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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艾香飘起的时候

2018-06-06包简

躬耕 2018年4期
关键词:饭盆羊奶鹌鹑

包简

当我在门头插上艾草,吃上用艾叶煮好的鸡蛋、粽子和蒜头时,又一年的端午节就这么来了。

秦皇岛本地没有端午节煮蒜头的习俗,似乎很多地方都没有,这种吃法自然是来自我的故乡。扒开一瓣软泥般的蒜粒放在口中,闻着艾草的清香,便想起了我的故乡。

我的故乡是豫西南地区的一片宽阔平原,土地平整肥沃,北面远山依稀,日夜不停的赵河水在村东流淌了许多个世纪。

故乡的五月初五不叫端午节,而是叫做五月当午。

那正是麦子成熟的季节,平日里被当作杂物的艾草,这时候就变得格外稀罕起来。田埂上,地头上,河沟旁,到处都长满了艾草。它那浓郁的清香四处弥漫着,飘过河畔,飘过麦田,飘过村外的树林,飘进院子里,透过窗户飘进屋子里,仿佛在向孩子们传达着五月当午来临的消息。

天亮的很早,艾草的香味和布谷鸟的叫声把我们从梦中早早唤醒,手脖脚脖上是头天夜晚母亲趁我们熟睡时绑上的五色线,床头桌子上摆着母亲用艾草和蒜梃新做的料布袋儿,屋外门窗顶上都插上了艾草。

当院里的石台子上,放着一桶香喷喷的洗脸水,那是昨晚我们将新采来的枣叶、核桃叶、柿叶、石榴叶、艾叶混放进满满的水桶里,经过一夜的月光和露水滋养制作成的“五香水”,浓香清凉,闻一闻洗一洗神清气爽,五毒不犯。我们从小就听说,月亮里的黑影是一位弯腰捣制仙药的月奶奶,她一年到头捣药不停,直到每年五月当午夜里才会把捣好的仙药撒向人间,撒进院子里的水桶水盆里,撒在路边密密麻麻的草尖上,人们可以用来祛除各种毒气和邪病。

洗完“五香水”的脸,抱着小妹在灶火屋做饭的母亲便对我们说:都出去洗个露水澡吧。

要洗的当然是月奶奶将仙药撒在路边草尖上的露水,最好是地头小路上的蛤蟆皮草。儿时的我曾一直模糊地以为,月奶奶的“仙露”掺合着癞蛤蟆爬过草尖时留下的唾液驱毒更好。

我和弟弟光着膀子,每人拿条干毛巾,跑到村口偏僻的小路上,选块干净的蛤蟆皮草,用毛巾蘸着草尖上晶莹的“仙露”,浑身上下搓洗起来。毛巾湿漉漉、冰冰凉的,冷得我们咬着牙关直哆嗦,但心里却无比高兴,总是一边洗一边逗着笑:

“弟,你冷不冷?”

“不冷。”

“不冷你咋哆嗦哩!”

“哥,那你冷不冷?”

“俺真的不冷。”

“不信,骗我的吧,不冷你牙咋打架哩!”

回到家穿好衣服,母亲已经将早饭端到当院石台上:一盆艾叶煮蒜头,一盆煮鸡蛋和咸鸭蛋,两碗小米绿豆粥,一碗煮羊奶,还有一碗雄黄酒。那时候我还没听说过有粽子,后来直到上中学才知道端午节、屈原和炯子的说法,上了高中才在学校食堂里明白了原来炯子就是糯米做成的粽子。

我们猴急般地坐下,拿起鸡蛋嘎嘎笑着互相对撞起来,碎了再换新的撞,不一会就撞碎了七八个。正在喂鸡的母亲看到就训斥我们:

“先抹雄黄再吃饭!自各撞的鸡蛋自各吃,撞恁些能吃完吗!”

我们抢着回答:“俺一人都能吃七个,俩人能吃十多个,这还不到九个哩。”

