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认同视角的贵州苗族巫医治疗现状探析
2018-06-26
贵阳中医学院人文与管理学院,贵州 贵阳 550025
自古以来,苗族医药都存在“巫医一家”和“神药两解”的文化形态[1]。苗族信鬼好巫,早在传说中的上古时期,苗族先民便已生活在一个弥漫着鬼神观念的世界中。苗族医药萌芽于炎黄、蚩尤时代,形成于秦汉时期,在经历了苗族原始鬼神教与巫教文化相互兼融后,孕育出巫医文化形态而后传衍出苗族医药[2]。苗族素有无鬼不生病之说,苗族先民在缺医少药的情况下,往往会祈求神灵保佑来治疗疾病,这为巫医的出现提供了必要条件[3]。从一定程度上可以说,苗族巫医的产生和延续可能并不取决于其治疗效果,而是取决于苗族民众对于鬼神文化的信仰或迷信。
在当代,随着苗族地区与外界的广泛交融,西医在苗族地区不断为民众所接受,同时,苗族医药的现代化进程也在不断推进,巫医文化正逐渐失去生存和延续的土壤。但是,苗族民众寻求巫医治疗疾病的现象并不会在短期内消失,这不仅仅因为鬼神文化在苗族地区民众的观念中仍然有一定生命力,还因为巫医治疗本身具有一定的合理、实用的价值,尤其表现在心理疾病的治疗中,另外,传统巫医治疗是苗族民众长期形成而稳固下来的风俗习惯,风俗习惯不会在短期内消亡[4]。目前,贵州苗族聚居地区仍然有相当一部分苗医了解巫医治疗的方法,并且在治疗特定疾病时会使用这些方法,不仅如此,一些苗族民众在求医治病的过程中也会寻求巫医的方法进行治疗。然而,至今尚无对巫医治疗在苗族社会传承和发展的实际情况进行分析研究。本研究主旨在于通过问卷调查的方法探析贵州苗族民众和苗医对巫医治疗的认同情况,以此了解苗族巫医治疗存在的现状和特征。
1 对象与方法
1.1 对象 随机选取贵州省雷山、松桃、威宁、赫章等苗族聚居地区的苗族民众为研究对象,共发放400份问卷,回收问卷371份,回收率为92.75%,剔除无效问卷,最后获得有效问卷359份,有效率89.57%。其中男性174名,女性185名;年龄在12~98岁之间,平均年龄为(39.44±18.55)岁;无学历39人,小学学历222人,初中学历78人,高中学历20人。
随机选取贵州雷山地区苗医为研究对象,共调查15名当地苗族医生,均为男性,年龄在26~66岁之间,平均年龄为(49.46±11.63)岁,其中4人为小学学历,6人为初中学历,2人为高中学历,3人为大学学历。
1.2 方法 自拟针对苗族民众的《苗族巫医文化认同调查问卷》,共包括4个部分,分别为人口学变量信息、苗族巫医治疗认同情况调查、苗族医药知识储备情况调查、苗族医药认同情况调查。人口学变量部分主要收集调查对象的性别、年龄、学历、家庭收入、户籍等信息;苗族巫医治疗认同情况调查包含5个题项,包括“家里有人生病时,您是否求助于一些驱鬼避邪的法子?”、“有人觉得那些驱鬼避邪或者神神秘秘的治病方法都是无用的,您是否赞同?”等题项,采用4点计分,得分越高代表对巫医治疗的认同度越高,题项2和题项4为反向计分;苗族医药知识储备情况调查包含5个题项,包括“您能够识别几种本地的草药?”、“您是否会用本地流传下来的药方子来帮自己或家人治病或防病?”等题项,采用4点计分,得分越高代表苗族医药知识储备情况越好;苗族医药认同情况调查包含5个题项,包括“您生病时会找当地的苗医师看病么?”“、您觉得当地苗医师治病的治疗效果怎么样?”等题项,采用4点计分,得分越高代表对苗族医师的认同度越高。
所拟针对苗族医生的《苗族巫医文化认同调查问卷》,共包括3个部分,分别为人口学变量信息、苗族巫医治疗认同情况调查、传统苗医药的认同情况调查。人口学变量部分主要收集调查对象的性别、年龄、从业时长、学历、月收入等信息;苗族巫医治疗认同情况调查包含7个题项,包括“您是否会使用传统上‘鬼师’的治疗方法治疗疾病?”、“您觉得传统上‘请神送鬼’的治疗方法的疗效如何?”等题项,采用4点计分,得分越高代表对巫医治疗的认同度越高,题项3、4、5、6、7为反向计分;传统苗医药的认同情况调查包含11个题项,包括“您对传统苗医治病的疗效评价如何?”、“您对传统苗医治病的信心如何?”等题项,采用4点计分,得分越高代表队苗医治疗认同度越高。
