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命运选择了人,还是人选择了命运
2018-06-12张馨元
文|张馨元
有些时候你并不是有意识地选择了一个行为,而是一种行为在某一种特定的、你所身处的社会环境中选择了你
《时间的悖论》
作者:【美】菲利普·津巴多/约翰·博伊德
出版社:中信出版集团
出版年:2018年4月
前几天在同事的推荐下,请一个豆瓣红人算了个命。她把我的生辰八字输入到一个软件里,呈现出我的“命盘”,然后根据每个“宫”里显示的汉字、数字、英文字母,综合起来进行解释。她先给我讲过去生活中的事,如果觉得准,再付费预测未来的运势。整个算命过程还是挺有意思的,周末的下午坐在阳台上,一边晒太阳,一边跟她相互发微信,就像跟一个老朋友聊天似的,只不过聊的是一点玄乎其玄的事。
对命运的好奇似乎埋藏在每个人心里,从谈恋爱时看星座,到给孩子取名字,我们总有很多美好的寄托。但当最后发现星座合适也过不到一起,名字再美也不一定能拥有好的人生时,对命运的质疑就会与日俱增。然后不得不承认,我们的命运是由漫长时间中一个个选择组成的,就像《蝴蝶效应》里演的那样,这些主导了整个人生的选择,更多时候是我们自己做出的。
帮我算命的小姐姐说,我和男朋友的关系不会持续超过明年2月,他不是我命运中的长久关系。尽管将信将疑,尽管主观上不希望受到心理暗示,但客观上它还是影响了很多我们相处中的细节:原本觉得无关紧要的小事开始被我重视起来,对未来工作的规划也不知不觉变成以“如果我们到时候真的没有在一起的话”为假设基础。
个人选择无疑是拥有力量的,人类对于选择也拥有本能的需求。一个永远被父母束缚的孩子容易内心急于做出一些基于个人自主意志的选择,尽管选择的结果不一定是最理性的。因此,杰出的销售代表从来不会替顾客选择,而是用更多的搭配套餐、赠送活动,和让人开心的话术,把选择权“交回”到客户身上。
人类的很多选择并不是理智的、为未来考虑的,甚至不是有意识的。环境中一些不被察觉的微妙因素,都会给其带来影响。在《时间的悖论》一书里,斯坦福大学的罗伯特·扎伊翁茨教授用一个实验证明了这个结论。
在实验中,扎伊翁茨把一幅图片投影到受试者所面对的屏幕上,图片只定格 50 微秒,这个时长只够一个人察觉到有东西在上面,但不足以认出是什么。在某些实验里,那些被投影出来的图片是一些抽象的绘画;而在另一些里,图片是汉字或人脸。在受试者看过一组只有 50 微秒的图片之后,扎伊翁茨把两张不同的图片投到屏幕上,让他们观察研究。两张中的一张是曾经出现过 50 微秒的图片,第二张是从来没有用过的图片。然后他问:“这两张图片,哪一张是你曾经看到过的?”人们大约只有 50%的概率能答对。扎伊翁茨又问:“你更喜欢哪一张图片?”60%的受试者选择那张他们见过却认不出的图片。也就是说,人们对于曾经见过的东西更有好感,哪怕他们并不记得自己曾经见过。
在受试者选择了自己喜欢的图片之后,扎伊翁茨问他们为什么这样选择,受试者给出了各种有创意的理由,但没有一个人说是因为他们之前曾看到过这张图片。可见,他们的喜好在没有经过有意识的思考或者察觉之前,就已经被改变了。扎伊翁茨认为,有些决定(比如喝可口可乐还是百事可乐)并不涉及有意识的思考。你只是单纯地喜欢可口可乐,然后就点了它,这个过程中并不需要思考。
扎伊翁茨说,人们有时候会欺骗自己,告诉自己一切行事都是理性思考、平衡过所有选项的得失之后的结果。事实上只有在很少的情况下真的如此。很多时候,“我决定选X”就是“我更喜欢X”……我们买我们“喜欢”的车,选择我们觉得“有吸引力的”工作或者房子,然后再用各种不同的理由把我们的选择合理化。
扎伊翁茨的研究表明,我们并不总是在意识的控制之下做出决定,有时我们只是对身边的环境进行了自动化的反应。有时候当我们做出选择时,并没有考虑未来,我们的行动完完全全基于当下。如果我们的选择并不是深思熟虑的结果,那谁该对我们的选择负责呢?
