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马克思主义视域下的意识文化革命观
——以卢卡奇、柯尔施和葛兰西为代表
2018-05-31王宝林耿茂城
王宝林 耿茂城
(河北工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天津 300401)
马克思主义发展迄今,分化出以卢卡奇、葛兰西、布洛赫等人为代表的20世纪国外马克思主义分支,他们各自的思想主张所形成的统一性的理论体系,其间贯穿着一条很清晰的脉络,那就是直接紧密地将当下的资本主义社会现实联系起来并予以总体性的批判。统观西方马克思主义流派纷呈的建树,基本包含着“一正一反”两个向度——从正的方面来看,是马克思主义革命理论的深入探讨与进行;反的方面是作为社会批判与变革思潮的先导;但都始终如一地承继着马克思哲学的批判精神与内核,努力发挥出马克思哲学对于资本主义时代下资产阶级以及无产阶级革命进程的辩证式探索与批判式延伸。
一、卢卡奇:无产阶级阶级意识的觉醒
(一)文化困境的表征:物化意识
卢卡奇着眼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商品性质的普遍性,同时以马克思的商品拜物教思想作为自身的逻辑前提与起点——商品结构中物的关系掩盖了人的关系或者是人的社会性关系变成为一种非社会性的物的关系。资本主义社会的商品经济高度发达,其普遍性的形式从根本上规定着社会的现实且日益渗透到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因此物化现象成为人的普遍命运走向。正如卢卡奇所说的:“人际关系呈现出‘虚幻的客观性’,这种客观性遮盖了商品生产下所凝结成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或者说社会的关系蒙上了物质性的面纱”。①
这种物化的普遍性与规定性吞噬了人的本质,其又随着科学理性主义的大行其道,使人本身变得数字化、原子化、机械化、丧失了主体属性的客体化、被动化、消极化;资本主义社会存在的非理性非理性意味着生产生活中的内容与形式不能被统一,意味着人们并不能够真正获得与享受生活,只是一种经历生活和受生活压迫,一切生活的内容都被过滤掉了,剩下的可把握的直观只是外化的形式或局部而已。这一系列的物化形式逐渐成为人自身的内在的东西,使人走向物化命运的物化因素予以当然性的认同、接受和服从,当成人类社会的必然性规律和本来性状态,丧失了自身否定性和超越性维度——这就是对物化结构“逆来顺受”的物化意识。卢卡奇一针见血指出,这种使人丧失主体性批判维度的意识状态,就是当代人类命运所普遍深陷的文化困境。
(二)树立总体性的辩证法原则,把握意识革命的核心性
卢卡奇始终强调要从历史的现实出发,坚持真正的正统马克思主义,遵循主客体统一的真正的辩证法,在此基础上正确认清现实和行动方向,始终坚持工人阶级运动的最终目标,②实现历史的现实的未来的结合与统一,抗制资本主义文化形态的侵蚀,保持斗争的科学性、独立性且又联合性。
卢卡奇从无产阶级阶级斗争及解放的根本利益出发,针对物化意识在无产阶级群众中的泛滥,直接提出要树立起扬弃物化现象、超越物化现实的意识文化革命观,最终促成最大化领导整个社会的可能。无产阶级的先进性就正体现为“渴望总体性”;而无产阶级是在对自身阶级地位的认知和对社会现实过程的整体把握中实现现实的。正像马克思的那句名言:“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③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只能是革命性的意识,以此具有改造事物的强大动力。由于无产阶级的革命包括了文化和心理多方面的内涵层次,因此要将无产阶级自身的内在外化为意识表现进行深入,这是总体革命进程中的首要性、核心性问题。
(三)结论:开一代文化批判之先河
卢卡奇作为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开拓者、奠基者,以当下资本主义社会中人的批判为关注点,一改传统的社会政治暴力革命为文化批判革命④;在剖析现代人的普遍异化的文化困境中给予无产阶级以强大的文化意识启蒙教育,可谓开一代文化批判之先河,有利于从总体上把握好无产阶级革命;也只有正确坚持无产阶级总体性革命中意识革命的核心地位和关键环节,才能从根本上扬弃物化、消解物化意识,提高无产阶级意识的警觉性和战斗力。
