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跟儿子抢玩具的朱德庸,今年58岁了
2018-06-07燕玉函
燕玉函
朱德庸从小就害怕跟别人打交道,他最喜欢的事情是,一个人安静地在家里画画。每逢离开台北去别的地方参加活动,他都要给自己做很久的心理建设。通常一个月前,他就开始数天数,倒计时,越临近出发他就越焦虑,出门的第一天,他马上又开始倒数回家的日子。
他的童年过得并不快乐,读书成绩不好,也不会跟同学打交道。“只要牵涉到两个人以上的事情,我就觉得很困难”。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对自己都有很深的怀疑和否定,比如认为自己很笨,怀疑自己是不是一个没有能力的人,甚至觉得自己根本不该在这个世界出现,因为他跟周围所有事情都格格不入。
这对一个孩子的损伤无疑是巨大的。从求学到工作,他既没办法打开自己,也从未被外界接纳。他常常想,为什么自己不能像别人-样跟大家打成一片?为什么跟人接触那么困难?但是他怎么想也想不透,最后只能归为,“可能我有毛病”。
53岁那一年,朱德庸意识到自己可能有亚斯伯格症。亚斯伯格症被认为是一种“没有智能障碍的自闭症”,最主要的表现就是社交能力不足。“其实这并不是一种病,它有很多的倾向,我发觉跟自己前面的经验对得起来,那时我就开始释怀了。”被困扰了几十年后,朱德庸第一次感到松了口气,原谅了之前的自己,“原来这不是我的错,就像一个人长得丑不是他的错,甚至他生出来身上有一些残缺,那也不是他的错。那只是上天塑造不同的人的一种方式。”
从那时起,朱德庸跟父亲的关系也变得清晰起来。父亲跟他交谈很少。他之前总是想,为什么自己的父亲不像一般父亲那样,会给孩子传授人生经验,讲一些入社会的技巧?
父亲跟他一样,大部分时间都安静地呆在家里,很少出去应酬。当他再用亚斯伯格的一些倾向跟父亲对照时,整个谜底就这样揭开了。“亚斯伯格是会遗传的。那个时候我就接受了很多事情,包括小时候一直困扰我的全部。当你解開的时候,就可以从另外一个角度去看,就像看一个人时绕到他的背后去。所以虽然亚斯伯格带给我很多困扰,但也带给我很多好处。”
大学时,朱德庸读的是电影系。一次偶然的机会,让朱德庸在电影系的系刊上发表了自己的漫画。“当时那个主编算错了页数,快要出刊时发现多了一页空白。他知道我会画画,就跑来问我要不要画一个,但他不跟我讲空了一页要我垫档的事。”在朱德庸看来,亚斯伯格的好处就在这里:他们都不会很精明。“不然我可能就会问他,你之前为什么没有跟我讲呢,为什么到最后才急着要?但是亚斯伯格的人傻嘛,不会想那么多,我当时就说,好啊好啊,还觉得是我的光荣。”
朱德庸的作品发表后,被当时《中国时报》的主编看到了,立刻跟他约了稿。那时候报纸连载漫画通常是每人连载一个月。那一年12月底,朱德庸把自己画好的31张漫画交给了报社主编,然后就去服兵役了。
服兵役期间,他跟父亲保持着通信,在每个礼拜的信中,他都会问父亲,报纸上有没有刊登他的漫画作品。在最初两个月,回答都是——没有。直到三月底,父亲告诉他,他的作品终于见报了,但是每个星期只刊登三幅。朱德庸心想,“完蛋了,我画得实在太烂了,别人都一个月登完,我竟然一个礼拜只登三幅。”
几个月后朱德庸服完兵役回来,家中电话一直响个不停。朱德庸接起电话,发现都是来自杂志、报纸、电视台的采访邀约。他这才知道,自己红了。原来《中国日报》的主编在看了一遍他的作品后,认定这个作品一定能火。为了等朱德庸服兵役回来,报社不仅延后了刊登时间,还想出了每周刊登三幅的办法,来拉长作品的周期。
那一年,朱德庸26岁,凭借《双响炮》对人性及婚姻的敏锐而老城的认知,一炮而红。如今,朱德庸58岁,却带来了《绝对小孩3》,以及一颗未泯的童心。
Q&A
我不要用生活去换那“三秒钟热度”
南都周刊:小时候你感觉不被接纳,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你的作品获得了很多人的喜爱,那还会害怕跟别人交流吗?
