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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国校园欺凌问题研究:内涵逻辑、问题转化与研究展望

2018-06-28吴梦雪

苏州大学学报(教育科学版) 2018年2期
关键词:校园研究

刘 晓 吴梦雪

(浙江工业大学 教育科学与技术学院,浙江 杭州 310023)

近年来,随着社会各界对校园安全及学生身心健康的日益重视和广泛关注,“校园欺凌”作为构建安全校园无法回避的核心问题,引发了学界重视。特别是近一两年,校园欺凌事件的频发和曝光,更是将这一日益突出的社会问题推向风口浪尖。但遗憾的是,相较于国外系统、丰富的研究成果,国内的研究还略显“稚嫩”,无论是理论层面的探讨还是实践方面的摸索都缺乏对这一问题的系统梳理和清晰认识。基于这一背景,本文在对2002年以来国内文献系统梳理的基础上,对具有代表性的观点进行了归纳,试图厘清校园欺凌的内涵逻辑和发展趋势,整合并规范研究思路、研究理论,通过分析现实情况对未来的研究进行展望。

一、校园欺凌概念的内涵逻辑

国际上,关于校园欺凌的研究最早始于20世纪70年代。其中最经典的定义是学者欧文斯(Dan Olweus)的观点,他认为:当一名学生在一段时间内重复遭受来自另外一个或多个儿童消极行为的侵扰时,这个学生就是遭受了欺凌。欺凌行为在本质上是一种特殊类型的攻击行为。[1]9我国关于欺凌问题的研究稍显滞后,但与之相似的“校园暴力”“学生欺负”等研究早在1983年就已经出现[2];随后,王洪刚、晓伟等人陆续介绍了韩国[3]、法国[4]的校园暴力事件;20世纪90年代末,学者们开始对校园暴力问题进行了本土化研究[5-6],但就此类问题的核心概念却一直难以达成共识。

由此笔者认为,“校园欺凌”实际上是一个历史的概念,一个动态的概念,它有其自己形成和发展的过程。在不同的研究时期,对其称谓的表述不同:研究初期,学者们倾向于用校园暴力、校园欺负或校园欺侮来称呼这一现象;2002年以后,随着研究的逐渐增多,“欺凌”一词开始出现,成为学术界对这一现象的新称谓。如何解释用词上的改变?许多权威文献对欺凌的解释基本相似 :欺凌即欺负、凌辱[7]696或欺压、凌辱[8]1450。从词义可以看出,欺凌包括了欺负,隐含着肢体攻击和言语攻击的双重含义,其内涵相对丰富,更贴近学者们对这一行为的描述。因此,近一两年,我国学界普遍用“欺凌”来表述这一现象。另外,在不同的研究视角下,此概念侧重的含义也不同:从心理学角度看,欺负就是一个人或一组人对另外一个人实施身体的或心理上的攻击或侵害。只是欺负具有两个区别于其他攻击性行为的根本特征:力量的非均衡性和重复发生性。[9]这一定义明确了欺凌行为的严重性,将其归纳为一种攻击行为。从社会学角度看,校园欺负是指任何发生在校园、上下学路上或者以校园为媒介的社交群体内的欺负行为[10],强调欺凌发生的背景、环境。从法学角度看,欺凌行为情节严重、造成严重后果的,属于犯罪行为;而情节不严重的,则属于侵权行为。[11]这就强调了校园欺凌的结果。

