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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午战败后的北洋大臣王文韶

2018-07-05沈思越

上海地方志 2018年2期
关键词:盛宣怀光绪铁路

沈思越

一、导 言

王文韶(1830—1908年),字夔石,号耕娱、庚虞,又号退圃,人称夔帅,清末的风云人物中,王文韶不如李鸿章、左宗棠等人有知名度,且在时人的描述与评价中,王文韶多以油滑的面貌出现,被冠以“琉璃球”“琉璃蛋”“油浸枇杷核子”等称呼。

目前国内论文在谈及清末中外大事时,仅简略提到王文韶。《甲午战后的北洋变局》①樊晓敏:《甲午战后的北洋变局》,《石家庄学院学报》2007年05期。《论甲午战后北洋大臣在晚清外交中地位的衰落》②李新军:《论甲午战后北洋大臣在晚清外交中地位的衰落》,《沧桑》2010年06期。等,主要论述李鸿章、王文韶、荣禄等人的权柄地位的升降对比。涉及王文韶任北洋大臣时期的论文有《浅议刘坤一、王文韶与中日烟台换约之关系》③张宏东:《浅议刘坤一、王文韶与中日烟台换约之关系》,《前沿》2012年22期。《也谈刘坤一、王文韶的两件电奏》④贾小叶:《也谈刘坤一、王文韶的两件电奏》,《近代史研究》2007年03期。《遗忘与铭记:王文韶与甲午战后北洋舰队重建》等⑤贺怀锴,冯巧霞:《遗忘与铭记:王文韶与甲午战后北洋舰队重建》,《忻州师范学院学报》2016年01期。,都是论某一事件的。较全面反映王文韶一生的论文《王文韶研究》⑥张宏东:《王文韶研究》,暨南大学2013年,第40页。,对这一时期的王文韶的作为,仅提及王文韶有关避战求和的两封电报,并无评论;提及修建卢汉铁路一事,引用了《愚斋存稿》的六通信函,仅作了一句评论。

可以理解的是,这一时期王文韶的资料留存的较少。而上海图书馆所藏的盛宣怀档案中有光绪二十一年至光绪二十四年王文韶出任北洋大臣期间,与王文韶相关的信函、奏稿、电文等四十余件。通过解析这些材料,并结合已出版的《王文韶日记》等史料,从中窥见这一历史时期的特殊情况。

二、危局重任

光绪中叶,洋务运动初步兴起,垂暮的清朝呈现了一些复苏的迹象:经济上,光绪十一年(1885年)至光绪二十年(1894年)这十年内,清政府历年的收支皆有盈余,所借外债除了海南、三海工程与津沽、津通铁路4项借款30余万两以外,已经基本还清①徐义生:《中国近代外债史统计资料(1853—1927)》,中华书局1962年,第5页。;军事上,清政府拥有95万陆军与4支水师,其中最强的北洋水师,一度被誉为“东亚第一舰队”。所以,光绪二十年(1894年)日本借东学党起义向中国寻衅之时,中国国内上下皆言“倭不度德量力,敢与上国抗衡,实以螳臂当车,以中国临之,直如摧枯拉朽”②蒋廷黻:《中国近代史》,艺文研究会1938年,第89页。。但是,六月二十三日(7月25日)丰岛海战爆发后,清朝军队节节败退,给国人泼来了一盆盆冷水,中日甲午战争竟以清政府的惨败告终。《马关条约》签订前后,清政府对外面临日本大军压境、列强趁火打劫的险境,对内面临财政匮乏的窘况与社会各界的指责,风雨飘摇。

此时,中国北方总理洋务、维系战局的重臣是李鸿章,李鸿章时任直隶总督兼北洋通商大臣,管理直隶、山东、奉天三省通商、洋务,办理有关外交、海防、关税及官办军事工业等事宜。与之相对应,管理广州、福州、厦门、宁波、上海及潮州、琼州、淡水各处通商事务及各项洋务的是南洋通商大臣。晚清史上,西方列强往往依托他们的坚船利炮从海上进攻,北洋大臣管辖的地域包括京畿与海岸线之间的缓冲地带,作为首都的军事屏障与国家的外交前线,需直面列强,尤其是俄国、日本等近邻的压力,故其岗位较诸多地方大员而言,可谓是处于风口浪尖的要职。

光绪二十年八月十八日(1894年8月15日),北洋水师在黄海战败,李鸿章未因此降职,仅在两日后被“拔去三眼花翎,禠去黄马褂以示薄惩。”③[清]世续、陆润庠等:《大清德宗景皇帝实录》,大清历朝实录数据库,卷三百四十七:光绪二十年八月。四个月以后,光绪二十一年正月十九日(1895年2月13日),因日本不承认清廷派出的议和代表户部侍郎张荫桓和湖南巡抚邵友濂的全权大臣身份,指明要李鸿章代表清政府出面谈判,清廷又下谕,李鸿章“着赏还翎顶,开复革留处分,并赏还黄马褂,作为全权大臣,与日本商定和约”④[清]世续、陆润庠等:《大清德宗景皇帝实录》,大清历朝实录数据库,卷三百五十九:光绪二十一年正月。。四月初二日(4月26日),李鸿章签订《马关条约》回国后,枪伤未愈,又受败军、失地、辱国牵连,称病不出,仅保留了大学士的虚衔,并在此后被命出访欧美,治理黄河,赴任两广总督,逐渐远离了权力中心。在这需要与外洋交涉的特殊时期,清廷选择了王文韶。

王文韶任北洋大臣前,先后任户部主事、湖南巡抚、兵部侍郎、云贵总督等职,政务上,已有多处主政的历练;外交上,曾协理中缅、中越边境的勘定工作,熟悉外交事务;军事上,曾于湖北、湖南、贵州、云南,直面过太平天国起义、捻军起义、苗民起义。王文韶为人处世以油滑闻名,善于协调各方面势力,本身又“遇事不持己见”⑤阎友新:《“油浸枇杷核子”王文韶》,《文史天地》2004年第06期。,不拉帮结派,故为清廷所看重。

光绪二十年九月初五日(1894年10月3日),清廷因战事紧急,召王文韶入觐,于光绪二十年十二月二十八日(1895年1月23日)命其充帮办北洋事务大臣。光绪二十一年正月十九日(1895年2月13日),因李鸿章赴日谈判,清廷命王文韶署理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尚未正式任命)。李鸿章回国后,王文韶上奏,请李鸿章即回本任,但上谕“王文韶现署督篆责无旁贷,所有一切应办事宜,仍着悉心经理,毋稍疏懈,以副委任”⑥[清]世续、陆润庠等:《大清德宗景皇帝实录》,大清历朝实录数据库,卷365:光绪二十一年四月。。七月初九日(8月28日),清廷将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实授于王文韶。此后,王文韶在北洋大臣任上做了四年。

