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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内古特《五号屠场》叙事策略分析

2018-05-15刘细容

戏剧之家 2018年4期

刘细容

【摘 要】冯内古特在其代表作《五号屠场》中以对人类深刻的同情和爱回顾了他在二战期间亲身经历的德累斯顿毁灭的事件。被誉为“美国后现代文学的里程碑”的《五号屠场》,在非线性的叙事中将历史与虚构,现实与幻想,共时与历时结合;以黑色幽默的手法将喜剧和悲剧,快乐和痛苦集中于小说人物塑造中;在传统的第三人称叙事话语中,插入作者侵入式话语以及跨体裁的反讽话语;构成了文本独特的二元艺术张力。本文将从非线性的叙事模式,极具黑色幽默和矛盾的小说人物塑造以及小说叙事话语三个方面分析文本的二元因素,并指出这些二元因素实际上隐含了小说家对于战争的反思和人性的怜悯的文化道德伦理。

【关键词】冯内古特;《五号屠场》;二元文本;艺术张力;道德伦理

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18)04-0152-03

小库尔特·冯内古特(Kurt Vonnegut, 1922-2007)是美国最有影响力的后现代派作家之一,他以轻松的笔触,幽默和嘲讽,将喜剧和精神痛苦,幻想与历史,说教与滑稽戏结合,汇合了各种艺术形式,如诗歌、科幻、戏剧、绘画甚至食谱等。他的代表作《五号屠场》被认为是“美国后现代文学的里程碑”,[1]冯内古特在小说中虚构了比利·皮尔格里姆(Billy.Pilgrim)这个反英雄,通过比利·皮尔格里姆的时间旅行呈现了冯内古特在二战期间亲身经历的德累斯顿的毁灭这一事件,表明了小说家对于战争的反思和人性的怜悯。冯内古特在创作中,解构了传统的线性叙述模式,运用黑色幽默的方法,结合小说创作的特点,在非线性的叙事中将历史与虚构,现实与幻想,共时与历时结合;以黑色幽默的手法将喜剧和悲剧,快乐和痛苦集中于小说人物塑造中;在传统的第三人称叙事话语中,插入作者侵入式话语以及跨体裁的反讽话语;构成了文本独特的二元艺术张力。

一、不确定的非线性叙事

后现代主义反对用单一的固定不变的逻辑、公式和原则以及普适的规律来说明和统治世界,主张变革和创新,强调开放性和多远性,承认并容忍差异。[2]因此,冯内古特在小说《五号屠场》的创作中,解构了传统的线性叙事模式,将历史与虚构,现实与幻想,共时与历时结合形成一种非线性的叙事模式。

新历史主义者海登·怀特认为“如何组合一个历史境遇取决于历史学家如何把具体的情节结构和他所希望赋予的某种意义的历史事件相结合。这种做法从根本上说是文学操作,也就是说,是小说创造的运作。”[3]1945年2月13日夜,由二战同盟国策划,美国空军实施的对德累斯顿的轰炸,毁灭这座城市并杀害约13500人是冯内古特所亲身经历的历史事实。在《五号屠场》的创作中,冯内古特将发生的历史事实和虚构的故事结合。小说开始之前,在小说的书名页上作为历史人物的冯内古特就赫然登场:“小库尔特·冯内古特,现在是科德角生活舒适的第四代德裔美国人(烟吸得很凶),很久以前当过美军步兵侦察员,当过战俘,目睹了对德国以‘易北河的福罗伦萨而著称的德累斯顿的轰炸,幸存下来讲述这个故事。”所以,在小说开始之前,读者就被拉到德累斯顿轰炸的事实中。小说开篇后,冯内古特虚构了雍永森——一个与冯内古特自身身份对等的正在写一部关于德累斯顿轰炸的小说作家。雍永森和冯内古特一样经历了二战德累斯顿的轰炸,战后当过记者,也在通用电气工作过,在大学里教过创作课,现在应书商山姆的邀请写一部关于德累斯顿的小说。叙述者“我”——雍永森拜访老战友伯纳德·弗·奥黑尔,想要从他那儿找到一些小说的素材,但是发现伯纳德的妻子玛丽不高兴“我”的拜访,后面得知她是在生战争和关于战争小说的气,所以“我”允诺她这本关于德累斯顿轰炸的小说不会和其他宣传战争的小说一样,并把小说命名为《儿童十字军》。而《五号屠场》完整的书名就是《五号屠场——儿童十字军》。另外,在小说第一章还提到了很多诸如十字军东征,德累斯顿作为一个富有艺术气息的城市的真实历史,小说最后一章还引出了肯尼迪和马丁路德被暗杀的历史事实。冯内古特不仅虚构了雍永森这个角色讲述真实的历史,借由雍永森这个作家又虚构了一个叫做比利·皮尔格里姆的角色,也就是《五号屠场》的主要角色讲述了二战德累斯顿轰炸的经历。而虚构的角色比利又与冯内古特有着相似的经历。他们都出生于1922年,作为步兵参加过欧洲的战斗,并被德军俘虏,呆在五号屠场,在一个为孕妇生产麦芽糖浆的工厂里干活,都幸免于德累斯顿大屠杀,大屠杀后帮忙挖掘尸体,都在战后回到大学读书,并很快结婚。通过比利·皮尔格里姆,冯内古特回忆了德累斯顿的轰炸,而比利的回忆却是以时间旅行的形式,通过科学幻想实现的,在幻想中展示现实。

