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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然草》与《咏怀诗》中的隐逸美学比较

2018-07-03李佳蔚

文学教育下半月 2018年4期

内容摘要:在《徒然草》和《咏怀诗》中,高蹈超脱的审美追求是作品典型特征。两部作品皆具有道家美学倾向与动态审美观,在表达上也偏向朴素自然、含蓄婉约的审美方式。这是人类审美情感共通性的重要体现,也因此不同地域、不同时空的作品间才具有比较价值和意义。但是,两部作品在自然观、无常观和审美意象选择上仍存在许多不同,这种不同之处实际与两位作家背后占据主导的儒家、佛家思想根源有重要关联。

关键词:隐逸思想 美学意蕴 文学比较

隐逸文学,即是隐逸于世俗之外或具有归隐思想的文人创造出的一类具有独特审美价值的文学题材。从审美意义上说:隐逸作品是将文学由实用主义枷锁下进行解放,通过体察宇宙自然的朴素美感来完成对人生超越,具有率真个性色彩1。

本文以比较文学领域的平行研究方法作为指导,对比《徒然草》和《咏怀诗》中隐逸之美的相同点与不同点,进而探究两者隐逸思想同、异的形成原因,通过对传统作品进行比较来思考跨地域间人文情感,达到求异研究的目的。

一.《徒然草》与《咏怀诗》的审美共性

(一)道家美学倾向

《咏怀诗》和《徒然草》中皆具有道家审美倾向。“道法自然”这一论点实际为后世美学发展提供了一种概念:即认为美在自然。此处的自然既是山水本身,也是对诗文审美观念。即更偏好于质朴纯真而反对将作品过度雕琢粉饰。在描写手法上,诗中很少能见华美辞藻雕琢,只有简明叙述勾勒。于是在《咏怀诗》中,阮籍笔下多为自然山水,作家善用寒风、玄云等景物作为意象,他写“孤鸿号外野,翔鸟鸣北林”也写“皋兰被径路,青骊逝骎骎”。这些意象本身都是流动且天然的,作者通过流动意象构成了虚实结合、空灵明透的境界。他将意象与己身幽深感情联系在一起。情与物在诗中和谐相融,体现了浓厚道家美学色彩。

而《徒然草》中也同样具有道家美学倾向。吉田兼好在第12段中曾说“譬如《白氏文集》、老子《道德经》和庄子《南华真经》等,亦都属上佳之作。”除白氏诗文外,三部所提及作品中老庄哲学便占据两部,此中思想可见一斑。同时吉田作品中也颇具大美无华特点。作品虽以日本和歌为载体2,但多以通顺为上佳,豪华落尽见真淳。在第10段中作家更对雕琢华美之物与朴实无华之物进行对比,认为“如果将庭前草木错落杂陈,违拗其天性,这样的精致之物也令人心生厌恶…”3这也体现了吉田法师对本性之美的崇尚和追求。

(二)动态的审美观

宇宙万物几乎每时每刻都在产生变化。《周易.丰》中有曰“日中则昃,月盈则食,天地盈虚,与时消息,而况乎人乎!”可见万事盈虚有数。作为魏晋玄学家,阮籍无疑极认同这种动态审美观。而《咏怀诗》其二《二妃游江滨》一作便是代表。该诗取材于神话传说,借助“郑交甫于汉江游而见神女”异事来抒发作者思想感情。从开始“交甫怀佩环,婉娈有芬芳。”到后来“如何金石交,一旦更离伤。”纵然初始时再如何“猗靡情欢爱,千载不相忘”,到最后仍不过落得美好感情易逝,彩云易散琉璃脆的结局。作者借用郑交甫典故写事物易逝,实际上也体现了作者的动态审美观。这种“时间”变化在阮籍文中并非特例。

而在《徒然草》中,这种动态变化更是随处可见,吉田兼好在文里这样说道“万物随四季的更替,各有其不同的情趣。”实际上日本人对事物发展变化总有一种独属敏感天性,他们善于发现时序与万物不同。吉田作品中有许多写四季景色的句子,如“在不同的场合下,万物各有天然意趣。月与花无需再说,便是风,也令人感到心动。”(第17段)而在整个第15段,他更是将人的活动融入进景物,从春天棠棣盛开到秋日寒烟缭绕,不同时节下人的活动也由农忙播种转变至备货祭神,作者并未将景物与社会群体活动进行分离,反而通过外物描写为入手点对人行止进行切换,进而突出人和自然都在随着变化而变化,体现了作者动态审美色彩。

二.《徒然草》与《咏怀诗》的审美特性

(一)不同的自然观

隐逸作品中的自然是重要内容之一。《老子》第二十五章提到“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而王弼则对自然作出进一步解释,认为“法自然者,在方而法方,在圆而法圆,于自然无所违也。”此处的自然表层含义是指自然界外物。单就该含义来说,两家笔下自然山水都难见世俗污染。但道家之自然和佛家相比却少了一层澄明感,更多是以山水为参照来与现实进行比对,包含着社会伦理政治因素。而佛家美学影响下的自然却是纯粹的,自然只是环境本身并不具有对照功能。4

