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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旅游场域中传统体育文化的选择性重构
——基于山江苗族博物馆的田野调查

2018-07-02田祖国李艳翎罗婉红

成都体育学院学报 2018年3期
关键词:苗族重构博物馆

田祖国,李艳翎,罗婉红

1 问题的提出

20世纪90年代以来,随着国民经济的快速增长与人们生活品质不断提高,旅游热在我国持续升温。除了传统景点的持续火爆,“以少数民族乡村社区为旅游目的地,以目的地人文事项和自然风光为旅游吸引物,让游客体验异质文化,满足‘求新、求异、求乐、求知’心理动机”[1]的民族旅游也得到了快速发展。特别是在我国的西部,很多少数民族地区似乎找到了一种后发优势,大力发展民族旅游,将旅游产业作为地域振兴和民族复兴的一个重要发展点。 一方面,旅游引发了大规模的人口流动和不同地区、不同民族之间的文化日益频繁接触,在全球一体化背景下加速了各种社会文化的同质化;另一方面,旅游目的地社会需要强化与游客之间的文化差异,与游客工作环境的区隔越大,对游客的吸引力也越大。因此,民族旅游的特征在于强调和突出自然景观和文化、生活方式的差异性。在这种悖论中旅游引发的文化变化不可避免,尤其是作为旅游目的地的少数民族社区,由于大多处于与现代化都市中心相对的政治、经济边缘地区,相比之下来得更加持久而剧烈。[2]

“旅游业的兴盛使得世界各地的文化都正在经历着一个持续不断的‘重构’过程,这是一个跨越文化边界的扩散、融合的过程。”[3]这种重构是有选择性的、有意识的动态的文化再生产过程,传统体育作为旅游吸引物“被选择”“被重构”在世界各地的旅游并不鲜见。风光旖旎的印度尼西亚巴厘岛,舒适的气候和独具风情的印尼文化使巴厘岛每年都吸引数以百万的游客,自20世纪30年代开始,在旅游收益的驱使下,巴厘的传统体育开始了重新包装与打造,而现在向游客们表演的巴厘岛“传统舞蹈”——KECAK舞,实际上是在20世纪30年代由一个在当地生活的德国艺术家瓦尔特斯佩思为当地人编排而成的舞蹈。[4]这样的情况在我国的旅游中同样大行其道,云南弥勒的“阿细跳月”在彝族旅游中久负盛名,然而 “阿细跳月”的名称并非“传统”,是1945 年梁伦、游惠海等革命文体工作者与西南联大学生在弥勒西山采风时,因见该舞常在月光下跳,故取其名。[5]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可邑村“阿细跳月”是在启动“生态旅游村”项目后,在政府支持与学者的帮助下从其他地区移植而来的,[6]“阿细跳月节”则是根据旅游市场的需求建构的新兴节日品牌。[7]

当地人作为传统体育的文化主体,在旅游场域中,情况却发生了变化,游客想看什么成为了旅游供求关系的核心问题,游客作为消费主体对于传统体育文化拥有更多的话语权,他们的评判左右着当地人对传统体育文化的选择、重组甚至再创造。那么游客有着怎样的期许?这些期许从何而来?当地人又是如何为游客表述、展演和诠释自己的体育文化?笔者试图以作为旅游景点的山江苗族博物馆为研究个案,借助人类学的田野调查方法,通过“深描”山江苗族博物馆中的传统体育,阐述传统体育文化如何被当作资源加以利用,继而在旅游市场中被展示与消费。从一个微观的视角探讨现代民族旅游如何影响传统体育的继承与创新,进而思考在此背景下,在民族精英、当地人和游客的互动中重构的传统体育对于当地文化生态的影响。

