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德维希二世：生活在童话中的悲情国王

唐中华

“我一生未做坏事，为何这样？”当年香港明星张国荣跳楼自杀，留下了这样一封遗书，令无数爱他的亲友和歌迷辛酸。殊不知，一百多年前的德意志，也有这样一位风度翩翩的男子，身为一国之君，毕生钟情艺术，兴建了美轮美奂的新天鹅堡，最终却惨遭废黜，直至神秘溺亡。他就是被称为“童话国王”的德国巴伐利亚的君主路德维希二世。他的一生令人唏嘘感叹。

钟情艺术的翩翩王子

1845年8月25日，路德维希出生于德国巴伐利亚的王室，父亲是巴伐利亚国王马克西米利安二世。此时，德意志尚未统一，正是邦国并立，战火纷争的动荡岁月。数十个大小邦国各自为政，普鲁士和奥地利倚仗其实力，傲视群雄，两国为争夺霸主地位征战不已，其他邦国则沦为附庸，巴伐利亚就是其中之一。尽管其历史悠久，经济发达，文化昌盛，但军事实力却差强人意，长期以来不得不在普鲁士和奥地利的夹缝中求得生存。

路德维希是老国王的长子，3岁被立为王储。老国王对他寄予厚望，从小让他接受严格的宫廷教育：睡的是硬板木床，吃的是粗茶淡饭，每天还要学习拉丁文、数学、几何等诸多课程。但小路德维希对这些课程不感兴趣，他天生敏感内向，情感丰富，喜欢文学和音乐。

1850年，路德维希刚满5岁。有一次，他的家庭教师给他讲述了童话歌剧《罗恩格林》的故事：公主埃尔莎遭人诬陷，神秘骑士在天鹅带领下拯救公主，公主以身相许。新婚当晚，公主出于好奇，询问骑士来历，不小心触犯了骑士的禁忌，骑士不得不怅然离去。小路德维希被故事深深地打动，从此与天鹅结下了不解之缘。

小路德维希最快乐的时光就是徜徉在父亲建造的旧天鹅堡。城堡中，反映中世纪传说和德意志历史的壁画，深深震撼着小路德维希的心灵，唤起了他对高贵和优雅的热爱。他和他的侍从保罗关系密切，两个少年同样热爱大自然和诗歌。他们一起骑马，一起散步，一起读诗，一起扮演歌剧《罗恩格林》中的角色。小路德维希不喜欢甚至厌倦枯燥乏味的王室生活，喜欢在森林和峡谷间漫步，对那里的山水和纯朴的农民充满了爱意。

在自然和艺术的熏陶下，小路德维希内心宁静和祥和。他在心底默默立下誓言：“等我登上王位，一定要让巴伐利亚沐浴艺术和平之光。”

然而，他所处的却是一个风雨飘摇的大时代。

主权丧失

1864年，老国王去世，18岁的路德维希继位，即路德维希二世。此时的路德维希，身高1.93米，细长的眉毛，高挑的鼻梁，尖细的下颚，加上一双明亮得像宝石般的眼眸，闪着睥睨万物的神彩。他的俊美让整个欧洲为之痴狂，国人也都期待着这个风度翩翩的美少年能给巴伐利亚带来好运。

然而，此时的国际形势却波云诡谲。普鲁士势力愈发强大，不断对外扩张。1862年，普鲁士新任首相俾斯麦提出著名的“铁血政策”，誓言通过外交加战争吞并德意志诸多邦国，实现德国的统一。为此，他游历各国，展开外交攻势。

1863年8月，俾斯麦造訪巴伐利亚，与路德维希进行了一次简短的交谈。俾斯麦此行意图就是要说服巴伐利亚加入普鲁士领导下的德意志帝国，但路德维希却不想受制于人。当俾斯麦讲明来意后，路德维希询问道：“俾斯麦先生，您为什么要建立一个统一的德国？我们现在各管各的，井水不犯河水，不是挺好吗？”俾斯麦回答道：“我们德意志必须联合起来，建立一个强大的帝国，才能适应时代的发展。”路德维希又问道：“那为什么巴伐利亚一定要为此牺牲它的自由呢？”他的声音不大，但蕴含着坚定的力量。俾斯麦的回答针锋相对，毫不退让：“巴伐利亚有什么理由反对建立统一的德意志民族呢？”路德维希停顿了几秒钟，说道：“我们巴伐利亚已经是一个民族了。为什么我们要为了您的民族放弃我们自己的呢？”这次会谈双方不欢而散。

