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菜坡叙事的人性勘探和现实烛照
2018-07-07雪梅
油菜坡对于晓苏而言,既是他取材不绝的生活之源,也是他用心经营的艺术土壤。《松毛床》(2016年6月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出版)便是晓苏精心耕耘的乡村小说的创作土壤油菜坡土地上生长出来的一枚沉甸甸的果实。他敏锐地感应时代的变迁,对人类的生存困境孜孜探求,充满悲悯之情。他沉思的目光关注普通人、社会底层人物的精神困境和心灵挣扎,以油菜坡为具象,映射出中国具有现代主义特征的时代症候,市场经济主导的社会急剧转型时期人们的精神危机,生存困境。深刻洞察最具现代意义素材的内核,高度提炼转化为有价值的艺术形象,将笔下的人物和故事引向历史的纵深,直抵真相,营造着深邃的小说空间。他的短篇小说因为对人性的逼视和拷问,击中了时代的痛点,呈现出强烈的现实感,实现了对故事本身的超越,进而揭示了一个时代的精神境遇。为崇高、为正义、为良知的丧失提供了真实的文本。
《野猪》《挖坑的女人》《天坑》揭示了滚滚物欲下伦理道德的失范,触目惊心。《野猪》这篇小说通过描写乡村野猪泛滥,肆无忌惮地吞食人的生活资源,农民的无助与无奈。生动形象地刻画了退伍军人徐乃宝为了保住包谷不被野猪糟蹋,找武装部的战友借猎枪后去包谷地的路途中,遇到重病的石老爹呻吟不止,大儿子石作仁忙于牌桌,二儿子石作孝以父亲不是自己照顾的责任、女儿石作美以自己已经出嫁为由,他们对重病的父亲不管不问,极力推诿责任。天快黑时,徐乃宝把饥饿难耐爬向他包谷地想搬包谷梭子的石老爹误当野猪开枪打死。一是由于害怕坐牢,二是怕连累借给他枪的战友,于是接受了村长的建议私了解决。结果被石老爹贪婪的儿女漫天要价赔付了20万。面对20万赔款,石家兄妹之间却挣得你死我活。可怜的石老爹生前想吃一点包谷粑粑的愿望都没有得到满足,传统孝道美德已被他的儿女抛到了九霄云外。他们的所做所为与他们的名字“仁”、“孝”、“美”所蕴含的寓意截然相反。小说辛辣地讽刺了忤逆不孝的儿女在责任和义务面前的两副嘴脸,达到了极致的艺术效果。徐乃宝一步步被逼上绝路,愤怒的火焰在徐乃宝心中喷发,他失去了理智扣响了猎枪,那几对贪得无厌的儿女得到了罪有应得的下场,徐乃宝也因此毁灭了自己。从而引申出老无所依,现代乡村法制观念普遍淡薄等问题,富有深刻的现实意义。晓苏通过人物的对话,精心塑造了鲜活的人物形象,构成了一幅幅震慑的动感画面。
《挖坑的女人》蓄意把目光瞄准光棍,对他们渴望婚姻的焦虑洞如观火,以结婚为诱饵,轻而易举猎取了一个个目标,以谋害男人的生命为前提,达到了骗取巨额保险赔偿的目的,从而“实现财富梦”。她把谋财害命当成了职业,多么不堪、残忍、冷血的人性……
《天坑》中的张百善,把投靠自己一起外出打工的老乡坠入天坑,然后若无其事地娶被害人的老婆为妻。无论是《挖坑的女人》,还是《挖坑》中的张百善,可谓丧尽天良、泯灭了人性。他们挖坑谋财害命满足一己之私的同时也在掘坑自焚。
《幸福的曲跛子》是一篇读后令人心灵沉重的作品。为了建一栋漂亮的房子,在村里扬眉吐气,曲奇的老婆随邻家女孩南下打工,准备挣足够建房的钱了就回家建房。进了城市才渐渐明白邻家女孩挣大钱的秘密。曲奇的老婆是本分人,她是想用勤劳的双手挣钱。可她一无技术,二无文凭,只能找到无需技术含量的工作。而靠普通打工的微薄收入,实现建房梦想无异于杯水车薪,显得遥不可及。正当曲奇的老婆心猿意马,固守洁身自好的防线崩溃的时候,曲奇从天而降,老婆再也不敢有非分之念了。夫妻二人勤扒苦挣一年,屈指一算,离建房的钱还相差甚远。曲奇在地下车库当保安已“见多识广”,他苦心孤诣,精心谋划,瞄准了一个富豪在此停车的机会,闪电式将自己的一条腿放入车轮下,富豪为了息事宁人,爽快地赔付了10万。曲奇得到了巨额赔偿,伤势还没有完全恢复,一颠一跛就匆匆出了医院。为了节省工钱,曲奇扛着伤残的身体自己做小工,通过艰辛的劳作终于盖起了大房子,实现了建房的愿望。曲奇保住了妻子的名节,维护了自己的尊严,他是顶天立地的男人。可透过曲奇的幸福,读者心里五味杂陈。车轮下殷红的鲜血,邻家女孩为了挣大钱被染上了怪病遭受痛不欲生的折磨,如一把钢刀直戳读者的心,那疼痛深入骨髓!当下社会贫富的悬殊越来越大,物质的贫困导致荒芜的心灵杂草疯长。