朱德庸:当然了。其实我一直都在排斥这个事情,会造成我的紧张,所以我必须要在之前做大量的沉淀,让自己去接受这件事情。不管是采访也好,或者是去一些公开的场合参加活动,在那之前我都会很不安。就像我本来住在一个玻璃球里面,那个玻璃球是不需要去碰外界的,但我可以看到外面,而我看的时候也是很自在的,但是今天要我从玻璃球里出来,对我来说压力很大,这就等于把我完全暴露出来的感觉。
我前几天去录一个节目,录完之后回到休息室,工作人员已经把晚餐准备好了,但我却吃不下。我以前到北京来是非常喜欢吃涮肉的,我也跟朋友约了录完节目后去吃涮肉,但那天根本吃不下,感觉没有味道。因为录节目耗费了太大的精神,你要面对的并不是只有主持人一个,旁边全都是工作人员,灯光、摄影、现场导播,就等于被围观,我要用很大很大的力量把自己压制下来,否则我就会想跑掉。录完之后感觉人已经有点虚脱了。
在我年轻的时候,刚成名没几年,媒体访问我时我会走神,主持人问我话,我就看着他,然后脑袋里想的是如果现在我跑到哪里去会怎么样,所以有时主持人问完我之后,我没办法回答,因为我根本没有听到,注意力跑掉了。后来我就强迫自己专注在这里,不准跑掉。
南部周刊:但随着成名这些年,你还是不得不参加很多活动,有没有适应了一些?
朱德庸:应该这么说,适应是永远不会适应的,所以我用自己的方式,第一是我很少参加活动,非常少,虽然邀约很多。我上一次做节目是三年前。我只有某个时刻觉得可以了,或者觉得那个节目的形态还蛮适合我,否则我全都不参加。第二就是如果非做不可,我就对自己说,如果你觉得不适应,那是你亚斯伯格,所以只要知道现在这个状态可能是亚斯伯格的关系时,就像虽然被杀了,但是你知道凶手是谁。
南都周刊:因为亚斯伯格的缘故。你儿时画画可能更多的是自己情绪上的一种排解。在后来成了职业画家后,心态上有比较大的转变吗?
朱德庸:小时候,画画是一种兴趣,一种快乐。我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在画,并且可以连续画很久。其实从小我所有的时间都待在自己的世界里,其中一个世界就是漫画,另外一个世界就是跟所有活的东西互动,跟狗、猫、蟑螂、蜜蜂、蚂蚁、蜘蛛,除了人,只要是活的东西,我全都可以跟他们互动,就是不跟人互动。我小时候花很多时间画画,因为那是我的兴趣,我后来发现,其实我父亲也喜欢画画,可能有一些画画的天分是他传给我的。
上了初中后,我就开始感受到学校的压力了,也会更清楚地感受到来别人对我异样的眼光,或者不公平的待遇,但是我也没办法。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回家画画。我没有办法在真实世界成为超人去打死你们,但是我可以把你们拉到我的漫画世界里,让你们在里面被打倒,所以画画从我的兴趣变成了心理治疗。这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一直到后来瞎猫碰死耗子,《双响炮》火了,那个时候画画就开始变成职业了。
那之后唯一的差别就是,以前我画画是当做心理治疗,或是纯粹当一个兴趣,所以视野是往里收的,就是看我自己的世界怎么样。但是当变成工作时,视野就往外了。最有趣的一点是,它让我跟我小时候的视野开始联结了。26岁时,《双响炮》在台湾的《中国时报》登了接近半年,其实已经火了,但是那时候我在当兵,完全不晓得。当我退伍回到台湾,跟那个报社主任见面的时候,他才跟我说,你知道吗,你已经红了,你红了很久了!那个时候我才想,哦……真的是无感。
南都周刊:为什么会无感呢?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应该会有很大波动才对。
朱德庸:只是觉得不太能接受,因为它没有一个过程。就像一个女人,她如果没有怀胎十月,而是有个按钮,我决定明天生小孩,一按钮,明天就生小孩,她对这个小孩的感受一定是完全不一样的。我的成名也是这样,那个过程就是我交完稿子,八个月后回来,人家跟我说你红了,那个成功对我来说是没有过程的,直接就跳到成功了,它并不是费尽千辛万苦最后成功的。再加上我自己的個性,成名这件事情对我来说,—直不是个很具体的东西。