可惜的是，短短几年，时局之发展与路德维希的期望背道而驰。1864年到1870年，普鲁士接连发动战争，击败丹麦、奥地利和法国，将横亘在德意志统一之路上的绊脚石一一清除。路德维希虽心有不甘，却无力逆转局势。1870年，巴伐利亚开始和普鲁士谈判。俾斯麦试图通过金钱收买路德维希，让其致信当时的普鲁士国王威廉一世，请求其即统一后的德意志帝国帝位，为普鲁士歌功颂德。

路德维希难以忍受这样的屈辱，但他也不敢得罪如日中天的普鲁士。于是他把自己的弟弟奥托亲王找来商议。奥托亦有些沮丧，说道：“如果我们应允，普鲁士会将我们看得一文不值。”路德维希转头朝向弟弟：“这点委屈我们不会白受的，我会要求得到一半的帝位继承权。”奥托疑惑地问：“你也想当皇帝吗，哥哥？”路德维希眼神坚毅：“帝位要轮袭，这是巴伐利亚加入德意志帝国的先决条件。”

可路德维希不曾料到，俾斯麦对他的要求不屑一顾。他让使者回复路德维希，让他放聪明点：“你难道不明白现在的形势吗？你的要求明显太过分了，德意志土地上只能有一个皇帝，你必须明白这点。”在咄咄逼人的俾斯麦面前，路德维希不得不让步，写信推举威廉一世为唯一的德意志皇帝。

1871年1月18日，威廉一世在法国凡尔赛宫登基，德意志统一大业完成。几乎所有德意志贵族都出席了这个登基典礼，只有路德维希没有露面。

在普鲁士统治下，巴伐利亚已成为德意志帝国众多城邦中的一个。巴伐利亚将何去何从？路德维希的王位又将何去何从？很长一段时间，路德维希感到十分迷茫。偏偏此时他的牙病犯了。牙医给他拔牙时，他这样说道：“我还有牙给您拔，真是奇迹。我还以为俾斯麦已经把我的牙全部拔光了。”

新天鹅堡的悲剧

现实的不如意，使路德维希更厌恶宫廷生活。他开始变得少言寡语，整日待在慕尼黑郊外的林德霍夫宫，连用餐时都屏退左右。他甚至给亡故的法国国王们准备了餐具，把他们当作想象中的客人，同他们一起进餐。他十分孤独，在神经质的幻想中折磨自己。他希望有一座优雅的城堡可以承载自己的梦想。

早在1868年，路德维希就写信给德国著名剧作家、歌剧《罗恩格林》的作者瓦格纳，提到希望建造一座优雅脱俗、遗世独立的“新天鹅堡”。1869年，新天鹅堡破土动工。路德维希亲自参与城堡的设计和规划，并不惜代价聘请了全德国最杰出的能工巧匠。为了让城堡具有独特的舞台视觉效果，路德维希还专门请来了画家和布景师。整个城堡中所有的水龙头以及家具和房间配饰都是形态各异、栩栩如生的天鹅造型。城堡内装饰极其奢华，从天花板、灯饰、墙壁到日常用具，无一不是工匠精雕细琢之作。

新天鹅堡前后共修建了17年。起初，路德维希只是用个人资产修建城堡，后来入不敷出，开始找国库贷款。新天鹅堡一步步趋于完美，路德维希背负的国库债务也越来越重。1885年，路德维希负债总额达到1400万马克。为实现他的天鹅堡梦想，他开始向欧洲其他王室借款，这引起了巴伐利亚内阁的不满。他们纷纷向路德维希进谏，希望停止修建新天鹅堡，路德维希却充耳不闻，仍然执拗地继续着他的梦想。双方的矛盾越来越深，终于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1886年3月，内阁召开了一次秘密会议，为首的是国王的叔叔柳林波德亲王。昏暗的烛光中，几个鬼魅似的人影围坐在一张圆桌边，群情激奋，口沫横飞。其中一位大臣口气强硬地说道：“亲王大人，您的国王侄子现在可是彻底疯了啊！”另一个大臣接过话茬：“就他？他也配称国王？看看清楚吧！他就是个孩子，而巴伐利亚需要一个强势的国王！”第三个大臣顺势帮腔：“他不配称国王，就是他惹来一大堆麻烦！咱们必须做点什么！”其他人也一起附和，表示同意。这时，柳林波德亲王站了起来，环顾众人：“只要咱们证明他患有精神病，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废掉他！”

