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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颢《富春山居图》临本题跋考述

2018-05-25陈波夏维中

安徽师范大学学报 2018年2期
关键词:题跋

陈波 夏维中

摘 要:1970年代,饶宗颐首次公布并解读了香港所藏沈颢顺治十五年《富春山居图》再临本原跋,及其由顺治八年初临本过录的宜兴吴洪裕族人题跋。《愚谷文存续编》《宜荆吴氏族谱》等重要文献为进一步考释吴氏题跋的流传过程,及吴骞所起的重要作用、吴洪裕族人的生平及相互关系,沈颢宜兴之行的陪同人员如蒋泽礨、吴石雪、吴贰公等问题提供了新的证据,可补正饶氏成果之不足。顺治十五年再临本原跋及宜兴吴氏题跋,是佐证、还原顺治七年宜兴吴洪裕火殉《富春山居图》这一事件的关键证据,同时对该画的残卷辨伪、原貌复原等问题也具有重要价值。

中图分类号:K249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12435(2018)02013508

关键词:沈颢;《富春山居图》临本;题跋;宜兴吴氏

Abstract:In 1970s, Rao Zongyi firstly publicized and interpreted the original postscripts on Shen Haos 1658 reproduction of Fuchun shanju tu (Dwelling in the Fuchun Mountain) then collected in Hong Kong, as well as the postscripts by Wu Hongyus clansmen in Yixing on the 1650 reproduction that were copied by Shen Hao. Some important documents, including Yugu wencun xubian (sequel of Yugus writings) and Yi-jin wushi zupu (genealogy of the Wu clan in Yixing), provide new evidences for the spread of the postscripts by the Wu clansmen and the critical role of Wu Qian, the life stories of Wu Hongyus clansman and their relationship, as well as scholars accompanying Shen Hao in his trip to Yixing, such as Jiang Zelei, Wu Shixue, Wu Ergong. All of these could enrich the study by Rao Zongyi. The postscripts on the 1658 reproduction and the earlier postscripts by the Wu clansmen are key evidences to reconstruct the event of burning-of-Fuchun shanju tu by Wu Hong in 1649. The texts are also valuable for identifying the painting and restoring its original state.

现存明清之际江南著名画家沈颢(一作灏,字朗倩,号石天,苏州吴县人)《富春山居图》临本题跋,不仅是佐证、还原顺治七年(1650)宜兴吴洪裕火殉事件的关键证据之一,而且涉及到《富春山居图》残卷辨伪、原貌复原等重大问题。①1970年代,饶宗颐首次刊印了香港利氏北山堂所藏沈颢顺治十五年再临本的题跋,②同时也公布了其相关研究成果,嘉惠学林甚多。[3]20-28

但饶氏成果也存在着一些瑕疵和缺失。而令人不解的是,四十余年来书画史界对此竟无任何补正,以至于相关研究长期停滞不前,甚至以讹传讹。兹不揣固陋,狗尾续貂,以求证于方家。

一、沈颢顺治十五年再临本题跋及其来源

据饶宗颐研究,沈颢《富春山居图》临本共有两本,一是顺治八年(1651)初临本(未见),二是顺治十五年再临本。再临本原为浙江名士吴骞旧藏,后归皕宋楼陆心源,最后由香港利荣森北山堂收藏。饶氏公布的题跋,即来自于该卷。题跋由两部分组成,一为沈颢原跋,二为过录的宜兴吴氏题跋。因该成果出版于四十余年前的香港,内地流行不广,故不嫌繁琐,予以照录。沈颢的原跋内容如下:

黄子久师友董巨,为南宗最上一乘,尝用五墨法,尤精焦破二种,曾作富春山墨戏长卷,元宰宗伯质阳羡吴澈如千南金,为长公秘藏。三十年前同蒋泽礨开府、吴石雪兵宪同观于铜官山房。墨沉淋漓,云烟灭没,令人置身厜?巉灂间,真千古奇遘也。阅其自题,非阅富春形胜,乃为一苾蒭,画于富春山中,五年始成。后为家石祖购藏,亦有临本,予及见之。今戊戌寎月,遄承石翁公祖以鹅溪缣三丈余,征图是卷,惝恍佪徨,觉子久腕中物,捻入毫端,并志之。(《穰梨馆过眼录》卷三十五)有“臞禅”一印。

