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白族老友故事的文本特征研究
2018-06-13古珊子
古珊子
(云南大学 文学院,云南 昆明 650000)
打老友在云南白族生活中是一种常见交往风俗,白族话叫“掰夫甲”,打的意思是结交,老友意味着是从小到老的同性别同年龄的终生朋友,白族打老友情况主要有两种:同龄两人意趣相投结成或由上一代的两老友让下一代从小就打老友。结为老友后,彼此称对方父母为“夫甲爹”、“夫甲妈”,两家也象兄弟亲戚一样交往,红白喜事均有来往。白族谚语“请客需要干酒,困难需要老友”,表明老友在白族人际交往中的重要性。
1 相关研究综述
“两老友型”故事是传统民间文学中常见的题材内容,关于云南白族老友故事的研究,以笔者搜集到的材料来看,现今学者主要从两个方面进行相关研究。一方面,是将白族两老友故事归入朋友型故事进行研究。最早进行相关研究的是1931年钟敬文发表的《中国民间故事型式》[1]中的“偷听话型”,已经将这类故事的核心—偷听提取出来,但是没有搜集的文本。1937年艾伯华发表了《中国民间故事类型》[2],他从收集到的故事文本中抽出故事的主要情节,将这类型的中国故事另命名为“动物对话”编号28,这和钟敬文先生所列“偷听话型”故事的情节大致相同。他还认为该类故事受到《水经注》偷听型精怪故事的影响,遗憾的是,并没有云南白族的相关故事。1978年,丁乃通发表的《中国民间故事类型索引》[3],称为“二人行”AT613引录70余例。丁乃通的资料来源主要是中国国内出版的各类报纸、杂志、故事资料汇编及古代书籍文献,书中首次列有云南白族的相关文本《两老友》,核心还是偷听,良心好的在山神帮助下发财,良心黑的被吃。刘守华的《因祸得福的旅伴——多民族传承的故事类型“两老友”》[4]一文中,刘守华将两朋友型、两老友型故事统称为“两老友型”,认为两个旅行者型故事有着悠久历史,其印度起源已被国际学人用充分的材料加以证实,中国此型故事也源于印度。张洁的《多维视野下的两朋友型故事研究——以<中国民间故事集成>中的故事文本为考察中心》[5],对两朋友型故事文本进行了形态学分析,并运用过渡礼仪理论分析“偷听话”母题。涉及到的云南两朋友型故事文本共三则,分别是《两兄弟分家》、《万般和半点》、《仁义和仁帛》,严格说来真两朋友型故事只有最后一则,并且情节上基本与两兄弟偷听母题相似。
另一方面,一些学者将“打老友”习俗与相关民间故事结合,进行研究。刘红在《云南民族民间故事与民众的朋友伦理观》[6]中,认为云南民族地区流传着大量以描摹朋友关系为旨归的故事,这些故事涵纳着民族民众对“朋友”这一伦理概念及其伦理规范的理解和思考。赵敏与李素芬的《白族“结老友”习俗研究—以剑川县为例》[7]提出:白族“结老友”习俗独具特色,作为西南少数民族的特色民俗在云南有很大的影响力。透过白族特殊的“亲属关系”—“结老友”,可以探寻“老友”关系的现实意义,以便更好地了解白族“结老友”习俗及其社会文化内涵。王晖将打老友习俗研究的地域范围扩大,在《打老庚:滇黔桂交界地区的民族关系》[8]中,认为滇黔桂交界地区的各民族民间流行“打老庚”习俗是一种虚拟血缘的结拜方式,不是兄弟如同兄弟,不同民族之间借此方式交往和互助。
总的来说,对于白族两老友故事的专题研究较少,学者一般研究的是白族老友故事其它民族老友故事的共同性,对于云南白族老友故事的专题研究较缺少。因此,笔者拟将从搜集到的书面与口头文本,对云南白族老友故事进行分析,从结构、叙事等方面,表现其独特性与创造性。
2 云南白族老友故事内容一览
目前,笔者通过调查收集到的云南白族老友故事,包括书面和口头的文本共25个,见表1。
表1 云南白族老友故事一览
续表
现所收集到的云南白族老友故事,除少数两老友相亲的故事外,大部分故事的结局都不太好。此外,一半以上的故事文本中,人物没有姓名,甚至直接以人物的品行为代表,表明这类故事的重点不在于人物,而在于人物显现的品行对于故事讲述的重要性。一般这种品行的显现是以两老友描述的鲜明对比呈现的,是民众对于故事讲述的独特结构安排。
3 二元对立的安排与转化
列维·斯特劳斯将语言学派“二元对立”的研究方法引入结构主义神话学,“不可逆转的二元性体现为反命题的形式:双胞胎一个好、一个坏,或分别代表生命、死亡,上天、陆地或地下。”[16]列维·斯特劳斯的二元对立是基于对神话分析而提出的,但是用于民间文学故事的结构解析依然是可以成立的。纵观收集到的25个云南白族老友故事文本,二元对立是普遍存在的。人物有着直观的对立,形象上如:段矮子和赵大个子,良心好和良心黑;名字上如:张东和李西,王恩和赵义;地位上如:浪穹龙王和陶进士,东山人和城里人等,从各个方面无不体现出两老友之间的二元对立,使听众能迅速且容易地分辨出二者的差别,进入叙述的情境。
