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得像高山一样昂立

郑文富

2月，前两天坐公交车，有人给咱让座了。眼神挺好的一个小伙子，用特尊重的语气对咱说：“大爷，您这儿坐。”装没听见吧，那绿瓦瓦的座椅多温馨啊；坐下吧，咱也不是大爷啊！犹豫间，身后一大爷坐下了。

这人到了中年吧，总有点自我爱怜的意思，达不到顾影自怜的水平，处于自己觉得不错和我算是完了之间的那种意境。您揣摩一下刚才那一瞬间的人物心理，有点这意思没有？

有时特别爱惜自己的形象。有一回去参加一个活动：刚烫完的西装、锃亮的大新皮鞋、勒死人的素领带，临下车前又把头梳了一遍，充满自信！当然啦，下车前又非常自然地顺手把头发弄乱喽。下了车，充满自信地站在车门边——等着领导下来好关车门。嗯，情商还行不？回到家里那就是在脑袋里放电影，感觉今天的表现那是相当得体。

一般来说，如果有人邀请，也参与一些比较浪费场地的体育运动。那回人家搞高尔夫球运动，也让咱去。为了这一回事，买条细腿裤子肯定是不智的，于是西裤皮鞋短袖衬衫去了。你得注重这服饰传达出的暗示——咱就是给面子来看看，根本不想打。结果到了那块儿，没用人劝就大大方方地换上了人家的鞋，鞋带没系好就去拎弯头棍子，拎起来还攥住柄子拧几下，显出专业的样子。好的，一棍子下去，就把棍子头给打折了！关键情节是回到家里还在脑袋里放电影，感觉棍子折了以后，自己遮掩尴尬的笑是带有一定水平的痞气的，很自然地能让人认识到你特殊的地位的。

参加研讨会一般带着那种穿唐装的心态。穿不穿唐装都不重要，身无唐装，心有唐装。唐装新旧没所谓，领子得挺实，要不然显得邋遢；裤子就西裤也行，但是不能想象得太新；皮鞋你得脑补成老布鞋，鞋边特白的那种；手表你得当成是十块钱以上的木珠子。心理形象决定气质。人家往主席台上一让，当场就是一资深专家，人家不往主席台上让，坐在下面就是实力反对派，最起码是中立观察家。不张嘴议论，偶尔嘴角露一点又似赞赏又似迷茫的微笑就成。有人搭话，走路得像胖子，一定要稳，要用步伐引领观众认识到你的肚子里装的是知识；如果没人理睬，走路得像瘦子，快来快去，给人一种仙风道骨的感觉。你得相信，这地球上有人会注意穿旧的但是整齐的唐装的人。

挣扎。

在自己觉得不错和我算是完了之间。

心油腻。

最险的泥潭是自己的心灵。一旦认为自己懂了社会学原理有了高情商，这人格就陷进去了；一旦开始想过有钱人的生活还没钱花或不想自己花钱的时候，这人性就沦丧了；一旦开始想象自己有地位像大师一样了，这人样就没有了；但是你说你不长点情商，这人情就完了，你不装扮出点不太穷的样子，这形象就完了，你不装出有点学问有点成就的样子，名声也就完了——当你这样想时，你的心就开始堕落了，看似浊水濯足，其实是破罐子破摔，慢慢地，品格上评，你可能还不如那位鼻毛乱伸、挺着大肚子、腰间挂着钥匙、穿着白袜子，或许旧皮鞋上尽是灰尘的没有一点业绩、名声、官职的倒霉蛋。你变成了你年轻时骂的那种“狗”。

你得承认，这人一到中年，怎么整也不行了。你就是自己覺得不错和我算是完了两种心理之间的那场拔河比赛中的那根绳子。无论它们俩谁赢了，比赛结束后你都会被扔在一边。它们每时每刻都在拔河，你每时每刻都要被抛弃。穿件唐装，抠串木珠子，喝点茶水，倒也还是留住自我的一种方式了，起码有一点别人不在意我，我在意自己的悲壮，或者是躲进小楼成一统的恣睢味道在里面。只要你的心不堕落，你尽可沉醉其中。

但是，如果你信不过自己，你就不能把命运交给想象。流光容易把人抛，中年人更得抓紧时间干事情。踏实勇敢地活在真实的生活中，认真地去干自己该干的事情。没本事的挺拔得像棵树，有本事的昂立得像座山。

早晨一到学校，你就要进教室门了吧？这时你得笑得出来。不管穿啥，三块钱的T恤五块六的布鞋，你得弄得板正儿地，酝酿一脸笑容，然后再去见学生。当老师的，笑容慈祥、淡定而又阳光，那就是美好心灵的闪光。

一天的工作后，回家来你得做饭吧？你就换着样儿地做，让老婆孩子吃得狼吞虎咽，孩子不再想去快餐店打牙祭，老婆不再想减肥，这是多大的本事？

夜色深沉了，一天的喧嚣沉静下来，翻一本想看的书，让思想在书中信马由缰，有需要就写一写教案，就按照自己的想法写，也别想着要上公开课，也别想着要参赛获奖，也别想着要超越谁，就敞开心灵写下去，这是多么大的幸福？

坦荡。心地无私，俗念如烟。

我不差的，我尽我的力气把事情做到了我能做到的最高水平了；我算是完了，但是我活力依然，还能贡献力量。如果你像二十四岁一样挺直，你就像二十四岁一样年轻。青山不老，绿水长流。青山不想象自己的形象，所以不老；绿水不问自己的前程，所以长流。

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从容。

（广东省广州市广州中学，5105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