基于以上解释,笔者认为由于研究视角、研究方法、研究开展的时代不同,学者们对校园欺凌的界定也略有不同,但作为开展一切研究及实践工作的源头,形成一个基于本土文化、有共识性的“校园欺凌”概念十分必要。据此,笔者综合了上述各研究视角的观点,尝试规范和归纳校园欺凌的含义:校园欺凌是指发生在校内外,较强势的学生个体或群体利用肢体、言语或网络等方式,对其他学生故意实施的反复、多次的攻击行为,会对欺凌主体造成身体和心理的伤害。从以上定义可以看出,“校园欺凌”概念可以分为以下六个维度:从行为的主体来看,仅指向学生;从行为地点来看,除了校内,还包括学校周边的任一角落;从行为的动机来看,校园欺凌是一个蓄意的、反复发生的行为;从行为主体的力量对比来看,欺凌者与被欺者之间力量是不平衡的,常常是以大欺小、恃强凌弱、以众欺寡;从行为的手段来看,校园欺凌的形式繁多,包括直接的肢体欺凌、言语欺凌,间接的关系欺凌,甚至还出现了以互联网为中介的网络欺凌;从行为的结果来看,校园欺凌会对欺凌主体的身心造成严重的伤害。

二、国内关于校园欺凌问题的研究概况

笔者以“校园欺凌”为主题,通过“中国知网”进行检索,发现第一篇关于校园欺凌的研究始于2002年。从研究论文发表年度趋势图(图1)中可以看出,2003年、2004年两年的发文量均为零,2007(含)年以前每年的发文量均为1~3篇,2008—2014年这7年间的发文量虽有小幅增长,但年度发文量均不超过20篇。这表明,长期以来我国学界对儿童、青少年之间的冲突行为重视程度不够,对校园安全缺乏系统、持续的关注,为校园欺凌提供了赖以生长的温床。直到2016年国家相继出台文件《关于开展校园欺凌专项治理的通知》及《关于防治中小学生欺凌和暴力的指导意见》后,“校园欺凌”才正式区别于“校园暴力”登上研究舞台,其研究成果也猛增到了422篇。2017年,研究延续了上一年的迅猛势头,截至2017年11月30日,知网上显示的年度发文量为636篇,占到了2002年以来总发文量的54%。可见,国家政策以及社会的关注度对学界的研究起着方向性的指导作用。

图1 校园欺凌研究论文数量变化(2002—2017年)

从文献的来源上看(图2),大部分来自期刊,占总量的72%,说明“校园欺凌”这个话题具有相当的理论研究价值,可以结合不同学科,借鉴不同理论,从多元视角进行分析;另外,全部文献中有285篇来源于报纸,占总文献量的24%,这说明校园欺凌是一个较为日常的话题,可以通过最普通的传播媒介引起大众的关注;其余4%的文献来源于硕士、博士学位论文和国内会议。纵观校园欺凌的文献来源情况,笔者发现,相关硕士学位论文的数量较之前有了明显提升,但受研究时长的限制,目前以“校园欺凌”为研究对象的博士论文仍然较少,这表明国内学者对此问题的研究还不够全面、深入,亟待进一步完善。

图2 校园欺凌研究论文来源

从整个研究内容的发展趋势来看,目前正从描述研究、经验研究转向深入研究。每隔几年,其研究内容、视角、方法等都会有所创新。由此,笔者结合校园欺凌的年度发文量,将整个研究划分为三个阶段,并尝试挖掘每一阶段的研究重点,为后续研究提供借鉴。

(一)起步阶段:国外译介与本土实践

长久以来,校园欺凌问题就普遍存在于世界各国的校园中,因其后果的严重性引起了教育和研究工作者的重视。我国自20世纪90年代确立了“科教兴国”的战略后,便从政策上加强了对素质教育的引导。之后,为配合素质教育,提升教育教学质量,保障学生的安全受教育权利,校园欺凌问题开始受到关注。进入21世纪后,随着国外研究的大量涌入,以张文新[12]、乐国安[13]为代表的一批心理学者开始关注学校欺负、欺凌及干预问题,并以专题的形式在《教育科学研究》《心理学动态》《心理科学》等高水平期刊上发表文章,其中,不少研究均获得了英国渥斯特大学教育学院的指导和经费资助。[9]这为系统、规范的校园欺凌研究奠定了扎实的理论基础。