心理学家约翰·巴奇以近乎挑衅甚至使人震惊的方法进一步扩展了扎伊翁茨的研究。巴奇的工作证明,我们所做的无意识的决定可以被环境中微小的因素所影响。
在巴奇的研究中,受试者被要求用被提供的 5 个词中的 4 个 写出 34 个词长的句子来。比如,像“他们、她、麻烦 、看见、经常”就可以连成“他们经常麻烦她”。第一组受试者拿到的词都是可以表达无礼粗鲁想法的,这些词包括有侵略性的、胆大的、粗鲁的、麻烦、打扰、侵入、讨人嫌、打断、大胆的、厚颜无耻、不礼貌的、侵犯、厌恶、恼人的、直接;第二组受试者拿到的词是用于表达礼貌的词,它们分别是尊重、荣誉、善解人意、感激、耐心、热心、谦让、礼貌、小心、有礼貌、和蔼地、敏感、谨慎、乖巧、安静;第三组受试者收到的词是中性的,不用于表达礼貌或者粗鲁。巴奇和他的同事感兴趣的是,粗鲁和礼貌的词会有怎么样的启发作用,并将如何改变受试者在第二部分中的表现。
完成了所有 30 组的造句任务之后,受试者被告知要到楼下见实验员,拿第二部分实验的指示。受试者会发现,实验员正在和一位看起来像是另一个实验中的受试者不停地说话,但其实他是实验的助手。巴奇想知道,被礼貌用词所引导的人是否会比那些被粗鲁用词或者中性用词引导的人,在打断实验员和假的受试者谈话之前等待更长的时间。他的实验设计以 10分钟为封顶,10 分钟之后他们就会介入并中止实验。在粗鲁用词组的受试者中有超过 2/3(67%)的人在10 分钟之内就打断谈话,而相比之后大约有 1/4(28%)的中性用词组的受试者和只有 6%的礼貌用词组的人在 10分钟之内打断了对话。
巴奇让受试者描述一下为什么他们会选择等待或者为什么会选择打断对话。正如扎伊翁茨的实验参与者一样,他们编出了许多有创意的答案,但没有人觉得之前的造句任务对他们的行为有任何的影响。
在另一个实验中,巴奇再一次让受试者造句。这一次,有一组受试者拿到的词有引导衰老的意思。
另一组的受试者拿到的词和年龄没有关系。他们完成造句任务之后,实验员就告诉他们这个实验已经结束了。当受试者离开房间的时候,研究员记录了他们离开时的走路速度。巴奇发现,那些被引导去思考衰老的受试者,离开时的速度比那些没有被引导的受试者要慢得多。而且同样地,当他们被问到为什么他们走得这么慢或这么快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认为造句的任务和他们走路的速度有什么关系。一个简单的语言测试就可以影响他们走路的速度,但受试者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个效应。
扎伊翁茨和巴奇的研究都证明了身边环境对我们的自动影响。我们可以不对未来加以思考就会自动地喜欢上一些东西或者做出某些行为,但当我们被要求为自己的喜好和行为做出解释的时候,我们却否认了当下环境的影响,并且马上像专家一样把我们的动机合理化,编出各种新奇的、看似可信的解释,但其实这些解释都不是基于事实的。我们自动地感知和行动,然后再自动地把我们的感知和行动合理化。
《时间的悖论》告诉我们,如果我们在做选择的时候总是考虑到结果的话,我们就不会超重、酗酒、吸烟过度,或者因为没有学习而考试不及格。以未来为导向的人们相信,当你选择一种行为的时候,你也选择了它所带来的结果,但扎伊翁茨、巴奇和许多其他社会心理学家已经证明,有些时候你并不是有意识地选择了一个行为,而是一种行为在某一种特定的、你所身处的社会环境中选择了你。
我们的生活就像在时间的海洋里游泳一样,一边被身边的浪潮和暗流影响,一边努力地向着目标游去,尽力远离危险。有些时候,我们会把头抬出水面,看看我们都游过了什么地方、正在往什么方向游。有时,我们会有那么短短一段有意识的时间去反思过去,计划未来。然后,我们继续把头埋进水里,疯狂地游向下一个救生筏或者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