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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饭

2018-06-22薛冰

特别健康 2018年5期
关键词:包菜炒米胡萝卜素

○ 薛冰

“三年困难时期”,种种科学发明轮番上阵,各显神通。与平民百姓口腹紧密相关的一种,叫作“科学做饭”,有专门的科学家到各单位普及。妈妈因为曾在单位食堂帮厨,所以也混进会场,学得真传,回家如法炮制。

做法依稀记得,就是依人定量,称出米来,各装一碗,先用水泡若干时,再上笼蒸若干时,然后加水,入锅做饭,“出饭率”可增加若干。果不其然,我和弟妹每人都分到满满一碗白米饭,母亲见我们吃得开心,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然而美中不足的是,吃下的科学饭虽多,却比以往饿得更快。小弟一句话泄露了天机:“就跟炸炒米一样嘛。”南京人说的炸炒米,就是爆米花,比“科学做饭”简单得多,“出花率”也高得多。

类似膨化食物中,生命力最强的一种是发糕。蒸熟的发糕身宽体胖,油光满面,气孔众多,松软适口;若加入适量科技产品糖精,更能甜到发腻。名为发糕,乃取其发旺之意。只是追求这种发旺成为时尚,实在不能说是幸事。

这种发糕,家常也可以做。那时没有冰箱,盛夏时节,上顿剩下的稀饭很容易馊,母亲不舍得丢弃,就掺进面粉蒸成发糕,稀饭糖化后全无异味,格外香甜,大受欢迎。

膨化食品流行的结果,是人的身体也开始膨化,俗称浮肿病。这病的检测很简单,无须借助科学仪器。母亲常常坐在床边,用手指去按小腿面,一按一个窝,好一会儿都不能还原。她隔几天也要按按我们的腿面,虽然多少会有一些浮肿,但没有母亲那么严重。邻居有更严重的,整个头脸都明显地胀大了一圈,支撑不住,只能躺在家里熬。

印象中,那几年菜场最常见的蔬菜,只有“飞机包菜”和胡萝卜。在那个不正常的年代,连蔬菜都不会正常生长了。“飞机包菜”名为包菜,却具有飞机的形态,叶片不能包起,而是张牙舞爪地支棱开来,有两个甚至四个“翅膀”,像飞机的机翼。不过这菜也有好处,只要还不是老得嚼不动,茎干微有甜味,也能果腹熬饥。

再说胡萝卜。我们家此前很少吃胡萝卜,除了过年炒蔬菜做配色,大约就是烧羊肉时用以解膻味,羊肉烧好便捞出扔掉的。胡萝卜素摄取过量会致病,学名“胡萝卜素血症”,症状为剧烈头痛、头面和手足皮肤黄化、食欲减退,甚而恶心呕吐,迟钝思睡。不过这一点,当时没人公开说明。因为这“胡萝卜素血症”,没有特别的治疗方法,停食后即可自愈。

遗憾的是,当时不吃胡萝卜就必得挨饿,二者必居其一。母亲将胡萝卜放在饭锅上蒸熟,初时规定,饭前先吃一根胡萝卜;后来粮食越紧张,遂改变政策,吃完两根胡萝卜才许吃饭。两根胡萝卜下肚,胃口彻底败坏,饭都不想吃了。尽管当年,可能就是这胡萝卜维系了我们的生命,我还是由此落下一个毛病,此后二十年,看不得胡萝卜。

南京人原本就有爱吃野菜的习惯,也是天无绝人之路,尽管“自然灾害”导致粮食歉收,野生植物倒生长得蓬蓬勃勃。周围像我这样大的孩子,都曾结伴到清凉山去打槐花、挖野蒜。夏天暴雨后再经暴晒,五台山体育场上的洼地中,可以捡到地皮菜。近年有一回,偶然同年轻记者说起,她大感惊讶,以为雅事,完全想象不出那后面的辛酸。母亲只活到七十三岁,晚年常常叹息,这一辈子,苦吃得太多了,一点精气,都熬光了。

能吃的都吃完了,于是有人弘扬神农尝百草的精神,试着吃那些不认识的野生植物,结果不幸中毒以致送命的,时有所闻。

这时就又用得着科学了。当时国家和不少省份都出版过介绍野菜品种和有毒植物的专著,参与编撰的起码是省一级科学研究机构。30年后,我稍加留意,就收集到十余种,封面设计朴实无华,一律以黄里透黑的再生纸印刷,呈现出鲜明的时代印记。至于这些书能不能送到饥民手里,是不是有效发挥过拯救饥荒的作用,就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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