2 深描:山江苗族博物馆中传统体育

2.1 山江苗族传统体育文化生态变迁

传统体育作为一种文化形态,离不开承载它的地域文化生态。山江镇坐落在湖南湘西著名的旅游景区凤凰古城的西北部,距离古城20公里,地域面积75.5平方公里,西邻贵州松桃县,平均海拔超过500米,属于高寒山地气候,喀斯特溶洞地貌。人口13 252人,苗族人口占该地区总人口99.4%,是一个典型的苗族聚居区。[8]山江所处的腊尔山台地在我国古代史上被称为“生苗”区,“生苗”是一个与 “熟苗”相对的概念,“熟苗”指被汉族同化的苗族,而“生苗”则指不被土司或流官治理,政治经济自成一体,同时坚守自身文化传统的苗族人。从明朝开始,封建帝国政权对这一块被称之为“红苗老巢”的腊尔山台地地区进行过大小不下百次的征剿,苗族人为了保卫自己的家园展开了艰苦卓绝的反抗,征缴不成功,朝廷则修建卫所、碉堡进行防范,万历四十三年(1615年)开始,明廷修筑了一条长约三百多里的“苗疆边墙”,[9]对其进行封锁,使这里的苗族人“隔越汉境”,长时期徘徊在主流文化之外。

山江地区特殊的地理环境以及当地人与封建王朝对抗的历史,让这里的苗族长期英勇尚武、个性剽悍。相对封闭的地域与长期稳定的文化结构使这里的传统体育极其丰富,武术、跳鼓、巫傩技艺以及各种游艺活动源远流长。当然,历史并非亘古不变,经过清中期的“改土归流”,这片土地最终被纳入到王朝国家管理的版图中,为了社会稳定清廷曾经大力推行禁武与禁枪运动,并辅以儒家教化,以革其“梁强好斗”之性。新中国的成立后,国家现代化的进程同样席卷这个曾经的“化外之地”,虽然其深度与广度远不及同时期国家的平均水平,但对于该地区的苗族群众而言仍然可谓翻天覆地,生活习俗的改变,民间信仰的衰落,汉化程度的提高,使许多依附于传统习俗的体育形式消失或者濒临消失,据相关学者的不完全统计,在整个湘西地区,到2000年左右,消失的传统体育项目多达35项。[10]正如吉登斯所言:“传统社会到现代社会的变迁不是进化而是一种断裂,相较之前的社会变迁,这次断裂的意义更为深远,它在速度和范围上都大大超越了以往的变迁……现代社会也导致了全球生态的恶化。”[11]

2.2 山江苗族博物馆中传统体育的结构与形态

由于没有工业基础,农业生产又过于粗放,20世纪90年代以后,山江所在的湘西地区将旅游业定位为地域发展的重要方向,获得国家级历史文化名城的凤凰率先成为了炙手可热的旅游目的地。与凤凰相聚不远的山江在凤凰旅游效益的辐射下也逐渐走上了发展旅游的道路,与凤凰主打古城文化不同,山江旅游的定位为彰显民族文化。2002年,山江旅游的标志性景点山江苗族博物馆依托山江叭固苗寨建成并对外营业,博物馆占地1 864平方米,建筑面积2 600平方米,共分为九个主题馆,藏品一万多件。博物馆的宗旨是把实物布置、专业演示的群众活动结合在一起,为游客呈现“原汁原味”的苗族文化。蓬勃发展旅游业将逐渐退出民俗生活中的传统体育重新推上了旅游展演的“前台”。据博物馆创办人兼馆长龙WY介绍博物馆设计、开馆至今,传统体育就是其中重要的内容,博物馆开馆之初,传统体育分为展示与展演两个部分,2008年以后又增加了游客参与型的项目。他们非常重视游客的感受和体验,因此也不断的调整项目的设置。据笔者的观察,山江苗族博物馆甚至可以说是一个缩略的传统体育博物馆,从静态展示、动态展演到注重游客参与的项目形成严密的结构,自成体系。(见图1)

静态的展示主要是对苗族传统体育遗产的物质文化展示,在一个名为“武士之家”的展馆里陈列了当地苗族武术的器材、拳谱文本等100多件藏品。每当游客参观展馆时,武士之家会受到导游的特别推荐,导游并不直接向游客介绍苗族武术和传统体育项目情况,而是追溯苗族的迁徙和斗争史,配合图片和文字展览,凸显苗族武术的历史背景和社会意义。博物馆里陈列着五尊拳师的雕像,吴八月、石三保、石乜妹,吴天半、石柳邓,5位拳师是清代腊尔山地区苗族农民起义时有名的义军首领,虽然有关战争的历史在当地人的记忆中已经消褪,习练武术保家护族的功能也已经不复存在,但作为一项重要的民族文化,武术在旅游场域中是苗族人表征自我不可或缺的符号,“民族旅游推动着少数民族传统文化的复兴和民族身份、民族精神的再建构,而且为族群文化的复制、再造和再生产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场景和舞台。”[12](见图2)