这一时期,举国上下都因甲午战败而悲愤不已,反思历史,建言朝廷,要求改革自强的呼声十分强烈。光绪二十一年闰五月二十七日(1895年7月19日),光绪皇帝颁布上谕,希望“力行实政……修铁路,铸钞币,造机器,开矿产,折南漕,减兵额,创邮政,练陆军,整海军,立学堂……以筹饷练兵为急务,以恤商惠工为本源,皆应及时创举,至整顿厘金,严核关税,稽查荒田,汰除冗员各节,但能破除情面,实力讲求必于国计民生两有裨益”①[清]世续、陆润庠等:《大清德宗景皇帝实录》,大清历朝实录数据库,卷369:光绪二十一年闰五月。,明示了实行新政的意愿。这一系列新政的实质是学习西方先进技术。七月初十日(1895年8月29日),王文韶在上奏中提出了“商务兴国”的观点:“商务兴,则富强可致……银行为商务之根本,铁路为商务之运用……先立乎其大者而后推广矿务、倡设邮政、扩充纺织、讲求工艺以及试铸银钱、通行钞币诸凡新政,皆可应用而不穷。”②[清]王文韶:《遵议复奏折》,《军机处录副奏折·光绪朝·内政》,档案号:3/108/5612/7。根据这些观点,王文韶在四年的任期中,除关注军事、外交外,注意筹措资金,注重发展银行、修造铁路,后又次第兴办矿务、邮政、轻工业,力图促进经济发展,但在内外交困的局势下,难免举步维艰。

三、避战主和

王文韶上任后,因时局紧迫,每日收发邮电十至二十余封,内容涵盖敌我情形、电报维修、抚恤善后等方面。当时,全国各地的军队云集京畿,王文韶询访各处军营,接触各路将领,在日记与信函中对认可之人大加赞赏,如淮军统领前澎湖镇吴瑞生“有时誉却最朴实”③[清]王文韶:《王文韶日记》(第二版),中华书局2014年,第871页。,豫军帮统提督李葆珠“人颇明爽”④[清]王文韶:《王文韶日记》(第二版),中华书局2014年,第873页。,新疆提督董星吾、福建陆路提督程从周二人“气象正自不侔”⑤[清]王文韶:《王文韶日记》(第二版),中华书局2014年,第878页。,等等,对成功指挥摩天岭阻击战的聂士成,尤为推崇,评价其人“轩爽和平,知兵善战,有福相,时誉甚盛,洵不虚也”⑥[清]王文韶:《王文韶日记》(第二版),中华书局2014年,第874页。,认为聂士成是一员良将,此后一直与其保持联系。此时的王文韶对战事还抱有乐观的希望。

很快,清朝的关外部队连战连败,光绪二十一年正月十九日(1895年2月13日),李鸿章赴日议和,而日军攻势不减,牛庄、营口陷落。尽管战局危急,光绪皇帝仍然觉得日方的苛刻条件难以接受。在李鸿章于《马关条约》上签字之前,光绪皇帝曾几度犹豫,在《马关条约》换约生效前后,光绪皇帝也曾有毁约再战之意。在清政府内部,同样有大量的主战派,在当时的23名督抚中,有刘坤一、张之洞、李秉衡等15人反应激烈,奏请废约,仅有包括王文韶、邵友濂在内的8人主和或沉默⑦贾小叶:《试论督抚与<马关条约>签订后的换约问题》。郑大华:《传统思想的近代转换》,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7年,第457页。。民间舆论,以新兴的报纸为媒介,发表各自看法,不甘心中国的失败,尤其强烈反对割让台湾、澎湖列岛等土地给日本,纷纷要求反思现状,效仿西方,图强图变,继续作战,随后激发了康有为领导的“公车上书”,可见群情激奋。举国的反对热潮,使光绪皇帝更加犹豫。四月初二日(4月26日)王文韶接到光绪电旨:“以和战两难,饬与刘坤一体察各路军情,据实陈奏。”⑧[清]王文韶:《王文韶日记》(第二版),中华书局2014年,第884页。得此重托,王文韶遂于次日与刘坤一在唐山会面,两人“同寓一处,三次叙谈,商定复奏大略,仍各自电陈,遵各抒所见之旨也”⑨[清]王文韶:《王文韶日记》(第二版),中华书局2014年,第884页。。

王文韶的态度倾向于避战主和,也是经过几番考量,承受了巨大心理压力的。当时,反对签订条约的一方,一直抱有一传统的军事观点,即将领的忠勇是决定战争胜负的重大因素,认为日本国小而中国国大,如果能迁都西安,让出缓冲地带,选用忠勇之辈为将,必定能激发士兵的战斗力,而后以士兵的数量优势和国土庞大的空间优势将日本拖入“中国不一定失败、日本不一定全胜”①冯君:《从〈申报〉舆论透视〈马关条约〉签订前后的国民心态》,《江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年05期。的战争泥潭。王文韶在实际经办了具体军事事宜后,得出了和社会舆论相反的结论,即中国的军事实力并不足以战胜日本。

和议将成之际,王文韶并未松懈,他连续视察了大沽炮台、北塘炮台等要塞,会晤聂士成及嵩武军总兵章高元、京兆善星垣等人,知悉关外各部败军失地的情况。所得到的结果并不能让王文韶安心,在思量后,更深认识到清朝军队目前之窘迫。当时清朝以传统方式对大多数军队进行管理,不同的军队来自不同的派系,或几百或几千,人数多寡不同,各自为政,指挥不一,远不如日本近代化、标准化的管理方式有效。两下对比,王文韶不由感叹:“各军良窳悬殊,而贤者又未能融洽一气,甚矣军事之难言也。”②[清]王文韶:《王文韶日记》(第二版),中华书局2014年,第881页。

当时不仅王文韶,也有一些官员,自发将清军与日军进行了对比。在兵员素质方面,洪述祖对盛宣怀的信中提道:

“在欧洲,见三尺童子皆知文字,去秋斩获倭兵,搜其衣皆有铅笔日记,云某日至某处某事云。以见外国无人不读书,中国则大统领有不识丁者,何能知兵法乎……将帅不肖,固属望风逃溃,将师忠勇,亦不过以一死塞责,其优劣祇在能死不能死之分。若论将卒之兵法、技勇、器械三者,实不能与敌人比较。而坐论成败者,抑若但鼓血气之勇,虽血肉之躯可御坚利之器,乌合之众可当节制之师。此等议论岂不偾事。”③王尔敏,吴伦霓霞:《盛宣怀实业朋僚函稿(上)》,中研院出版1997年,第274页。

信中提及,当时大多数日本士兵都能读书写字,而中国连将军都存在目不识丁的情况,既不通中国传统兵法,又不知西方近代军事体系,即使有一二将军忠勇善战,也难以弥补将领、兵员与装备质量上的差距。

在后勤补给方面,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作成的《盛宣怀禀刘坤一、王文韶文》提道:

“泰西陆军水师皆有额设医生,设或交战受伤即可随时施治,因伤成废者,其国立有抚恤局,给发粮俸,法良意美,是以人人思奋,有车粼驷铁之风。日本尽师其法,此次受伤军士,国王亲至医院拊循慰恤,所以激励将来,具此深心……我中国遇有战事,死事者朝廷例有恤赏,可慰忠魂,而因伤成废者,不能作苦,即听其衣食无资,以疆场效命之人而令以穷饿终……营口失守,各处伤勇送来天津者,本司职道当饬北洋西医院留养诊治,英、法、美三国医院亦愿助为施治,本司职道到院查看,类皆断手、截足、伤胸、折肋,实堪悯恻……特在广仁堂设立公所,暂时留养……本司职道查此等残废之人即使赀遣回籍,亦无生计可图……”④[清]盛宣怀:《盛宣怀禀刘坤一、王文韶文》,上海图书馆馆藏盛宣怀档案,档案号:041773-15。

可见日本军队在战争开始之前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一方面设置医生保障前线士兵的生命安全,一方面设置抚恤局,保证了战后士兵的生活。而清廷则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概念,更不谈事先准备,医院和抚恤只能靠有识官员或志愿者的临时筹措。

王文韶的主和,是局势不利情况下的选择,透露着许多无奈,王文韶曾连续就《马关条约》的签订表示忧虑,在光绪二十一年三月二十二日(1895年4月16日)的日记中写道:“马关来电,和议已有成说,明日画押,目前暂可无事,后此则不堪问矣。”⑤[清]王文韶:《王文韶日记》(第二版),中华书局2014年,第882页。在二十六日(4月20日)的日记中写道“傅相自马关回津,伤痕已平复,往候慰问,不及询议约事,亦不愿再问议约事,天实为之,谓之何哉。噫!”①[清]王文韶:《王文韶日记》(第二版),中华书局2014年,第883页。后与李鸿章相会,“谈议约事,相与咨嗟叹息久之”②[清]王文韶:《王文韶日记》(第二版),中华书局2014年,第883页。。继而烟台换约时,“闻和议已定,派候选道伍廷芳赴烟台换约,事非得已,犹是两害取轻也,然善后之计已大难措手矣”③[清]王文韶:《王文韶日记》(第二版),中华书局2014年,第885页。“日本约款已于昨日如期互换,‘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其斯之谓欤。”④[清]王文韶:《王文韶日记》(第二版),中华书局2014年,第886页。长吁短叹之态也为日记中少有,可略窥其心。

甲午战争结束后,北洋海军的残余舰船均为日本接收,仅剩1艘练习舰“康济”号。王文韶深知此时中国沿海门户大开,危机重重,迅速投入北洋海军的重建工作,或改建、或购入,仅一年即为北洋舰队添置2艘驱逐舰、1艘练兵船、1艘运兵船,此后三年直至其离任,王文韶又陆续采买5艘巡洋舰、4艘鱼雷艇,使北洋海军稍稍恢复元气,其中5艘巡洋舰是当时较为先进的型号,直至民国时期,依旧是中国海军的主力。⑤贺怀锴,冯巧霞:《遗忘与铭记:王文韶与甲午战后北洋舰队重建》,《忻州师范学院学报》2016年01期。

王文韶对岸防炮台的建设也十分上心,其重建旅顺要塞炮台的计划虽然因资金短缺受阻⑥贺怀锴,冯巧霞:《遗忘与铭记:王文韶与甲午战后北洋舰队重建》,《忻州师范学院学报》2016年01期。,但仍心系各地炮台建设,时时采买大炮并布防。光绪二十二年三月三十日(1896年5月12日)《王文韶致盛宣怀电》中,王文韶要求盛宣怀的轮船招商局配合转运大炮两尊,要求“四月初十前两砲必须到闽,‘爱仁’如不能来,可设法另派一船装运,将来酌开运费亦可。该两砲系十五生口径,四十倍身长,已运至沽坞码头等候矣。”⑦[清]王文韶:《王文韶致盛宣怀电》,上海图书馆馆藏盛宣怀档案,档案号:020442-2。

可见王文韶避战,并非为求和苟安,而是确实看到了清朝存在的问题,并在日后做出纠正问题的实际行动。

四、弱势外交

甲午中日战争已成定局之时,曾经流行一种观点,一些人寄希望于英国、俄国等列强的制衡,认为当日本触犯列强在中国的利益时,中国只要在外交上斡旋,怂恿列强对日施压,进而对日开战,最终可使中国摆脱困境。《申报》上曾登载《论倭人得利不足恃》《俄阻换约》等文,乐观地认为:“(日本)不知黄鹄捕爵,而挟矢强弓者之已在其后乎?东三省地,俄所欲者也,俄所欲而不取者,恐不服于天下也。台湾一省,英所欲者也,英欲之而不取者,英亦恐不服于天下也。”⑧[清]《申报》编辑部:《论倭人得利不足恃》,《申报》光绪二十一年四月初一日(1)。“李傅相与倭相伊藤博文议立和约后,俄人大为忿怒,联合法德两国向之责言……俄人真欲相见以干戈矣。倭虽狡诈百端,其能当此强邻之压境哉!”⑨[清]《申报》编辑部:《俄阻换约》,《申报》光绪二十一年四月初七日(1)。

事实上,甲午战争刚开始的时候,俄国为了保护本国在东北利益,防止为日本所占,曾拉拢德法,在军事与外交上对日本进行威胁;英国则希望在中国与日本中选择一个以遏制俄国,因疑心日本力量太弱,不足以压制俄国而更倾向中国,这都是当时国人对英、俄等列强直接干预抱有期望的原因。但是,随着战事发展,清政府问题暴露,列强的态度也发生转变。

光绪二十年十二月二十八日(1895年1月23日)王文韶甫任帮办北洋事务大臣,十余天后就先后拜会英欧格纳、法施阿兰、俄喀希呢、美田贝、德绅珂、西班牙梁威理、意大利巴尔迪七国公使,“每处约二刻,自午至申亦云惫矣。”①[清]王文韶:《王文韶日记》(第二版),中华书局2014年,第870页。自此至当年六月,王文韶每个月都有外交会晤或互访,相关日程列表附下②表格所引材料来自[清]王文韶:《王文韶日记》(第二版),中华书局2014年,第870—896页。:

日期人员及事宜正月十一日(2月5日)午刻偕总署总办俞君实,拜会各国公使英欧格纳、法施阿兰、俄喀希呢、美田贝、德绅珂、西班牙梁威理、意大利巴尔迪共七处,比使陆弥业以闻讣未见,每处约二刻,自午至申亦云惫矣。正月十二日(2月6日)访总税务司赫德谈。正月二十三日(2月17日)午后拜会各国领事英宝士德、法杜士兰、德司艮德、俄来觉福、美李德。正月二十七日(2月21日)美领事李德,北洋随员德国人汉纳根先后见。正月二十八日(2月22日)午后德领事司艮德、法领事杜士兰、俄领事来觉福及朝鲜商务官李冕相、徐相乔先后进谒,分三起。朝鲜用笔谈,情词迫切,对之恻然。二月初九日(3月5日)津海关税务司德璀琳来见。二月二十七日(3月22日)英国驻京参赞朱迩典来见。三月一初日(3月26日)英领事宝士德带兵船主来见。三月初四日(3月29日)法领事杜士兰述其国家意慰问合肥,复函谢之,并电告合肥。三月十一日(4月5日)英领事宝士德、德领事司艮德各率其新到兵船主来见。三月十四日(4月8日)见洋人两班一起,瑞乃尓炮法教习德国人,一起汉德、福礼布,伦敦新闻馆主笔也。三月二十八日(4月22日)德密特、来觉福接卸俄领事来见。三月三十日(4月24日)午刻赴紫竹林答俄国新任领事德密特。四月初八日(5月1日)见客,一汉纳根。四月十四日(5月7日)接龚仰蘧伦敦来电,言俄代争辽,倭允全地退还,旅顺在内。五月初四日(5月27日)德领事司艮德请假,带同署领事罗百禄来见。五月十六日(6月8日)午后答德国署领事罗百禄。五月二十三日(6月15日)日本驻京公使林董抵津。五月二十四日(6月16日)巳初赴行辕,偕傅相接见日使林董,果以呈递国书为词,未肯留津,当即发电将接见情形会奏。五月二十五日(6月17日)申刻偕傅相答日使林董,言定于二十七日由水路晋京。五月二十七日(6月19日)日使林董于本日水路进京。五月二十八日(6月20日)义国(意大利)公使巴尔迪来晤。六月初七日(6月29日)英国兵船主救护难民请赏宝星。六月初九日(7月1日)英副领事韦理敦带同怡和行东克(锡格)来见。六月十九日(7月11日)俄使喀希呢偕领事德密特来晤。六月二十日(7月12日)辰刻赴紫竹林答俄国喀使。六月二十三日(7月15日)德使绅珂偕署领事罗百禄来晤,即日赴烟台,由罗稷臣带名片答之。

从表中可以看到,与王文韶会晤或互访的外国人士的层次,大多是公使、领事、事务官、兵船主等,这类人士如果告假或有职务上的变动,也会专程往王文韶处拜会。在六个月的时间中,王文韶有二十余次与外国人士接触的记录,其中接触最为频繁的,一是王文韶刚上任的第一个月内,会见八国公使、领事、事务官等18人次,二是《马关条约》签订前的一个月,接触英、法、德三国领事,参赞,兵船主8人次。可以推测,这些外事往来与签订《马关条约》前了解各国的态度有关。以王文韶的谨慎性格,对不能言定或不甚乐观之事,就不写于日记中,或只言“情词迫切,对之恻然”①[清]王文韶:《王文韶日记》(第二版),中华书局2014年,第873页。。从九月二十日(11月6日)王文韶致总署与督办军务处的一份电报中,可以看到王文韶当时的外交并不顺利:

“此次议约初以为德愿助我,而德复诿诸俄,现即以俄为言,谓俄必出持公道,无论俄情叵测,即使真肯助我,必非数日间能见分晓……总之,各国即有后议,必在定约以后,约事未定,必无人挺身而出也。事机甚迫,不堪再起波澜,望垂察焉。”②[清]王文韶:《王文韶致总署暨督办军务处电》,上海图书馆馆藏盛宣怀档案,档案号:057421。

在这份电报中,王文韶已看透列强各国都以自身利益为先,乐见中日两败俱伤,借机从中渔利,绝不可能如清廷所希望的会积极介入,短时奏效。依靠西方各国,不会有什么结果。王文韶在与多国领事会面后,已洞悉各国外交政策的新动向,所谓弱国无外交即是此理。后来局势的发展也证明,由于清政府在军事与经济上的颓势,英国转而选择日本,并与俄国、法国、德国等其他列强一起,靠借款,关税、厘金的抵押来夺取中国的利益,合伙瓜分中国,此时虽可印证王文韶的推测,但已无力回天。

五、筹措钱款

甲午战争结束之前,清政府的财政已经因军械与粮饷的匮乏而捉襟见肘,连续五次以国家名义,以关税与厘金为担保,向汇丰银行等借款共41,546,140两。战败后,清廷需向日本赔款2亿两白银,付3000万两赎辽费,在赔款全部付清前,还要每年为暂驻威海卫日军支付50万两“驻军费”。清政府无力在短期内偿付如此巨额的赔款,只能再度以关税与厘金为担保,向俄法、英德3次借款共309,367,550两③王庆安:《晚清外债与财政应付》,湘潭大学2003年:20。。在经济困局中,清政府加重农民的赋税,克扣官员的俸禄,裁汰各营兵勇,增加各地土产的税厘,增加旅店与当铺的税收,增加鸦片税收,允许捐官,发行内债与发行有奖股票等。此时期,王文韶采取不少增加财政收入的措施。

1.金矿开采

王文韶最先着手的是刚由他接管的漠河金矿。漠河金矿位于黑龙江漠河县西林吉镇北胭脂沟,是黑龙江、松花江流域著名而历史悠久的金矿之一,始掘于光绪十五年(1889年),史称漠河金厂、漠河金矿局,现称老沟金矿。漠河金矿原由前北洋大臣李鸿章提议筹建,具体筹建者李金镛由李鸿章推荐,《漠河金厂章程折》也由李鸿章递送,该矿建成后一直由李鸿章管理。北洋大臣一职由王文韶接任后,漠河金矿一并交由王文韶管理。漠河金矿刚开办时,年产数万两,但因为漠河当地的恶劣气候和清廷的不断索取,金矿越来越难以维系。

王文韶调任直隶总督前,漠河金矿的筹建者李金镛已经病故,所幸接任的督办委员袁大化,于光绪二十年、二十一年,连续于观音山等处勘探出优质矿苗,光绪二十一年产金五万余两。袁大化不久因病禀请交卸,大量的产金招致胡匪劫掠。王文韶选派湖南候补知府周冕接任。周冕上任后,以清剿胡匪为先,忽略金矿的开发,光绪二十二年产金仅二万七千余两。胡匪清剿后,次年产金三万四千余两。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王文韶升任户部尚书协办大学士后,漠河金矿疏于管理,年产量降低至几千两。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八国联军侵入中国,慈禧太后仓皇西窜,俄国趁此机会抢占金矿,将漠河金矿破坏性开采六年,几至不能修复才归还。直至中国改革开放后的1989年,才另建一新厂。

吉林三姓金矿,位于今黑龙江依兰县境内,该矿虽然一直有人开采,但因人员复杂等问题,产量一直不高。在光绪二十一年漠河金矿产量增加后,王文韶于十月十三日(11月7日),向光绪皇帝上奏:“拟派员查勘吉林三姓金矿,妥议开办章程。”①[清]世续、陆润庠等:《大清德宗景皇帝实录》,大清历朝实录数据库,卷377:光绪二十一年十月。光绪皇帝不仅同意王文韶的建议,还受此启发意图展开一场全国性的矿务开采运动。光绪二十二年二月九日(1896年2月21日),光绪皇帝下谕,指出:“开矿为方今最要之图……着王文韶、刘坤一、边宝泉、赵舒翘、德寿、谬寿丰、胡聘之、张汝梅拣派熟悉矿务办事实心之员,按照所指各地名,逐一认真履勘,拟定办法据实具奏。”②[清]世续、陆润庠等:《大清德宗景皇帝实录》,大清历朝实录数据库,卷385:光绪二十二年二月上。