他勇于直面人类社会的文化和历史现实,具备现代社会审视与反省的向度,这种理论勇气源于他对历史文化障碍的使然与针对性的理论建树,直接映射出当年阶级社会内部的分化与斗争,也充分反映了其理论的价值意义与肯定性。
二、柯尔施:以总体性原则为核心的“哲学扬弃”
(一)思想的实证化走向:意识形态专政
柯尔施在《马克思主义和哲学》中表述了以总体性原则为核心的哲学价值观走向,他的聚焦点是马克思主义本身的哲学属性。“正统的马克思主义内部越来越采取一种反哲学的、科学实证主义的立场”,⑤正值第二国际的正统马克思主义占主导地位,他们基于列宁唯物主义宣传下轻视辩证法而倾向教条守旧主义的哲学背叛,终致马克思主义陷入危机,走向意识形态专政的荒谬极端。这种危机使理论自身丧失了本质精神以及对哲学性的误判、否定与消解。
柯尔施延继了德国古典哲学的辩证法传统,具有超越现存的批判精神和哲学内核。那些所谓的正统派只是庸俗的追随者,再加之那些资产阶级哲学家们以“纯粹哲学”的局限性、“地域的”局限性和将哲学进行形而上的脱离实践与辩证法的思维方式的局限性之固有弊端,这种哲学层面的文化尴尬让马克思主义理论变得毫无生趣,逐渐灭失掉革命性和批判性的辩证法维度了。为此,马克思主义要走出阴影重获理论生机,必须通过取消哲学、扬弃哲学、终结哲学的方式,让哲学走出自身,恢复哲学使命和哲学精神,确立起辩证法的维度,端正理论思维的实践性走向,来消除意识形态的专政。
(二)在“哲学转折”中复归哲学属性,实现辩证法的哲学革命
鉴于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创新型实践立场和特性,柯尔施指出马克思和恩格斯对于之前一切旧哲学纯粹抽象的超越本身就带有哲学的意义,其根本旨趣就是把哲学从形上观念亦或是抽象直观与抽象能动的思维中拯救出来,拉回到社会历史的发展进程之中。哲学的转折,正是实现向唯物主义的辩证法的转变,实现哲学上的升华,使其理论自身更科学、更彻底、更具有内在性,从头到尾都散发出哲学智慧之光,这就是马克思主义本身反思对象与反思自我的哲学元素。哲学作为一种历史性的思维和时代化的精神,应当力求反映现实,成为现实;只有在现实中取消哲学,也才能在现实中实现哲学,使自身以一种思想形态指导总体性的实践。运用“哲学转折”来实现哲学的扬弃,实现向哲学属性的复归进而延续自己的哲学属性。
所谓“意识形态专政”,就是理论思想没有办法介入革命而成为革命的一部分,是思想无力的表征;然而一切思想理论作为整体历史进程中的精神产品需要参与到现实中,思想不仅是一种意识形式,更是一种现实形式、是指导实践的意识武器。在此柯尔施以辩证法的维度对资产阶级进行了意识形态的哲学批判,致力于向哲学现实化环节的复归。他分别对列宁的阶级意识灌输理论、旧唯物主义或机械唯物主义、以列宁为代表的新共产主义依其需要的理论来解读马克思主义而导致理论的科学性被遮蔽和被肢解的单向度立场、不强调辩证法而承认非辩证和反辩证的伪辩证法、向旧唯物主义回复的历史倒退论、思维把握现实的还原论或直观反映论的理论客体化、纯粹理论与纯粹实践的完全抽象对立、将“唯物主义哲学”权威化却撇置最为本质的辩证精神这八个方面进行了批评与批判⑥,指出马克思主义哲学自身的困惑以及自身意识形态专政蔓延的根源,还引发着意识形态同工人革命运动实践关系上的更广泛的问题;柯尔施通过施弗林⑦的论述来逐渐弥合理论与实践的裂缝,以正确运用理论来实现无产阶级的革命性实践,成就无产阶级自身、实现无产阶级革命现实的总体性。
(三)结论:让辩证法的思想哲学照进现实
卡尔·柯尔施在哲学的理论与实践问题上问题上对马克思主义本身做出了开创性意义的哲学重建,提倡从哲学出发以哲学的现实化方式整合传统的政治方式,弘扬哲学的革命精神。一旦思想意识失去了自身的辩证法色彩就只会沦落为空洞的意识形态、与革命实践发展无关的意识形态、不能担当革命使命的意识形态。因此这种共产主义的方法与世界观必须服务于斗争现实,“理论作为一个环节须嵌入到实践中去”,始终要以辩证法来为革命运动做前引,让思想之光照进现实的历程。
消灭哲学的目标是消灭整个已被实证化、工具化了的哲学现实,扬弃哲学就是将思想本身作为一个有限的环节安放到正在改变的整体性实践过程中,在坚持具体的历史的统一上进行哲学革命。这场革命是辩证法思维方式的革命,是理论指导实践、实践透视理论的意识形态革命,是关乎哲学功能根本性问题的革命!