图1山江苗族博物馆展区外观图

Figure1AppearanceoftheexhibitionareaofShanjiangMiao'sMuseum

图2山江苗族博物馆“武士之家”中陈列的拳师雕像

Figure2BoxerstatuedisplayedatSamuraiHouseinShanjiangMiao'sMuseum

动态的展演主要是指博物馆风情园中每天都面向游客进行的体育舞蹈节目表演,节目时长大约50分钟,半个小时左右的以舞蹈为主的节目表演,20分钟巫傩体育演出。为了达到震撼的视觉效果,博物馆在表演场地上制作了一面超大型的苗鼓,几十位演员同时跳起鼓舞的场面很壮观。据表演者介绍,这面鼓是建馆时馆长亲自设计的,为了配合大鼓,舞蹈动作也在传统的鼓舞基础上做了改编,除了本地的跳鼓,还加入贵州、云南等地的木鼓舞、反排鼓舞 、芦笙鼓舞的表演,笔者还注意到一些传统生活中的场景也被搬上了表演的舞台,如用竹筛筛豆子、穿着木屐行走、穿板鞋进行游戏,这些都被主持人介绍为苗族的传统舞蹈“筛子舞”“木屐舞”“板鞋舞”。巫傩表演主要有吃火炭、上刀山、下火海等,这些原本为当地人信仰仪式中内容,在博物馆的展演中繁冗的仪式程序被删减,简化为单纯的技艺表演。当地民间的巫傩信仰有严格的女性禁忌,在旅游展演中,这些的禁忌被打破,女性加入到巫傩技艺类的节目表演中在许多游客看来“很震撼”“很好看”。(见图3-图5)

图3 山江苗族博物馆由女性参与的上刀梯表演

Figure3PerformanceofclimbingaladderofknivesbywomenatShanjiangMiao'sMuseum

图4 山江苗族博物馆风情园中表演的筛子舞

与旅客互动性游艺设置在游客进入博物馆与游览结束两个时间段。每一位游客走进博物馆,领略到的第一个项目是拦门卡鼓。卡鼓是苗族传统婚俗中的内容,在传统时期,当地的新郎进入新娘所在的村寨,村口就会摆放上苗鼓,由新郎或者新郎家族中的人跳上一段鼓方可进村。在博物馆,卡鼓被置换成为一种欢迎游客的迎宾方式,由博物馆的文艺队表演跳鼓,同时还会配合导游的致辞“山江苗族欢迎您”。当游客结束参观后还有一场本地表演者与游客互动的体育游戏,表演者首先邀请游客与他们一同参与跳竹竿,然后让组团来的游客分组进行双人板鞋竞速,获胜组可以获得博物馆准备的小礼物,此外,还有一个投草标的小游戏,草标原为山江一带苗族青年男女在约会时为了防止他人打扰,在路旁放置的标识物,在这里被改变为一个类似打沙包的游戏器材,由草标代替沙包,主客双方互掷,被击中者出局。

图5 山江苗族博物馆中表演的板鞋舞

通过以上描述我们认为,民族旅游场域中的传统体育并非真实的民间传统体育,而是重构的“新传统”,即使物质实物的展出,配合着导游人员的符号话语也成为了一种可供欣赏的“历史景观”。传统体育作为表征民族的文化符号被呈现于他者(游客)眼前,这种呈现或许并不像博物馆所说的那样“原汁原味”,而是一种舞台化的呈现,“舞台化作为一种消费文本制作方式或者消费文本形式,是将民族艺术(体育)的各种符号进行集中、加工、整合和包装的过程或结果。”[13]

