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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小说之武器解码
——以金庸《天龙八部》为中心

2018-05-24

苏州教育学院学报 2018年2期
关键词:天龙八部金庸武器

黄 祎

(苏州大学 文学院,江苏 苏州 215123)

武侠小说无论是挥毫泼墨、酣畅淋漓还是荡气回肠、余音缭绕,都离不开“武”元素的书写。倪匡在《我看金庸小说》中开宗明义:“武侠小说的特点是:武、侠、小说。”[1]“武”是武侠小说这一类型的典型特征之一,而对武器的勾勒和描绘,是小说“武”元素书写上的浓墨重彩。

侠客十八般武艺游刃有余,而作家却用想象“挥舞”兵器。金庸的武侠小说在“武器”与“小说”的结合上可谓继往开来。他的灵动笔法不仅赋予了传统兵刃饱满的生命感,亦创造了诸多变幻莫测、形态各异的想象之器。而作家对兵器的细节刻画和场景描绘使其小说情节更为生动,人物性格更为饱满。也就是说,兵器在金庸小说里远远超出了其实用价值,在更大程度上发挥出它们所具有的独特的审美意义,甚至多数时候,它们完成了自身充满象征意义的符号使命。因此,它们以其文化内涵使武侠小说充满浪漫的中国化色彩,透露出儒、释、道交织的文化意蕴。尤其是《天龙八部》中精彩的“武”之书写,开拓了佛教武学和道家武学的新境界——武之文学化、武之审美化、武之哲思化,堪称经典。

一、刀光剑影,另辟蹊径:《天龙八部》中的武器与武侠

(一)传统武器(十八般武艺)

中国古代的传统武器有“十八般武艺”之说,在兵书、戏曲里有零零总总的记载,而《水浒传》是文学文本对十八般武艺的集中发挥:“史进十八般武艺,——矛、锤、弓、弩、铳、鞭、锏、剑、链、挝、斧、钺并戈、戟、牌、棒与枪、朳,一一学得精熟。多得王进尽心指教,点拨得件件都有奥妙。”[2]不过,关于传统十八种兵器的名目,各家有各家之言,并且随着时间的演变,亦有发展变化的态势。在《天龙八部》中,刀、剑、棍、枪、鞭、箭、矛、锤、锏、板斧、匕首等传统武器都有精彩的呈现,飞蝗石、飞刀、暗箭等暗器亦活灵活现。

以剑为例。在历史上,剑可以称得上最为古老的冷兵器之一,不仅样式精美、种类繁多,还具有一定的象征和审美意义。周代,“刀剑体短,插体悬腰,易于抽拔,短兵相接,咫尺可用……战国时剑体已加长,秦剑尤长,刀体更长,汉代亦然,于是匕首之效用乃增”[3]115由此可见,剑的形制经历了由短及长的过程,亦渐加繁复配饰。见图1。春秋晚期至战国时期,青铜剑最为盛行,多出名剑。“曰干将、莫邪,曰龙泉、太阿,曰纯钧、湛卢、鱼肠、巨阙,均属此期,为中国铸剑艺术盛时产物。”[3]71见图2。汉代铁剑流行,渐渐取代了青铜剑。晋唐时期,剑作为配饰的功能更为重要,形制反而简单化。唐后,剑的基本形貌并未发生很大的改变,不过更为锋利。