我那时候住在家里,每天生活跟平常人一样,大部分时间就画图听听音乐。我收到了很多活动邀请,但是我都没去,所以也不会享受到所谓的镁光灯和众人的眼光。我以前有过一个理论叫做“三秒钟热度”。一个人成名后,要享受他的知名度,他在家里是享受不到的。像我家,老婆、小孩、猫,那谁理我啊,根本没人理我。
我说的三秒钟理论就是,我走在马路上,突然对面两个人走过来跟你说,朱先生你好,我很喜欢你的作品,你不能对人家不礼貌,你要说,谢谢。等你走了,他们也走了,他们可能下一个念头就转到肚子饿了,要去吃什么。换句话说,你的名气对别人来讲,可能就维持三秒钟,但你需要费尽你的一生,就为了得到别人的三秒钟吗?这是我不愿意的,一个人就算认得你,认为你很有名,那又怎么样?所以为什么有人要不断地拼命曝光,因为他想不停地维持三秒钟的热度,但我觉得那个并不需要用你的生活去换。
要成为“我”,而不是“我们”
南都周刊:我看到你的漫画旁有时会写边栏。文字通常是对仗的句式,很有哲学的意味,这种表达方式其实是很难的。你曾说你有识字困难症,但是你表达东西却非常贴切。
朱德庸:其实这也是我很傻的地方。对我来讲,我脑子里面装太多太多的东西,我没有办法把它们全画进一本书。我出书的时间又拉很长,所以我唯一的办法就是用文字去把它表达出来。二十年前,在我出第一本《双响炮》的时候,很多人就跟我讲说,你为什么还要再写边栏,你的每一个边栏都可以再改成一个四格了,这样一本书的内容就可以拆成两本或三本,现在这样是划不来的,物超所值,你是傻瓜。
我的书里,一页光四格就两个,外面有很多书,一页就一个四格,其他什么都没有。但是我觉得那个不重要。对我来讲,用漫画+文字的方式来表达,也是一个很好的方式啊。
虽然我有识字困难啊,但是我觉得是不一样的东西。识字困难体现在,我阅读很慢,我的眼睛跟我的脑子距离很远,当我眼睛看到一个字的时候,到了脑子里面,就像水泼了一样,没有印在我脑海中。所以我经常看到下一页,前面那一页就忘了。
我看东西确实很累,但是写东西并不困难,写东西是从我脑子里自己出现的,但是问题是它也是出现—下子,我写这个边栏都是一瞬间赶快写,如果你让我等个一两分钟,这个句子就不见了。如果写长篇一点,我只会一直写一直记录,全部写下来后,必须要我太太帮我全部理一遍,因为那个逻辑是乱的,还有一大堆错别字,都要去改。
南都周刊:你一直是手写吗?
朱德庸:无论画画还是写东西,我一定要有一根笔,一张纸,那个距离和时间让我有思考的机会,把我的脑跟手、纸、笔连接在一起。电脑对我来说还是一个非常机械化的工具,未必能够精准抓到真正的感受,所以我全部是画在纸上,要交稿的时候再扫描。(记者注:在朱德庸的四格漫画里,经常会有前三张画发生在同一个场景,乍一看一模一样像是复制过去的,但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细节之处每张都不一样,因为那都是一笔一划画上去的。)甚至有漫画家说过,他要把他所有的漫画人物全部系统地整理在电脑里,画的时候抓出来就好,这样把人物的可塑性以及事情的可能性完全消灭掉,变成系统化的,我觉得很不可思议。
南部周刊:我感觉你是一个自我意识很强的人。从小无论是因为亚斯伯格的关系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你好像总是很特别的那一个。而且很坚持自己内心的想法。
朱德庸:我从小就是一个“我”很重的人,而亚斯伯格让这个“我”更坚定。我一直生活在一个“我”的世界里,当透过“我”去看外面,你会发现很多成为“我们”后荒谬的事情。在几乎所有华人的传统教育和社会价值观里都在强调“我们”,比如有人讲,我们的问题是什么什么,这马上就把“我”稀释掉了。
教育里也是用“我们”的概念,就是用一个系统教所有的人,它没有办法分别每个人的特质,比如说你念书一定要念得好,你只要念得不好,就不是“我们”里的。你工作一定要找到一个很好的,你要很成功,否则你就不是“我们”这个概念里的。大家总觉得成为“我们”是好的,其实是错的。你不成为“我”,各方面都会是一个失败者,因为永远没有办法比别人看得更远。