此阶段属于研究的初期,在研究内容、研究视角上均较为单一,整个研究大致可归纳为以下两个方面:一方面,是对国外研究成果的镜鉴。20世纪90年代后,包括挪威、英国、美国、澳大利亚、日本在内的近20个国家已经对校园欺凌展开了广泛研究,因此为更好地借鉴,有学者开始尝试介绍国外的研究成果。如李茂通过介绍挪威、日本、以色列、苏格兰、澳大利亚等国的反校园欺凌对策,来为我国制定相应措施提供参考。[14]万赟则从分析美国校园欺侮的现状入手,提出校园欺侮是由个体、社会、家庭教育、学校氛围等多方面原因造成的,并介绍了美国政府、教育部门出台的包括“零容忍”“反欺侮”“个性教育计划”“打破沉默法则”等一系列的政策、法规[15],以期为我国中小学校园安全建设提供指导。虽然这些研究不够精深,大多还停留在简单的介绍和评价层面,没有将国外的成熟经验与国内的实际情况相结合,但必须肯定的是,它们为之后国内的研究,特别是对策方面的研究提供了多种路径选择。另一方面,在吸取了国外研究经验后,展开了校园欺凌的本土化研究。包括现状的描述,特点的分析及形成机制和对策的简单探讨。由于研究人员的心理学背景,大部分研究都是从心理学角度基于学生的人格发展、社会化程度进行的相关研究。此外,为使研究能在我国的文化背景下顺利进行,研究者修订了欧文斯(Dan Olweus)编制的儿童欺负问卷[13],形成了适用于我国中小学生的中文版欺负问卷,并运用问卷收集到了大量研究数据,既提升了研究的应用价值,又为之后的研究准备了可靠的测验工具,搭建起了研究平台。

总体上讲,这一时期的研究多是对“校园欺凌”现象的简单描述,主要集中于概念、特点、属性等几个基本问题的探讨,尚处在积累事实资料阶段,未上升到系统的理论层面。但站在客观的立场看,起步阶段的研究是值得肯定的,因为正是这些基本事实的获得为进一步的解释性研究提供了新起点。一方面,这些研究填补了国内在校园欺凌领域的空白状态,所取得的研究成果为后续研究提供了测量工具和基本参照;另一方面,注重介绍国外的研究,有利于校园欺凌的普及和对欺凌行为一般规律的认识。

(二)探索阶段:内容与视角的多元

2008—2014年是研究的探索阶段,纵观这一阶段的文献数量和文献内容,发现虽然每年的发文量不多,但笔者对检索到的论文逐一筛选、分类后,发现在研究内容和研究视角上均有所突破和创新,主要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第一,新兴研究热点的出现。这一时期,随着互联网的普及,传统的校园欺凌开始升级,一种以网络为媒介,不需要任何欺凌成本的欺凌方式迅速在青少年中传播开来,其危害之大,已经引起了学者们的重视。自2008年出现了第一篇以“网络欺凌”为研究对象的文章后,学者们纷纷开始关注这一与校园欺凌密不可分的新兴欺凌形式——网络欺凌。根据主题为“欺凌”的共现矩阵图分析,发现在有关欺凌的文章中,关键词同时为“青少年”和“网络欺凌”的频率最高。代表性的研究者有李静[16]、李醒东[17]等人,他们的研究多是从以下四个方面展开的,即网络欺凌的界定、表现形式、生成机制、干预措施。他们认为,由于网络欺凌的超时空性、匿名性、隐蔽性,致使欺凌行为的影响范围更广、持续时间更长、监控约束更难,因此研究者们普遍认为:只有联合各方力量,才能形成共同抵御网络欺凌的合力。通过对发达国家的研究,李静提出了治理网络欺凌的建议,即政府部门需制定相关法律法规及政策,从宏观上规制这些行为。[16]这一建议,开辟了欺凌问题法制化治理的新思路。

