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陵水错把大风吹过的地方当成故乡
2018-06-04宁延达
宁延达(满族)
王者之鸟
我曾震惊于那只王者之鸟
如今我坐在它的肚子里
透过羽毛
俯瞰下面微火闪耀的村庄和城市
它的内部那样安静
丝毫没有气流的嘶鸣
经过短暂的失重
身体几乎可以凝固在空气中
星光 日月 山峰
构成的立体轴线
终于与心跳穿在了一起
咚咚 咚咚 顷刻间
完成了从白到黑的转换
穿過云层 翅膀下掠过的无名
似乎赶着一群猴子
它们庞大而法力无边
只热衷于在黑暗中涌动
下面的世界 终于被有些事物不在乎过
它们不以宽恕的眼光看世界
亦不以关心的态度介入谁
在一万米的高空 我们已经
无限地接近神灵
然而我却感到 冷漠的神
还不如这坚硬的铁鸟让我温暖
黑夜只是地球自己的投影
而我也是第一次透过机窗
看到了这阴影的巨大
海洋因分界洲给予陵水人以阴晴
一头牛拖动山岭
隔开气候两界
给谁阴
给谁晴
在断山
我有一刹那的恍惚
以致认不出天际
海光 云影
你们
静思的王者
透过天地这唯一的玻璃
北纬18度线在穿过分界洲时
被眼中的浪花拍断
他人的一秒于我却仿若无有穷尽
在陵水河上方刮过呜呜的风声时
我终于触摸到了黑夜温暖的丝绸
我有充足的耐心
等着睡眠自讨没趣地躲远
昨晚我也曾轻轻地拉开窗户 步上阳台
天空将所有的事物黏住
当你酣睡 我正好对着夜空
写下无穷无尽的诗句
这是上帝独赏给我的时间
而今夜
喷涌而出的诗句再次绑架了我
我从未有一日对平静生活如此动情
以致凌晨买一瓶白酒
去江边与钓者闲话
而江面下 鱼群驱离了黑夜与宿命的泡沫
分开涌动 粘稠 黑铁的碧波
它们在水下受戒 洗礼 并得以自如
它们同样在我凝固的一秒中
获得过时间的无尽
陵 水
陵水有天际线
陵水有分界洲
陵水有白连岛
陵水有吊脚楼
陵水有中国人的乡愁
陵水有不关世事的草木
陵水有我诗歌兄弟眼中的绿洲
陵水有简单的季节
陵水有自由的海浪
陵水有黄金的云朵
陵水有湿漉漉的阳光
陵水有傲慢的水滴在你身体里舞蹈
陵水有安静的海豚长着弧形的心脏
陵水的三角梅喜欢爬满诗人的屋顶
陵水的珊瑚礁喜欢在女孩的脖子上炫耀
陵水喜欢从北方飘来的云彩
陵水用酒祭奠披挂上阵的海马
陵水在叶子上建造巴别塔
陵水在深海底藏匿香巴拉
黎 寨
一群鸟在吊脚楼的屋檐打盹
你的歌声无法将鸟打动
那个黎族姑娘
却愿意揪着你的耳朵迎你进寨
你是那样甘心情愿
脖子那么红
期待被种下情蛊
从此变成毒虫与经血的混合体
你已经发现
无数曾经熟悉的脸 真的正逐渐模糊
果然不负你一直的笃信
人间尚有一个与世隔绝的虚幻地
终于抓到了 在这儿
那条终将消逝的某物的尾巴
在陵水 错把大风吹过的地方当成故乡
我出生在燕山东
自小就担心天上的大风没娘认领
燕山的孩子善良
愿意让娘多个干儿子
可是天上的风总是刮不停
没了大风的咆哮赶不走鬼
没了大风的呼喊睡不着觉
没有大风的生活活不踏实
没有大风的地方人没疯劲儿
大风吹多远都是我的国境
大风吹到哪 我都常常把那儿
错认成故乡
谁来将我清空
清空自己 首先我觉得这是个好事儿
我可以从头再来
可以不承认自己的谬误
可以跟操蛋的过去喊拜拜
清空自己 事实上这不是个好事儿
证明过去的努力付之流水
证明过去的人事儿多么无力
证明 我必须被无限地掩藏
一个草根 小的不能再小的小民
有什么值得清除
我的一口唾沫 淹不死倔强的蚂蚁
一声呼喊 连儿子都不愿再听
我的那些空气 早已看不透天空
那些食物 早已没了解药
清空自己 真的不要让自己来完成
铲除自身的异己
毕竟残忍
如果按照你们的意愿
被清空的一定非我所愿
如果按照自己的想法
被清空的必定含有我的后悔
清空自己 我也祈祷不要从清空别人开始
铲除我
你不缺乏刽子手的狠绝
铲除别人
你也不缺乏围观者的冷漠
降温了 说真话的人被冻住嘴唇
风起了 只有相爱的人尚能赤身取暖
天涯海角
刻在石头上的字不停地向天空昭示
这里 是天地的边缘
人心的边缘
来到这里的人 大概不曾想过
到这儿 等于将自己置于绝地
向前一步 可以步下天涯
勒马 多数人已归回人群
甚至 将机场设在三亚
也似乎暗示了 人生需要到此转机
陆地尽头绝不是归宿
我的盐也不选择在这儿的海里变苦
而你真正应该思考的是
用一场什么样的仪式
与壮烈的过去诀别
其实 来过又怎样
来过又怎样
宿命不是最好的说辞
只有那些死在岸上的扇贝
身体逐渐变为珊瑚
那千变万化的美丽
已脱胎换骨
专辑责任编辑 郭金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