既有上谕,三姓金矿遂以官督商办的形式设局,宋春鳌自行集股3万两,又得盛宣怀帮助,在天津海关道任内集股7万两,于光绪二十二年三月(1896年4月),设局开采,同年又于东沟与黑背两处设置分厂。但在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由于沙俄派兵掠夺,三姓金矿遭受重创,从此再难有起色。

2.倡办银行

同治年间,王文韶对金融就有所涉猎。王文韶与盛宣怀的父亲盛康交好,并入股盛氏家族的典当等产业。如同治七年六月廿三日(1868年8月11日),王文韶致函盛康:

“公典附本之事,谨先凑集一股,计苏曹平足色宝纹银伍千两,交新泰厚汇上,言明七月初十日在苏兑交,收到后先祈赐一回条,仍交该号寄鄂,以慰悬系。至公典拟开何处?何日开张?下场几股?便中随手示知。弟处一股只书“寿萱堂王”字样,如并可不写姓更好。随后如稍有赢馀,当再随时附入。”③[清]王文韶:《王文韶致盛康函》,香港中文大学盛宣怀档案,档案号:42—77A-2,42—77A-3。

从信函中可以看到,王文韶对盛氏典当很是关心,询问何时、何地可以开办,及规模大小,并表示如果能够盈利,希望再添资本。此处王文韶是为个人谋利,当清廷需要筹措资金的时候,王文韶自然会想到效法西方开设银行。光绪二十一年七月初十日(1895年8月29日),王文韶上奏称:

“中国而亟求变计,亦惟有振兴商务而已!兴商务奈何?则开银行、修铁路其尤要也。何以言之?银行为商务之根本,铁路为商务之运用。先立乎其大者而后推广矿务、倡设邮政、扩充纺织、讲求工艺以及试铸银钱、通行钞币诸凡新政,皆可应用而不穷……请朝廷以振兴商务为目前要中之要、急中之急。而以开银行、修铁路两大端为振兴商务之始基。”④[清]王文韶:《遵议复奏折》,《军机处录副奏折·光绪朝·内政》,档案号:3/108/5612/7。

王文韶在上奏中,将银行称为商务的根本,认为唯有先立银行,才能振兴商务,振兴商务才能解决清政府目前面临的财政危机,而后可以步步推进,应用不穷,达成富国强兵的目的。按照西方金融制度设立银行在当时是一桩大事,此前反对者众多。甲午战败后,倡办银行的意见得到很多有识之士的支持,也终于得到了朝廷的认同。光绪二十二年十二月十六日(1897年1月18日)上谕:“本日御史张仲炘奏请添设专官开立银行经理工商各务一折,着督办军务王大臣会同户部议奏。”⑤[清]世续、陆润庠等:《大清德宗景皇帝实录》,大清历朝实录数据库,卷381:光绪二十一年十二月。随后,中国的第一家自办银行,在盛宣怀的主持与张振勋、刘学沟、严信厚、朱佩珍等9名总董的管理下开办了。

六、建造铁路

盛档中,有一封《自强之策首在铁路拟请转简督办大臣折》,书成时间在光绪二十一年闰五月二十七日(1895年7月19日)光绪皇帝颁布《上谕》后不久,没有署名,有研究人员认为是王文韶所作。该折提出:

“地球各国,铁路通行,其间用法各殊,如俄重用兵,美重通商,英法德三国所开铁路于通商用兵均得其便。即东西两洋,较逊之国,亦无不仿照兴修,推行其利。盖兹铁路强兵富国,呼吸灵通,实是为缩地之良方,辅人力所不足。”①[清]王文韶:《自强之策首在铁路拟请转简督办大臣折》,上海图书馆馆藏盛宣怀档案,档案号:117455-1。

该折将兴修铁路作为自强首策,认为兴修铁路是当时的国际潮流,是达成强兵富国的“缩地之良方”,并对西方各国运用铁路的方式、特点进行了分析。按该折中所述,光绪六年(1880年),淮军将领刘铭传在京陈述军情时,倡议兴办铁路,后于天津等处试建,已显出军事、经济方面的好处,但是尚属地方性的尝试,“知其益而旋议旋止”,不能“持以定力”②[清]王文韶:《自强之策首在铁路拟请转简督办大臣折》,上海图书馆馆藏盛宣怀档案,档案号:117455-1。,并没有引起国家层面的重视。所以,在甲午战败,“强邻四通,门户洞开,铁路所通,及我边境,衅端之起,岌岌可危,守御无方”③[清]王文韶:《自强之策首在铁路拟请转简督办大臣折》,上海图书馆馆藏盛宣怀档案,档案号:117455-1。的危难关头,该折提议立刻着手国家的铁路建设。光绪二十二年九月(1896年10月),清政府决定设立铁路总公司,任命盛宣怀为督办,开启中国大规模兴修铁路的先河,不能不说这件奏折对清政府决策的重要影响力。

1.建造卢汉铁路

卢汉铁路即现在的京广铁路北段,是甲午战争后,清廷自主建造的第一条铁路。

光绪二十二年(1896年10月),王文韶、张之洞奏请设立铁路总公司,以盛宣怀为督办大臣,通过向国外借款的方式建造铁路。光绪二十三年四月二十二日(1897年5月24日),王文韶、张之洞、盛宣怀三人联名呈《筹办卢汉铁路借疑草合同折》,言明卢汉铁路不可不建,但宜贷款自建:

“吉黑北路已经许俄代造,桂滇南路法亦来争代造,边患已岌岌不可终日,只有此中权干路,犹可及时自主,而英德眈眈虎视,几若不得不为甘心者……铁路未成之先,华商断无数千万之巨款,惟有暂借洋债造路,陆续招股还洋债之一策……卢汉既不能缓办,则洋债必不能不借。”④[清]王文韶、张之洞、盛宣怀:《筹办卢汉铁路借疑草合同折》,上海图书馆馆藏盛宣怀档案,档案号:002268。

从此折看,清政府也好,华商也好,都无力筹措建铁路的款项,也明知各铁路有列强代造,既失经济权益,又有国防隐患,但无奈权衡,采取依靠外国资金、技术自建的办法。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6月),《卢汉铁路比国借款续订详细合同》和《卢汉铁路行车合同》正式签订,清政府除以5厘利息借款450万英镑外,整个工程由比利时公司派人监造,除汉阳铁厂所供以外的材料,均由比利时公司免税承办,并在借款期限30年内,掌握一切行车管理权,后又以相同条件借款1250万法郎。