图1 各种不同形式之中国古代铜剑① 图片来源:周纬:《中国兵器史稿》,百花文艺出版社2006年版,第256页。

图2 战国•鱼肠剑② 图片来源:周纬:《中国兵器史稿》,百花文艺出版社2006年版,第266页。

因此,古代王侯将相佩剑,不仅用于格斗,亦是为了彰显高贵的身份品格。《天龙八部》里,金庸继承了“剑”这一武器所带有的文化象征意义即儒雅、潇洒、飘逸的君子之气。慕容复出场时有这样的描写:“但见那人二十七八岁年纪,身穿淡黄轻衫,腰悬长剑,飘然而来,面目俊美,潇洒闲雅。”[4]1107而在描写大理镇南王同四大恶人之首段延庆打斗时,亦有言曰:“段正淳……一挺长剑,飘身而出。”[4]807“剑”显然已经突破砍杀之实用功能,而成为了慕容复这一翩翩公子和段正淳这一风流王爷的象征配饰,也无怪乎“神仙姐姐”王语嫣一心喜欢慕容复,而四个美女情迷段正淳乃至为其献出生命而无悔。不过,慕容复与段正淳并非严格意义上的恪守儒家行为规范的仁义君子,慕容复心高气傲,一心复国,以至于不择手段、成痴成魔;而段正淳虽为人忠善,但处处留情,尽显风流本色。所以,这里的佩“剑”和舞“剑”更多指向二人的身份和形貌,而非品性人格。除了慕容复和段正淳,“无量剑”派、“剑神”卓不凡等亦以剑为武器,他们既无君子之貌,亦无君子之度,更无君子之品格,这些也是与平江不肖生的《江湖奇侠传》中使剑高手的重要区别。《江湖奇侠传》中的剑客更多的是高尚的道德人格和因果循环观念的化身,而《天龙八部》里持剑之人摆脱了单一君子精神的束缚,呈现出更多元的姿态。

(二)想象之器

金庸作品中常会出现系列性的人物,或同门,或手足,或气质相近,或势均力敌。《射雕英雄传》中东邪、西毒、南帝、北丐四大高手旗鼓相当,《倚天屠龙记》中赵敏的手下“神箭八雄”皆精通箭法。杨兴安在《金庸小说十谈》中用“套装人物”来形容这些“作者一整体推出的几个互相依傍,互相辉映的人物”。[5]在《天龙八部》中亦有一些构思精巧、极具特色的“套装人物”,逍遥派弟子“函谷八友”、恶字当头的“四大恶人”、被天山童姥欺压得揭竿而起的“三十六洞主,七十二岛主”都可谓独具匠心。而《天龙八部》中大量充满奇幻色彩的想象之武器也集中出现在这些“套装人物”的手中。

1.文化武器

琴棋书画、笔墨丹青本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内容,但在金庸笔下,乐器、绘画、书法、棋类等文化器物被巧妙地塑造成了相斗之兵刃,琴颠康广陵、棋魔范百龄、书呆苟读、画狂吴领军、神医薛慕华、巧匠冯阿三、花痴石清露、戏迷李傀儡这“函谷八友”的武器即是如此:老大康广陵所学为瑶琴,以琴音迷惑敌人;老二范百龄痴迷棋艺,以磁铁铸成的棋盘作兵刃,铁铸的棋子作暗器;老三苟读,诸子百家无所不窥,以书中经义为武器;老四吴领军擅长丹青,判官笔是其兵器;老五薛慕华精通医术,学旁人之绝招;老六冯阿三,为木匠出身,善用短斧和机关;老七石清露擅长培植,精于莳花,以花粉为暗器;老八李傀儡沉迷扮演戏子,武器软鞭亦是戏中道具。判官笔、短斧、软鞭虽也是现实中的武器,但它们与专作砍杀的武器仍有区别。在这里,它们具有的文化涵义要多于砍杀功能,因此,亦属于文化器物作武器一类。这些武器的描绘,实现了古典文化与武器的结合,如果说传统武器更多的是攻击性和实用性,那么文化武器更多具有优美而典雅的审美功能,并且带来强烈的文化认同感。

2.怪器

除了上述具有古典文化意蕴的武器之外,还有一些形状诡异的怪器,而怪器也往往属于怪邪乖戾之人。《天龙八部》中“恶贯满盈”段延庆、“无恶不作”叶二娘、“凶神恶煞”南海鳄神、“穷凶极恶”云中鹤并称“四大恶人”,其中南海鳄神和云中鹤所使用的武器是典型的怪器代表。南海鳄神长相奇丑无比,声音也如金属摩擦般难以入耳。他右手持一短柄长口的奇形剪刀,剪口尽是锯齿,宛如一只鳄鱼的嘴,左手拿一条锯齿,成鳄鱼尾巴之形,与其鳄神的称号相呼应。而云中鹤则以钢爪为兵刃,柄长三尺,爪头各有一只人手,手指箕张,伴有蓝汪汪的闪光,形状之怪,可见一斑。

