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年猪
2018-07-07伊梦
人们最初感到年的来临,往往是从杀年猪开始的。进入腊月,养了一年的猪一个个膘肥体壮,屁股浑圆,就连走路也成了负担。这时候,属于杀猪匠们的黄金时代来了。杀猪匠们用挺棍撅着装有杀猪物件的篮子行走在乡间的阡陌小道上,所到之处顿时热闹开来。犬吠声,鸡鸣声,男女调笑声,孩子打闹声,猪的嚎叫声,鞭炮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杀猪时间一般是根据老黄历提前请人看好的。到了定好的日子,一家人老早便开始忙碌起来。女人们清洗烫猪用的大木盆,烧烫猪水,拾掇菜准备杀猪饭;男人们下门板(当杀猪案板用),烧烙铁,印纸钱;孩子们则负责往灶膛里填柴,扫地,剥葱。大家各司其责,忙而不乱。
杀猪前,请来帮忙的人会聚在一起吃顿便饭。这餐饭通常十分简单,大多是烩豆腐条面籽。豆腐是农家自己做的,没有揭过豆油,绝对原汁原味儿。面籽里面加了油盐、豆腐条、青菜叶和葱花,看起来稀松平常,吃起来却十分醇香可口,往往不知不觉,便会两三碗下肚。
大抵是因为杀猪太血腥的缘故,尽管杀猪匠们一个个吃得满嘴油光,但是乡间愿意当杀猪匠的人并不多,一个村大都只有一个。因此,进入腊月后,他们总是特别忙碌。往往这家刚忙完,便又撅着篮子扭身去了另一家。一天下来,杀上十来头猪也属常事。
请人帮忙杀猪也有讲究。负责拉猪的往往是左邻右舍的精壮汉子,他们力气大,手脚麻利,都是干活儿的一把好手。因此拉起猪来又快又稳,从而避免猪被撵得血攻心而影响肉质。负责拆肠油和翻肠子的,往往都是一些性子慢,眼神儿好,爱干净的老者。这些人做起事儿来不疾不徐,不毛不躁,不愠不火。慢工出细活,但凡经过他们的手,油和肠子都能吃得十分放心。要是摊上毛手毛脚的主儿,没准拆肠油时一不小心就把肠子弄破,粪便哗啦啦流进肠油里,狼藉一片。也没准儿肠子翻得不干净,里面残留着一些粪便,吃起来自然臭烘烘,让人大倒胃口。
烫猪水准备好,案板支好,烙铁烧好,杀猪匠一声令下,汉子们便开始拉猪了。五六个人纵身跳进猪圈,一番手忙脚乱后,揪耳的揪耳,攥腿的攥腿,揪尾的揪尾,很快就吆喝着七手八脚地把一头大肥猪拉到圈外。猪虽愚笨,但此刻也能感知大限来临,自然不肯乖乖就范,拼了命地嗷嗷嚎叫,憋足劲儿地往后坐着身子,四脚顿地,止步不前。无奈人多力量大,任它百般挣扎,最终还是被送上了案板。
大家合力将猪牢牢摁住。杀猪匠叫声“准备接猪血”,有人便端着一个盆子匆匆上前。盆里装有些许凉水,水里放了盐和葱花。杀猪匠手持杀猪刀在猪颈部找准穴位就是一捅,那猪顿时撕心裂肺地尖叫起来。端盆子的人立马抢前一步,将盆子接好。杀猪匠刀把子一拧,猪血便哗哗地涌了出来。不大一会儿,猪的嚎叫声越来越弱,随着两声轻微的哼哼后,最终噗噗地透了一口气,便了无声息了。
未滿十二岁的孩子是不准观看杀猪的。此间,他们既害怕又好奇难耐。只得躲在门旮旯后面,一边用手捂着耳朵,一边用心留意着门外的动静。猪叫声刚一停止,他们便箭一般地飞了出去。
