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好的事

王雁英

农村少年的求学路，面对的是更少的资源、更多的险阻，我能成为其中的一步台阶，一点动力，能和他们一起面对未知，勇敢前行，我觉得自己做了世界上最好的事。

十七年前，我在合川木莲初中教书，那时候中师毕业刚好两年，十八九岁的样子，是初三（1）班的班主任。

学校地处偏僻的村镇，一个年级学生不到80人，大多是留守少年，家里老人约束不了，常常发生一些不够“规矩”的事情。我曾经被两个打架的男生气得咯咯发抖，也曾经为小女生那些“勾心斗角”的小矛盾头疼不已。但我内心从来没有厌恶的情绪，他们见过的世界太小了，我想只有知识能让他们走得更远，见识过的天空宽广了，那么有些狭隘的世界观也自然能得到纠正。

为你，逾越茫茫黑夜

学生们的不良习惯里，我最不能接受的，是到镇上玩游戏机。学校到镇上，只需步行10多分钟，很多住校的男生，晚上就偷跑出去打游戏。我在班上不知强调过多少遍，学业为重，学业为重，但还是偶尔能从女生或其他老师那里收到“小报告”，总有几个不自觉的男生要忍不住偷跑出去。

一天半夜，老师查房，发现我们班上成绩最好的三个男生不见了，给我打电话，说他们多半是打游戏去了。我又惊又怒，既不敢相信平日里踏实又刻苦的学生会做这样的事，更担心他们的安全。但是该怎么办呢？ 我从小怕黑，长到20岁都不敢独自走夜路。门外的茫茫黑夜，对我来说，那简直是一个无比恐怖的混沌空间。

踟蹰许久，我还是逼迫自己下了决心，换好衣服，预备去游戏机室把他们逮回来。

我硬着头皮出了门。乡村的夜好比一块黑布，每一丝风声在我心里都是怪兽的喘息。我紧握手电筒，压根不敢看路旁的房屋树木和天上闪烁的小星，只盯着前方被照亮的一小块泥土路，全力往镇上跑。心里什么都不敢想，又不敢什么都不想，我唯一能鼓舞自己的方式，就是不停告诉自己，要是几个小子真的打游戏去了，要罚他们把这条路来回跑十次。

那几分钟简直比去另一个星球还要漫长。跑到一半路程，突然见到几个影子从对面来，依稀是他们，我赶紧用电筒一晃，果然是那三个小子。他们见到我时简直惊呆了，肯定是发现我的脸上的恐慌远远胜于他们。

当然没有真的罚他们跑上十次，第二天三个男生在班上做了检讨。其中一个流着眼泪说，“我没想到一时任性，会让老师那么惊慌，我觉得自己做了世界上最坏的事。”

我听了几乎也要淌眼泪，农村少年的求学路，面对的是更少的资源、更多的险阻，我能成为其中的一步台阶，一点动力，能和他们一起面对未知，勇敢前行，我觉得自己做了世界上最好的事。

与你，共赏融融村光

乡村教师，听来是一个有点悲情主义的词汇，但我对自己的工作环境，从来都是接受并热爱的。春有蛙叫鸟鸣，夏有洋槐袭人，秋来黄草成片，冬日笑闹驱寒，我的热爱，不是虚妄的乡愁，情动于衷，爱之有物。但是，我很快发现，在这里长大的孩子们，大多并不能真正认识乡村的美好，这里变成他们想要努力逃离的地方，所以要么努力读书，要么等待长大外出打工。

我一直希望孩子们都能拥抱广袤世界，但是乡村，也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啊。我多么想，他们对于当下所处、当下所有，有真切的认识与发自内心的获得感。所以，我尽量给学生们组织郊外活动。山野之间，到处是花与果实的香气，我们去观察写生，去诵读吟哦，去赏花游水，去打闹嬉戏。在与自然的融洽相处中，总有一些孩子会明白乡村风物的可爱，一点一点找寻到当下的幸福感。

印象特别深的一次，我带着几个学生，周末去钟鼓山郊游。他们成绩都不錯，中考就在眼前，又夹杂着毕业的离愁别绪，都被牢牢包裹在紧张伤感的氛围里。有一个女生问我，“王老师，为什么初三一点都不快乐？”我无言以对，只好带他们去大自然里寻找答案。

那天没有人谈论考试的事，有男生甚至自己带了鱼竿，我们采野葱，包饺子，在农家搭伙，兄弟姐妹一般，度过了快乐的一天。回程的路上，大家热烈讨论着今天什么地方最好看，什么事情最有趣。我向来不爱讲大道理，但这时候觉得应该讲几句，“紧张和不快乐真的对考试没有什么帮助，只有稳定的心态能帮助你们把事情做好。还有，我们要珍惜每一天，不是因为每一天的学习积累可以让你多考一点分数，而是每一天本身是值得珍惜的。轻松快乐值得珍惜，刻苦奋进同样值得珍惜。憧憬着的大城市中的未来值得珍惜，正拥有着的乡村重物同样值得珍惜。”后来几个学生的状态真的平和了很多，我想肯定不是因为我那几句道理，而是大自然给了他们最好的调试。

再后来，到现在，那几个学生在不同的城市各自安身立命，有正当的职业，积极的三观，平和的生活节奏。我们再聊到家乡、母校，心中所有，不是贫瘠匮乏，而是丰盈温暖。知识改变命运，性格决定命运，能够在学生心里留下一些应对世界的常识和向上向善的观念，我觉得自己做了世界上最好的事。

作者单位：重庆市合川区太和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