第二,多元研究视角的结合。随着研究的深入,学者们意识到校园欺凌对被害者心理造成的伤害非常严重,常常会引发焦虑、抑郁、社交障碍、自卑、绝望甚至自杀。基于此,一些具有卫生学、法学、社会学背景的学者开始尝试从各自学科领域对校园欺凌展开理论研究。如:张兴慧、李放等人基于学校卫生学视角,运用潜在类别分析法分析出言语—身体受欺负组、言语—身体—关系受欺负组、言语—关系受欺负组和未卷入组四个类别与焦虑之间的关系。他们发现:儿童青少年焦虑得分最高的是言语—身体—关系受欺负组,最低的是未卷入组,由此说明经历多种受欺负形式的个体,其发展更值得我们关注。[18]杨立新、陶盈则从法学的角度提出了校园欺凌的性质及其侵权责任构成,认为校园欺凌行为侵权责任承担比较复杂,包括了成年行为人的侵权责任、未成年行为人的监护人责任及学校未尽管理职责的补充责任。[19]这一研究再次证明,校园欺凌绝不是单纯的负面同伴行为,从法律层面来看,它有可能是一种侵权行为甚至犯罪行为,因此只有谨慎处理校园欺凌,才能保证各方权益。另外,张喆、史慧静从社会生态学角度将影响校园欺凌的因素分为个体水平的、人际水平的、组织水平的、社区水平的及社会水平的,他们认为,作为一个普遍的社会性问题,解决这一问题不仅要从个体角度入手,最主要的是要改善或改变其发生的背景。因此,今后的研究可以考虑从个人、家庭、学校、社区、社会等多个层面和角度建立适用于不同人群的社会生态学模型,以探索切实可行的反校园欺凌干预策略和开展综合性干预措施。[10]

(三)发展阶段:系统化与元思考

2015年之后,整个研究呈蓬勃发展之势。特别是2016年“两会”期间,时任教育部部长袁贵仁谈到了学生的“安全”问题,他说:“安全是一件头等要紧的大事,安全没有,教育无从谈起,成长成才也无从谈起。”[20]其讲话直指当前越发恶劣的校园欺凌事件,令越来越多的学者开始思考如何防治欺凌、净化校风、优化环境,建设安全校园。李克强总理也曾专门作出批示:校园暴力频发,不仅伤害未成年人身心健康,也冲击社会道德底线。教育部要会同相关方面多措并举,特别是要完善法律法规,加强对学生的法制教育,坚决遏制漠视人的尊严与生命的行为。[21]据此,国务院办公厅于2017年4月发布了《关于加强中小学幼儿园安全风险防控体系建设的意见》,其中就包括了校园欺凌的预防、管控及处理。可以说,这一剂剂“强心针”,为校园欺凌的研究注入了新的活力,使研究取得了突破性进展。