在卢汉铁路的建造中,困难重重,王文韶具体处理路线规划、人员调动、突发事件等诸多问题。光绪二十三年十月初一日(1897年10月26日),铁路建造至良乡县,该县西北山河淤塞,每逢秋天暴雨,就会爆发山洪,淹没县城城外土地。如果想要修建铁路,必须雇佣民众挖开河道。王文韶听说后,“批饬派委熟悉测量之员,驰往勘察情形”,“会同该县王令汝廉邀集绅耆薛荫、陈宗源等逐细勘”⑤[清]王文韶:《王文韶札铁路津局张振棨等文》,上海图书馆馆藏盛宣怀档案,档案号:103125-4。。在派人勘察后,王文韶与道台孙钟祥、卢汉铁路总公司天津分局张振棨商讨,将原计划中良乡县应建铁桥延长四丈,共十二丈,又请派民夫疏浚河道,而工程所需银七千两,则提议“由直隶水利总局,顺天赈抚局各筹拨三成之一,其余一成请在修路经费项下酌拨津贴”①[清]王文韶:《王文韶札铁路津局张振棨等文》,上海图书馆馆藏盛宣怀档案,档案号:103125-4。。

光绪二十三年春,铁路建至卢沟桥附近的宛平县,当地潭柘寺佃户不愿领取补偿,拒绝搬迁。卢沟司巡检陈人龙会同当地绅士陈明伦前往开导,潭柘寺体修和尚出面与二人谈判,言明补偿款项太少,佃户“扣去租价,领款无几,情实艰苦”,如果能“体恤佃户,优给加价,寺中无不愿从”②[清]王文韶:《王文韶札铁路津局张振棨等文》,上海图书馆馆藏盛宣怀档案,档案号:117639-1。。孙钟祥道台同意体修和尚的请求,并定于四月初八日画押领款。但体修和尚随后纠集佃户,仍令不许领赏,并称有他在京中布置,“必使铁路改道”③[清]王文韶:《王文韶札铁路津局张振棨等文》,上海图书馆馆藏盛宣怀档案,档案号:117639-1。。孙钟祥知道这一情况后,向王文韶请示“可否将该僧治之以法,以警效尤”④[清]王文韶:《王文韶札铁路津局张振棨等文》,上海图书馆馆藏盛宣怀档案,档案号:117639-1。。王文韶于四月二十五日批示:“铁路应用潭拓寺香火地亩业已从优给价,僧人体修主使佃户抗延不领,殊属狡玩,候饬宛平县立将该僧人传案讯究,勿任抗阻要工。”⑤[清]王文韶:《王文韶札铁路津局张振棨等文》,上海图书馆馆藏盛宣怀档案,档案号:117639-1。后据宛平知县刘焌所报,体修和尚赴县后称,不领钱款,只是因为合同所标的土地大小与佃户自家丈量的尺寸不符,所以没有结领。经刘焌再三确认田、价、契等,佃户终于“允诺承领”,体修和尚“亦愿照常收租”⑥[清]王文韶:《王文韶札铁路公司天津分局文》,上海图书馆馆藏盛宣怀档案,档案号:117639-2。。该事得以善了。

光绪二十三年二月二十六日(1897年3月28日),盛宣怀致函王文韶,要求在勘探时获得当地官员的帮助,王文韶了解情况后,即作书通知张振棨与黄建笎:

“美工师精于桥工,伊亦愿勘至卢沟桥为止,请加札潘守、叶牧到保定后仍勘至卢沟桥以定全局等因,到本大臣准此除行潘守、叶令遵照外,合行札饬札到该道即便转移,孙道一体知照。”⑦[清]王文韶:《王文韶札张振棨、黄建笎文》,上海图书馆馆藏盛宣怀档案,档案号:117382。

文中,美国工程师在原定勘察计划完成后,希望再多勘探一段路线,直至卢沟桥为止,以便全局统筹,故请求王文韶知会当地官员,以便勘察。王文韶在信函中,除令潘、叶二人配合行动外,另请当地道台孙钟祥予以接应。

卢汉铁路建造中,王文韶对实地勘测和经办人员的意见有很高的接受度,如果对方能拿出相应的实据,王文韶即会以一种折衷的态度,改变自己原有的方案。光绪二十三年九月十六日(1897年10月11日),王文韶、张之洞、盛宣怀联名上《详勘由楚入豫干路并南北两端兼营并进折》,此折虽是三人联名,但有王文韶的主见:

“臣文韶、臣之洞奉命筹办干路,尝念襄阳西通秦中形胜之地,樊城一镇西北商旅出于其途,若将干路取道西偏,绕德安南阳以达郑州……国事以征调馈运为重,海内有故,调发罕至,楚豫迤西路绕襄樊较径指信阳,计程多三百二十三里……以造路每里二万两计,襄樊须多费六百四十六万两,以养路每里二千两计,襄樊须每年多费六十四万六千两。

王大臣原奏谓此项干路须造双轨……若遽举直、豫、鄂三省之路全建双轨,恐加倍之工料,尚属虚费养路之利益无所取资,且照原估四千余万之两之数不敷甚巨,迭与各国工程司筹议,不如预备双轨之地,除车站及转湾之处应设双轨外,其余先设单轨,俟枝路四达,车辆日增,察酌情形,量添一轨,似此渐推广,可期费无空糜,惟事关大计,臣等愚浅,诚虑毫厘千里,或失机宜,伏望圣明折衷一是。”⑧[清]王文韶:《详勘由楚入豫干路并南北两端兼营并进折》,上海图书馆馆藏盛宣怀档案,档案号:002275。

文中两策,一是王文韶与张之洞共同提出的改道樊城,即将铁路改道,自襄阳、樊城一带绕行,可以兼济自国家西北汇集而来的商旅,达到重商利民的目的;一是王文韶个人提出路添双轨,因卢汉铁路为国家干路,如果只有一条铁轨,恐怕不能应付经济发展后车辆日多的情况。后来,王文韶在听取实地考察者的汇报后,修改自己的意见。因为不管是改道襄樊还是路添双轨,都需要投入大量的钱款与时间,如改道襄樊,则多出三百二十三里路程,需多花费六百四十六万两建设费与每年六十四万六千两的养路费。但这恰恰是当时借款建路、以御强敌的时局所不允的,只有缩短路线、减少工程使铁路早日通车,才能缓解当时强邻四压、经济困顿的危局。

可见王文韶对铁路的建设有着个人看法和相对较远的视界,能够考虑为铁路的未来发展和铁路网的成型保留空间。但在实际操作中,王文韶尊重洋工司测勘的实际情况,最终采取取道信阳,先造单轨铁路,但预留双轨位置的折衷方案。王文韶于光绪二十四年五月初五日(1898年6月23日)升任户部尚书。卢汉铁路的建造,全由张之洞、盛宣怀督办。至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几经波折的卢汉铁路终于全线通车。

2.粤汉铁路的筹款

粤汉铁路,自广东番禺县起,经湖南至湖北武昌县,1957年与京汉铁路接轨后,合称京广铁路。光绪二十二年,张之洞与盛宣怀便有于国家之南,修筑一条铁路策接应卢汉铁路的意见。光绪二十四年正月初五日(1897年1月26日),上谕“王文韶、张之洞、盛宣怀奏,粤汉铁路紧要。三省绅商,吁请勇力合作,以保利权”①[清]世续、陆润庠等:《大清德宗景皇帝实录》,大清历朝实录数据库,卷四百十四:光绪二十四年正月。,希望通过招募商股的方式筹措钱款,但是和卢汉铁路一样,并无成效。光绪二十四年,卢汉铁路向比利时借款建造,粤汉铁路的建造也向外借款建造。