另外“万仙大会”上,“三十六洞主,七十二岛主”中亦有持怪器之人。反抗天山童姥的主要发号施令者乌老大所使用的绿波香露刀,虽是厚背薄刃、锋锐异常的鬼头刀,但刀上带有恶臭,粘有绿色的毒物;青衫客的武器貌似软鞭,实为活蛇;南海椰花岛黎夫人时常采摘燕窝,练就一身“采燕功”,以极长竹竿为武器。这些怪器元素的增加,可见作者想象之丰富,也使武器描写不重复单调,增加了阅读的趣味性和人物的多样性,也不至于突兀。怪器的外形与人物的形貌外号也好,所处的环境也罢,都有隐秘而微妙的联系,怪器元素为作品增添了许多奇幻色彩。值得指出的是,《天龙八部》中,除了青衫客和丐帮的毒蛇外,亦有其他动物或昆虫等被作为打斗的武器,例如钟灵的闪电貂和王夫人的“醉人蜂”。实际上,《蜀山剑侠传》中就开始使用飞鸟走兽、草木昆虫的元素来增加打斗场面的奇幻色彩,从这方面,也可以看出金庸对传统武侠小说的继承轨迹。

(三)万物皆器,器于无形

实际上,在金庸小说中,武器离不开武功,武功离不开内力。高手过招与其说是短兵相接,不如说是内力的比拼。可以说,内力的存在使得万物皆可为武器,也使武器化于无形之中。《天龙八部》中,虚竹本是少林寺辈份低微的小和尚,武功极差,但熟读佛家经义,一心向佛,心地善良。为救段延庆,机缘巧合,解开了困扰众多围棋高手的“珍珑棋局”,也使无崖子将毕生内力倾囊相授;误入“万仙大会”,解救了返老还童的天山童姥,误打误撞地学会了“天山折梅手”“北冥神功”“天山六阳掌”等逍遥派武功。在虚竹救天山童姥逃亡时,曾受天山童姥的指点,加上无崖子的毕生内力,可以将手边的松球作为武器,打退武功比自己高强的不平道人、乌老大等人。虽然他彼时武功低微,也无武艺,但内中有真气,因此普通的松球亦成利器,一招制敌。可以说,《天龙八部》中塑造的侠客不以武器论英雄,而以内力论成败。越是高手,越是内力深厚。《天龙八部》中最无形最神奇的暗器,还属“生死符”。天山童姥正是凭借“生死符”让众多鬼怪神魔臣服于自己,也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令他们闻风丧胆。“生死符”实际上只是一块圆圆的薄冰,遇热即化为无形,而倒转真气即可使水化为“生死符”。重要的不是寒冰,而是发射它的技巧和位置,虚竹最终即用酒水化成“生死符”,制住了为非作歹的星宿老怪丁春秋。越是无形越是有力,这暗合了金庸武侠小说中传递出的“‘无’是最高境界”的武学哲理。

二、游刃有余,为文所用:《天龙八部》中的武器与文学

与平江不肖生等前辈武侠小说家相比,金庸在吸收的基础上,在武器的美学意义上进行了更多的尝试,以更加文学和文化的姿态将武器描写融入场景的描绘、形象的塑造和情节的承转中。

(一)武器与场景描绘

《天龙八部》的开篇便是精彩的斗剑场景:

青光闪动,一柄青钢剑倏地刺出,指向中年汉子左肩,使剑少年不等剑招用老,腕抖剑斜,剑锋已削向那汉子右颈。那中年汉子竖剑挡格,铮的一声响,双剑相击,嗡嗡作声,震声未绝,双剑剑光霍霍,已拆了三招。中年汉子竖长剑猛地击落,直砍少年顶门。那少年避向右侧,左手剑诀一引,青钢剑疾刺那汉子大腿。[4]9

图3 剑的各部位专名① 图片来源:马承源:《中国青铜器》(修订本),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版,第52页。