这一阶段,许多高质量的学术期刊,如《教育科学研究》《人民教育》《比较教育研究》《中国教育学刊》《中国学校卫生》开始尝试以专题的形式对校园欺凌展开系统的探讨。这说明,校园欺凌作为一个有学术价值的研究话题已经被教育学、心理学界广泛接受,并开始了全面、深入的研究。众所周知,校园欺凌是个相对开放的话题,其研究与许多学科领域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重点、热点问题是大家所共同关注的。笔者通过关键词分析法,发现2015—2017年间校园欺凌论文的关键词基本集中在“校园欺凌”“校园暴力”“反校园欺凌政策”“立法”上,这说明,当前的研究重点仍然围绕着校园欺凌的一些最基本问题,即“是什么?为什么?怎么办?”展开。一是回归问题核心,厘清概念内涵。黑格尔曾说过:“存在即合理。”那么校园欺凌作为一种普遍存在的全球现象,它的存在是否具有一定的合理性?当下的校园欺凌真的更频发、更严重了吗?“零欺凌”的校园又是否能够做到?学者们开始回归本源,尝试重新审视校园欺凌。黄向阳、顾彬彬通过对“学龄儿童健康行为国际调查报告”的分析发现:欺凌固然是一种有碍学龄儿童健康的风险行为,但在全球范围内也属一种较为普遍的现象,且21世纪以来校园欺凌的比率呈下降趋势。因此,我们不必将校园欺凌看作异常现象,而应保持对校园欺凌的理性认识,学会对已有防治措施的有效性进行合理的质疑与反思,相信青少年有对不良行为的“自愈”能力。①来源于2017年10月27—28日在北京召开的“学生欺凌和暴力与学校危机管理”学术研讨会暨第三届《教育科学研究》学术论坛。除此之外,什么是欺凌?什么是校园欺凌?校园欺凌由哪些要素构成?其表现形式有哪些?如何认定校园欺凌?学者们纷纷表示,唯有正确认识核心概念,才能展开进一步的研究。基于以上认识,有学者系统比较了“欺凌”“校园欺凌”“暴力”“校园暴力”等极易混淆的概念,认为:欺凌并非暴力的子概念。从目的上看,“欺凌”的目的是为了对被欺凌者实施欺负和凌辱,通常表现为恃强凌弱、以多欺少及持续施以欺凌行为;而“暴力”是以伤人和毁物为目的的。从定义上看,二者有相交合的部分,如当“校园暴力”的施暴者和施暴对象碰巧都是学生,并且施暴者在力量上又恰巧强过对方,那么就会被误认为是欺凌。但这些都不是“暴力”和“欺凌”的全部特征,因此我们不能用单一的标准去做判断。只能说,时间的推移和外部环境的改变必然导致二者重叠部分的相互转变。[22]另外,学者任海涛也认为“校园欺凌”“校园暴力”其实是一对相似但又不同的概念。他指出,二者之间最明显的区别除了加害者与受害者是否仅有学生之外,欺凌行为的持久性、间接性与暴力行为的偶发性、直接性也是区分二者的关键。[23]二是剖析影响因素,归纳生成原因。学界对于校园欺凌发生机理的探讨一直没有停息,这是研究的重点,为对策的提出提供依据。综观学者观点,他们主要从内、外因角度进行分析。在内因方面,既有生理原因,又有心理原因。章恩友、陈胜认为:心智尚不成熟的中小学生往往会讥笑、歧视那些身材不协调或身体具有的缺陷的同伴[24],可以说,由于生理原因,他们被其他同学认同和接纳的程度很低。罗怡、刘长海则从人本主义心理学的角度,认为学生产生欺凌行为的内在动因来源于基本需要的长期匮乏。[25]另外,有研究提出,欺凌主体往往存在某些稳定的人格倾向,诸如:过高的自我评价、较低的自尊感、情绪不稳定等。[24]外因方面,学界多从结构功能论与情境互动论的角度来进行归因[26],家庭、学校、社会甚至同伴群体的一些负面行为都会成为欺凌产生的原因。如储朝晖认为:成人社会的暴力崇尚和暴力体验(家庭、校园、社会中的暴力体验和感知)是产生校园欺凌的直接主因。[27]而张文娟、马晓春则从群体过程观视角,看到了欺凌行为中的不同参与者角色,认为欺负事件的持续,很大程度上是受到了来自煽风点火者、协同欺负者和置身事外者的影响。[28]叶徐生也持相同观点,认为欺凌与被欺凌双方的“快感”和“痛苦”,均因“围观者”的存在而被放大,“痛苦”被更严重地放大。[29]这提醒我们,今后的研究除了要关注欺凌者、被欺凌者之外,也不能忽视对其他欺凌参与者的研究。三是开展国际比较,推进依法治理。2017年3月,我国最高人民法院院长周强在《关于最高人民法院工作的报告》中指出:仅2016年,审结涉及校园欺凌犯罪的案件就多达213件。[30]由于校园欺凌已经踩到了未成年人的违法犯罪底线,学者们开始汲取国外经验,尝试从法律层面讨论这一问题。相较于欧洲国家,美国对校园欺凌的研究起步较晚,但在立法防治上做得相对出色。马焕灵、杨婕对美国的校园欺凌立法进行了研究,他们从立法的理念、路径与内容三方面阐述了各州政府、主管部门的具体做法,结果显示2014年美国校园欺凌事件数量首次显著下降。[31]另一个在立法防治校园欺凌中取得突出成效的国家当属日本,日本作为亚洲教育发达、法治化程度较高的国家,已于2013年制定了以《校园欺凌防止对策推进法》为核心的一整套法律体系,其中包括了《少年法》《儿童福利法》《教育基本法》《学校教育法》,这表明了日本政府治理校园欺凌的法治理念、法治思维和法治路径。[32]通过借鉴日本的法制化治理经验,我国学者认为,今后应该注重和加强校园欺凌的数据统计工作,制定和完善防治校园欺凌的基本法律及综合立法防治体系。[33]据此,学者们认识到了单纯靠学校、靠教师进行道德教育、思想政治教育、人生观教育,是无法制止和杜绝校园欺凌的,必须诉诸法律,用法律去规范欺凌事件中各主体的责任,赋予学校教育惩戒的权力,形成以法律为核心的校园欺凌防治网络,才能使今后的治理有章可循、有法可依。[34]