三、葛兰西:在市民社会中夺取文化领导权
(一)观念上层建筑:市民社会的独立化
随着资本主义商品经济的活跃与繁盛,新兴资产阶级越发成长壮大,市民阶层的经济地位愈益显著遂逐步成为一个独立的阶级。然而,欧洲各国的无产阶级革命在风起云涌中相继遭遇“滑铁卢”,这使得葛兰西冷静分析了整个资产阶级的社会运行及结构。他把“市民社会”作为一个社会阶层的文化伦理与意识形态而内涵到观念上层建筑的成分,使其在上层建筑的同一层面与“政治社会”相并列。相比于东方国家来说,西方国家的“市民社会”阶层已经成熟,其具有比政治社会更大的重要性⑧,以此共同构成现代意义上的国家。这就是现代西方社会的典型结构与特征。
从经济基础领域脱胎而出的市民社会,以合理化的民主契约将内在的文化伦理与意识形态加以联系。这种独立化事实使传统的暴力性政治革命变得苍白无力,而转向为文化教育、伦理规范、舆论引领、有识团体的引导宣传等软实力渠道。资产阶级国家的背后有着强大的市民社会阶层作支撑,资产阶级的文化和意识形态力量统摄着国家机器,使得国家获得了文化和伦理层面的社会认同或者普遍规定性,其本身的专制、压迫和干预活动也逐渐减少。因此,西方社会的无产阶级要把夺取文化意识形态的主阵地和领导权作为首要性、关键性的政治战略。
(二)推进西方无产阶级的革命事业,以文化革命为核心性前提
西方国家统治者的文化霸权是造成民众批判性主体丧失的手段,蒙蔽了主体自觉的革命意识,这里的思想同卢卡奇的物化意识形成相一致。在资产阶级文化的施压、渗透乃至颠覆中,无产阶级被统治阶级普遍地同化、弱化。为此无产阶级阶级必须从“和平演变”中觉醒,重振自身的阶级认同和阶级使命。
但无产阶级夺取文化领导权的过程充满曲折与艰巨,因为文化意识领导权的取得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更不能通过传统的暴力革命方法来实现。“为了达到目的,……通常需要长时间才能完成其组织上和政治上集中化的过程”⑨,不得不加快推进人民大众的文化觉醒,最为关键、最为核心的要素是促进有机知识分子的生成。因为这种有机知识分子不再超然于社会历史进程之外,而是嵌入到无产阶级的意识观念中而渐趋于组织化的过程;然后通过知识分子的有力效应,去带动、挖掘群众的集体情怀,造就全社会整体的文化启蒙,抢占并巩固意识形态高地。在这一层面上说,培养有机知识分子和促进人民大众的知识分子化是统一的实践哲学的问题,是一个辩证性的过程。
“在哲学中,统一的中心是实践”。⑩实践哲学就是强调培养知识分子精英的实践问题,通过人作为现实的实践主体性之确证,在历史的过程中发挥出文化启蒙的作用;同时积极利用教育和先进政党的组织引领作用,在批判与反思资产阶级文化思潮中不断开拓无产阶级文化启蒙新境界。
(三)结论:文化革命观是20世纪西方革命斗争的新实践
葛兰西将“市民社会”这一概念放置到(观念)上层建筑领域中并对其进行了富有创见的剖析;他依然立足于总体的辨证法原则,在知识分子与人民大众之间建构起互动连接的桥梁——对于传统的“上层建筑的单向度”○11的批判与补充,从西方国家社会的存在方式到政权维系的运行机制都赋予了独到的内容。葛兰西的理论尽管存在着片面夸大意识能动作用,有走向唯意志论的歧途,但他的“文化领导权”提法极为新颖,不失为对西方国家无产阶级革命战略的有益尝试,为马克思主义的意识形态革命观注入了思想血液。
这种文化革命的思路将马克思主义放置到现代西方社会的发展进程中,直面人类文化困境的历史命运,实现了马克思主义在现代资本主义国家出场语境的理论演变和理论创新,是一场文化哲学的启迪。也正如此,这种文化革命观突出构成了20世纪西方革命运动新的实践观以及新的文化哲学宣言。
