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探索死亡一样探索往事

吴文君，女，1971年生。写小说，有作品收入《中国短篇小说年度佳作》、选译《人民文学·俄文版》。已出版小说集《红马》《琉璃》等。居浙江海宁。

差不多是在2016年10月份，某个醒得过早的早晨，实际上天还没亮，斑鸠的形象忽然涌入脑中。不可思议的是，它会回到过去，穿行于人类无法到达的维度。先不去说这可能吗？和斑鸠同时出现的还有布林斯特，尽管这个人物我永生不会遇到，他迥异于常人的面貌、语气、举止在我脑中却清晰异常，就像真的在哪里见过他。那段时间我正申请美国的签证，完全可以等到旅行回来想想清楚再写，可我受着内心奇异的催促，怎么也要赶在出发前把布林斯特和他的斑鸠写出来。如果被人问到为什么，我一定语焉不详或者答非所问，就像被最好的朋友问到为什么一个人去美国呢？英语根本不行，也没有朋友……可我还是去了，然后回来，然后拖延了一阵，把起程前没来得及写的部分写完。

时隔一年多，旅途中的触动早已淡忘，很少有过几次，在路上走着，忽然時空倒错一般看见自己走在美国某城的某条路上，就像小说里的“我”走在橡木街上。和我不一样的是，“我”遇到了邻居布林斯特、房东安妮、朋友的朋友罗宾娜……我们各有创伤，尽管就这种创伤的交流如此之难，只能彼此窥见而无可慰藉，“我”又想寻找又想刻意回避和遗忘的往事，终究因为斑鸠的招引，从深渊一样的记忆深处被唤了出来。“我”和我一样的是，我们都有想告别而又告别不了的往事。大致算起来，从我前年写《去圣伯多禄的路上》、写《叙事曲》开始，便在为探明往事而作出努力。小到我还没有意识的时候，我已经在我的往事中被塑造了——这就是我总想探索往事，在小说中留下往事已不明晰的印痕的原因吧。

接到这篇小说即将转载的消息，我正好在读出自上海译文的汤姆·麦卡锡的访谈：“我们的生命存在创伤，我们对此并不明晓，但它确然成为我们的标记。写作就是这样，你所写的，是那些不曾被真正看见的事物所留下的痕迹……也就是一系列重叠、反弹和扭曲的涟漪。”我不能不叹服于此：“这就是记忆，这就是叙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