此跋题于顺治十五年三月(戊戌寎月)。沈颢除点评《富春山居图》外,还介绍了该画先后被沈周、董其昌以及宜兴吴正志(澈如)收藏的过程,并记述了他本人“三十年”前曾在“蒋泽礨开府、吴石雪兵宪”两位的陪同下,前往吴氏铜官山房欣赏此画的旧事。

除沈颢原跋外,饶氏还公布了此卷所附的宜興吴氏跋文。正如饶氏所指出的那样,吴氏跋文已非各人笔迹,即并非沈颢顺治十五年再临本的原跋,而是由他人过录。具体如下:

一、吴邃跋

《 富春卷》,先光禄藏之久,先孝廉燬之半,今且付之乌有矣。见石天临本,独得其神骏,归节培年兄赏鉴。卷虽燬,痴仙精灵烨烨,犹未没也。壬辰阳月吴邃草。壬辰小春荆溪、吴湛、吴之甲同观。

二、吴近功跋

羊裘山人去不返,富春寂莫烟波淡。大癡笔墨千古奇,泼来三丈鹅溪茧。烟峦缥缈如有神,江流浩荡如闻声。卧游无不叹奇绝,伎两一旦通神明。庚寅年画庚寅化,劫灰应信东方话。恼乱江南好事家,追踪谁者能驱驾?沈君石天今子久,仿佛神情世希有。朱蓝为青无二观,是沈是黄非两手。神物荼毘舍利存,子久闻之莞然否?义兴弟吴近功跋。

三、吴麟祥跋

沈石天《富春山图》,临黄公望笔也。公望卷为伯氏枫隐世宝,竟以临终付之荼毘,虽为家伯仲于烈焰中救出,然火遯其半矣。神物不传,信有之邪?今观石天所临,神骨宛肖,而色相逼真,公望卷可谓不焚矣。喜赋长篇以呈节培年社兄词家,用纪两图全毁因缘,不自知其言之俚陋也。

曲曲烟嵐半杳霭,客星渔隐无乃是。昔年黄公得其意,落向老僧千尺纸。半尺风波万丈奇,笔端变化神为之。有时高松自发响,转眼欹石如奔驰。平江荡桨意摇曳,層林策枚神游移。画归余家几百年,一朝劫变毘明灰。存余偷向秦炉出,焦头烂额犹奇特。半壁乾坤烟过后,观者徘徊忆畴昔。梁溪高子真风雅,妙屬石天绘元化。以意摹成最胜观,风流不在黄公下。危厓摩沙树缥缈,纯将我法争驱驾。为雨为风势不穷,疑朝疑暮光空濛。平江万里烟波浄,倒峡一帆云雾浓。余宗观者叹奇绝,痴仙復向人间谪。当时一炬万卷残,谁知孔氏壁尚全。兰亭已归寝陵去,遂良本付高士廉。廼知神物不存两,乘除代谢非虚妄。梅花寂寞富春轩,补我残图有公望。壬辰寎月荆溪年社小弟吴麟祥具草。

四、吴应运跋

画派犹禅,亦分南北二宗。南宗自王摩诘以来,递至元四大家,首推一峰道人,以其清远苍秀、凌跨群雄故也。先伯父光禄公,枕秘名迹虽多,实以《富春》为甲观。后贻家季问卿,临终不能割,竟付祖龙,虽救得其半,此杀风景事不足道。但当什袭时,亦尝听人展阅,无能追半笔,惟吴门沈石天风骨骏逸,克绍恒吉、启南正传,昔年来游荆溪,坐卧雲起楼,时时踪(纵)观此图,略其玄黄,得其神骏,遂以意背临此卷。予从临摹之暇,亦究心六法,知其不以形似,超绝一时,大都临画与临书,如骤遇异人,止观其举止笑语,真精神流露处,绝去摹仿之迹,故称名家,此可与知者道,寄语节培年社兄,今后直谓之沈石天《富春图》,亦无不可。(诗略)壬辰立冬三日荆溪社弟吴应运跋并题。