数据统计方法采用SPSS 21.0 软件包进行数据统计分析。根据研究目的,运用描述性统计分析和相关分析方法对苗族民众和苗医对巫医治疗认同水平的人口学变量特征进行分析;运用回归分析方法对苗族民众的巫医治疗认同度与苗医药知识储备、苗医药认同度的关系进行分析;运用方差分析方法对苗族民众、苗医体现在认知上的巫医治疗认同度和体现在行为上的巫医治疗认同度的差异进行分析。
2 结果
2.1 苗族民众和苗医对巫医治疗认同水平的人口学变量分析 通过相关分析,结果显示苗族民众的巫医治疗认同水平与年龄呈显著正相关,年龄越大,对苗族巫医治疗的认同度越高;巫医治疗认同水平与学历水平呈显著负相关,学历越高,对苗族巫医治疗的认同度越低;巫医治疗认同水平仅与男性苗族民众的家庭收入情况显著负相关,与女性的家庭收入情况无显著相关。见表1。
分别将年龄、学历、家庭收入人口学变量转换为二分变量,区分为高分组和低分组,通过独立样本t检验,结果表明,高龄组的巫医治疗认同度得分显著高于低龄组(t男=2.57,P<0.05;t女=2.86,P<0.01),高学历组的苗族巫医治疗认同度得分显著低于低学历组(t男=3.85,P<0.01;t女=2.25,P<0.01),高家庭收入的苗族男性巫医治疗认同度得分显著低于低家庭收入的苗族男性(t男=1.97,P<0.05),女性的家庭收入情况并未呈现这一特征。见表2。
表1 苗族民众人口学变量与巫医治疗认同水平的相关分析
注:#表示P<0.01,*表示P<0.05。
男性 女性 年龄学历家庭收入年龄学历家庭收入高分组2.36±0.751.99±0.592.10±0.602.34±0.662.07±0.552.16±0.48低分组2.09±0.542.40±0.682.25±0.672.06±0.612.30±0.712.19±0.66
通过相关分析发现,苗医的巫医治疗认同水平与年龄呈显著正相关,苗医的年龄越大,对巫医治疗的认同度越高。学历、月收入以及从业时长均与巫医治疗认同度得分不存在显著相关。见表3。
表3 苗医人口学变量与巫医治疗认同度的相关分析
注:*表示P<0.05。
2.2 苗族民众的巫医治疗认同度与苗医药知识储备以及苗医药认同度的关系 运用逐步回归分析,在控制人口学变量的情况下,将苗医药知识储备与苗医药认同度变量同时代入回归方程,考察其对巫医治疗认同度的预测力。结果表明,苗族民众的苗医药知识储备情况以及对苗医师的认同度对巫医治疗认同度具有显著的正向预测作用。见表4。
表4 民众苗医药知识储备、苗医药认同度对巫医治疗认同水平的回归分析
注:回归模型控制了性别、年龄、学历、家庭收入人口学变量的影响,#表示P<0.01,*表示P<0.05。
2.3 苗族民众、苗医在认知上对巫医治疗认同度和在行为上对巫医治疗认同度的关系分析 将针对苗族民众的苗族巫医治疗认同情况调查的全部题项区分为在认知上的认同情况和在行为上的认同情况两部分,在认知上认同情况包含2个题项,主要为苗族民众对巫医治疗在观念上认同,如题项“有人觉得那些驱鬼避邪或者神神秘秘的治病方法都是无用的,您是否赞同?”,此部分均值为2.159;在行为上认同情况包含3个题项,主要为苗族民众在求助于巫医技术来治疗疾病上的行为认同,如题项“家里有人生病时,您是否求助于一些驱鬼避邪的法子?”,此部分均值为2.284,通过方差分析发现,在认知上的认同度得分显著低于在行为上的认同度得分(F=12.13,P<0.01)。
将针对苗医的苗族巫医治疗认同情况调查的全部题项区分为在认知上的认同情况和在行为上的认同情况两部分,在认知上的认同包含3个题项,主要为苗族医生对巫医治疗的观念认同,如题项“您觉得传统上‘请神送鬼’的治疗方法的疗效如何?”,此部分均值为2.253,在行为上的认同包含4个题项,主要为苗族医生在采用巫医技术来治疗疾病上的行为认同,如题项“您是否会使用传统上‘鬼师’的治疗方法治疗疾病?”,此部分均值为1.866,通过方差分析发现,体现在认知上的认同度得分显著高于体现在行为上的认同度得分(F=5.11,P<0.05)。
3 分析与讨论