“剑锋”“剑格”等都是剑的部位专名,根据《中国青铜器》[6]52一书所述,剑可分为剑身和剑把。剑身有“锋”“脊”“从”等,剑把有“格”“茎”等(见图3)。而“削”“刺”则是剑法专词。在打斗场景的描绘中,金庸的一种处理就是将武器的部位专名和技法用词巧妙地与他深厚的文学功底结合起来,以武器为主体,选用最简短有力的动词,以期达到最大程度的节奏感和动态感。对比郑证因打斗场景的描述,可以明显地发现郑证因的武打动作及招式更为具体丰富,面面俱到,金庸的描写更为明快,跳跃感更强,而实体招式则不如郑证因具象多样,这大概是因为平江不肖生、郑证因等旧派武侠小说家有拳术基础,而金庸完全没有武打功底。尽管如此,金庸的打斗场景也因为他巧妙使用多样的单音节动词而使叙事节奏明快有力,反而免去了拖沓的问题。

游骥圆盾挡开敌刃,右手短枪如毒蛇出洞,疾从盾底穿出,刺向乔峰小腹。便在这时,寒光一闪,游驹手中的圆盾却向乔峰腰间划来。

乔峰一瞥之间,见圆盾边缘极是锐利,却是开了口的,如同是一柄圆斧相似,这一下教他划上了,身子登时断为两截,端的厉害无比,当即喝道:“好家伙!”抛去手中单刀,左手一拳,当的一声巨响,击在游骥圆盾的正中,右手也是一拳,当的一声巨响,击在游驹圆盾的正中。[4]700-701

乔峰单枪匹马奔赴聚贤堂的场景,可谓豪气冲天、慷慨激昂。在描写乔峰与游氏双雄持械打斗的四句话中就接连用了“挡”“穿”“刺”“闪”“划”“抛”“击”七个动词,节奏之快显然易见,读者产生的阅读快感不言而喻,也可见金庸深厚的文学涵养。“端的厉害无比”这类话语还可见出传统说书艺术对金庸的影响。

(二)武器与形象塑造

《天龙八部》中人物众多,即使是配角,也有很多精彩的塑造,而武器的描写在人物形象的塑造上也起着重要的衬托作用。例如:

正混乱间,山背后突然飘来一阵笛声,清亮激越,片刻间便响到近处,山坡后转出一个宽袍大袖的中年男子,三绺长须,形貌高雅,双手持着一枝铁笛,兀自凑在嘴边吹着……那人吹笛不停,曲调悠闲,缓步向正自激斗的三人走去。猛地里笛声急响,只震得各人耳鼓中都是一痛。他十根手指一齐按住笛孔,鼓气疾吹,铁笛尾端飞出一股劲风,向叶二娘脸上扑去。叶二娘一惊之下转脸相避,铁笛一端已指向她咽喉。[4]160

混战当中,清亮的笛声让人眼前一亮。这里的铁笛不仅仅是一个乐器,更是一个孔武有力的武器。激战当中,吹笛之人不急不躁,悠扬的笛声让整个打斗场景变成了一出戏,而后画风急转,武器本色显露无疑。持铁笛之人高雅的形貌和美好的品性呼之欲出,他便是大理国高君侯高升泰,不仅武艺高强,而且位高权重,同时为人忠信仁义,深受段正明兄弟二人的器重。铁笛作为武器,武力以外兼之优美,更好地凸显出他高洁忠义的气质品性。

除了高升泰的铁笛外,木婉清的暗器短箭,见血封喉,剧毒无比,也与她敢爱敢恨、至情至性,从不拖泥带水的性格十分匹配。此外,大理四大高手之一朱丹臣文武兼备,爱与段誉“掉书袋”,他的武器便是一只判官笔,更添其身上的文士气。

(三)武器与情节承转

金庸将音乐、绘画、棋术、书籍与武器结合,亦使得情节更为生动,故事更为灵动,仿佛是武侠小说阳刚气概中的一抹温柔,增添了许多古典意蕴:

阿碧左手拿着软鞭鞭梢提高了,右手五指在鞭上一勒而下,手指甲触到软鞭一节节上凸起的棱角,登时发出叮、玲、东、珑几下清亮不同的声音。她五指这么一勒,就如是新试琵琶一般,一条斗过大江南北、黑道白道英豪的兵刃,到了她一只洁白柔嫩的手中,又成了一件乐器。

