督徒。而朱诺的出现,使她的丈夫越发远离她,对她冷漠,不闻不问。甚至将朱诺变为生活中的妻子,而将妻子变为虚幻的不存在。丈夫在朱诺身边缠绵至深夜,即便晚归,都不愿意去看一眼彻夜未眠等待守候他的美国妻子。

经过数次交锋,画家知道伯爵是不可能成为基督徒的。事实上,伯爵爱上了朱诺,这爱深沉缠绵,一发不可收拾。伯爵深夜俯卧在朱诺的雕像前,甚至用自己的血祭祀雕像。而伯爵血祭朱诺的场景被画家和教女造访朱诺时发现了。画家认为这种行为令人恶心,他起初以为所用的是小动物或者一头牛的血,但最后得出结论是伯爵用的是自己的血,且彻夜不归,跑到别处去疗伤。

其后,由于画家不忍目睹教女如此悲伤,且输给这尊出土的朱诺女神雕像,他和玛莎经过一番商议,决定冒着得罪伯爵的风险重新埋葬雕像。玛莎还坦言,朱诺出土的那一刻就已经令她生畏了。她曾再次前往观看雕像,朱诺的确栩栩如生,美到令人窒息。恼怒的玛莎决定用泥土埋葬这美丽。朱诺的美丽是改变她的丈夫对她的爱的祸根,所以她要让雕像重返泥土之中。在场的人,包括挖掘工人,都感到埋葬朱诺雕像的行为是亵渎神灵的,令人遗憾的,理应感到羞耻的。但是,被夺走至爱的玛莎却顾不上这些。

除了给朱诺举行超级葬礼,玛莎还想要向朱诺学习,如何向伯爵散发出魅力。由此可见,新生代的美国清教徒不仅有宗教的包容力,还有虚怀若谷超强的吸收力。玛莎这位岌岌可危的伯爵夫人,果然不虚此行,她不仅成功地埋葬了女神朱诺的雕像,还真的从女神那里学来了吸引伯爵的魅力功夫。

当伯爵没有找到朱诺的雕像返回家中的时候,伯爵夫人故作镇静的姿态,安静地做着针线活,仿佛变成了一座雕像。这时,苦觅不得的伯爵似乎找到了自己骨子里的所爱,至女神的雕像出现后,第一次这么长久地看着自己几乎被遗忘的妻子,带着些许的困惑,他一下扑到了玛莎的膝盖头上。然而,伯爵是否真的回归到妻子的身边,仍是悬念重生,扑朔迷离。为了同女神朱诺的雕像竞争,玛莎已经将自己转化成雕像来吸引伯爵的注意力了。这也应征了画家曾经说过的话:“为了同朱诺竞争,她已经将自己转化为大理石雕像了。”

故事的结尾,伯爵多年后仍然在隐秘内室存放着女神朱诺雕像的断臂,当有访客问起,伯爵吐露心声,说这美好的手臂来自一个他曾经极其崇拜的美丽尤物。这结局,似乎验证了一位多年在古迹出土界摸爬滚打的挖掘工人对伯爵的评说,他认为古代遗迹会产生现代的奇迹,每个罗马人的身体里都有异端的元素,伯爵亦不例外。伯爵是个好人,却不可能成为基督徒。

三、结语

不论是巧合,还是作家敏锐的观察所得,这个故事捕捉到了罗马宗教文化发生变化的瞬间。罗马的万神殿和别墅花园的考古发掘颇具象征性地成为万神教呼唤瓦莱尔伯爵的重要场所,伯爵对女神朱诺的膜拜表明他的骨子里流淌的都是被基督教世界视为异端的万神教的气血。伯爵近似疯狂地爱上这尊雕像,以至于忘记了新婚妻子的存在。故事中的画家代表着主导的基督教势力,伯爵夫人美国姑娘玛莎则代表新兴的清教思想,它具备包容和超强的吸收力;而伯爵身上显现了万神教的复活。直到故事的最后,我们看到的是以画家为代表的主导的基督教势力的削弱,以美国姑娘玛莎为代表的新人类倾向于宗教的多元化,而伯爵更加致力于被视为异端的古罗马祖先的万神教的复活,万神教的元素在他的身上以至于每个罗马人的身上都不会消亡。通过这番宗教文化的角逐,我们看到了玛莎因为深爱自己的罗马丈夫,愿意追随丈夫的信仰,她并不在乎丈夫信仰什么,她希望丈夫做他想做的事,成为他想要成为的人。正因为她偷师朱诺,才将丈夫迎回身边。玛莎的改变是为了迎合丈夫的宗教取向,她将自己变成朱诺般的石像。她和伯爵之间各自赢回了自己想要的:玛莎对宗教极其包容;伯爵恋上了万神教的朱诺不能自拔,玛莎的妥协使他获得了部分满足。伯爵珍藏的朱诺的断臂,表明了伯爵内心对朱诺的无比思念。而画家针对伯爵的基督教教化的拉锯战是彻底的失败,既没有获得教女的支持,也遭到了伯爵的强力反对。庆幸的是,画家看到教女赢得了丈夫身体层面的回归,至于精神层面,伯爵对朱诺的思念应该是梦回萦绕的。

这部小小说以其独特的宗教文化角逐的内涵构成了詹姆斯颇为另类的“国际主题”画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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