《咏怀诗》的自然观受到道家影响。阮诗素有“意旨遥深”之说,多以山川景色或神仙生活为题材。譬如“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襟。”(其一)、“灼灼西隤日。余光照我衣”(其八)人与自然在诗中相辅相成,这从美学层面实践了老子的虚无观,作品里充满含蓄隐晦的空灵色彩。但是阮诗依然是“越名教而任自然”的。也就是说自然目的是为了“越名教”并非纯粹为自然而自然。“清露被皋兰,凝霜沾野草”对应的是“春秋非有托,富贵焉常保。”“天地邈悠悠”中包含著“人生若尘露”。世俗与自然关系总是形成对立,空灵跳跃自然意象与压抑现实构成鲜明对比。

吉田兼好则与之不同。他的自然观更多出自佛家影响。这类自然观极少会从世俗对照中表达四时景物之愉悦,而是将景物美好自然而然的溢于字里行间。《徒然草》里所营造世界整体典雅幽静,他在第10段中写道“此间则古木缭绕、园草杂生,一派天然野趣。篱围与墙垣的造设,要考虑到周边的景致宜人;日常器物的措置,也一定富有古朴之趣。”、“高人雅士之所,月光流入时,自有一股沁人心脾气象。”由此可见,吉田兼好视古朴天然为上佳。且在作品中其以风花雪月构成整部作品基调颜色,但与阮籍以自然反衬世俗污浊不同,吉田将外部景物与己身融为一体,他的自然观更具有澄明性。

(二)不同的审美意象

二者区别还体现在对审美意象选择上。《咏怀诗》中,作者在审美意象选择上多是空灵出尘的。其隐逸诗意象相当丰富:凝霜、游鱼、鸣雁、飞藿....作者将这些空灵意象进行排列组合,由此创造出一个虚幻世界,故而他常以飞禽诉说己志、以高树表达傲岸品行,如第四十七首中的“高鸟翔山岗,燕雀栖下林”,似在写景而实则写情。阮籍善将丰满复杂感情尽数融汇在出尘意象内,在不失“象”本身特质基础上寓情于物。譬如“芳树垂绿叶,青云自逶迤”、“寒风振山冈,玄云起重阴”。作者以“青”“绿”“玄”等色对自然事物进行点缀,描绘出一幅空灵流动图景。

《徒然草》所选意象则多是恬淡的。文中并不缺少对风花雪月等常用素材的表述。但吉田兼好则将这些清淡自然景物与超脱感情联系在一处,通过对自然景物的营造来展现清幽美感。作者偏好写樱花、雪松等具有明显恬淡特质的景物。但与阮籍不同,吉田法师笔下情景并不是虚幻的,他写“和煦阳光下,幼草在墙根悄然萌动,而春意随之渐浓。”生命的盎然被融汇进景色,进而塑造出一种排除功利性的純净美感。

三.两者隐逸思想同异的成因

通过将《徒然草》和《咏怀诗》进行对比可发现,两者在隐逸思想根源上存在一定差异。阮籍的隐逸更多是行为方式上的隐逸,但他在思想上仍充满儒家美学色彩,这也说明作者实际并未远离世俗,隐逸不过是种政治避难方式。故而其才试图将情感压缩进景物,以外界变化抒发己情从而超越山水本身价值。而吉田兼好的隐逸则是从行为到思想上的完全隐逸。虽然他思想中也包含着儒、道等家熏陶,但禅宗影响却仍占据主导地位。如果说儒家隐是入世,道家隐是避世的话,那么佛家隐则可以概括为出世。这种隐逸不似儒家隐般伺机而动,也不如道家隐般刻意从对立中描绘隐逸画卷,而是修自身之境,物我两忘摒弃干扰。故而吉田的隐逸更多是一种在佛家影响下不理凡尘进而回归宗教怀抱的超凡状态。

也可以说,阮籍之隐逸仍带着股试图兼济天下的宏大格局,而吉田兼好之隐逸则是充满出尘色彩的细腻温婉。这也与中日两国文化有关。在儒道互补内核下,无论处庙堂之高还是居江湖之远,中国士人皆具有对百姓责任感,充满社会人文关怀。而日本隐士则多受禅宗影响,在思想上颇具幽玄空寂色彩,他们善以欣赏感情体察外物之美,具有“草木之心”。

比较阮籍与吉田兼好,虽然一者实为身隐,一者身心皆隐,然作品中含蓄婉约、寓情于物的表达方式却是相似的,这也体现了东方细腻婉转、真诚素朴的共同审美情感。正是由于这种“润物细无声”的审美情感作为指导,东方文学作品中方显现出一种亲和清澈的风雅色彩。

参考文献

【1】陈望衡《中国古典美学史》[M]湖南:湖南教育出版社.1988

【2】叶嘉莹《叶嘉莹说阮籍咏怀诗》[M]北京:中华书局.2007

【3】高智《六朝隐逸诗学研究》[M]北京 :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6

【4】张哲俊《东北亚比较文学导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

【5】白丽云《隐逸美学意蕴研究—以陶渊明和吉田兼好作品中的自然为例》[J]赤峰学院学报.2016

注 释

1.高智《六朝隐逸诗学研究》[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6第03页

2.和歌为日本一类诗歌,从古代中国乐府传到日本经过了发展进化。和歌包括短歌、长歌、连歌和片歌等。

3.吉田兼好《徒然草》(文东译版)[M]北京,新华书店,2008第13页

4.张哲俊《东北亚比较文学导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第179页

(作者介绍:李佳蔚,延边大学文艺学专业2017级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