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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山河故人》的孤独主题

2018-05-15阳海洪,周颖

戏剧之家 2018年4期
关键词:山河故人贾樟柯孤独

阳海洪,周颖

【摘 要】《山河故人》是由著名导演贾樟柯编导的家庭生活电影,以细腻的笔触描写了三代人在时代的浪潮中不断地相遇离别的故事。影片的基调是孤独的,不光是沈涛、晋生、到乐等主人公深深地笼罩在孤独之中,影片中的各种小人物也在体验着不同生活中的不同孤独。本文就拟在分析不同原因所导致的孤独,感受导演贾樟柯所赋予的这种孤独的意蕴。

【关键词】贾樟柯;《山河故人》;孤独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18)04-0061-03

影片选取了1999年、2014年、2025年三个时间作为节点,分别反映了在过去、现今和未来的时代变化浪潮下的以沈涛、张晋生、梁子为核心的普通人的情感、生活变化的故事。影片以小人物的离合为主线,反映了不同人之间的相聚与分离,如影片所说“每个人只能陪你走一段路,迟早是要分开的”,所有人在不同阶段都有着不同层面的孤独。那究竟走在各自的人生轨迹上的不同的人们,会体会到怎样的孤独呢?

一、空间距离而来的孤独

作为配角的沈涛父亲,在整部电影中出现的次数并不多,“但却承担了整部电影中感情最‘重的戏份”。[1]大致来讲只有两个片段:一是1999年在前往老战友寿宴的火车上,沈涛告诉父亲自己选择了张晋生作为自己的男朋友。从父亲的角度来看,他并不是非常满意晋生做自己的女婿,但他看着面露喜色的女儿,没有表达自己的看法,只是简短地说了一句“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考虑好就行了”,接着两人便相顾无言。然后父亲便找个借口去打水离开了,此时心情愉快的涛轻哼起了欢快的《GoWest》,另外一边的父亲却在接水处看着窗外怅然若失,两人的情绪形成鲜明的对比,这种空间上的远离也像是一道无形的墙拉开了彼此的距离。

另一个片段是2014年父亲去世的场景,也是全片最打动人的部分。已经步入中年的沈涛离了婚,孩子判给了条件更好的父亲,家中又只剩下沈涛和父亲两人。尽管父亲一直为她的幸福担忧着,也托家中亲戚为她介绍合适的对象,但父女两人之间的交流依旧只有寥寥几句。接着,父亲一个人独自乘坐火车去庆祝战友寿辰,原计划是从山西汾阳出发,目的地是沙河。却在路途中段的阳明堡候车室里等候战友时,孤独地去世。去世时,身边没有亲人的陪伴,也没有等到老战友。对于一个传统的老人来说,他应该是最不愿意以客死他乡这种方式从这个世界离开的。

沈涛的父亲是一个充满温情的人物,在1999年至2014年这15年的时间跨度里,对于远在沙河的战友,他都一直坚持带着寿桃和面条,坐着火车长途跋涉为战友过寿,战友家中有大事他也必定会到场。他也是传统的中国父亲的缩影,对女儿满怀关心却木讷少言,在女儿做出重大决定时,不愿干涉女儿的情感选择,只能找个借口避开独自感伤;在女儿孤身一人时,又希望女儿找到合适的对象。值得一提的是,沈涛的母亲在电影中从未出现,我们不难猜测,沈涛是与父亲相依为命了很长一段时间。所以对于她而言,父亲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存在,也可在父亲去世后沈涛的反应窥见一二:沈涛不惜花高价将父亲的尸体运回老家落叶归根;在送别儿子的路途上,特意带着儿子,坐在父亲逝世时所坐的位置上闭目怀念。但是,在父亲生前,父女两人却一直没有任何的身体接触,就算是简短的交谈,两人也隔着一段距离。所以虽然父亲一直和沈涛生活在一起,但他依旧是孤独的。

对于战友,相隔甚远难以相聚;对于女儿,虽一直都在一起却不亲密;对于外孙,远在上海难享天伦之乐。父亲和最亲密的人之间总有着空间上的距离,这些都让这个坚守情义的老父亲充满了孤独。

二、情感缺失而来的孤独

沈涛是整个故事最核心的主人公,整部影片讲述的就是与她有关的各种各样人们的生活。作为影片最重要的人物,她的人生也是一直在获得与失去中度过的。她的孤独,很大层面上是情感上的缺失:爱情的缺失、亲情的缺失、友情的缺失。

在1999年,青春洋溢的沈涛在面对晋生和梁子两个男人的热烈追求时,思索再三,选择了经济条件更好的晋生,而这也成为了梁子外出打拼的导火线,这让沈涛面对了好友的离别。同时,她的选择也为以后的失去埋下了伏笔。

