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漳州老街喝茶

朵拉

坐在酒店大堂等待漳州朋友来接，一坐下，工作人员嘴角含笑，口气像对待邻家的阿姨一样亲切，“给您来一杯茶，好吗？”来不及回答，车子到了。时常到处游走，住过不少五星酒店，享受细致的服务不稀奇，但这里是漳州，小小的城市，贴心的招待，惊喜不已，边往外走边回头说：“下次喝。”

这是受训以后的表现，抑或本来待人就体贴亲切？听说漳州旅游并不发达。到老街去逛，一路当地人为多，对于容易赚钱的旅游业漳州似乎不如其他城市积极。老街逛下来，发现漳州人在乎的是用心生活，过自己喜欢的慢悠悠闲适日子，如此这般“有个性”，真叫人无法不激赏。

把自己当成邻家姐姐的车夫，直爽地叫我们唤她车夫姐姐，和我们一起游老街。刚下车，仿佛回到去年台湾的深坑老街，红砖老房子，门口五脚徛，有人叫骑楼，和槟城的老房子相似。骑楼下摆卖青菜水果和日常用品等，买的人不多，可能采购时间已过，上午十点才上菜市场是稍迟了些。摊档的小贩和购物的主妇，就在街头闲闲地聊起家常。青石板铺就的街道，没有汽车，偶尔来部摩托，或者单车，慢悠悠地，仿佛没有赶时间的人，也许时光在这儿停下来了？

楼上的住家伸出绚艳的九重葛，把花开到露台外，衣服挂在骑楼下滴水，也有悬露台上晒太阳，一家红砖柱子贴一“茶”字，没开门，想当然是茶店。门外一座石雕牌楼跨街立着，雕刻好几只中国人最喜欢的龙，以及人物故事的浮雕，还有难度更高的镂空雕人物，中间打横以楷体刻着“探花”二字，上面还有被龙包围的直书刻着“恩荣”，努力仰头，却看不清楚浮雕和镂空雕之间书法雕刻的说明。

前边一个同样高大精致的石雕牌楼吸引我们走去，经过一间小小的庙，半个店面宽，大门洞开，穿过骑楼望进去亮晃晃的天井，停一部载货的三轮车把门口塞了，简陋的长梯子让香客爬上去拜拜。骑楼下挂一盏写“福”字的红灯笼，遮盖了门匾，露出第一个“打”字。漳州朋友说这是世界上最小的伽蓝庙。抬头看那狭小的庙，楼上四根铁杆插着捆红边的黄色旗帜，没遮顶的地方搁一个简单的焚金银纸炉，露台上十几盆绿叶间杂红叶植物，毫无装饰，像住家更多过像寺庙，但有繁体“伽蓝庙”的匾在矮矮的屋顶下横挂。残旧沧桑，一副真我的面目给众人看。漳州就给人这种感觉，生活上的一切极简单朴素，不需要多余的花饰。

前边的石雕牌楼除中间横书楷体“尚书”，其他雕饰的精致和前一个探花牌楼相似度极高，揣测很可能同时建筑。后来网上搜索资料：“明万历三十三年，嘉靖年间探花林士章，字德斐，漳浦人，曾任南京礼部尚书，国史副总裁。”很难想象小小的漳州，出此大官，肯定要矗立牌坊。街头角落屋子的匾是启功题的“徐竹初”，店门没开。这时遇到“唐宋古城历史街区”的说明和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立的“漳州石牌坊——双门顶明代石坊”的石牌，赶紧拍照留念。

到路口才知道刚才走在“香港路”南段。未拐右见“台湾路”牌子，不明为何老街叫香港和台湾路？停放在路边的三轮车勾起昨晚的记忆。住的酒店门口是夜市，没规划为步行街，步行的人却可大摇大摆走街，反而是车子在闪避行人，真是有趣。漳州人的自律和为他人着想的心态正好显露他们有多可爱，更可贵的是他们好像不知道。

本来沿着夜市的街道走，也可以抵达老街，漳州很小，Q说。只是游客不争气，一个星期在路上，显露的疲态，被细心的漳州人Q看见，建议乘搭三轮车。比走路轻松，比坐车慢，不失为游漳州的好方式。漳州夜市灯光不够辉煌，小贩也不喊不叫不拉客。顾客光看不买，他们亦处之泰然。煎煮食物的声音和香气一起交响乐般热切地响起，Q说当地特色小食有海蛎煎，蚵仔面线，五香卷，肉粽，封肉，卤面，板粟饼等等，晚餐吃过了，宵夜不习惯，拼命闻香吧。老街有很多经典的老味道，Q说，于是，还没下三轮车，就在夜市中约好隔天的老街游。

当时位于漳州府衙前，故叫府前街的台湾街，才踅过去便见百年天益寿药店，如逢故友，因曾听说过，清末时期，一陈姓青年原为天宝堂药店伙计，后娶老板女兒为妻，另创办主要销售片仔癀，龙胆丸及药酒等的天益寿药店。传说中的店真实地在眼前，三间店面，中间悬的是店名，两边雕刻“百年药店”和“诚信守实”，一是生意广告，一是生意守则。楼上有洋式的铁花栏，楼下则是铁花窗，悬着中式的红灯笼，中西配合得有点不搭贴，可是，好像也没人多看一眼。门口停着单车，摩托车，三轮车，提着菜篮的妇人经过，停在隔邻的糕饼店。车夫姐姐买来绿豆饼，新鲜出炉的豆香味，超好吃的，是今天心情特别好吧？决定给它名叫“心情绿豆饼”。这饼配茶，特别美味。Q说完，就走到“府埕老茶舍”。

两排相对的民国楼房，每间挂个红灯笼，红砖白墙，骑楼下的走道，老人们围坐在喝茶，聊天，听歌，打麻将，外头树下排列的长椅子，春风吹拂着穿人字拖的休闲人们，有的是走得疲累的游客，手里还拿着地图在研究。一家叫“南洋三叔公”的店，挂着长长的红门彩，可能刚开张营业，作为游客的人兴趣更在对面的晓风书店。Q说书屋已改为书吧。照样售书，只是白天附加经营咖啡厅，晚上一楼有歌手献唱，看书的朋友请上二楼。书吧里人不多，都是年轻一代。

尽头对街是公园，门里两棵非常高大的树，叶子和花皆落尽，看似火凤凰，又像红木棉，究竟是什么花树呢？这里是中山公园吧？中国许多大城小镇都有中山公园。可是我没有问，也不追究，幻想留待下次自己再来发掘这个老街的故事。

许多城市都有老街，所谓宋明清古街，一些刻意规划成步行街，可惜档口和商品都如出一辙，分明是从同一个成品工厂出来 ，街道打扮一如经过美容院修整的样版脸孔，美丽无庸置疑，不过就是处处同一款，叫人产生审美疲劳。

保存原来生活风貌和传统习俗的漳州老街，是个喝茶的好地方。喝茶本来就是喝心情，就像漳州整个老街的周围，浮游着一副恬静，舒缓，闲适，慵懒的喝茶气氛，再加上浓厚的乡土气息，既不耀眼，更不闪亮，有一种沧桑斑驳，历史雕琢的美，犹如穿久了的衣服，褪色残旧，却最为合身，舒服好穿。

回到酒店，看见问我要不要喝茶的工作人员，我告诉他，我还要回来漳州喝茶，也许他不明白，但我真的想再回到漳州，去老街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