3 旅游场域再造与传统体育选择重构

3.1 基于游客需求的重构与再创造

山江博物馆对传统体育的开发是与凤凰地区的旅游热同步展开的,观赏和体验“苗族传统体育项目表演”的正是那些来凤凰观光旅游的中外游客。据有关资料统计,2000-2009年10年间山江所在的凤凰县吸引了大量游客,平均每年接待旅客约241.54万人次,2009年度达到了489万人次,10年实现旅游收入86.21亿元。到2014年,年接待游客人次已上升到904万人,年旅游收入高达80.98亿元,三大产业结构从2001年的29.9:27.0:43.1调整为2014年的12.4:17.5:70.1,形成了旅游“一业独大”的产业格局。[14]凤凰的旅游虽然长时期大份额仍然停留在古城游,但山江地处山区台地,偏安一隅,更加符合游客对于少数民族奇风异俗的想象。山江位于湘黔苗族聚居区腊尔山台地的核心区域,山江的圩场是湘黔边境苗族群众重要的物资集散地,无论是民族节日或日常生活,相较于平地地区,仍然保持着包括传统体育在内的更多的传统文化。

艾斯特定义旅游是非定居者的旅行和暂时居住而引起的现象和关系的总和。这些人不会长期定居,也不会从事任何赚钱的活动。[15]这说明在旅游关系中游客具有经济上的优势,“民族旅游除了看物看风景,更是把看人(不同于自己的人)当作最重要的目的。”[16]质言之,在经济上拥有优势的游客的旅游的目的猎奇,来寻找自我文化与“他者”文化之间的差异。因此游客来到山江,除了领略到秀丽的山区风光,更期待是独特的苗族民间文化。山江博物馆内传统体育展示和展演都是围绕着这一心理基础而展开,于普通的博物馆而言,让参观者在获得历史真实的基础上反思历史才是其功能所在,而以游客为对象的山江苗族博物馆则明显意不在此,让武术承载的苗族迁徙与战争史使如今生活在“岁月静好”中的游客形成心理上反差才是真正的醉翁之意。而舞台展演的体育形式,则着力营造一种视觉冲击,把两者文化上的差异转化为眼前的“现实”。

游客对于苗族文化的心里期待和想象不是凭空而来,除了自身的知识结构,也与媒体的宣传塑造大有关系,根据笔者和调查组对山江博物馆游客的抽样调查,最初通过文学、媒体(包括影视作品和广告)了解湘西的游客占到90%以上,这些年,湘西州顺势投放了大量以“美丽湘西,神秘湘西”为主题的旅游宣传广告也很见成效,为此而来的游客达到了82.4%,虽然对于整体的苗族文化,博物馆的内容是仅冰山一角,但对于大多数的游客来说,受限于时间、经济、精力等因素,无法长时间深入到当地人的生活当中,但又需要在有限的时间、地点中获得更多的讯息,这种集中展示和展演也不失为一种较好的选择。尤其是通过传统体育项目表演,能歌善舞的苗族人、巫风武影的地域特征,成为了广告宣传最合适的注解。游客也普遍乐于通过“凝视”这样具象的文化来直观认识该民族和地域,实现“眼见为实”的旅游目的。同样的情形并不仅发生在山江苗族博物馆,在德夯苗寨“展演文本中的内容仅仅是一些空洞的符号,它也能获得消费社会中旅游者的青睐。游客通过观赏该晚会,在短时段内就可以对苗族的主要文化做些了解。”[17]

除了制造文化上的差异,民族旅游的提供者还要考虑游客对于“原生态”偏好。EdwardM.Burner曾指出过民族旅游与普通的旅游不同在于,旅游者在旅游中可以观察到与自己不同的人和民族,这些民族不仅被认为有明显的身份特征、独特文化和生活方式,而且通常被贴上不同种族、少数民族、原始的、乡下农民的标签。[18]比如来山江旅游的游客最喜欢追问的是,“听说你们苗族人会赶尸、放蛊,是真的吗?”此时本地人要么笑而不答,要么含糊其词,却并不否认。而看起来未做修饰、“原汁原味”的传统体育项目容易获得青睐也正是此原因,表演开场前主持人的串讲词也总会强调他们演出的都是苗族原生态的节目,表演人员全为当地农民。这些的表述总能起到先声夺人的效果,使游客相信他们看到的就是地道的苗族文化。但是,事实真的如此吗?正如笔者上文所言文化生态的变迁导致传统文化衰落是不争的事实,山江一带的农民并非向旅游宣传的那样人人能歌善舞,习武的风俗在统治者的历次的禁武运动中早已孱弱,民间信仰仪式也逐渐退出了日常生活。至于演员们的身份,虽然大多户籍上还是农民,但从工作性质上而言他们属于旅游从业者,甚至有向职业表演者发展的趋势。在调研期间笔者发现,他们一般每天上午10点和下午3点都要进行两场演出,周末晚上和有特殊的客人时都需要加场。这样的工作强度使他们无法再从事农业生产。当然,游客们并不会去深究这些,因为在这种舞台化的过程中为了表演,这些经过精心设计和改变了的,看起来比真实还真实的旅游产品吸引了游客。[19]