对于孩子们来说,大家最喜欢的杀猪环节莫过于吹猪了。所谓吹猪,就是杀猪匠用刀将猪的后腿脚丫处割开一个口子,然后用嘴对着这个口子吹气。目的是让猪的体内充满气体膨胀起来,便于烫刮去毛。直接吹是吹不动的,先得用挺棍沿着那道口子探进去,在猪的周身皮下通几下才行。吹猪是个力气活儿,看似简单却十分不易。杀猪匠们往往直吹得腮帮子鼓起,满脸通红。机灵的人一见杀猪匠开始吹猪,便拿了棒槌在猪的周身不停捶打,吹进去的气便沿着猪的肚皮和腋窝向着颈部不停窜动,慢慢涨满全身。说来也怪,硕大的一头肥猪不大一会儿的功夫就被吹得周身滚圆。
吹完气后就得烫刮褪毛了。有人进屋拎了滚开的烫猪水便往猪身上淋。淋烫一遍后,杀猪匠用刮刨开始刮猪毛,其他帮忙的人也不闲着,有人徒手帮着薅猪毛,有人用杀猪匠篮子里那种满是孔的石头帮着捶打猪头有皱褶的地方。不出片刻,猪就被收拾的白白净净,一点儿猪毛都没有了。不管此前是白猪、黑猪还是花猪,现在统统变成光猪了。
这时,大伙儿将猪抬到两条平放的长板凳上,白白胖胖的猪憨态可掬地趴在那里等待着属于它的祭祀仪式。杀猪匠用刀顺着猪鬃部位将猪划开,当地人称作“分边”。主人家拿过早已印好的纸钱,开始点香烧纸,燃放鞭炮,进行杀猪祭祀。我们这一带,人们在祭祀时并没有说相关的祭祀语。也许以前有,但没有被流传下来。据说陕西省安康市一带流传的祭祀语是这样的:“良辰吉日大吉昌,水泥石头把圈镶。肥猪喂得像牛样,全身四体白又光。天天喂猪也很忙,不吵不闹听主张。今日请你去出槽,百事六畜大吉昌。今日扫圈财门开,黄金白银归进来。一圈肥猪逗人爱,一切病毒都撵开。有灵有验万事顺,张公是我当家人。年年岁岁杀年猪,岁岁年年求吉祥。”
祭祀仪式完成后,杀猪匠准备给猪开膛了。先是卸下猪头、猪尾和前蹄,然后用铁钩子将猪倒挂在竖立起来的木梯子上面,接着再用刀顺着猪颈部至其腹部慢慢地剖开,掏出肚子内的所有肠胃肝肺等内脏和板油。有人接过猪下水用棕绳拴好挂起,防止闻腥而来的猫狗偷吃,负责拆肠油和翻肠子的人便端了筛子到一边忙活去了。
杀猪匠用砍刀将猪劈成两半,有条不紊地开始分肉。只见他手起刀落,犹如庖丁解牛。不到一根烟的功夫,里脊、排骨、槽头、铲子骨、大骨、坐臀、臀尖、肋条……一样样都被分了出来。至此,杀猪算是大功告成。请来帮忙的人用肥皂洗了手,聊天的聊天,打牌的打牌,大家都等着香喷喷的杀猪饭呢。
男主人挑两块上好的五花肉用烙铁烙好,请杀猪匠帮忙把排骨剁好,再抄上两块好精肉一起送进厨房。厨房里烟雾袅绕,一番忙碌的景象。女主人和帮厨的女邻居洗的洗,切的切,炒的炒,煮的煮。灶膛里炉火正旺,劈柴块子烧得噼里啪啦地响,熊熊的火苗子欢快地舔着锅底,小锅里滋滋地冒着油烟,大铁锅的肉沸腾着,满屋子都是肉香。
杀猪饭十分丰盛,光猪身上的菜就有七八样。炒肥肉,炒瘦肉,爆猪肝儿,烩猪血,炖排骨……单说炒肥肉也不尽相同,有掺酸菜炒的,有掺酱豆子炒的,有掺鲊胡椒炒的,有掺豆腐干炒的。总之,种类繁多,应有尽有。主人家都很慷慨,吃完再添,没了再炒,让大家敞开肚皮吃个痛快。阿猫阿狗们也跟着享福,它们在桌子下面蹿来蹿去,进行着他们的饕餮盛宴。孩子们最高兴了。因为吃过杀猪饭,年就不太远了。
如今,久居闹市,吃着从超市里买来的冷鲜肉,往往觉得味同嚼蜡。唯有记忆中的年猪肉味儿,在脑海深处散发着诱人的醇香,经久不散。
(作者介绍:伊梦,本名王丽,青年作家,现居湖北保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