光绪二十三年十二月二十四日(1897年1月16日),王文韶与张之洞、盛宣怀联名呈递《湘鄂粤三省绅商合清连办粤汉铁路折》《议立粤汉铁路公司并密筹借款片》,其中:

“前拟卢汉铁路借用美债,以美商华士宾来华多方要挟遂中辍,不得已而谋诸比利时国,虽权利不失,可无后患,而比系小邦,势力甚微,屡以未成之铁路不足为保,滋其疑惧委曲迁就,事甚勉强,则粤汉借款断宜另谋,至英及法德,无论何国承办,皆有大害,拟函商驻美使臣伍廷芳,就近仍与美国绅商筹议借款。伍廷芳系粤人,度无不尽力而谋,俟有规模再当随时与王大臣电商,请旨核定。”②[清]王文韶、张之洞、盛宣怀:《议立粤汉铁路公司并密筹借款片》,上海图书馆馆藏盛宣怀档案,档案号:002265。

文中盛宣怀提出,自己着手尝试向美国借款,但并不确定能否成功,需等到渐成规模后,再与王文韶讨论。可见王文韶也参与了粤汉铁路初期的筹款与借款事项,只因后来升职交卸等因,未全程参与此事。

由于建造卢汉铁路,向比利时借款已有苛刻条件在先,各国无不以比利时借款合同为榜样,争相索要权利,粤汉铁路建造时也不得不接受苛刻的条件,向美国合兴公司借款400万英镑,并于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开工。粤汉铁路的建设在美公司刁难与粤、湘、鄂三省绅商发动的路权回收运动中,艰难地进行着,至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仅由广州建至三水支线,共49公里。至宣统三年(1911年),清政府覆亡时,方完成长沙至株洲段。直到1936年8月,粤汉铁路全线1,059.6公里才得以竣工。

3.提议重建关外铁路

关外铁路,是关内外铁路,即今日京沈线(从初建至今,随着长度的增加有过唐胥铁路、津榆铁路、京榆铁路等多个称呼)的关外段,是清朝末年中国自主建造的第一条铁路。按原方案,应从山海关建至沈阳,再至吉林,由于甲午战争的爆发,只建至山海关外的中后所,即告停工。光绪二十一年十二月十四日(1896年1月28日),王文韶上《再查关津铁路修成至山海关事片》,从中可以看到,当时关外铁路的建造已因战争受到了极大破坏:

“内有垫成土道未布钢轨者,亦有买地未垫或已垫而为雨水冲刷者,购存华洋材料渐有朽坏,现在军事已定,若不赶紧接修,恐已就之工料日久为乌有,未成之工段又复基址就湮,殊为可惜……且其间已筑土道若不安置铁轨一气呵成,势将日益坍塌,劳费更多。”①[清]王文韶:《再查关津铁路修成至山海关事片》,上海图书馆馆藏盛宣怀档案,档案号:097688-14。

王文韶考虑,先行复建山海关至天津段的铁路,因此对该段的情形、工时、费用、方案等作详细的调查与预估:

“饬洋工程司金达详细查勘,估计兴修,据称,第一段自山海关起至中后所止,计程一百二十四里,半土工桥墩钢桥梁有已修成者,约尚须银三十余万两,九个月可以告竣。第二段自中后所起至高桥止,计程一百五十七里半,仅买地基未尽布置,约须银一百五十七万余两,一年半可以告成。第三段自高桥起,至锦州止计程五十四里,土工间有完竣桥墩、桥梁尚未动工,其间由高桥至沿海之天桥厂二十一里,暂置铁轨以运海道购来之材料,现亦稍有损坏,约需银六十三万余两,一年可以告成。第四段自锦州起至大凌河东岸止,计程四十九里半,所修土工与第三段相似,其余均未布置,约需银九十五万余两,以上皆指从头办起而言,若两头同时兴作,则一年半便可开车。一头办起须三年余方可开车,至所估银数,员司薪水等项尚不在内等情。臣覆加查核,四段需银三百四十余万两。”②[清]王文韶:《再查关津铁路修成至山海关事片》,上海图书馆馆藏盛宣怀档案,档案号:097688-14。

王文韶清楚,三百四十余万两不是小数目,为了得到清政府的支持,王文韶自告奋勇,请求由自己筹措第一段的修筑款项:

“先将第一段赶紧修筑,所需银三十余万两由北洋就地筹借,以免部臣筹拨,其余三段应如何办理,来春体察情形再行通筹。”③[清]王文韶:《再查关津铁路修成至山海关事片》,上海图书馆馆藏盛宣怀档案,档案号:097688-14。

事情的发展并未如王文韶所料。其时甲午战争虽然硝烟已息,但巨额赔款之下,关外铁路的复建设只能耽搁。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此事由与王文韶关系密切的关内外铁路督办大臣胡燏棻提出并获准,随后通过向中英公司借款复建。此后该路建建停停,光绪三十年(1904年)才建至沈阳西北的新民,宣统三年(1911年)并购日本偷建之铁路,将线路延伸至沈阳。

七、重视洋务人才

光绪中叶,洋务的具体实施,高度依赖国外的技术与人员。洋员聘用,花费甚巨,且常居于要位,大权独揽,这深深刺激国人的民族主义情绪。不仅是洋员,与洋员有关联,甚至会英文的华员也会受到迁怒。光绪二十二年十二月十三日(1897年1月15日),铁路局总办道员吴懋鼎被参,其罪状如下:

“铁路兴办已久,岂事事必须洋人,今用英人数十,大者每月薪水七八百金,小者三四五六百金不等,靡费更多……买外洋材料,每年需数十万金,洋单皆英国文字,他人不识,吴懋鼎勾串英人,以少报多,半归中饱。”④[清]王文韶:《查明前办铁路道员吴懋鼎被参各款折》,上海图书馆馆藏盛宣怀档案,档案号:102679-1。

王文韶受命调查此事,并上《查明前办铁路道员吴懋鼎被参各款折》,陈述了调查情况:

“大者月给五六十镑,约合银三四百两,小者二三十磅,约合银一二百两,人数并不为多,薪水亦无原奏之巨。”⑤[清]王文韶:《查明前办铁路道员吴懋鼎被参各款折》,上海图书馆馆藏盛宣怀档案,档案号:102679-1。

从中可以看到高级洋员的工资有三四百两白银,低级洋员为一二百两。而该局华员中,最高的是提调朱贞保六十两,最低的是胡开纶等人为二三十两。当时,国人一边大言何必事事必须洋人以至靡费甚多,一边面对满是英文的洋单却无人可识。