五 、吳雯跋

……秋霜春雨变化奇,苍苍漭漭谁为之?吾将此理问高子,不问臞禅与大痴。壬辰冬日为节培年社兄题石天富春图,年弟吴雯。

六、吴贞度跋

子久《富春图》,为先祖光禄澈如公所宝,后贻先叔父问卿,珍重异常,卷置云起楼中,坐卧与俱,非识赏家不出一示。忆甲戌之秋,先大人筮仕富春,予时尚幼,舟行但见长江绝巘而已,然亦心知其胜。年来每思富春山水,即往云起楼索观子久卷,以当卧游。前庚寅冬,先叔父将辞逆旅,欲以为殉,又虑落他人之手,强起焚之火熾逾时,叔父以不支就枕,余与家昆旋掬出火。先是子久卷长三丈,出火时才二丈许耳。每展弥深痛惋。今观石天所临,不规规形似,而神骨逼真。闻石天在云起楼纵观子久画,故最得其妙耶?展玩之次,恍疑身坐云起楼时,为语石天,黄公望子久矣。壬辰冬为节培年社兄 年社弟吴贞度。

饶氏起初并没有说明这些跋文的出处,但后又推测“此诸文当是跋沈氏八年辛卯初临本”。[3]42此说成立,因为这些跋文确实是来自于初临本,而其过录者应为吴骞本人。吴骞(1733-1813,字槎客,号兔床,浙江海宁人,诸生)曾对其来源作过十分清晰的说明。

据载,嘉庆十五年(1810)九月,年事已高的吴骞,自感来日不长,曾专程赴宜兴,与诸位老友叙旧话别。与其有着二十余年交情的宜兴士人任澧堂、吴菊畦、储静斋、周藕塘、申蕉庵、潘璜溪、潘迂云等,齐集任澧堂之衡门澹和堂,与吴骞会饮。其间,吴骞出示了随身携带的朱西村《枯墨树石小景》、董香光《浓墨山水横幅》、沈朗倩临黄子久《淡墨富春山图》(即顺治十五年再临本)、徐俟斋《深墨邓尉十景》册页、王麓堂《淡墨树石》、王员照《泼墨山水》、吴历《深墨山水横卷》《青绿山水直幅》等名画,与老友一起共同欣赏。为纪念此次雅集,与会士人不仅依韵分赋诗词,而且还嘱长于丹青的吴菊畦专门画了一幅《衡门惜别图》,并由周藕塘作《衡门惜别图记》,杨丹桂作《〈衡门惜别图〉后序》。正是在此次雅集上,吴骞才有机会看到了沈颢初临本上的吴氏跋文,并对此作过详细的记载:

按子久《富春卷》为洪裕所燬,人皆惋惜,据《栎园读书录》谓,洪裕临危,其嗣子从火中撤出,仅焚其前半,欲售于邹臣虎,索值千金,臣虎无以应,复题其后而还之,则真迹实未全燬,既而别售于丹阳贺氏,再归于荆溪潘氏,潘氏散出,不知落何所。

吾又从潘氏后人见朗倩《富春山图卷》,图已失,仅存国初诸人为高节培题跋甚多。盖朗倩追摹亦不止一本,予所得特其一耳。兹摘录潘卷跋语数则,以见《读画录》所记为不谬,而洪裕之为真东坡所诫,虽尤物不足以为乐,而适足以为病者也。

由此可知,吴骞在展示其新收的沈颢再临本时,因缘际会,竟然看到了初临本残存的宜兴吴氏跋文。据吴骞称,这一被其命名为“潘卷”的残卷,是来自于宜兴“潘氏后人”。而据前引周藕塘《衡门惜别图记》中“袖出家藏《富春山图题跋》与原画合璧者,潘璜溪也”一句可知,当时提供此件的正是潘兆熊(字梦吉,号璜溪,诸生)。喜出望外而又感慨万分的吴骞,为保存资料,特意摘录了吴氏跋文数条。这些跋文,不仅被过录到其收藏的再临本之上,而且还连同沈颢原跋一起,被收入了其文集。

