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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旭东的书单

2018-06-21

南方周末 2018-06-21
关键词:人类学

秘密书架

◎马克思、恩格斯:《费尔巴哈:唯物主义观和与唯心主义观点的对立》(《德意志意识形态》第一卷第一章),人民出版社,1988年

◎俞吾金:《问题域外的问题:现代西方哲学方法论探要》,上海人民出版社,1988年

◎田余庆:《东晋门阀政治》, 北京大学出版社,1989年

◎马长寿:《碑铭所见前秦至隋初的关中部族》,中华书局,1985年

◎王铭铭:《社会人类学与中国研究》,三联书店,1997年

侯旭东

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

入大学读的是历史系,不过,直到毕业前,将来做什么,并没有多少明确的想法。反而对哲学有不少兴趣,买了些叔本华、尼采著作的中译本,大部头的书加上艰涩的表达,结果都是半途而废。那时反复阅读的是马恩这本几十页的著作。彼时通行的马列阅读书目并无这篇,是在翻看《新华文摘》,浏览马哲研究论文中,发现那时学界关心的热点是“实践唯物主义”,讨论的多半是这篇,于是便安心学习。

最早读的还是收在1972年版《马克斯恩格斯选集》中的译本,1990年才买到单独印行的新译本。按照通行的看法,这本书属于马恩青年时期的著作,他们的精力放在批判黑格尔与费尔巴哈的哲学上,尚未开展对政治经济学与资本主义的系统研究,那些耳熟能详的观点更未成形。尽管如此,其中蕴含了很多根本思考,更具启发意义。从根源处走近马恩,领会他们如何突破德国古典哲学的重围,奠定新的立场来看待人类的过去与未来。

自从开始中国古代史学习与研究,很少有机会重读它。岁月流逝,记忆、遗忘相互叠加,其中的语句早已淡忘,但马恩对现实中人的实践活动、人的生活的强调,以及不是意识决定生活,而是生活决定意识的看法,铭刻在心,即便探寻遥远的古代东方,包括戍守汉帝国边塞的吏卒,也冥冥中左右着我的立场与取舍。

俞吾金教授的书是1988年9月购买的,那时刚上大三。这是本写给大学生的读物,收入“当代大学生丛书”。在作者长长的论著目录中并不起眼,对我而言,却打开了通往现代西方理论的第一扇窗户。

这本书不到30万字,收入西方理论家足足有几十位,分作17个流派,从意志主义到西方马克思主义,哲学家最多,也有心理学家(包括当时最时髦的弗洛伊德,以及今天心理学圈外可能也知者寥寥的瑞士心理学家皮亚杰)、人类学家、语言学家(乔姆斯基)与历史学家(斯宾格勒、汤恩比与福柯)。最早的是叔本华(1788-1860年),去世最晚的列维·斯特劳斯(1908-2009年),此书出版时尚活跃学界。

哲人林立,自然,留给每位的篇幅有限,介绍的专精程度上,无法与专著比肩,当时,对这些思想巨人的研究,刚刚起步,深度亦可知。作为一本面向大学生的著作,咫尺千里,的确让我初步感受到西方19世纪以来思想与理论的丰富多彩,吸引我进一步窥见堂奥。

后来去读皮亚杰的《发生认识论原理》和《结构主义》,两本薄薄的小书,并不好懂。囫囵吞枣地读,理解了多少具体内容真难说,但他提出的建构主义认识论确实触动了我,推动我跳出反映论来看待观念与行为。追根溯源,还要感谢《问题域外的问题》一书。

几年前听说俞吾金教授因病去世,正值学术创造的高峰期,不胜唏嘘。自己的专业与他的相去甚远,他三十年前用心血播下的种子,已经发芽成长,远在天国的逝者或许会感到一丝欣慰。

田先生的书,手里有三个版本:第一版,印制装帧最简陋,却是自己反复阅读的本子;第三版,2000年3月拜访田先生时所赐,上面有田先生的手迹,最珍贵;第五版,精装本,北大出版社所赠,最新的版本,恐怕也是最后的版本。田先生已于2014年底去世,无法再做新的改动。