冯内古特经常在小说中插入幻想的成分,在幻想中展示人类所生存的社会存在的现实问题。冯内古特多部科幻小说中提到的大众星和大众星上的居民在《五号屠场》小说中又再次现身。小说主人公比利一九六七年被飞碟绑架到541号大众星上,被关在动物园里和艳星蒙塔娜 ·怀尔德赫克做爱展示给大众星上的居民看。在幻想的大众星球上,比利和大众星球上的居民探讨了现实社会中战争等话题,并接受了大众星上的生活哲学。在小说第一章,通过雍永森,冯内古特知道:“战争总是会有的,反对战争就像拦截冰河一样,谈何容易。”[4]而在大众星球上战争也是无法避免的,然而大众星球上的居民没有去阻挡战争,而是认为:“我们无法阻止战争,所以干脆就不看算了。我不理睬这些战争,而把人生用来关注愉快的时光。”[5]比利于是接受了大众星球的生活哲学,能够平静地接受该发生的一切,他预见自己将于一九七六年被杀,却从未作出努力去改变这个事实。当他在做一个演讲时,他预测到一小时之内他就会被枪杀,他大笑,并邀请观众和他一起笑。他告诉观众今晚将有人要杀害他,观众让他逃走,比利却反对道:“如果你们反对的话,如果你认为死亡是一件可怕的事,那么你还没有明白我说的。”[6]所以最后他以所有演讲的结束语一樣结束了演讲:“谢谢,再见,谢谢,再见。”面对其他人的死亡或者灾难时,他也是一句:“就这样。”而这种对于战争的冷漠和无视,以及对于人类生存状况的无所作为实际上是隐含了一个理念:如果大家都无所为的话,那么灾难也就不会发生了。

小說除了在历史和虚构以及幻想和现实中构成非线性的叙述之外,通过比利的时光旅行也形成了一种历时和共时相结合的不确定性。比利在幻觉中能够自由地往返于人类世界和思维空间的大众居民的星球之间。“他睡去的时候还是个衰老的鳏夫,醒来时却正举行婚礼。他从一九五五年的门进去,却从另一个门一九四一年出来。他再从这个门回去,却发现自己在一九六三年。”而在大众星球上,比利也学到了不同的文学理论:“既然过去,现在,将来——所有的时间一直存在,而且永远存在,”[7]那么小说就可以由同时阅读的“一簇簇简洁的符号组成”,正如大众星球上的居民解释的一样:“在541号大众星上没有电报。不过你说得对:每一簇符号是一则简明而急迫的消息,是一桩事态、一个场景的描写。我们阅读这些符号并不按先后次序,而是一览无余的。所有的消息之间没有特定的联系,除非作者细心地进行加工。这样一下子读完以后,符号便在读者脑海里产生一个美丽、深刻和令人惊异的、活生生的印象。故事没有开头,没有中段,没有结尾,没有悬念,没有说教,没有前因,没有后果。我们的书使我们感到喜爱的是:许多美妙时刻的深奥道理可以一下子就看到。”[8]所以,根据大众星上的文学理论,冯内古特创作了这部“简洁的患精神分裂风格的大众星球式”的小说。

冯内古特解构了传统小说线性叙事的模式,将历史和虚构,现实和幻想以及共时和历时结合形成了一种无序的非线性叙事,同时也展示了战争和现实生活的混乱和无序,一切都表现出一种非逻辑性,所以德累斯顿的轰炸是非理性的,荒谬的,没有人性的。