吴骞文集与沈颢再临本所录吴氏跋文,尽管都来源于宜兴”潘卷”即沈颢初临本残卷,但两者之间仍存在着一些差异。除明显的避讳、有意省略以及可能的手民之误外,两者之间最大的不同,一是吴骞文集未收前引吴近功、吴雯跋,以及吴麟祥跋中的题诗等;二是再临本没有过录吴骞文集所收的吴国华跋。兹据吴骞文集将其补录,具体如下:

黄子久《富春图》,为先叔光禄公世宝,以贻枫隐弟,临终付之,咸阳一炬,亲朋无不惋惜。此卷为沈朗倩所临,神骨苍秀而变化自如,不恨不见大痴,恨大痴不见此矣。节培年兄鉴识精明,自当宝惜百倍,闲牕展玩,得无笑癡仙火遁之陋乎?壬辰小春国华志

从上引跋文中的时间来看,吴氏题跋并非一次而成。最早题跋者应是吴麟祥,时间是顺治九年(1652)三月(壬辰寎月)。其他人的题跋时间则大致是在同年十月立冬之后,但似乎也是分批进行的,其中吴国华与吴邃、吴湛、吴之甲一起题跋的可能性比较大。

二、吴氏跋文涉及的吴氏族人

饶宗颐曾称,沈颢顺治十五年再临本“卷后吴家诸题跋,均为穰梨馆所失录,尤有裨于考史,为云起楼焚卷事增一重要物证”。此言极是。因为在该题跋公布之前,书画界研究《富春山居图》火殉一事所依据的清人史料,仅有吴其贞、吴历、钱复、周亮工、恽格等人的记载。[6-10]这些信息或多或少都存在着一些问题,且相互之间也不无抵牾。因此,吴氏题跋与沈颢本人的原跋一样,具有重要意义。也正因为如此,饶氏才不吝气力,对吴氏题跋进行深入考证。

饶氏的主要贡献,一是在吴湖帆、黄观相关研究[1]11-13、211-214的基础上,依据宜兴县志中的有关记载,重新编制了更为详细的《吴氏世系表》,列出了吴洪裕家族自五世至十世之世系及主要人物;二是依据宜兴县志及陈维崧《湖海楼诗集》等资料,先是简略叙述了吴贞度、吴邃、吴湛、吴近功等人的生平,后又补充了吴雯的生平,并认定吴贞度就是吴洪裕火殉时火中救画的那位侄子。[3]24-26、42-43不过,限于当时的条件,饶氏仍遗漏了不少重要信息,甚至还存在一些舛误,因此仍有补正之必要。

要解读吴氏跋文,首先必须弄清吴洪裕家族的基本情况。四十余年前,饶宗颐仅凭县志等文献中的零散记载,已大致列出了吴氏世系,显示出其深厚的考据功力。现根据吴氏族谱,予以进一步补充。

吴洪裕属宜兴济美堂吴氏中最为显赫的花园支。其先世情况如下:五世吴俭(1469-1529),字克慎,号讷斋,由廪生贡入太学。生六子,依次为骃、驻、骙、骕、驯、駪。六世吴骃(1506-1531),庶长子,字惟良,早逝无子,以吴骙第二子吴达可为嗣子。七世吴达可(1541-1621),字叔行,号安节,万历五年(1577)进士,官至通政使司通政使,《明史》有传。八世吴正志(1562-1517),原名秉忠,字之炬,号澈如,万历十七年(1589)进士,有三子,依次为洪亮、洪昌、洪裕。

吴洪亮(1583-1613),为吴正志长子,字允执,号石芝,万历三十七年举人,有三子。长子吴贞吉(1602-1651),字修之、迪美,号嵩嶽,崇祯九年(1636)举人;次子吴贞明(1604-1660),字子文,号静持,府学生;三子贞观(1612-1652),字我生,崇祯十五年副榜,顺治二年恩贡,过继给吴洪裕为嗣子。吴洪昌(1593-1642),字与京,号亦如,天启元年(1621)举人,崇祯七年进士,初任浙江严州府建德县知县,后任礼部仪制司主事。吴洪昌正室为宜兴名族曹氏之女,没有生育,另有侧室李氏、严氏。吴贞度(1628-1707)为其独子,由侧室李氏所出。吴洪裕(1598-1650)字问卿,号枫隐,万历四十三年(1615)举人,入清后隐逸不出。娶宜兴亳村都御史陈于廷之女,无出,以长兄吴洪亮三子贞观为嗣子。贞观有一子元昇(1632-1699),字幼起。元昇有一子英世(1656-1710),字浚明,无后。饶宗颐失记吴洪裕嗣子一事,并沿袭旧说,认为吴洪裕无子。