我有个想法是,每个人的生命会反问两次,一次是你活的时候,一次是你死的时候,当你躺在病床上咽下最后一口气时,你的生命就会问你一次,那时候你的答案就很简单了,那个答案就是我白来了,或者我没有白来。其实这些我觉得都是人生的问题,我觉得这种应该在教育里面,或者在社会上包括媒体等等,它要提倡这个,要让人家知道,除了“我们”还有“我”这件事情。然后让你有一个机会去思考去决定你的人生要怎么样,否则所有的人都像机器一样,为了成名然后有利,这是很悲哀的一件事。
为什么现在人那么不快乐,人会越来越不快乐,只要人没有做自己,他没有自己的梦想,他就会这样,生命是没办法骗他的,有的人很成功,但還是不快乐,他自己也不晓得是怎么一回事。
把儿子从名校转回普通小学
南都周刊:你的这个理念,有没有体现在对自己孩子的教育上?我看你曾经提到,在儿子小时候。经常会给他请假不去上学。带他出去玩啊。观察昆虫这些。
朱德庸:其实当时根本没有想很多说你要做自己,因为我不是那种有大智慧的人,最好笑的是,给他请假带他出去玩,都是为了我自己,因为我自己想玩,觉得送他去上学我很累(笑)。
当然另外一个原因跟我以前的上学经验有关,他小学第一天开学,我比他还紧张,那对我来讲是童年的再一次回顾,我想到的是我自己上学的第一天,那种“进了教室就哭,为什么把我放到这么多人的地方,这些人我全部不认识,所有的人对我来说都是怪物”的感觉,我想到就会怕。
结果我发现上学他还蛮开心的。他之前没有上过幼儿园,我们当时发现幼儿园太糟了,是教育观念的那种糟糕,所以我们就自己带着。这是很好玩的一件事,他从小就是跟一群大人在一起。有一次我们到一个餐厅吃饭,那里有个吧台,他就自己跑到吧台跟酒保聊天,甚至还跟旁边的客人聊天,一点都不害羞,我们就觉得很好玩。所以他去上小学的时候,对他来说当然很开心,因为他一看全部都是同龄人。
而且他适应得也还不错。虽然前面有一段成绩不好,但他从初中开始成绩就慢慢上来了,高中考上了台湾最好的,大学也是台湾最好的,所以对我来讲太好了,他完全没有我的问题。
南都周刊:你之前讲到。按部就班地读书、工作。其实在你看来并不算什么很好的生活,但是当你孩子考上很好的学校后。你还是希望他照常上班工作?
朱德庸:因为我知道我的这种成长其实很辛苦的,而且我相信有很多跟我一样的人,他也是这么辛苦地成长。我是因为运气好,“瞎猫碰死耗子”找到一个能够安身立命的工作。但是他们可能没有我的狗运,所以他们可能到现在都还在那个痛苦的过程中。我担心如果他也是这样怎么办?我说不定也像我父亲一样,根本没有办提供给他任何忠告和建议。
我们之前搬过一次家,从家搬到工作室去。搬过去之后,学区就变了,工作室旁边有一个很有名的小学,大家挤破脑袋想进去的那种。我们搬过去之后就把他转到那里,但是大概一个星期之后,我们就又把他转回去了。因为他到了那个所谓名校之后,看到一个班有五十多个人,教室里却安安静静的,黑板上面写着满满的日程,写今天要做什么功课,所有的学生都在下面抄,一点声音也没有。
每天放学回家,他写功课写到晚上11点都写不完。他写作文:“很快,春天就要来了”,老师在旁边打了个叉,说要写成“春天很快就要来了”。我太太是研究所中文系的,看到这个想,妈的这个老师疯了吧?!这种老师就把学生的可能性都排除掉了。我们立刻把他转回了原来的小学。那是一所新建的小学,班上只有二十个人,把他送到教室时,桌椅上面没有人的,所有学生在教室后面玩啊叫啊吵啊,我就知道这个学校是对的。
后来发现他念书念得还不错时,我是很开心,而且我希望他找的工作是一个他真正感兴趣的。比如说,原来他对生物很喜欢,我就希望以后他可以去做研究工作的。研究工作跟那种热门的好工作是不一样的,做研究就是苦行僧,也没有很多钱。很多家长就算知道小孩对生物感兴趣,也会说,你对生物感兴趣,那你就去念医吧。
后来大三的时候,他又开始对艺术史感兴趣,我们就鼓励他说,那你去考艺术史好了。艺术史是你念了之后,就到博物馆或者艺术研究机构,其实也不是多么好的事业。我说我比较放心,并不是从那以后他可以赚很多钱,而是至少不必经历我这些事。
当然我们在这个过程里面,有一些事情是做对了,有的也许做错了,以后会随着时间慢慢印证。
番外篇
朱重威:那些我爸爸做对了的事情
采访当天,朱德庸的儿子朱重威也在现场,于是《南都周刊》记者也跟他聊了聊。
南都周刊:父亲给过你任何关于如何跟人打交道的建议吗?