同时二元对立又是在不断转化的,主要体现在人物命运的发展上。“推动故事情节不断向前发展,使故事得到延续讲述的恰恰是二元对立的关系,这是故事之所以成为故事的内在动力。民间的诙谐、道德、讽刺、教化及其叙述模式等都包含在对立两极的转化之中,民间叙事的效应在对立双方的互相作用中得到落实。”[17]诚如万建中所说,对立两极的转化正是推动了老友故事的叙述发展,两老友命运的转化是故事的主要叙述内容。从表中,我们可以看到故事基本都通过一个转折——捡财宝、救人、遇仙等奇遇,使得两老友从一种不平衡转向了另一种不平衡,而这种不平衡总是动态存在的,也是这类故事的主要内容,表明白族人民对于老友故事赋予的教育意义。以《没有瘿袋挂葫芦》为例,阿荣富有刻薄,阿牛穷忠厚还生有瘿袋,他砍柴遇到老人下棋,老人为他摘掉瘿袋,并且赠送鸡粪,鸡粪变成了银子,阿牛不仅成为正常人,还变得富有盖了新房,阿荣非常羡慕,挂上葫芦效仿阿荣,结果被老人挂了瘿袋,鸡粪也没有变成银子。在这个文本中,阿牛穷且病,转变到好且富,而阿荣好且富,变为病且无财,二元对立转化是故事的主线,推动完成了整个故事,好人好报的教育意义也随之得以完成。同样,在几则龙与老友的故事中,二元对立转化依然占有核心地位。
需要注意的是二元对立不仅存在于人物形象和人物命运之中,同时也存在于变形的事物上。在捡财宝的两老友故事中,这种二元对立表现得尤为突出。比如《两老友(二)》中,金子变水,屎变金子,水、屎是不值钱的贱物,与宝贵的银子形成了价值的二元对立。《茈碧湖金猪的来历》中,浪穹龙王看望生病的陶老奶,带去的礼物是豆子和桃子,便宜不值钱,被陶进士轻视,将豆喂了鸭,桃喂了猪,结果鸭拉金豆,猪变金猪。这里豆子与金豆,桃子与金猪形成了鲜明的二元对立。《大红龙和红宝珠》故事也表现得比较突出,大红龙送给老友的麦秆、树皮、篮子变成金子、木料、聚宝盆,同时隐含老友的礼物应该重视珍惜这一教育意义。
4 叙述的连缀与模式
同时,老友故事在白族民间故事中占有一席之地,与其叙述艺术是密不可分的。首先是连缀式叙述,云南白族老友故事一个文本多由几个小故事组成,属于连缀式复合故事。连缀式复合式结构的故事又叫“框套故事”,其结构形态为一个故事衔接着另一个故事,前一个故事的结尾成为后一个故事的开头,首尾交合,大故事里边套着小故事,小故事中孕育着大故事。以《两老友一》为例,两老友出门做生意,良心黑的老友为霸占良心好老友的八匹肥骡子,骗他过桥的时候看鱼,趁机推他掉入江心,良心黑老友得到骡子回家。这一节可以看做一个完整的小故事,第二个小故事就从良心好老友掉江心开始,他会凫水,上岸后发现山神庙,山神让他偷听动物的对话,完成难题得到财富和官职。接着第三个小故事良心好的老友发迹出门开始,途中遇到良心黑的老友,并原谅了他讲述山神的帮助,良心黑的老友羡慕准备模仿。最后一个小故事以良心黑老友去山神庙开头,他向山神诉苦,结果被山神识破,让动物吃掉。这则老友故事以四个可以独立的小故事环环相扣组成,这种叙述方式使得故事结构紧密、情节跌宕起伏,听众意想不到,充满趣味。
其次是叙事模式化,从笔者已收集到的云南白族老友故事来看,题不同,但是内容大致相当的故事是比较多的,类型相同仅是部分细节内容有差别。这些重复的叙事,一方面有利于叙述文本的固定化、模式化,讲述者便于记忆,在讲述中带来熟悉感,提高听众的参与度;另一方面也与集体的经验有关。从民间文学角度来看,“文本指的是以物化的符号形式所呈现出来的民间文艺作品。一个民间文艺作品,常常是语言、音乐、动作等符号的集合,它既有相对稳定的组合形式,也有在创造者看来是明确的内涵,但其意义的生成却常常依赖于符号发送者与接受者的互动。”[18]老友故事在云南白族地区的大量存在与讲述,正是讲述者与听众互动的结果,民间文学的口头性是建立在其共同的生活基础上的,白族地区打老友的习俗十分普遍,老友故事的出现是大众的需求。老友这种虚拟的亲属关系,某种程度来说是对族群社会关系的维系,通过打老友,交际范围扩大,俗话说“朋友多了路好走”,何况老友是近于兄弟的关系,不仅个人,家庭交际圈也有交叉,从内部巩固了白族民众的认同感和族群力量。在老友故事讲与听的过程中,情感达到了统一,互帮互助的老友故事,达到了对老友关系的认可,完成了讲述意义。
5 结语
老友故事的文本既寄托了白族群体对于老友故事的美好希冀,同时也诚实地反映了实际上老友关系并不稳定,也不太美好。因为钱财两老友发生矛盾的故事有很大一部分,老友关系依靠人的自觉维系,一旦出现问题,相当于道德层面的状况,没有任何约束力或者强制惩罚措施。因此,也就理解为什么这一类故事基本是好人好报,恶有恶报的结局,并且还会加上点睛的道德劝诫句子,民众倾向于此,对现实老友关系的能动性需要如此,通过老友故事达到对生活中老友关系的调整与稳固的可能性。在讲述者与接受者的互动中,白族老友故事文本的教育意义与社会功能得以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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