四、结语
意识文化革命观作为西方马克思主义重要的研究思潮或主题,我们可以从中洞见他们的哲学思维以及对于现实生活无限的关怀,仿若他们的智慧的灵光和思维的花朵让这个世界变得丰富与细腻。要让理论的每一丝星丛、思想的每一抹光亮照进现实的生活,在不断地逻辑论证与反思中发现惊奇并诠释我们的存在;用乐观与进步主义的醇酒滋灌一切希望的非空洞的人生和不断突破黑暗迎见革命斗争胜利曙光并通达未来的哲学般的生活。
注 释:
①卢卡奇.历史与阶级意识.王伟光,等译.北京:华夏出版社,1989:81-82.
②《当代哲学经典·马克思主义哲学卷(上)》,第29页.卢卡奇.什么是正统的马克思主义.杜章智,任立,等译.
③《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十一》.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④《西方马克思主义概论》.衣俊卿,著.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44.
⑤《当代哲学经典·马克思主义哲学卷(上)》.第44页.原文为柯尔施.《关于“马克思主义和哲学”问题的现状》.1930年.王南湜,等译.重庆:重庆出版社,1989.
⑥具体论述文本参见卡尔·柯尔施所写的《关于“马克思主义和哲学”问题的现状》.
⑦施弗林,第三国际正统马克思主义者,执政的布尔什维克党的政治对手,曾言:“苏联的马克思主义想做出一种真诚的尝试,以最始终如一和正统的形式加强马克思主义……,这正说明它正面临着不可克服的危险”,发表于《社会Ⅳ》.
⑧姚大志.西方马克思主义的意识形态理论.吉林大学哲学周刊.
⑨安东尼奥·葛兰西.狱中札记[M].葆煦,译.北京:人民出版社,1983.
⑩葛兰西.实践哲学.徐崇温,译.重庆:重庆出版社,1990.76.
[1]卢卡奇.历史与阶级意识.王伟光,张峰,译.北京:华夏出版社,1989:82,221.
[2]《当代哲学经典·马克思主义哲学卷(上)》,第29、44页.
[3]《西方马克思主义概论》.衣俊卿,著.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44,49,71.
[4]卢文忠.论科尔施的哲学批判及其当代价值——纪念西方马克思主义者科尔施诞辰130周年[J].信阳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6,36(4):16-20.
[5]姚大志.西方马克思主义的意识形态理论.吉林大学哲学周刊.
[6]安东尼奥·葛兰西.狱中札记[M].曹雷雨,等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
[7]王成华,张沙沙.西方马克思主义对马克思异化理论的继承和创新——从卢卡奇到哈贝马斯[J].信阳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32(3):27-32.
[8]安东尼奥·葛兰西.狱中札记.葆煦,译.北京:人民出版社,1983.
[9][英]约翰·B·汤普森.意识形态与现代文化.高戈,等译.译林出版社,2005:69-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