到了2014年,沈涛已与晋生离婚,孩子判给了晋生,此时她的情感已经缺失了爱情与亲情。沈涛为何与晋生离婚影片中没有交代,但在两人拍结婚照——这新人眼里无比神圣的仪式上,晋生还在为煤价而忙碌地打电话,就早已为二人情感的破裂埋下了伏笔。至于沈涛为什么放弃了孩子的抚养权,就很显而易见了:为了能够让到乐能有更好的学习环境,将孩子交由条件更好的父亲来抚养,毕竟“上海的条件还是要好一些”。在生活上,沈涛通过运营加油站成了富足的老板,住在豪宅中衣食无忧。看似生活光鲜亮丽,但实际上诺大的房子里只有自己、父亲和狗。在这样的心境下也就许久“不唱伞头秧歌了”,因为“再写不出好词”了。

此时,在外打拼出卖自己的劳动力做着矿工的梁子,患上了矿工的职业病尘肺病。最终只能带着妻子孩子回到了故乡,贫困潦倒的梁子无力承担治病的费用,只能找沈涛帮忙。她拿着几万块钱来看望梁子,曾经的亲密好友在十几年的变迁后,他们的对话也只剩下了寥寥几语。梁子的结局如何,影片没有交代,但一个在矿下辛苦劳作十多年又无钱治病的尘肺病患者,结局会怎样,我们都心知肚明。

如果说梁子的回归,打破了沈涛平静的生活,那么父亲的突然辞世,则让沈涛面对了更多的孤独。痛失至亲已让她痛苦不已,面对在上海这个国际都市下成长起来的许久未曾相见的儿子,沈涛又感到了与儿子的种种格格不入,而她深知无法改变这些差别。只能通过扯掉到乐脖子上系着的丝巾,来表达自己内心的无奈与不满,并强行让到乐这个长在繁华都市的洋派少年给去世的姥爷磕头。

儿子的短暂回归,也未能让这个空荡荡的大房子热闹起来。比起与陌生的亲生母亲交流,儿子更倾向于拿着平板电脑与在上海的后母视频聊天,一时间,房间里充斥着软糯的吴语,一直说着爽快的山西话的沈涛,显得格格不入。在儿子与后母的交谈中,她得知了一个更让她崩溃的事情。晋生与他的妻子计划将到乐送到澳大利亚去留学,这就意味着她将与儿子长久地分离,但她也只能在希望儿子受到更好的教育这样的想法面前败下陣来,并感慨着自己“是一个没有本事的人”。她所能做的,就是在能够和儿子单独相处的这为数不多的几天时间里,给儿子包麦穗饺子,希望他长个大高个;留给孩子家的钥匙;选择速度更慢的绿皮车,好能够多陪伴儿子一会儿等等这些小事。

人到中年的沈涛,她对好友表示新婚祝福的方式是送上一对苹果手机,她对生重病梁子关心的方式是送来他急需的治病钱,对于客死他乡的父亲,她不管医院的黑心要价,高价运回父亲遗体。她尽力地用金钱去挽留她所珍惜的一切,但是最终她还是失去了所有。

到了2025年,50多岁的沈涛已经显现出了老态,没有亲人的环绕,没有朋友的陪伴,一人一狗在空荡的房子中居住着。只能通过每次包饺子时多包一个麦穗饺子,来表达对孩子的思念。最终儿子到乐是否回来看她,我们不得而知。但是我们可以相信,陪伴她度过这些孤独年月的,不是亲人,而是身边的拉布拉多犬。在影片的最后,沈涛在纷纷扬扬的雪中,独自起舞,跳起了多年前的《GoWest》,那是她生命中最未感到孤独和最美好的时候。

纵观沈涛这一生,是在不断缺失感情中度过的孤独一生。她深深地热爱着自己的故乡汾阳,也爱着这片土地上的一切人和物:父亲、梁子、晋生、到乐,以及年轻时热爱的舞蹈、拉布拉多犬。然而她所热爱的这一切,并没有因为她而稍作停留,相反,他们都慢慢地从她的生命里以各种方式消失了:曾经热切追求她的晋生,与她离了婚,至此与他再也没有相见,甚至连自己的父亲去世,他都未曾露面;年轻时的好友梁子,负气客走他乡打拼,她始终保留着他的房门钥匙,她最终等到了友人的回归,而他却早已身患绝症;相依为命的父亲,以自己的方式关心爱护着自己的女儿,却在他乡突然去世;她最挂念的儿子,早与自己格格不入,远在澳大利亚难以相见。而沈涛在经历了这些变故和离别后,从一个青春年少的姑娘,变成了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除了陪伴自己的狗和财富,她一无所有。