…………

……阿碧将算盘放在身前的船板上,左手握住软鞭之柄,左足轻踏鞭头,将软鞭拉得直了,右手五指飞转轮弹,软鞭登时发出丁东之声,虽无琵琶的繁复清亮,爽朗却有过之。

阿碧五指弹抹之际,尚有余暇腾出手指在金算盘上拨弄,算盘珠的铮铮声夹在软鞭的玎玎声中,更增清韵……[4]376-377

崔百泉的金算盘和过彦之的软鞭这两件粗糙的武器,在娇柔可爱的江南女子阿碧手中,成了两件可弹拨、爽朗悦耳的乐器,使人不禁联想到《琵琶行》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的美妙诗句。在崔、过与阿碧相遇之前,他二人正在找寻慕容家报仇的路上,与鸠摩智斗得正酣,又绝非鸠摩智的对手,被其轻易卷走兵刃。正当事态尴尬严酷时,操着一口吴侬软语的天真烂漫的小姑娘阿碧,随手弹拨起他们的武器,轻松化解了僵局,也可见慕容府上的知书达理。而这一情节也成为段誉与慕容家交往的开始,段誉与王语嫣的相遇亦在这一巧遇之后。

除了音乐元素被加入武器和武打场面中,围棋这一中国传统文化技艺也得到了充分运用。黄眉大师与段延庆的相斗便是如此:

次日午间,段誉又在室中疾行,忽听得石屋外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纵横十九道,迷煞多少人。居士可有清兴,与老僧手谈一局么?”……

…………

黄眉僧道:“承让了。”提起小铁槌在两对角的四四路上各刻了一个小圈,便似是下了两枚白子。青袍客伸出铁杖,在另外两处的四四路上各捺一下,石上出现两处低凹,便如是下了两枚黑子。四角四四路上黑白各落两子,称为“势子”,是中国围棋古法,下子白先黑后,与后世亦复相反。黄眉僧跟着在“平位”六三路下了一子,青袍客在九三路应以一子。初时两人下得甚快,黄眉僧不敢丝毫大意,稳稳不失以一根小脚趾换来的先手……[4]272-275

黄眉大师受段正明所托,前去解救被“天下第一大恶人”段延庆掳去万劫谷的段誉,他们之间的比拼不再是传统的搏斗,而是通过下棋来分出高下。棋格和棋子皆是二人通过各自的兵器刻在大青石上的,并非普通的棋局。这一情节设计得相当精彩,将围棋中蕴含的中国传统文化的智慧和武侠小说搏斗的传统形式相结合,创造了一种全新的中国化的比武方式。

三、慈悲仁善,勿贪勿嗔:《天龙八部》中的宗教文化

(一)儒、释、道的文化影响

从《天龙八部》里的武器名目中就可看出儒、释、道的文化影响,以佛教最为突出。段誉生母刀白凤开始是以玉虚观的道姑“玉虚散人”的形象出现的,拂尘是她的武器,这里可见道教的影子。“函谷八友”中的书呆苟读上来便自称“君子”,以一部《论语》为兵刃,要以圣人之言感化敌人,在和玄痛打斗的过程中娓娓道出“克己复礼为仁”“己所不欲,勿施予人”“忠恕之道”等儒家重要思想,口述孔孟的仁义道德,体现了儒家文化的影响。后来,书呆悟到玄痛是释家弟子,引佛家之言与之相对:

那书呆自怨自艾了一阵,突然长声吟道:“既已舍染乐,心得善摄不?若得不驰散,深入实相不?”玄难与玄痛都是一惊:“这书呆子当真渊博,连东晋高僧鸠摩罗什的偈句也背得出。”只听他继续吟道:“毕竟空相中,其心无所乐。若悦禅智慧,是法性无照。虚诳等无实,亦非停心处。大和尚,下面两句是什么?我倒忘记了。”玄痛道:“ 仁者所得法,幸愿示其要。”

那书呆哈哈大笑,道:“照也!照也!你佛家大师,岂不也说‘仁者’?天下的道理,都是一样的。我劝你还是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罢!”

