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晏几道的词作细观其人格

姜茜

摘 要：作为北宋著名词人的晏几道，其词作的重要特征之一便是包容了大量“梦”的意象。这些“梦”的意象不仅丰富了词作，更反映了其人格特征与人生经历。

关键词：晏几道；梦；人格分析

宋人王灼在《碧鸡漫志》中评价小山词道：“叔原词如金陵王、谢子弟，秀气胜韵，得之天然，殆不可学。” 诚如此言，晏几道的词作风流绮丽，常常在作品中建构起与现实不同的梦境世界，一个别致的空中楼阁。他频繁在词作中自觉使用“梦”这一意象。《小山词》中含有“梦”的作品高达五十余首，占有极高的比例。另外，其词作另一个重要特征便是对“令词”的固执坚持。据此，我们可以再结合有关材料，通过细读其文本来解析其人格特征。

一、词中的“梦”

晏几道的词作中写关于“梦”的极多，有梦中相聚，梦中分别，梦中追寻。有喜悦之梦，有伤感之梦。有梦回过去，也有相逢犹是梦。梦与现实相随，梦与现实交织，别具一番风味。但其主要类别主要有三类：一是怀念歌女，此类占了小山词的绝大部分。专注于书写与歌女的离别与相聚，同样也成为了小山词的一个局限性。二是怀念故乡，渴望归京。三是代言体的闺怨词。第三类暂不作探讨。细细挖掘这些不同类型的梦，我们可以从中窥见晏几道潜在的内心意识，更深刻理解其为人与“梦”的意象的深刻含义。

（一）怀念歌女之“梦”

晏几道与各歌女来往密切，首先是与朋友家的“莲、鸿、苹、云”四位歌女，随着家道中落，友人逝去后散落天涯。后有疏梅与文君。晏几道一生花了大量笔墨去描写这些在旁人眼里不足为题的歌女们。典型的如：

鹧鸪天

手拈香笺忆小莲，欲将遗恨倩谁传。归来独卧逍遥夜，梦里相逢酩酊天。

花易落，月難圆，只应花月似欢缘。秦筝算有心情在，试写离声入旧弦。

此作的写作背景是晏几道与四位歌女分别散落天涯后又与其中的的人重逢，小莲寄书信予晏几道从而引发了他的无限思绪。“慢慢长夜里独卧寒床，在睡梦中才犹得与佳人相逢，饮酒大醉。”如此一来，以梦的形式托出了词人的思念之深。相逢的喜悦使词人内心悸动，梦中也是小莲的身影。在此，“梦”的形式也是词人内心的传递，是他内心思念的情感，渴望与歌女们重逢回到过去的欲望的宣泄。

又如：

鹧鸪天

小令尊前见玉箫，银灯一曲太妖娆。歌中醉倒谁能恨，唱罢归来酒未消。

春悄悄，夜迢迢，碧云天共楚宫遥。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

此作的梦境意味则更为浓烈，词人不仅写出了幻想梦中相逢之浓烈，并且将相逢的场景都细致描绘，浅浅道开。梦是内心欲望的象征性掩饰，梦中的内容愈具体、细致，可透见词人内心的欲望愈加浓烈。其思念歌女之心跃然纸上。

再如：

临江仙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酒醒梦后的场景是一片寂寥，故人不在，这与他梦中的奇幻世界是对立的。对立愈加明显，愈突显其梦的深刻性。“梦”作为一种补偿性心理行为，正是不满足现实的人常用来转移的工具。由此更显其梦的心理特征。

“梦”作为一个载体，是词人心中被压抑的愿望，欲见故人而不得，从而转向文学，将其转移，宣泄，升华。其对于歌女们的思念发源于真情实感。他对歌女的思念之情是真挚诚恳的，尊重女性，尊重下层歌女成为了他独特的品质。

（二）怀念故地之“梦”

除了怀念歌女外，晏几道的词作中还有少部分是怀念故地的“梦”。此类作品量虽少，但也可体现词人的心境。

例如：

蝶恋花

梦入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睡里消魂无说处。觉来惆怅消魂误。

欲尽此情书尺素。浮雁沈鱼，终了无凭据。却倚缓弦歌别绪。断肠移破秦筝柱。

晏几道在成功归京后又写下了怀念江南的篇章，此时不只是怀念江南，也是怀念当时在此的歌女。故地与故人之思交织在一起，让词人的心境百感交织。梦中的一片江南路反映的也是词人心中的回乡愿望。

以上诸多例子都同一说明了“梦”在晏几道心中的重要性。其把“梦”看作是美好的新世界，在这个楼阁中他建构着与现实不同的绝妙人生。不同类型的“梦”实则反映的是他的心理特征与内心世界。正是这些不同类型的“梦”铸就了一个别样的晏几道，也正是晏几道独特的心灵与性格铸就了五彩斑斓的“梦”。

二、对令词与情词的固执

晏几道可谓是固守小令的“痴儿”。他生在慢词遍布的时代，此时小令一统天下，独占文坛的局面早已被打破。文人大量创作着慢词。唯独晏几道固执地坚守着小令的阵地，其不仅是小令的继承坚守着，更是小令的开创发展者。

晏几道继承了其父，维护着小令的传统，其固守着传统的词牌名，词作无非是《临江仙》《蝶恋花》《鹧鸪天》《采桑子》等几类不变。

晏几道吸收了慢词的优点，以慢词之法来写令词。不仅常以“追忆”的形式写词，更在词中创造了一个无穷的梦境世界，使得篇幅短小的令词得以展现广阔的空间。其一改令词之弱点，解决了言意间的矛盾。