《挖坑的女人》《挖坑》《皮影戏》《猪栏养狗》皆有贫穷娶不上媳妇的因素,传达出底层人群生之艰难,让人体味到生命中难以承受之重。《猪栏养狗》文中的父亲,喂了十几头猪,准备卖个好价錢为儿子建房娶媳妇。可猪子长势好时,猪价猛跌;猪价好时,又泛起了猪瘟,毁灭性地死亡。父亲急火攻心中风成了瘫子。在矿上打工的儿子“我”偶然回家,看到猪栏里竟养着狗,而且发现一个陌生男子从母亲卧室里出来,愤怒的“我”追问母亲才知道其中的“秘密交易”,原来狗肉店老板以女儿许配给“我”做媳妇的承诺,骗得母亲不仅白白提供猪场无偿为他养狗,而且还遭到他毫无顾忌的猥琐,瘫痪的父亲眼睁睁蒙羞受辱,儿子的心在滴血,但为了能娶上媳妇也只得沉默了……当狗肉店老板的女儿出嫁,空口支票的谎言被揭穿,狗肉店老板又心生一计,再次为其画饼充饥,以帮忙建一栋房子的条件继续蒙骗母亲,“我”看到母亲还在被狗肉店老板愚弄,血往上涌,杀死了狗肉店老板。文中的母亲如鲁迅笔下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人物形象。晓苏冷峻的笔触写出了中国人逆来顺受、委曲求全的劣根性。一个不知道和命运抗争的人,永远只能任人摆布,被人奴役。小说名《猪栏养狗》蕴含无尽的心酸与无奈……
《酒疯子》《三个乞丐》《传染记》体现作家对现实社会的敏锐洞悉、对当代人精神危机的进行了深刻揭示。晓苏通过反讽语境的精心设置,把当下乡村中的腐败、荒诞,充满智慧地展现在读者面前。《酒疯子》中的袁作义,老婆被村长霸占,他敢怒而不敢言。晓苏巧借袁作义醉酒后的呓语:“村长得癌症了,他现在是代理村长”。袁作义畅想当上村长后如何施政、如何找相好、如何找靠山、怎样树政绩,娓娓道来,对乡村权利与政治的媾和衍生出的种种怪胎进行了有力反讽。
《传染记》中的饲料贩子,见邬云的好友傅彩霞感冒久治不愈,居心叵测地调侃,说:“感冒”了和异性睡一觉传染给对方就好了。事情的凑巧是丈夫给好友傅彩霞帮忙回来后感冒了,傅彩霞的感冒却已痊愈。丈夫和自己同房后,自己染上了感冒,丈夫的感冒却好了。当邬云再次看到饲料贩子就面带微笑,主动示好,想和饲料贩子睡一觉把感冒传给他,治好自己的病。在当下乡村许多人由于缺乏文化科学知识,轻信外来人的妖言惑众,受不法分子的蒙骗,轻易上当受骗,有的甚至造成了不可估量的损失。故事对荒诞和愚昧的刻画,具有一定的警示意义。
人类最伟大、最深沉的是母爱,《双胞胎》中的大鼓和小鼓,故事以第一人称哥哥大鼓的口吻叙述,每次的好事母亲都说是小鼓所做,每次的坏事都是大鼓所为。而当人们追问大鼓在哪?母亲说:刚走了,他从小就被送养给外村的亲戚了。母亲在临终之际,人们想借此机会见到总做坏事的大鼓时,母亲却说出了令所有人吃惊的真相,大鼓出生一个月后就夭折了。母亲的谎言显然是对孩子声誉的良好维护,善意的欺骗背后是一颗慈爱之心。但母亲也不想让无辜的大鼓永远背着黑锅,因为每个孩子都是母亲的心头肉。故事衍射出人的善恶双面性。著名作家刘墉说:“每个人都是人,都有着人性善与恶,我们永远不能因为对方表现得善良,而忘记了他也有人性的弱点。”晓苏用充满哲思的眼光细腻观察生活,把人的情感困惑,处事智慧用简洁、明快的语言寄寓于有意思的故事中,传递出豁达、包容、洒脱和睿智。如《花嫂抗旱》中的花嫂,对曾经有愧于她的人以德报怨,她的宽容带给人们春风般的的温暖,如雨露一样滋润心田。她洁身自好宽容大度的人格魅力,异性间的朦胧“引力”凝聚了人心,征服了自然灾害,同时也慰藉了三个男人的精神饥渴。呈现出人与自然的和谐之美!《松毛床》以文革时期的社会背景,刻画出美丽的女人老碗与三个男人因为历史的原因,纷繁复杂的爱情纠葛。在老碗六十岁生日那天,三个男人共赴生日宴会,他们相互自责又彼此感谢,折射出人生的一种境界,大智若愚的处事智慧。人们如果把负面的东西往正面想,感恩生活的挫败、感恩背负自己的人,往往会得到意想不到的收获。小说带给读者启迪人生的感悟!《离婚的女人》,表达出人的情感需求不仅仅是肉欲,更重要的是精神抚慰,心灵的相通。外在的般配只是一种表象,年龄的差异阻止不了真情。从而揭示出爱情的真谛。晓苏以戏谑的笔触揶揄了物质贫困时期,善于说大话、谎话的《日白佬》万年宽,轻而易举地俘获了对生活满怀憧憬的叶枝,又因叶枝不堪忍受画饼充饥的生活窘境而离开了万年宽;木讷的朱庆庚只知道挣钱,连自己女人的生日都不懂得给一点浪漫,最终也失去了叶枝。传递出人们的思想情感既需要温馨浪漫的色彩赋予生活的情趣,又需要坚实的物资基础给予生活的保障。表达了生活的哲理和人性的本相。《日白佬》万年宽、敦厚的朱庆庚各自代表一個时期的精神现状。
晓苏对人类生存困境的独到探寻,所映射出的社会问题必将引起人们的反思!他关怀世道人心的人文精神,如一束耀眼的光芒,带给人们温暖和脚踩大地的坚实力量。
(作者介绍:雪梅,原名杨如梅,青年评论家,现居湖北五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