至于如何选择,对视觉效果不佳的项目进行忽视就是方法之一,武术对于苗族文化的意义重大,山江博物馆中却只有静态的展示,在表演环节中却缺席正是基于此种考虑,龙馆长曾告知笔者“(苗族武术)没什么看头”。笔者对此深感疑惑,但在查阅文献时却得到了证实,“苗族武功拳型古老,兵器原始,动作干练……苗族武功多策手,少花架,刚烈紧凑有余,而秀柔潇洒不足……注重实战而不讲究造型之美。”[20]另外对传统体育进行包装“美化”也是重要的方法,比如购置了精美的表演服饰、道具、器材;尽量挑选容貌身形俱佳的年轻演出人员;甚至连表演的场地也要取一个相当“美”的名字:跳花坪。正是在旅游消费的刺激下,博物馆根据传统体育项目特征进行包装与商业运作,以符合游客的想象和期待的方式,将传统体育转化为商品在旅游市场上出售。因为旅游策划者明白,大多数旅客可能对于真实文化的理解本身就非常有限,因此“并不在乎真实性的再造,或是舞台化,而在乎好的再造,以满足他们的猎奇、愉悦身心的需要和弥补文化真实地带不可进入的缺憾。”[21]

文化的重构其根本是解决文化对于环境的适应,“将其中有用的内容有机地置入固有文化之中,导致了该种文化的结构重组和运作功能的革新,这种文化适应性更替就是我们说的文化重构。”[22]博物馆通过对传统体育的重构使其转化为可以售卖的商品来适应旅游市场的需要,这种重构也被称之为文化商品化,文化商品化是否成功,取决于它是否能持续的带来利益,从博物馆近四年(2012-2015)的游客增幅来看,在追逐资本的过程中,博物馆对于传统体育的重构取得了让人满意的成绩。笔者在博物馆对游客抽样结果显示,游客表示之所以舍近求远来到山江就是希望能领略到地道的苗族文化,大部分的游客均表示对博物馆中传统体育展示、表演和游戏感到比较满意。

3.2 民族精英主导的重构与嬗变

体育作为一种身体文化离不开人的实践。在民族旅游场域中,传统体育文化虽然也可以通过文字、物品来呈现,但最为鲜活的还是人的身体呈现,这些呈现出来的传统体育并不是无意识的文化的全部,而是有意识、经过选择性重构的文化符号。游客的好恶是传统体育选择、呈现的重要依据,而如何选择、怎样呈现则需要具体的旅游供给者以及相关人员不断地实践。