饶宗颐认为吴氏跋文中,“以吴贞度跋为有关焚卷事最重要”[3]23,此言極是。吴贞度以当事人的身份记载了其家族与《富春山居图》的渊源,以及吴洪裕火殉的缘由、过程,当然还有他本人的救画贡献。吴贞度此跋,与恽格所记可互相印证,是否定徐复观所谓火殉一事“完全是出于伪造无用师卷画迹者的捏造”[1]34、115-145之类观点的有力证据。

自清代以来,书画界对吴贞度之生平,一直语焉不详。其实,现存吴氏族谱 《世传》中仍完整保留着其详细的信息,具体如下:“十世贞度……字谨侯,号静安,顺治甲午举人,乙未进士,改选翰林院庶吉士,以子元臣秩诰赠中宪大夫,著有《临风阁偶存稿》。生于崇祯元年戊辰六月初六日,卒于康熙四十六年丁亥九月初一日,寿登八十。”其妻为崇祯四年状元宜兴亳村陈于泰之女,另有侧室朱氏、宗氏。子三,其中元臣为进士。另有佚名所作《静安公传》,内容更为详细,涉及到吴贞度早年失怙、短暂仕途,以及因故致仕后读书、教子,五十岁以后虔事仙佛、闭户安贫、终老于家等经历。饶宗颐误称吴贞度“字子文,号静庵”[3]24,是受清人旧说误导,其实“子文”是其堂兄吴贞明之字。此说目前仍在书画界流行,以讹传讹。

从其跋文看,吴贞度在火殉之前曾多次参详过《富春山居图》,对它应该是非常熟悉的。有学者推测吴贞度并不熟悉火殉前的《富春山居图》,并由此质疑其向恽格所提供的《富春山居图》焚毁段原貌信息的真实性。这种怀疑是不能成立的。此外,该学者还认定吴贞度在跋文中杜撰了崇祯七年的富春江之行,[1]65、66、92此说也无根据。其实,吴贞度当年此行,是随其父吴洪昌赴任浙江严州府建德县知县,而富春江则是其必经之路。总之,吴贞度跋文及其提供给恽格的相关信息,不仅基本可信,而且更是今日研究《富春山居图》原貌的重要依据之一,绝不能轻易否定。

其他题跋者的生平,除个别存疑外,也都大致清晰,兹分述如下。

吴国华跋文,现存顺治十五年再临本未予过录,仅见吴骞文集。吴骞将其列为吴氏跋文首位,可能与其地位最高有关。吴国华(1596-1668),字以文,号葵菴,为济美堂吴氏第九世,属老大房,万历四十六年(1618)举人,崇祯七年榜眼,初授翰林院编修,历任国子监司业、崇祯十五年壬午科浙江省乡试正主考,入清后曾短暂出山。《家谱》称其 “生平孝友,立朝梗概,著有《四香居士集》”。吴国华与吴洪裕为同辈,长其两岁,但分属不同房分。

饶宗颐所录吴邃跋文,也见于吴骞文集,但其跋后署名稍有不同,为“吴邃、吴湛、吴之甲同观”。吴邃(1598-1657),字朗涵,号任安,为第九世,属花园分四房。吴邃为崇祯九年举人,曾任潜山、溧阳县教谕。族谱称“坦直和厚,亦复疏散不羁,不事家人生业,晚乃两就教职,而家徒四壁,好客豪饮,有投辖风。遇不平事,则慷慨扼腕,常有鲁国男子之叹,故寄号任安”。前引那位邀请沈颢赴宜兴游玩的“荆溪吴贰公”即吴洪化,为其胞弟,而陪同沈颢到吴洪裕南岳山房赏画的吴石雪即吴正己,为其父亲,详见后述。