其中最值得一提的代表便是其名作《鹧鸪天》：“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拼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此作便是晏几道在与歌女重逢后开始对从前的回忆。其对从前歌舞，喝酒的场面细细回忆，“歌女捧着玉钟，为了不负词人的邀请喝得脸微微红润，跳舞唱歌兴致大发，忘记了时间以终止”这一幕幕对从前生活的追忆使得词中涵括的容量增大，不仅有现实，也包罗对过去生活的追念。

除了固执坚守令词的阵地外，晏几道词作的另一个特征便是“工于言情”。后人评价其词作的弊端便是主题题材单一，基本全是歌咏爱情之词，但这也是其魅力之所在。观其词作《生查子》：“山魂梦长，鱼雁音尘少。两鬓可怜青，只为相思老。归梦碧纱窗，说与人人道。真个别离难，不似相逢好。”便可知，其对于情词的追求是固执难以改变的。“两鬓可怜青，只为相思老”定格了晏几道这位“痴儿”的形象。“只为相思老”的晏几道对情词的单一执着。

三、其心理特征，创作背景与人生经历

（一）心理特征

在细细挖掘其词作并结合古今材料后，我们探寻出更加立体的晏几道的形象。性格孤傲，感情诚挚，不合世俗是其突出性格特点。诚如黄庭坚所言，晏几道性格中有“四痴”：不傍贵人，不急仕途，不顾家人，不恨负人。

在对待士大夫时，他也显得桀骜不驯，即使家道中落也不谄媚，例如他对苏轼的登门拜访断然拒绝，俨然是一个倔强孤傲的落魄贵公子的形象。当时正有名气的苏东坡想通过学生黄庭坚来拜访晏几道，晏几道却说，“今政事堂中半吾家旧客，亦未暇见也”，傲然贵气深藏其中。

晏几道不傍权贵，自然也爱结交雅士。他与王安石的学生郑侠相交甚好。其二人的交往可以用“君子之交淡如水”来形容。郑侠作为晏几道的好友，两人不仅都才华横溢，也同样拥有高洁的品质，。郑侠的性格也足以从侧面反映晏几道的为人。郑侠其人正如其名，“侠”一字便可概括他的性格。早年与晏几道交好期间，二人一起吟诗作对。后来郑侠强烈反对王安石的变法革新，即便王安石屡屡以官位相诱，郑侠仍不改初心，从而引火上身。晏几道后来也因写给郑侠的一首词而遭牵连下狱。他不傍富贵，不追随朝廷大臣，却看重这样一位位低权小，且牵连祸害了自己的人，足以窥见晏几道对于富贵功名的轻视，对于文人雅士、心灵挚友的追求。

他不傍贵人，也不急仕途，将晏几道与其兄弟相比较我们更可得出答案。作为宰相的第七子，其兄弟大多在朝廷为官。唯独晏几道一生只任芝麻小吏。作为贵族之子，其只因为宰相儿子身份的荫蔽而任太常寺太祝一职。尽管他有过人的才气，但从始至终没有参加科举考试，再加上其孤傲高洁不愿屈身求于人的性格，仕途便一直坎坷。如：晏殊曾经的弟子韩维在收到晏几道程词后，并未念以往旧情而给晏几道提拔，而是批判他生活放浪，“才有余而德不足”，希望其以才补其德。至此，晏几道不再继续屈身求谏，只感世态炎凉，越发厌恶权贵。

在对待下层的歌女上，他有着有世人截然不同的态度。在对待下层的歌女上，他尊重女性，热爱并歌颂女性。与他人的只知亵玩而不付真情不同，晏几道把歌女们都看做金玉质一般的纯洁，对她们的感情也是如金玉质一般诚挚，并为“莲、鸿、苹、云”四大歌女写下了传颂千古的词作。

（二）创作背景与人生经历

晏几道人生中有几大重要转折点。一是晏殊去世后，晏几道守节三年。“树倒猢狲散。”晏殊的去世无疑使晏几道这位富庶无忧的富贵公子开始走向平凡。二是“郑侠事件”后，晏几道被牵连入狱，尽管后被释放，但从此雪上加霜。三是在许田任职时，这时的他虽体验到了“人情似故乡”的温暖，但这时的他一直渴望回汴京，思乡之情愈加浓烈。正如黄庭坚在《小山词》序言中说道晏几道后期的生活委实是“仕宦连蹇”“家人寒饥”，這也可以从晏几道的词句“伤别易，恨欢迟，惜无红锦为裁诗”中看出。

生活愈加穷困潦倒，晏几道在词作中运用“梦境”的比重就越大，“梦”出现的概论也越高。这充分说明他对过去富庶无忧的生活的怀念。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法认为：梦是内心被压抑欲望经过伪装的象征性满足。文艺本质也与梦一样，是“力比多转移”的产物。由此可说明，正是他长期思念过去的生活，思念过去与歌女相伴无忧无虑的生活，而心中的欲望与现实中的家徒四壁形成了强烈冲击对比，如此大的差距让其受压抑的欲望不得不转移为文学，将心中所念美化成一个绝妙的梦境楼阁，从而完成心灵的“升华”。

通过分析晏几道词作的内容、题材与特色，我们可以更为深入地窥见隐藏在其中的词人的人格。独特特性让我们了解到了一个更为立体的晏几道。他是留念梦境，充满浪漫感的天生词人；他是固执追求本心，不以外物而易志的“痴儿”；他也是“只为相思老”的有情人；更是在落魄中也保持孤傲高洁的贵公子。

参考文献：

[1][宋]晏几道.晏几道词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

[2][宋]晏殊.二晏词笺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

[3]上弦月.小山词传[M].北京：时事出版社，2015.

[4][宋]李清照.李清照诗词选[M].北京：中华书局，2017.

[5]李志敏.宋代名篇鉴赏[M].北京：民主与建设出版社，2016.

作者单位：

三峡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