三、我国校园欺凌问题研究的展望

如前所述,国内关于校园欺凌的研究已经取得了卓有成效的进展,初步形成了相对稳定的研究领域和研究范式。然而,社会的发展及新媒体时代的来临,不仅为校园欺凌提供了便利,更使得校园欺凌在发生年龄、场所、影响、手段、方式等方面变得日益复杂。如果缺失有效的防范和及时的治理,那么必然会对被欺凌者的身心产生严重的伤害;对于欺凌者,同样会养成崇尚暴力、行事冲动的负面心理和行为方式。面对愈发严峻的现实,笔者认为只有不断完善研究、更新研究,才能为政策的出台和现实问题的解决提供切实有效的指导。对此,笔者为今后校园欺凌的研究提出了以下建议。

(一)以继承创新为宗旨,突破单一研究方法

有关校园欺凌的研究,一些发达国家开展较早,成果较为丰富。1983年挪威进行了全国范围内的校园欺凌实证调查;1988年,世界卫生组织对约15 000名一至六年级的学生进行了访谈调查;1999年,伦敦大学史密斯教授(P. K. Smith)等人主持了一项关于校园欺凌的跨境调查。[35]进入21世纪后,日本、德国、以色列等多个国家也纷纷对校园欺凌展开了全面的调查研究。然而由于国内各界对校园欺凌缺乏关注,学界一直未能对此问题展开全面调查,以致出现了数据缺失或是照搬国外研究数据的尴尬局面。基于此,笔者认为,应转变以文献归纳、问卷调查为主的单一研究方法,综合利用问卷调查法、访谈法、同伴评定法获取最新的、全面的本土数据;利用crawlzilla、八爪鱼等爬虫软件抓取网络中所有关于校园欺凌的信息,通过关键词分析,梳理校园欺凌的发展趋势、舆论导向,从而创建“校园欺凌数据库”,为后续研究提供资料参考;利用比较法进行纵向和横向上的比较分析,如:以时间为轴比较21世纪初和当前研究的异同,包括研究重点的改变、描述方式的演变等。以空间为面比较海内外,国内各省、市,城市、农村等地校园欺凌的发生情况、生成原因、应对方式的差异,进行跨文化对比。另外,还可选择典型的研究对象,利用观察法进行个案研究,尝试对研究对象展开个案治疗以获得对校园欺凌更加深入的认识,提出更加实用、具体的应对措施。