二、黑色幽默与人物塑造

后现代作家经常在作品中运用“在绝望条件下做出喜剧式的反应”的黑色幽默手法,表现“人在荒谬、疯狂、异化和绝望的生存环境中,以无可奈何的心情来嘲弄自己的噩运……所塑造的人物经常是无能的、不幸的、不圆滑的、笨拙的、易受伤害的、愚蠢的、滑稽的‘反英雄。”[9]

比利·皮尔格里姆就是一个集喜剧和悲剧,痛苦和快乐这些黑色矛盾于一身的反英雄形象。比利到团里时,是一九四四年十二月,正值德军发动最后一次强大攻势之际。比利幸存了下来,“他两手空空,凄惨惨地准备一死。他的样子反常得可笑——身高六英尺三英寸,而胸腔和双肩却好像火柴盒。他钢盔、大衣、武器什么都没有,也没有长筒军靴。他脚上穿的是廉价的民用鞋,那还是他为参加父亲的葬礼而买的。他已经丢了一只鞋后跟,因此一瘸一拐地走着路。这不自觉的高一脚低一脚的舞步使他臀部的关节隐隐作痛。比利穿着一件薄薄的田间工作的短外套,一件衬衫和一条粗毛料裤子,他已经大汗淋漓了。寒风和剧烈的运动使他满脸通红。他那样子根本不像兵,倒是特别像一只肮脏的红鹤。[10]他全然不顾自己的生死,为了保全他的性命,战友不得不咒骂他,踢他,打他耳光,拽他走。在俘虏营中,“比利取回他的衣服,衣服还和原来一样脏,只不过生活在上面的小生物全死了。就这么回事。新发给他的外套因冰化了而变软,比利穿起来显得有点窄。外套上有毛领和红绸衬里,显然是给乐队指挥穿的,这人可能和拉手摇风琴的猴子的个儿一样大。外套上弹痕累累。比利穿上衣服,同时也把那件小小的外套穿上。外套的背部绷开来了,肩部也裂了缝,袖口完全脱落了。因此这件外套变成了一件带毛领的背心。它本来是在腰部向下放大,呈喇叭形的,但比利穿上后,它却都在胳肢窝那儿膨胀开来了。德国人发现他是整个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所看到的最令人发笑的人之一。他们笑呀笑呀直笑个不停。”在比利这一出“绝望的喜剧”和德国人的笑声中,隐含的是对于战争的痛苦和无奈。

小说中除了比利之外,其他的角色,无论是比利的那些战友还是德国士兵都充满了黑色幽默的悲剧效果。比利的战友罗兰·韦锐可以说是二战中心怀大志奔赴战场的很多青年的代表,他渴望从战争中获取荣誉,“安然回到家里,并对他的双亲和妹妹讲述一个真实的战争故事”。所以,“他精力旺盛,在比利和两个侦察兵之间跑来跑去,传递没有人叫他传递也没人高兴收到的哑口令。因为他比别人更忙,他开始认为他是他们的头目。韦锐看起来像特威德尔丹姆或特威德尔迪,一身包扎得紧紧的,准备着随时参加战斗。”[11]但是他最后却死在了去德累斯顿的车上。其他士兵无论是盟军还是德军的,都是“非常年轻的小男孩,他们身上的衣服都是从已死去的真正士兵身上脱下来的”[12],而当这些士兵洗漱刮完胡子之后,德比惊讶道:“这是儿童十字军。”战争的残酷和参加战斗的单纯的儿童形成了鲜明的讽刺。

冯内古特在“痛苦——插科打诨”“荒缪的现实——冷漠的态度”“残忍的现实——人道的同情心”这些对立的矛盾中,塑造了极具讽刺意味的集悲剧和喜剧,快乐和痛苦于一身的人物形象,其中隐含的是冯内古特对于战争的荒谬性的讽刺和反思。

三、超然的叙事话语与文化道德伦理

正如美国批评家哈桑所说:“后现代主义转向公开的、玩笑的、移位的、和不确定的形式,实质上带有虚无主义的色彩。”[13]后现代的作家在构建文本时,对语言的选择,随时间、地点、人物和环境的变化而变化,叙事话语趋于多元化和差异性。冯内古特在《五号屠场》中,在传统的第三人称叙事的同时插入了作者“侵入式”的话语和跨体裁的反讽话语,在这种独特的带点冷漠的话语中表达了他对战争的反思和人性的怜悯。