面对这一局面,王文韶注重中国洋务人才的选拔。在光绪二十三年十月初三日(1897年10月28日)所上《江西候補道贺元彬等调晋》之后的附片中,王文韶列举6位有洋务能力者,其中郑观应与汤寿潜,俱是清末知名实业家,郑观应著《盛世危言》,汤寿潜著《危言》;李光襄襄办过山西纺织局与上海华盛纺织厂,及与诸洋行间的采购事宜;最为重要的是盛宣怀,是清末洋务运动中著名的实业家,他一生创下11项“中国第一”,如创办中国第一个民用股份制企业轮船招商局、第一个电报局中国电报总局、第一个内河小火轮公司等。光绪二十年(1894年),盛宣怀被人诬劾借采买军粮之机,中饱私囊,盛宣怀怏怏不乐,告长病假。王文韶上书光绪,直言盛宣怀极有才识,病愈后应回任:

“臣查盛宣怀才识超迈,尤熟于中外情势,唯年力正盛,急功近名之心在所不免,亦因此易招时忌……当此时局艰难,需才共济,如盛宣怀者亦实一时之选,现既病愈销假,应即饬令回任,以重职守。”①[清]王文韶:《王文韶复盛宣怀函》,上海图书馆馆藏盛宣怀档案,档案号:005956。

盛宣怀销假后,王文韶将新建铁路与开办银行两件大事均交于盛宣怀。光绪二十二年(1896年)盛宣怀督办与建造铁路相关的汉阳铁厂及铁路总公司事务。光绪二十三年四月(1897年5月)盛宣怀又开办中国通商银行。就此,盛宣怀渐渐从地方走向了中央,先后获授太常寺少卿、大理寺少卿,成了清末中国政商两界的风云人物。

知人善任的同时,王文韶仍感熟悉西方技术的人才远远不足,所以每做一项洋务,都奏请建立相关的学堂。光绪二十二年九月二十三日(1897年10月29日),王文韶在《设立铁路学堂陈明立案片》中提议:

“经臣饬铁路总局道员吴懋鼎、张鸿顺等公同商酌,拟就山海关局房,设立铁路学堂,招选学生八十名,派洋文正副教习三人,汉文教习二人,分班教授,三年为期,学成后量材器使,仍随时募补足,额将来广建铁路可期,取用不穷,较之借材异国,所省实多,且可免要挟居奇之患。”②[清]王文韶:《设立铁路学堂陈明立案片》,上海图书馆馆藏盛宣怀档案,档案号:097688-15。

王文韶这一提议获得清廷批准。王文韶即令北洋铁路总局总办吴调卿负责筹办,遂在津榆铁路总局附设了山海关铁路学堂。山海关铁路学堂在义和团与八国联军侵华时停办,于5年后重新开学,直到学堂解散,共培养学生60余人参与关内外、京张、张绥、津浦南段等国有铁路以及江苏、浙江、川汉、粤汉等商办铁路的测量、施工的工作。

卢汉铁路学堂是卢汉铁路开建后,盛宣怀忧心山海关铁路学堂不能满足未来铁路建设的需要而开设的,该学堂成立后附设于北洋大学堂内,由英国人担任教习,但也没有能逃过兵燹,也因义和团攻占天津而停办,后并入南洋公学,有学生20余人。

为了培养机械、矿务、外交等各类人才,王文韶于光绪二十三年八月二十七日(1897年9月23日)奏请设立直隶矿务学堂,于光绪二十四年三月二十三日(1898年4月13日)奏请设立直隶畿辅学堂。

这些学堂或大或小,“分课中西经史策论,及天文地理格致图算一切根本之学,以期渐收得人之效”③[清]世续、陆润庠等:《大清德宗景皇帝实录》,大清历朝实录数据库,卷409:光绪二十三年八月下。,虽多非王文韶直接创办,有些规模也很小,但王文韶屡屡奏报,其对人才的渴求之心,可见一斑。

王文韶对盛宣怀奏办的北洋大学堂与南洋公学也有过帮助。光绪二十一年八月十二日(1895年9月30日)王文韶应盛宣怀的呈请,奏请设立北洋西学学堂,后来丁家立草拟的《关于北洋学堂规划书》中这样提到:

“时局艰难,需才甚急,雅慕泰西之学皆系有用之学,一事一物均有实际,舍是无以为自强之本,乃请于前任北洋大臣大学士李,未及举行,今复请于现任北洋大臣直隶督宪王,思有以创办而振兴之。”①[清]丁家立:《关于北洋学堂规划书》,上海图书馆馆藏盛宣怀档案,档案号:044273。

可见盛宣怀在李鸿章担任北洋大臣时,曾提议开办北洋学堂但未成功,王文韶再次上奏,请从户部拨款,用于北洋学堂的建设与维持。户部《为专案行查事咨王文韶文》中提到,在天津海关税项的正项开销中:

“每年加复俸银二千两,摊还洋息银一万两左右,京津善堂义塾书院等项银六七千两,北洋西学学堂经费银一万五千两均准作正开销。”②[清]户部:《为专案行查事咨王文韶文》,上海图书馆馆藏盛宣怀档案,档案号:044444-2。

内中,对北洋西学学堂的拨款一万五千两,远高于京津善堂义塾书院。

盛宣怀创办南洋公学前,经费紧张,王文韶出手相助。盛宣怀在光绪二十二年十二月十二日(1897年1月26日)《起用关防并设立铁路总公司开办日期附筹建南洋公学及达成馆舍片》中这样提道:

“筹款在上海议建南洋公学,本拟在臣所管招商轮船、电报两局集捐筹办……至南洋公学之费,岁需五六万两,即当另行筹捐举办,款巨日长,借著鲜策,至今尚未就绪,现奉王大臣议覆,奏准达成馆经费由户部拨给,所有臣议拟捐集之款,自当还充南洋公学之用,俾得赶紧兴建,庶几早一日开学,即早一日成才。”③[清]盛宣怀:《起用关防并设立铁路总公司开办日期附筹建南洋公学及达成馆舍片》,上海图书馆馆藏盛宣怀档案,档案号:044886。

正是因为王文韶的支持,北洋学堂与南洋公学才获得了开办的许可与足够的经费,并慢慢茁壮,成为了日后的天津大学与上海交通大学。

八、结 语

王文韶任北洋大臣的四年,是中国历史上不堪回首的时期。由于北洋大臣内联朝廷、外接列强的特殊性,还是能从有关王文韶的不太完善的史料研究中,了解到清朝末年国家贫弱时的种种无奈,感受到爱国的志士仁人在艰难时期的忧郁奋斗。时人将王文韶称作“琉璃球”“油浸枇杷核子”也有失偏颇,王文韶在处理事务之时,并非一味捣糨糊以求自保,在很多事情上还是有主见、有担当的,他敢于提出自己的想法与见解。其圆滑谨慎的处世方法,在一定程度上契合当时内政外交的需要。其建造铁路、发展金融、开办学堂等施政措施,显示他对于现代经济发展的远见。这一切,对于今天光芒已现的复兴大业,恰能补上一幕历史的铺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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