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之夜

顾月华

这是一个至今还没有找到答案的故事，我曾经问了自己千百遍，那个晚上，你为什么会半夜里起来，做那样的动作，救了自己的命。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不能回答自己，我为什么会这样做，这变成了一个离奇的故事，从来没有答案。

我记得在我大学二年级的时候，常要离开上海去外地参观写生学习。我们舞台美术系学生，有时候去苏州园林描绘建筑，有时候去风景优美的地方画湖光山色。那一次我们要去舟山群岛，上普陀山看庙宇结构，取道浙江省，过宁波，穿城镇，一路写生。时间过去了五十多年，我早已把一生中许多难忘的经历都淡忘了，但是我还可以回忆起那个夜晚，没有彻底淡忘。

我们一个班级四十多个人，每次外出虽有文化部门协助，给我们解决住处，但学生出行每个人肩上背了行李铺盖，铺盖上压着画夹，一手拎画箱，一手拎个网兜，放下小小的脸盆和洗脚盆。纵非餐风宿露，却也十分辛苦。

却说我们到了浙江省仙霞岭下，一个小小的镇上。黄昏时分，老师带我们走进了一条老街，尽头有房屋入目，街道狭隘门面破落，我记得入内颇像废置庙宇，乱石成堆，尘埃蜘网密布如废址。正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我已随着队伍从边上一个小门走了进去，七拐八弯，一进二出地进了一个院子，豁然开朗，才发现有一幢楼房在眼前忽然出现，我发觉这幢楼房是顺着背后的山势建造的，在街上完全看不出有这样的深宅大院，于是被告知这是戴笠的房子，我说这房子怎么有点怪呀，好像挺神秘的，传说中的戴笠简直是三头六臂的人，难怪他能够造这么神秘的房子，这可不容易被人发觉，当时我就有点害怕。

一楼住老师，所有的学生上二楼，似乎有不少房间，女同学住一间屋子，我们一共六个女生，就一人一张床分配完毕。木质地板的屋子非常干净，前面三扇长窗，望下去是一个院子，院中有大树一棵，院落布局也很讲究。

楼下有饭厅，我们吃完饭，走楼梯上楼。后来我知道楼梯有明梯、暗梯两种，这暗梯藏在前后厅的夹壁当中，下通地下室，我们女生当然哪里都没去看，早早地睡觉了。

房中挨墙排着一排单人床，我的床在房间中间，床头都挨着墙。我完全忘记那天晚上又发生些什么事情了，只是牢牢地记住了一件事，我一般晚上不起夜，可是那天半夜里我忽然醒了，醒了以后我并没有去厕所，而是做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我把枕头换到另一头，然后就又倒下睡着了。

因为床头靠墙是有安全感的，所以这一辈子我从来没有过在半夜里换到脚边去睡的习惯，我更不知道半夜里我怎么会醒过来，怎么会把枕头扔到床脚去的。这件事情到天亮我就更没法解释了，因为半夜里发生了一件事，我原来床头上面的天花板整个掉下来了，一下子把我砸醒，我害怕极了，大声呼唤，我在黑暗中竟看到了夜色中的天空与天空中的星星。原来，天花板开了一个可以望见星星的大天窗，那个掉下来的巨大东西把我的脚整个压住了，我完全动弹不得，静夜中我的号叫将许多人惊动了，大家把落了一床的天花板砖木瓦片搬走以后，我就穿了衣服不敢再睡了。

天亮以后大家来看那个洞，现在上面是蓝天白云，都说房子太老太旧，不胜长年累月的风栉雨沐而倒颓了，这是正常的现象。但是天亮以后大家都问我这个问题，你怎么会半夜里从床头换到床脚的？你有什么预感吗？因为我的举动是不正常的。

每个人都说如果我的脑袋被砸到了，是砸碎砸烂还是把我砸死了都很难说，谁也不知道，只有老天爷知道。

我们借住的戴笠故居在上世纪60年代里，当时还完全是禁区。我们有文化局的帮助才住进了这所荒废的宅子，当晚女生足不出门，男生却到处去寻觅机关。丈夫是我同班同学，后来他告诉我他们去看了戴笠的书房及会客室，一中一西的风格，就在戴笠座位后有个柜子，其实里面躲着保镖，戴笠会客时，一旦有意外发生，推开暗门从暗道暗梯至暗室，再直接逃往村外，这一天有些男同学见到了这个隐蔽角落，柜子开启后他们看到了暗道，很狭，隐藏在墙壁之间。

我后来才明白了它的非同寻常的神秘。二楼一共有七個房间，布成一个迷魂阵，每间房至少有两扇门三扇窗，至于书房和会客厅更有多达六扇门。为什么呢？因为门打通了你只要走两步就有办法逃脱，而且室室可通，又称九连环，门一关闭，来人就不容易脱身，虽然房门特别低矮，却藏有机关暗格，若有意外伸手便可以拿到武器。

除此还有暗室，就在墙壁之间，可以藏人和大批武器。最隐蔽的逃亡秘密通道是暗梯，藏在壁柜佛龛布幔之后，只能一个人通过。螺旋形楼梯可以避背后的子弹，通地下暗室，据说它直通村外海边，在船接应后可直接出海，当然这墙外的事是道听途说，传说中的故事。

据说戴笠很怕被人暗杀，所有设计都是可以迅速逃跑的。戴笠有这样一幢布满机关的密室，他一生多次逢凶化吉，却在雨中飞机失事葬身戴山，岂不是天意巧合。又不料这密室与我却有一夜之缘，这充满生与死格斗的迷阵中发生了这件奇事，我解释不出我为什么睡到半夜要起身调床头至床尾，解释不出这密室之夜是谁在出手相救，但是在冥冥之中，我相信这夜必有神明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