山江苗族博物馆对于传统体育的选择和嬗变与博物馆长龙WY的理念与实践密不可分。龙馆长原籍山江镇,是典型民族精英份子,退休前曾官至副厅级,退休后他与家人开始筹建山江苗族博物馆,依靠自身的人脉关系,博物馆的开办获得了湘西籍文化大师沈从文和著名歌唱家宋祖英的鼎力相助。但是,不可否认,龙馆长个人所具有的民族文化自觉意识,他曾表示山江苗族博物馆不仅应该只是面向游客的旅游景点,还应该是民族文化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基地,“(山江苗族)博物馆既要立足本土,又要敢于创新,我们不局限于对文物的静态保护,同时我们注重对活态的民族文化进行保护,注重对文化继承人的培养。”[23]因此,博物馆招收的包括传统体育表演者在内的相关旅游从业者大多都是山江本地人。他本人有很好的文化修养和审美能力,懂得传统体育在旅游场域中的价值,深知如何对传统文化进行选择和包装。他常常亲自观看舞蹈表演节目并提出修改的建议,还在湘西歌舞团等专业院团聘请专业老师编排新的节目,并且为表演者们训练形体。他曾对笔者说越是“土”的,对游客越具有吸引力,诚然他说的“土”,并非真的苗族民间生活中的那种“土”,而是经过细心修饰了的厚重感和粗粝感,是能带给游客愉悦体验的少数民族乡土情怀。媒体宣传方面龙馆长也善于利用传统体育扩大博物馆的社会影响力占领市场份额,除了他本人多次接受央视、湖南卫视等多家媒体采访推介苗族的传统体育外,还有很多以博物馆背景、以传统体育为IP制作的影视与专栏节目起到了推波助澜的效果,如电视剧《血鼓》《血色湘西》;央视4套的《神秘湘西》,10套的《探索与发现》栏目的《湘西赶尸》《苗族绝技》等。在他的努力下,苗族博物馆以及传统体育的知名度得到了大幅度地提升,山江的苗鼓、巫傩体育都建立了一定品牌价值。博物馆长期以传统体育作为切入点参与、协办或承办政府主办的活动,不仅赢得了社会效益,实现对传统体育的有效宣传,也为博物馆在当地旅游市场竞争中获取了先机。如山江苗鼓具有较高的知名度就在于他长年坚持选派选手参与权威的赛事有关,笔者亲历的2013年中国鼓文化节,博物馆派出的选手就曾荣获亚军;2014年博物馆排演大型苗族鼓舞作为第一届文化生态保护节的重头戏;博物馆还长年承办由凤凰县政府主办的苗族四月八跳花活动。

山江旅游业的兴起也逐渐渗透到了当地人的日常生活世界,为了兜售手工艺品,墟市街头穿着民族服饰兜售旅游产品的当地人明显增多,博物馆重构的传统体育也开始对山江当地的文化生态产生影响,各种鼓舞取代了原有的跳鼓开始在民俗生活世界中呈现复苏之势,但是值得一提的是,武术等“没有什么看头”的项目则并没有这样的势头。此外,由于巫傩信仰在生活中隐而不宣的性质以及严格的性别禁忌,当地巫师群体和部分群众对博物馆展演的巫傩体育项目颇有微词,[24]为了避免误会,现今在博物馆表演巫傩绝技人员均非本地人,而是来自贵州、云南等地。

4 结语

通过对山江苗族博物馆内传统体育文本的描述和分析,可以看出,在民族旅游场域中展示的传统体育项目是一种基于游客消费需求重构的“新传统”。在民族精英有意识的主导下,围绕着“美丽”“神秘”“原生态”等主题要素,传统体育被置换成了一种旅游商品,通过已经成为旅游从业者的当地人的展示在旅游市场被游客消费。在重构过程中,传统体育的原生性和整体性受到一定程度的破坏和肢解,但在追求经济效益和市场认同的目的下,主客双方在互动和博弈中实现了“合谋”。

当代民族旅游的开发为日渐孱弱的传统体育项目提供了新的场域,“开发少数民族体育旅游,不仅可以丰富民族地区的旅游资源,拓展旅游空间,而且可为振兴民族地区经济,安排剩余劳动力,促进精神文明建设提供新的途径,并可产生巨大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25]但也有学者指出,由于“片面追求当下的经济利益,忽视了整个社会群体对发展保护民族传统体育资源的合作性力量的运用。”[26]而笔者提供的山江苗族旅游个案则显示,“旅游对于传统文化而言绝非正面的经济效应和负面的文化生态恶化的二元论,同时还有基于超地域文化认同的文化传统的重构的意义。”[27]山江博物馆中的跳竹竿、打竹马等项目都是非本地区本民族的传统体育;此外博物馆还整合和强化了不同地域间同种类的民族传统体育项目,如以苗族鼓舞为名称整合山江的跳鼓和吉首、花垣、保靖等地不同风格的苗族鼓舞,甚至远至贵州、云南等地的鼓舞,这样的采借与整合不仅获得了游客的认可,在主要以本地人参与的传统节日中也得到了认同与推崇,推进了当地文化生态的重构与动态发展。这种重构的“新传统体育”是苗族与外部世界碰撞的结果,不难预计,这种“新传统”还将持续的发生变化与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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