玄痛心中一惊,陡然间大彻大悟,说道:“善哉!善哉!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呛啷啷两声响,两柄戒刀掷在地下,盘膝而坐,脸露微笑,闭目不语。[4]1067

在《天龙八部》中如玄痛一般参悟真如而圆寂的不在少数,如同释迦摩尼在菩提树下的了悟传道,使众生在世俗的泥潭里得到解脱,可见佛家文化的影响。而在整部小说开篇之前,即有一篇“释名”,解释了这部小说的书名。“‘天龙八部’这名词出于佛经……‘天龙八部、人与非人,皆遥见彼龙女成佛’。”[4]3-6实际上,“天龙八部”是佛教术语,指八种神道怪物,皆“非人”:一天,二龙,三夜叉,四乾达婆,五阿修罗,六迦楼罗,七紧那罗,八摩呼罗迦。段正淳的情人中,甘宝宝“俏夜叉”和秦红棉“修罗刀”都与“天龙八部”有关,甚至修罗刀相传就是阿修罗的武器。阿修罗女性十分美丽,阿修罗王性格暴躁、执拗善妒都与秦红棉的武器、外貌、个性十分相近。不过,倪匡曾辩驳过,他认为木婉清虽有异香,却也不见得是乾达婆。他的结论是,金庸的写作原初是将人物性格类型与“天龙八部”相对应,但写作过程中并没有完成。不过,秦红棉的武器确确实实利用了“天龙八部”的元素,她与段正淳之间的怨憎会、爱别离令人叹惋。无论是非人还是人,众生皆纠缠在现世的苦痛中,品尝欢喜与怨憎。

正如书呆所言“天下的道理,都是一样的”,《天龙八部》传递出了一种以佛教思想为中心,儒、释、道三种文化交织的内涵。

(二)文化武学、道家武学、佛教武学

《天龙八部》中无论是对让人印象深刻的文化武器的塑造,还是对精彩的文化与武打结合的场面与情节的描写,无一不透露出金庸独特的文化武学的书写方式。其中,最具文化武学印记的“函谷八友”原是苏星河的弟子,师祖无崖子琴棋音韵、医卜星相、工艺杂学、贸迁种植无一不学、无一不通;师傅苏星河除了从师学武外,亦精通琴弈、书法、绘画等;这八人也各有所好,因此皆被专注于武学的师叔丁春秋残害。这样的人物和情节的设置甚至可以呈现《天龙八部》中并非唯武独尊,反而更加推崇武学之外的传统文化的本义。如果说像《江湖奇侠传》这类传统武侠中强调的是忠信仁义的中华精神和至高无上的道德,那么《天龙八部》中除了追寻慷慨激昂的英雄精神和强烈的民族身份归属感之外,还有着对中华文化艺术门类的巧妙展现。

小说中,段誉厌恶武功,虚竹武功根基极浅,但都“无心插柳柳成荫”,无所求反而有所获。对于段誉和虚竹来说,慈悲的善是机缘的开始,在众多巧合下得到一身内力,学会逍遥派的高深武功,竟有道家“无为而治”的境界,而“逍遥派”的功夫“北冥神功”“凌波微步”等都可见老庄的影响,因此称得上是道家武学。

有趣的是,段誉背负王语嫣和虚竹背负天山童姥构成了两组同构,皆是内力和理论的结合,因而所向披靡。这与执着要习得少林寺“七十二绝学”和天下武功的吐蕃国师鸠摩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天龙八部》中武功境界最高的并非萧峰,而是少林寺一位不知名的灰衣僧人,恰是他指出了鸠摩智危在旦夕:

那老僧道:“本派武功传自达摩老祖。佛门子弟学武,乃在强身健体,护法伏魔。修习任何武功之时,总是心存慈悲仁善之念,倘若不以佛学为基,则练武之时,必定伤及自身。功夫练得越深,自身受伤越重。如果所练的只不过是拳打脚踢、兵刃暗器的外门功夫,那也罢了,对自身危害甚微,只须身子强壮,尽自抵御得住……”[4]1532

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正是他化解了萧远山和慕容博之间的恩怨,也道出了佛教武学的精髓,习武不为怨恨,不可贪嗔,而需常怀一颗慈悲之心去贪、去爱、去取、去缠。

《天龙八部》中的武器元素使得文本更具可读性,而金庸亦通过文化武学的书写方式,为武侠小说增添了许多中国传统文化中典雅优美的气质,构建了儒释道交织的哲理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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