读硕士时才开始学习魏晋南北朝史,那时兴趣尚在经济史,政治史甚少用心,更没有想过去北大听田先生的课。偶然在新街口中国书店购得此书,暑假中细细阅读,深为作者细密的分析所折服。天头地脚留下了不少批注,开始多是揣摩田先生如何处理史料,谋篇布局,渐渐也有补充资料,甚至对具体分析的感想与意见。印象最深的是田先生分析的缜密深入。我开始关注北朝民众的佛教信仰,分析佛教流行的背景时,便力求遵循田先生的做法,寻找事实之间的联系,而不是逻辑联系——那是思想史习惯的做法。

走上工作岗位,有缘和胡宝国、陈爽成为同事,随后又结识了陈勇、韩树峰、李万生、罗新、何德章等,他们均在田先生门下受教多年,深入堂奥,透过他们,对田先生学问的理解又深了不少。田先生是我博士论文答辩的主席,因此和田先生有了直接往来,逢年过节亦不时拜访田先生,不过,谈论的多半并非学术。这些接触,增加了对田先生为人与经历的了解,感悟田先生的学问,更多的还是通过著作,以及和田门众弟子多年的交流。2013年初,田先生九十寿辰座谈会上,我说离圣人远,距贤者近,便是指此。

十年前,来到清华任教,给同学上课,其中就包括阅读、讨论田先生《东晋门阀政治》中“释‘王与马共天下”以及陈寅恪、唐长孺和川胜义雄相关的论文。四文相互映照,背后的关怀、观察的角度、各不相同的故事,清晰可辨,真有横看成岭侧成峰之感。反复阅读与对照,几年下来,萌生一些新的体会,本想找机会拜访田先生,向他请教,无奈先生遽归道山,遗憾终生。

马先生的书,准确说是长篇论文,字数不足8万,页码100出头,1965年完成,生前未能出版,去世十多年后方得付梓。不记得在哪里买到,静静躺在书架上多年,转而研究北朝造像记时,才翻检出来认真阅读。一旦打开,便无法放下。作者新颖的问题,让千百年前散布渭河两岸的碑碣造像获得了新生,从补史、证史的配料摇身变为主菜。关中地区民族分布、姓氏变迁、婚姻关系、阶级分化与部族融合等等以往想都不敢想的问题,变得有迹可循。中古民族的历史不再止步于文献中的宏观描述,或各族首领的丰功伟绩,而收获了一幅充满细节的特写,背景虽不出关中,出场的人物几乎都是名不见经传的普通人,他们的信仰、家庭与生活有机会穿越千年,再现于今。

当时意识到作者眼光与众不同,却不明所以然,只知道马先生是民族史名家,成就卓著。多年后才清楚,他原来毕业于中央大学社会学系,攻读民族学专业。

到清华工作后,同样将这本书推荐给同学,希望他们体会如何点石成金。要做到这一点,独特的眼光必不可少,马先生用自己一生的业绩实践了这一点,后来者当赓续前贤,并努力发扬光大。

大学毕业时曾有意改学社会学,未能如愿,这方面的兴趣一直潜藏心底。博士阶段打算利用北朝造像记来探讨百姓佛教信仰,再次唤醒了心中的旧爱。不过,关系更为密切是社会学的友邻:人类学。1995年暑假到北大旁听了文化人类学高级研讨班,先认识了王铭铭,这本书两年后才出版。研讨班上了解到当时文化人类学最新的研究与理论动态,百余年来人类学家中国研究中积淀的成果,主要源自这本专题学术史的梳理。作者且行且思考,新见频频,著作颇丰,包括新近出版的《超社会体系》,课堂上也带领同学读过其中的论文,但给我长久影响的还是这本。人类学的兴趣一直保持到今天,很多人类学的立场、观念与方法,已融入从事的史学研究中。没有多少术语的包装与注脚的引用,外人或许不易觉察,自己却十分清楚,人类学的印记有多深。

2018年4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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