与吴邃一起题跋的吴湛(1613-1653),字际明,一字又邺,号匣吟,邑庠生,崇祯丙子副贡生,为十一世,属后大三房,族谱称“公性孝友,博极群书,所著有《匣吟窗稿》《粤东纪游诗文》,脍炙人口。申酉之际,放跡山水间,潜心白沙、龙溪之学,于名利泊如也。同邑陈维崧为之传,称其淡沲厯落,酷似晋人”。其妻为宜兴名士任元祥(王谷)从妹。吴湛与陈维崧交情极好,饶宗颐曾引陈维崧《感旧绝句》加以说明。其实,陈维崧还曾专门为吴湛写过传记。此外,他们两人还是儿女亲家,吴之女嫁给陈之嗣子陈端履。与吴邃一起署名的吴之甲(1628-1699),则为吴国华之子,字仲将,号愚松,十一世,邑庠生,族谱称其“萧居一室,文史自娱,啜茗苦吟,老二不惓,有《香雪楼诗》十卷藏于家”。

吴近功跋为诗体,吴骞依照“诗不具录”原则,未将其收进文集。吴近功(1616-1657),字子晋,号渭阳,顺治八年举人。吴近功去世后,其继室欧氏,“少寡家贫,针黹度日,旦暮未尝少懈,守遗腹子,教养成人,不幸先卒,遗一孙,年近弱冠又卒”,最终绝嗣。其父吴正心(1591-1661),进士,官至云南布政司,为前述吴正己胞弟。吴近功与前述吴邃为堂兄弟。

吴麟祥跋,吴骞文集未收附诗。遍索族谱,不见有吴麟祥之名。不过,如按其跋文中对吴洪裕的称谓,吴麟祥应为第十世。族谱所记第十世族人中,惟有后大房分有一位名叫吴麟翔者,可能就是吴麟祥。族谱称其“不传,无表”。吴氏后大房一支,自五世又分三支,其中惟有长房吴克洪一支子孙繁盛,而次房吴克孝、三房吴克兆两支,子孙凋零,先后绝嗣。属于三房的吴麟翔,与其兄吴龙行、吴蛟起一起,全部绝嗣,族谱中也不见其任何生平之类的记载。或许正是因为家族绝嗣,才使包括吴麟翔在内的三房信息失记于族谱。

吴应运跋文,吴骞文集全录。吴应运(1597-1668),字大来,号南隐,邑增生,第九世,属华要支,为吴俨之后。族谱称“公少有文誉,兼工书法,与胞弟冲菴并倾动一时,抗怀高致,陶情诗酒,终其天年。”从其跋文看,沈颢在吴氏南岳山房临画时,吴应运曾长期陪同、学习,其书画之技也因此获益匪浅。吴氏题跋中,以他对沈颢初临本的评价最为专业。

吴雯跋文为诗体,吴骞文集照例不录。吴雯其实就是大名鼎鼎的吴梅鼎(1631-1700),字天篆,号浮月(其庠名为雯,字九雯),廪贡生,十世,属花园支。族谱称其“工诗词,善书法,旁精山水翎毛,与兄天石并称一时,所著有《醉墨山房赋稿》行世”。前述的“荆溪吴贰公”为其父亲,而吴邃则为其伯父。

三、顺治八年初临本沈颢题跋及其宜兴之行

沈颢在顺治八年《富春山居图》初临本题跋中,回忆他曾在无锡遇到“荆溪吴贰公”,并受其邀请而赴宜兴。其间除饱览宜兴山水之外,沈颢还应吴洪裕之邀,到云起楼观赏、临摹《富春山居图》,前后历时百余日。他还特别提到当时陪同他一起赏画的,还有蒋泽礨、吴石雪两位“知己”。沈颢初临本题跋最早由无锡秦炳文记录,具体如下:

二十年前,荆溪吴贰公觏止于梁鸿溪上,载予游铜官、玉女之诸胜。时问卿孝廉邀予过云起楼,出子久富春山中所图长卷。纵观之,惊喜往复,不忍释手。同观者蒋泽礨、吴石雪两知己。问卿语予曰:此卷系玄宰年伯质予先太仆千金,惜玄老寻即仙去,永为吾家甄叔意珠,应似难遭想也。遂留予昕夕饱玩,阅百余日,临摹稿本始归。近闻问卿诀时命付祖龙,意欲携众香国去。幸火未半,急取烬余,留度人間。里中周颖侯司李手摹一过,随游湖上。辛卯(引注:1651)初夏,予得解逅颖侯,甚欢。偶索临本一观,虽十之四五,宛然如接故人。予追及旧摹笔意,穷日课成此卷,并录子久暨家石祖原题,志其缘起如此。后学沈颢于武林之昭丘禅阁。时年六十又六。[11]101

徐复观曾对这一题跋的真实性提出过质疑。[1]141其实,可与此跋相印证的,还有沈颢顺治十五年再临本的题跋。饶宗颐曾根据实物转录、公布过此跋,已见前述。吴骞文集也收录了此跋,内容基本相同。[5]353-355再临本题跋中提到了蒋泽壘、吴石雪两人的官衔,称其为“蒋泽壘开府、吴石雪兵宪”。

饶宗颐曾根据《全清词钞》《阳羡名壶系》及宜兴县志等资料,推定那位“吴贰公”就是吴正己之子吴洪化。此说纠正了当时书画界的一种误解,即认为贰公为官名,吴贰公应是吴正志。[3]43而徐邦达因未见饶氏大作,故仍推测吴贰公可能是吴洪裕的兄弟吴洪昌或吴洪亮。[1]66不过,限于当时的资料条件,饶氏不仅未能进一步深究吴贰公的生平,而且也没有对跋文中出现的蒋泽礨、吴石雪两人展开论述。蒋泽礨、吴石雪到底为何方人物,书画史界至今仍一无所知。

正如饶宗颐所指出的那样,那位在无锡邂逅沈颢并邀其作宜兴之游的“荆溪吴贰公”,确实就是吴洪化。吴洪化(1608-1648),字以藩,号贰公,又号分霞居士,崇祯九年(1636)举人。据族谱载,其人“才高性介,壁立千仞,宵小惮之见,器于父石雪公,谓势有缓急,能间关险阻而收吾骨者,必此子也,盖素所树立如此。甲申之变,隐居龙池庵,竟卒于僧舍,亦可以征其志矣。能诗,尤长于诗余,有《分霞居士诗余》未刻,并工书法,秀润圆满,人争宝之”。吴洪化共有三子,前述沈颢顺治八年初临本上的题跋者吴雯(梅鼎),就是其次子,才气最高,名声最大。吴洪化长子本嵩(1630-1681),字天石,号岳来,有《善权山房诗稿》行世;三子素麟(1645-1695),一名玉蟾,字尔白。

而陪同沈颢一起赴云起楼赏画且被其称为“知己”的那位吴石雪,就是吴洪化的父亲吴正己。吴正己(1572-1642),字与则,号石雪,万历四十三年(1615)举人,官至郧襄兵备道布政使参议,有《开美堂诗稿》行世。据族谱载,此人“好学笃行,守正不阿,居家孝友,莅官廉介,为东林理学诸君子所推重”,口碑甚好。吴正己的长子吴邃,为沈颢顺治八年初临本的题跋者之一,已见前述。三子吴春枝(1614-1650)字符萼,号宾日,又号梅谷,崇祯十年进士,先任浙江平湖令,兼摄嘉善、海盐县令,入清后曾任南明高官。吴正己与吴洪裕的父亲吴正志,同为济美堂第八世,皆属第五世吴俭(1469-1529,字克慎,号讷斋,吴俨之弟)花园分。不过,吴正己属四房吴骕(1519-1571,字惟超,号菜贻)支,其父为吴达德(1541-1620,字叔懋,号西云),而吴正志则属长房吴骃支,已见前述。有意思的是,吴正己虽是吴洪裕的叔辈,年龄也长二十余岁,但两人却是同年,同为万历四十三年(1615年)的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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