3.1 苗族民众对巫医治疗的认同情况 通过以上分析,发现苗族民众对巫医治疗的认同水平与其性别、年龄、家庭收入以及学历均存在关联。年龄较大的民众对巫医治疗的认同水平更高,究其原因,年龄更大的民众可能具有更浓厚的苗族传统文化观念,以及更加牢固的传统就医习惯;与此相反,学历更高的民众对巫医治疗的认同水平更低,教育程度更高的民众可能更多的接收了现代科学观念,对传统的苗族鬼神文化较为淡漠;家庭收入较低的男性民众对巫医治疗的认同水平更高,女性民众在家庭收入上并没有出现这一趋势,这可能说明,男性民众的就医行为更容易受到收入的影响,收入较低的男性民众有更多的接受本地苗医治疗疾病的经历,从而对巫医治疗有更积极的态度。
通过苗族民众对巫医治疗的认同度与苗医药知识储备以及对苗医药认同度的关系分析结果发现,苗族民众的苗医药知识储备和对苗医药的认同度可以影响到其对巫医治疗的认同水平,苗医药知识储备更多以及对苗医治疗认同度更高的民众对巫医治疗的认同水平更高,这一方面说明了,接纳巫医治疗的人群主要局限于对苗医药更加了解、对苗医治疗效果更加认同的民众之中;另一方面也说明了,巫医治疗是植根于苗医药体系之中的,民众只有更多地接触传统苗医药,无论是自身还是自己周围人接受苗医药的治疗,增加对苗医药的了解,储备更多地苗医药知识,才能更积极地看待巫医治疗价值和意义。
3.2 苗医对巫医治疗的认同情况 通过结果分析发现,年龄较长的苗医对巫医治疗的认同水平更高,同时,在走访苗医过程中,部分年轻苗医表示了解巫医治疗一些基本常识,但是在治病过程中从未使用过巫医治疗的方法,同时也无意于向老一辈苗医学习巫医治疗相关技术,这表明,目前,苗族医药在传承的过程中出现了“巫”与“医”相分离的情况。出现这一趋势的原因可能存在两个方面。一方面,许多年轻一辈苗医已经并非纯粹的本土苗族医生,他们接受了现代医学教育,更加注重现代医学的知识和技术,更愿意通过更为科学、更为符合规范的方式来行医治病,本研究的数据也印证了这点,对比体现在认知和行为上的巫医治疗认同度发现,15位苗医虽然对于巫医治疗的观念较为积极,但是在实际行医过程中对于使用巫医治疗技术来治病的行为相对保守;另一方面,苗族民众的就医态度也可能是促使年轻一辈苗医们谨慎使用巫医治疗技术的原因,在走访过程中,多数苗医表示目前接受巫医治疗的人群主要为老人、穷人、教育程度低的人以及注重传统的人,将这几类人群归纳在一起容易给人留下“落后保守”的整体印象,本研究中对比苗族民众体现在认知和行为上的巫医治疗认同度,发现民众对巫医治疗认知上的认同度低于对巫医治疗行为上的认同度,这说明民众对于巫医治疗的积极性可能主要来自于长期以来形成的传统治病风俗而产生的行为惯性。整体来看,巫医治疗较难在民众中得到积极的反馈。
苗医药在传承与发展过程中出现“巫”与“医”分离的现象是苗医药现代化的标志,而与此同时,单纯注重用科学与规范来“筛选”苗医药中实用的部分容易动摇苗医药体系的文化根基,将其转变为现代医药体系的补充,其原本的体系终将会沦为历史的“灰烬”。“巫医一家”、“神药两解”一直是苗医药的文化特色,在医药现代化的历史背景下,延续苗族巫医治疗的生命力的唯一路径可能只有通过积极研究的方式探明巫医治疗的机理,并在实践中证明其存在的价值和意义。
总之,苗族民众对巫医治疗的认同度与年龄、性别、收入、学历等人口学变量相关,整体呈现出巫医治疗在苗族社会中逐渐丧失社会基础的趋势,与此同时,苗族民众对巫医治疗的认同度与其苗医药知识的积累以及对苗医药的认同度呈显著正相关,这表明苗医药的社会基础是巫医治疗在苗族社会延续生命力的保障;苗医对巫医治疗的认同情况说明巫医治疗正逐渐为新一代苗医们所遗弃,通过科学的方式研究巫医治疗的机理以证实其存在的价值和意义可能是延续新一代苗医对巫医治疗信心的必由之路。
[1]杜江,邓永汉,杨惠杰.中国苗医绝技秘法[M].贵州:贵州科技出版社,2014.
[2]田华咏.从苗族原始神话探寻远古苗族医药文化[J].中国民族民间医药,2006(80):127-130.
[3]石志权,吴言发.略论苗族万物生成论对苗族医药文化的影响[J]. 中国民族医药杂志,2009(6):60-61.
[4]吴小勇,陈瑶.苗族巫医文化的心理学分析[J]. 中国民族民间医药,2017,26(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