朱重威:其实没有的。在大三之前,我们两个平都很少聊天。最多就是他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坐过来,说:“把遥控器给我。”就是这种对话而已。一直到真正开始聊天,是有了共同话题——我要去当兵了。那时候他才跟我讲他以前当兵发生的一些事情。
南都周刊:当兵成为了你们父子交流的一个契机?
朱德庸:我觉得可能是这样的,因为我长大了。我是觉得他还在求学的时候,我自己都还像一个小孩,就像小时候我跟他玩玩具,根本不让他的。一直到他念高中大学,对我来讲更开心,既然他会念书,那就好了。(朱重威:他开心了超久!)因为我不希望他走我这一行,创作这一行在亚洲非常非常辛苦。
南都周刊:我看你读的是台大昆虫系。一个很冷门的专业。当时为什么会选擇读这个专业?你父亲提到在你小时候他们经常请假带你出去观察昆虫。是不是受了父母的影响呢?
朱重威(一拍大腿)这个影响可深了我跟你说!在我还没上学的时候,我曾经的梦想是要当漫画家。然后有一天,我妈就把我拉到客厅,我记得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笑),她问我说,你长大以后想干什么?我说漫画家,她说你知道漫画家以后会怎么样吗?我说不知道,她说会饿死。从此以后,那个心理阴影就一直跟着我,我觉得这些是真的。我后来其实也会觉得说,我应该要试看看,有没有别的东西是自己喜欢的。
朱德庸:其实他的父母是不太负责的。(朱重威:我倒不这么觉得)但是他的父母对于尊重他还有他的人生来看的话,我觉得是不错的。那个时候考大学,他的分数可以去台湾清华大学的生物系。而且如果进去念的话,找工作应该是更稳的。当时清大的面试在一大早,台大的在下午。那天我们是赶非常早的车去新竹赶清大的面试,一面试完就立刻赶回台北,参加下午的面试。一般父母可能让他去念清大,因为一比较的话,清大的生命科学看起来比台大昆虫系更有发展,但是我们让他自己决定。
朱重威:我本科两年读昆虫系,到大二时突然觉得有点不对。从大三开始,我就用选修的方式去读艺术史。我因此延毕了一年,都是在研究艺术史。后来我考了第二次研究所落榜,就不想考了,因为我看题目,觉得那个所不是我要的。我就又去考了设计所,考上了,现在在读。也是绕了一个大弯,他们每次就笑我,诶你为什么当时没有直接去读设计呢?但我要是不绕这么一圈,搞不好我现在会在设计所说,我要去考生物了!
所以我的父母不是不负责任,他们是很尽责的父母,事实上他们认为自己不负责任,正是因为他们要我对自己的决定负责。在这个过程中,一直就是我问他们意见,他们提供给我意见,最后做决定的是我自己。那最后得到什么样的结果,也是必须我自己负责。
朱德庸:我觉得人生就是一个不断犯错的过程,因为你没有经验,就算有经验的人跟你讲,也许对他来说是正确的,对你来说却不一定。我现在从事这个工作,我跟别人讲,别人如果照着我这个路走一圈也可能是错的。人生就是一直不停地犯错,但重要的是,这个错是你自己决定之后犯的错,而不是你听了别人的决定犯了错,那个差别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