按照母亲的吩咐,正式吃饭之前,我俩先互相给对方抹雄黄,用艾叶蘸着雄黄酒,抹在对方的耳朵眼、鼻孔和肚脐上,据说可以驱毒防虫吧。

平日吃不到鸡蛋的我,一口气就吃了五个鸡蛋,两个咸鸭蛋,三头煮蒜,还有满满一碗绿豆小米粥,半碗煮羊奶。六岁的弟弟只比我少吃了一个咸鸭蛋。

吃过早饭,脖子上挂上料布袋儿,我和弟弟拎上饭盆饭缸,去村东河滩上给父亲他们去送饭。

成熟的麦子不等人,各家都在抢时间忙收割,父亲、爷爷和十来岁的姐姐一大早就去河滩割麦子了。

三里地的路,走到时已经累得我俩气喘吁吁。

太阳很高了,热辣辣地照着黄澄澄的麦田,热气蒸腾起来,路边的艾草混合着麦田的味道,浓烈地钻进我们的鼻孔里。布谷鸟“不够不够”地叫着,偶尔一群麻雀从眼前掠过。

父亲他们已经割完了一大半,正蹲着腰捆麦个。我家的老山羊被拴在地头杨树下,不紧不慢地吃着地上五月当午的艾草。刚生下不久的小羊围着老羊又蹦又跳的,见到我们便咩咩地直叫唤,好像知道有人带好吃的来了。

姐姐坐在麦个上低头玩着,看到我们送饭来,赶忙跑过来,手里似乎捧着什么。

“咋才送饭来呀?我都饿哩啃半块馍了!”

“快瞅这是啥?”她一边埋怨着,一边摊开手掌让我们看。

“谁街俩鸡娃儿跑地里了?”我吃惊地问。

“这是鹌鹑娃儿,我瞅见的。”姐姐一脸得意。

天哪!还真是两只小鹌鹑!毛茸茸的,灰里带黄的小小鸟,圆圆的小眼睛,连嘴叉子都是初生的黄。以前遇到过会飞的大鹌鹑,这么小的鹌鹑我还是头一次看到。

爷爷老远招呼我们,到跟前了,他指着地上说:你俩一人一窝,带回家明天煮吃喽。

原来是爷爷割麦割出来的两窝鹌鹑蛋。

父亲他们开始吃煮蒜头和鸡蛋了。我和弟弟拿起他们的镰刀也割起麦子来,一人两垄,生硬而賣力地割着。我们也想割出一窝小鹌鹑来。

父亲边吃边朝我们喊:“瞅住点,别割住手脚喽!”

忙活半天,不但没割到小鹌鹑,连一窝鹌鹑蛋也没割到,最后只看到一只圆嘟嘟的老鹌鹑,扑楞着翅膀贴着麦地直直飞走了。

“你俩别割了,去把河边把饭盆刷刷,再舀点水回来饮饮羊吧。”父亲要过我们的镰刀,就把我们打发走了。

河边离我家地头很近,走过稀稀拉拉的杨树林就是河滩,河水正哗哗地响着,远处几只水鸟伴着清脆的鸣叫不时飞起飞落。当我们快到河边时,姐姐拿着镰刀追了上来,说是大人们不放心,让她过来瞅着我俩。

这一段河水很宽,但是很浅,刚刚能没过膝盖,姐姐以前总带我在这里摸螃蟹。

“姐,咱们再摸点螃蟹,搁饭缸里带回去吧。”

刷完饭盆饭缸,在我的提议下我们摸起了螃蟹。河里几乎每块石头下面,都住着一两只螃蟹,有的会在我们翻开石头的瞬间趁着混水快速逃走,有的只会静静呆着一动不动,或是举着两个钳子等着我们去捉,但也有被它夹住手指的时候。翻了一会石头,我干脆拿起姐姐的镰刀在河岸边挖起螃蟹洞来,有时一窝能挖出许多只螃蟹。

还没到中午,我们就捉了满满两饭缸螃蟹,饭盆里也有很多只。直到父亲牵着羊过来饮水,我们才想起要舀水饮羊的事情。

吃饱了艾草的老山羊酣畅淋漓地喝着河水,时而抬头叫唤下它欢实的小羊羔,嘴里的河水顺着它的胡子流淌下来,连同嘴里的艾叶渣子都流进河里,顺流而下,漂向远远的长江大海。

喝赵河水吃艾草叶的山羊下着艾香味的羊奶,小羊羔欢快地吮吸着,多余的羊奶每天早上又供着我们几个分享,这在平日吃不到肉和鸡蛋的童年岁月里,无疑是最美味最有营养的滋补品。艾草滋养着山羊,羊奶滋养着我们。若干年后,我们的子侄又喝着它后代的羊奶健康长大,如今年迈的老父亲也靠这艾香的羊奶补养着他多病的身体。

端午时节,五毒出蛰,阴湿上升,老天便把吉祥的艾草赐给了我们,艾草、煮蒜、雄黄和五香水也自然成了避邪祛毒、彰显正气的一种文化。这些端午文化既是一个村庄或一个地区的习俗,也是种族繁衍的象征,更是华夏民族屹立于世界的标志性符号。

每年端午,艾草的清香便会从故乡飘起,飘向各地,由北向南,自东到西,世代相传而生息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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