他们把路德维希的贴身侍从找来，软硬兼施。“开口吧，我们可是给你付了钱的，你可不能站在那儿一言不发！”侍从便一桩桩一件件讲了起来。“国王小时候亲过自己的积木。”“国王说要建造一座人造的彩虹。”“有时候国王会自言自语，他想成为飞翔在巴伐利亚上空的鸟儿！”“国王还想过把巴伐利亚搬到国外一座岛屿上去”……

内阁把这些所谓的证据整理成一份报告，交给当时德国著名神经学家古登医生，希望其据此判定国王罹患精神病。古登医生并未见过国王，也从未对国王本人进行过检查，但迫于内阁的压力，不得已在鉴定书上签字。就这样，一份证明国王罹患精神病的医学鉴定书出炉了。

1886年6月，巴伐利亚内阁发动政变，宣布路德维希二世精神失常，无法处理公务，同时任命柳林波德亲王为摄政王。他们派遣一支部队前往新天鹅堡，对国王下达废黜声明，并将其软禁在慕尼黑以南的贝格城堡。

悲情国王神秘溺死

國王变成前国王了，内阁还不放心。他们指派古登医生随侍路德维希左右，名为看病，实为监视。1886年6月13日，政变后的第4天，路德维希向古登医生提出要出门散步。此时天气阴霾，即将大雨倾盆。古登拿了把伞，一路跟着路德维希。两个卫兵也想跟随其后，古登做了个手势，示意卫兵不必跟随。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一小段路，古登发现自己的鞋带松了，蹲下身来，准备系鞋带。路德维希此时加快脚步，小跑了起来。他很快穿过树林，向附近的湖边跑去。古登赶紧直起身，一边跑一边喊：“陛下，请等等！”但路德维希似乎没有听见，他穿过水边的芦苇丛，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湖中央走过去。古登见此一幕，大吃一惊，不明白路德维希要干什么。他一边大喊道：“陛下，陛下，您要做什么呢？”一边追了上来。很快古登也跑到了湖边，眼看就要赶上路德维希了。他伸出右手，一把抓住路德维希的衣袖，路德维希忽然转过身来，双手使劲一推，年迈的医生摔倒在水中。路德维希身上的怀表也掉了下来，指针定格在18点54分。

两人再也没有回去。当卫兵发现他们尸体的时候，已是当天晚上11点。路德维希的去世原因至今还是一个谜。巴伐利亚官方称其跳湖自杀，但湖水只有齐腰深，而路德维希身高1.93米，况且自小擅长游泳。验尸报告也显示他的肺部没有进水。许多人怀疑，路德维希是被人谋杀。这只是巴伐利亚君主自身的悲剧？

每个时代，总有人能顺应潮流，因而风生水起、左右逢源；也总有些人，因无法与现实妥协，因而遗世独立、郁郁寡欢，甚至抱恨黄泉。但是，历史潮流并不都是当时的人们能看得清楚的，“盖棺”亦不足以“论定”。路德维希二世以自己的生命铸就的新天鹅堡，当年被斥为荒唐，但在“二战”后却迅速成为巴伐利亚最闪亮的名片，甚至位列世界十大最美城堡之首，其造型启发了迪斯尼乐园的睡美人城堡设计，每年有上百万人为了一睹它的风采不惜远道而来。路德维希二世厌恶战争、崇尚和平的思想更为巴伐利亚赢得了发展的先机。如今，巴伐利亚已成为德国高科技的核心地带，西门子、宝马、奥迪和阿迪达斯等国际知名公司亦把全球总部设在巴伐利亚。今天的巴伐利亚人还无限怀念路德维希二世，他们亲切地把他称为“我们亲爱的国王”。

当年剧作家瓦格纳第一次见到路德维希二世之后曾经写下这么一段话：“今天，我被引领觐见了他。他是那么‘无可救药地英俊、富有智慧、热情洋溢且气质高雅，以至于我担心，在这个尘世中，他的生命会像一个绝美的梦般逝去……”一语成谶，斯人已逝，只留传奇于人间，任由后人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