传统的小说忌讳作者在情节中说三道四,然而《五号屠场》在“我”雍永森这个叙述者的第三人称的叙述过程中,却不断地插入了雍永森这个作者“侵入式”的话语。小说第一句话就是作者的评论:“下面的这一切基本上是实情。”[14]接着叙述者边大谈自己要如何创作这部小说:“书是这样开头的:‘听:比利·皮尔格里姆挣脱了时间的羁绊。书是这样结尾的:‘普—蒂—威特?”而在之后的叙事中又不断地插入诸如“这就是我。这就是我。这部小说的创作者。”[15]“我在那儿,奥黑尔也在那儿”等作者自己的话语。

除了作者侵入式的话语,冯内古特还运用了圣歌、打油诗、历史、文学理论、图片等形成跨体裁的反讽话语。小说最开始就是一首圣诞颂歌:“牲口哞哞叫,圣婴惊醒了。但小主基督,不哭也不闹。[16]之后在介绍作者自己时用了一首打油诗:一个来自斯坦波尔的青年,对着他的工具自言自语:“我所有的钱财都花在了你上面,又把我的健康毁坏,如今你屁用没有,你这个老蠢才。” 而小说中更是通过叙述者的阅读,提到了很多历史事实,比如“我”在奥黑尔家里所听到的法学博士查理·麦凯所著《异常流行的欺骗和大众的狂热》,通过麦凯对十字军的评价和十字军的实质的解剖,反映了“我”对战争荒谬性和残酷性的反思:“历史以其庄严的篇章告诉我们,十字军参加者都很野蛮,他们的动机纯粹是执拗和偏见,他们的道路布满了血和泪。但另一方面,传奇文学却夸大了他们的虔诚和英雄主义,用最热烈而激情的色调描绘他们的美德和高尚行为,描绘他们为自己赢得的不朽荣誉和为基督教作出的伟大贡献。那么战争的收获是什么呢?欧洲耗尽了数以万计的人和物力,而一小撮争吵不休的骑士却占据巴勒斯坦百年之久!而“我”阅读玛丽·恩德尔写的《德累斯顿,历史,舞台和画廊》,让读者了解到德累斯顿这个城市之前是一个极具建筑风格的焕发艺术魅力的城市,从而让读者领悟到德累斯顿的轰炸对于人类来说是一件多么可悲的事,战争对于人类而言又是多么的荒谬。

小说中主要的叙述者是作家“我”雍永森,借雍永森第三人称叙事之口讲述了比利·皮尔格里姆的一生,回忆了冯内古特所经历的德累斯顿轰炸这一事件,其中插入了作者“侵入式”的话语和图片、圣歌、打油诗等跨体裁的反讽话语,但纵观整部作品,冯内古特在小说创作过程中却带着一种冷漠的淡然的态度去回忆德累斯顿这一轰炸事件,小说中经常出现的话就是“就这样。”无论是在描述比利他们的被捕还是士兵们的一个个死亡,或是德累斯顿轰炸那一晚的事件,或者是小说的高潮“德比因为拿了一个水壶而被枪毙”,所有这些关于死亡和战争的事件和场景都没有任何详细的描述,只是一句冷漠的“就这样。”但是,冯内古特正是通过这些冷漠的,超然的描写德累斯顿的轰炸和比利的遭遇,揭示了这个难以言说的历史事实,表达了他对于战争的反思和人性的怜悯。正如在第一章冯内古特评论罗德的妻子回望毁灭之城而变成盐柱不是因为贪婪而是对于毁灭之城居民生死的关心一样,冯内古特以对人类深刻的同情和爱回顾了德累斯顿的轰炸,小说超然的叙事话语实际上隐含了冯内古特对于战争的反思和人性的怜悯的文化道德伦理。

参考文献:

[1][13]杨仁敬等.美国后现代派小说论[M].青岛:青岛出版社,2004:96,21.

[2][9]陈世丹.美国后现代主义小说详解[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10:169,189-190.

[3]海登.怀特.作为文学虚构的历史本文[A].张京媛主编.新历史主义与文学批评[C].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165.

[4][5][6][7][8][10][11][12][14][15][16]Kurt Vonnegut.Slaughterhouse-five[M].New York:Dell Publishing Co.Inc.1968:3,116,142,23,88,32-33,43,53,1,12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