(二)以问题解决为导向,深入挖掘研究内容

从不少学者的研究中,我们发现目前对校园欺凌的研究已经由简单的描述研究转变为基于理论的深入研究。如:邹红军、柳海民基于社会控制理论对校园欺凌的成因、防治进行了深入探讨[36];胡春光则从权利根源理论、“挫折—攻击”假说、社会认知理论及精神技能理论逐一对欺凌行为成因作了学理解析[37]。然而,校园欺凌毕竟是一个严峻的现实问题,对它的研究必须落到实处,即从实际问题出发,以问题解决为导向,聚焦具体问题进行“小切口,深挖掘”,这样我们的研究才能真正做到标本兼治。因此,笔者建议后续研究者可以从以下三个方面进行深入研究:首先,由于目前的研究多集中于普通中小学,忽视了存在于大学或职业学校的校园欺凌,因此,我们可以分学段、分类型开展专门针对小学、中学、大学,普通学校、职业学校的校园欺凌现状研究,或者二次聚焦研究对象,选取学校里的平行班和重点班进行相关研究、比较研究。其次,当前一些学者已经注意到了对弱势群体,如留守儿童、残疾儿童、随迁子女、性少数学生的研究,但遗憾的是研究数量屈指可数。因此,聚焦弱势群体,对他们进行有针对性的研究,如开展留守儿童的校园欺凌现状调查,随迁子女的心理状况与欺凌的关系等方面的研究,将挖掘出大量有价值的问题,进而提出具体的防治措施,不仅有利于研究的创新,更有利于提高研究的应用价值。第三,校园欺凌产生机制及相关因素的分析。毫无疑问,造成校园欺凌现象的影响因素很多,从目前涉及的欺凌事件可以看出,同龄人的压力、不良朋辈的影响、媒体舆论、家庭背景、安全感缺失及网络暴力等因素都是造成校园欺凌的重要原因。如何从实证角度加强校园欺凌成因的研究,进一步做好预防和治理,是当前必须关注的重点之一。另外,不少学者虽然都提出了反校园欺凌的对策,却很少有研究专门对这些措施的实施过程及其效果进行事后的评估和改进,造成后续研究无法很好地借鉴。基于此,我们认为要想建构完整的理论体系,实现理论的不断更新,理论与实际的对接,就应该对当前的研究进行反思并做好后续的跟踪研究。令人欣喜的是,目前已经有学者提出了要基于中国问题寻求中国的解决方案,也就是说,我们不能简单地套用国外的方法,而是要对我国当下的实际情况先做考量,将“问题意识”摆在首位,再对症下药,进行相应的研究。

(三)以理论构建为目标,融合多元研究视角

校园欺凌这一复杂的社会问题不是心理学界、教育学界就能解释和解决的,因此,研究时不能单纯从某一学科角度加以审视,而应根据这一复杂现象,立足本土文化,融合其他学科的观点,展开多元视角研究。一方面,目前已有基于法学、社会学、学校卫生学视角的研究,但总体来看,研究框架还没有形成,理论研究较为松散,依此,笔者认为可以基于相关视角对校园欺凌进行纵向解剖,如根据校园欺凌的严重程度结合民法、刑法、犯罪学、精神病学理论分析其性质,讨论是否需要将量刑年龄降低,降低到几岁等问题;利用社会统计学的方法分析调查数据,从而挖掘出隐藏在校园欺凌背后的一般规律。此外,用历史学、政策学视角和方法研究校园欺凌,系统梳理国内外的研究发展脉络,归纳研究关键点,为研究搭建框架;解读相关政策,从全局观、国家治理的视角把控整体研究方向。另一方面,尝试细分校园欺凌的主体,从欺凌者、被欺凌者、旁观者等角度展开研究。编制研究工具,特别是适用于被欺凌者和旁观者的测量工具,以拓展研究范围,提升研究的科学性。笔者相信,学科界限和研究视角的突破会给校园欺凌研究注入新的活力,使研究变得更加饱满、生动。

综上所述,经过多年的研究,社会各界已经开始重视校园欺凌问题。2016年以来,相关政策的出台,更加推动研究向前迈出了坚实的一步。然而,校园欺凌的治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必须建立一个完整、长效的治理机制。因此,研究者应紧跟时代发展,理解政策内涵,把握现实问题,以丰富研究理论,为校园欺凌的治理提供有效指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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