在社会飞速发展的如今,情感缺失成为了现代人最常见的孤独症状。究其原因,就是在物质生活水平的不断提升中、在社会城市化进程中,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人们为了物质追求、生活追求而疲于奔命,可以说在当代,社会中的每个个体或多或少都会有过被孤独感所包围的感受。“贾樟柯捕捉到了這种快速发展社会中,群体的分崩离析与个体的孤独境况,当物质丰盈带来安全感的同时,我们原本所拥有的各种情感联系都被拦腰斩断。”[2]所以,在沈涛身上所发生的事情,有其偶然性,但她的孤独,却是现代中国人的缩影。

三、文化疏离而来的孤独

张晋生是借助国家改革开放富起来的一个典型形象,他具备了商人的优秀潜质:善于经营、敢作敢为、目光独到,能够在不断发展的市场上发现新的商机:在上个世纪低价收购众多矿厂;而到了21世纪,他及时抽身,转向上海去做风投。因此他始终能够成为改革前沿的巨大得利者。在整部影片中,他在财富方面一直都是富足的,在人们都骑着自行车,能用上大哥大已经极为奢侈时,他已经开上了进口桑塔纳,用着手机;人至中年,儿子在国际学校就读,有能力把儿子送往澳大利亚留学;后又移民澳大利亚,住着豪华的别墅,衣食无忧。但是在迈入老年时,却不得不忍受着文化疏离带来的孤独,这种孤独,一方面是来自自己与澳大利亚的格格不入,另一方面则是来自他的儿子,到乐。

2025年,从众人的交谈中,我们隐约可以得知他可能是因为要逃离中国,才选择了移民澳大利亚。一直意气风发的晋生在此时穿上了款式老旧的衬衫,不修边幅,胡子拉碴。早已没有了往日的风光,除了大量的金钱和与自己“不对付”的儿子,他一无所有。他的生活单调而枯燥,除了能和中国老乡一起聊聊天之外,他更多的时候都是一个人住在奢华的豪宅里,或是落魄地走在绿茵草地上,偶尔遇到打招呼的外国人,他都是含含糊糊地回应便作罢。在年轻时追求国外进口牌子的他,如今身边的日常用品都或多或少带着中国元素:青花瓷茶杯、中文书籍、汾酒……他不懂英文,就算在澳大利亚待了11年,他还是无法融入澳大利亚的社会,全身上下充满了“中国味”。或许在这里,唯一能让他满意的就是在澳大利亚,他可以随心所欲地买到在中国买不到的枪,然而现在的他连个敌人都没有。更为讽刺的是,他唯一的儿子却不会说中文,两个人之间的交谈要借助谷歌翻译才可以沟通。尽管这对父子一直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但早已貌合神离,他始终被笼罩在孤独的阴影下。

如果说晋生的文化疏离是由于自己的选择而造成的,那么到乐所面对的一切则更为可悲。从一出生开始,他的名字就被烙上了异国文化的烙印。后父母离异,与父亲后母在上海居住,感受的是上海的文化,而他的故乡——山西,早已经仅仅成为了一个平面的符号。

直到他的姥爷去世,他才再一次踏上了故土。但是此时的故乡和山西的文化对于他来说,再陌生不过了,除了许久未见的亲生母亲,他和这里没有任何联系。所以从飞机下来的到乐一直都是面无表情、默默发呆。与母亲单独相处之后,两种文化的矛盾日益凸显。沈涛在听到到乐喊“妈咪”时面色不快,态度强硬地让到乐改口叫“妈妈”。接着,看到到乐脖子上围的丝巾,沈涛愤怒地扯掉并说“不男不女的,谁给你系的?”面对乡镇流行的大办丧事,来自大城市的到乐显得无动于衷,在一旁痛哭的沈涛粗暴地拍打他让他下跪磕头。同时比起与亲生母亲交谈,他更愿意与上海后妈进行网络视频,与后妈交流。这些种种生活上的细节我们不难看出,母子两人分别代表的是直爽的山西文化和细致的上海文化,“两种迥然不同的文化,一直处于相互摩擦的状态”[3]。

等到乐移民到了澳大利亚,情况就更糟糕了。此时的到乐已经长大成人,他与家人、与澳大利亚的文化、与中国文化都有了隔阂。他在父母的选择中不断被迫变化着自己生长的环境,就语言环境来说,年轻的他已经经历了山西话、普通话、上海话再到完全不同的英语环境。而处在不断的变化中成长起来的到乐,他采取了只讲英文,完全抛弃母语这种反叛的方式来表达对父亲的不满和对中国文化的疏离。但是在他抛弃了自己所赖以成长的中国文化的同时,他也从未被澳大利亚文化接纳过。但在他的内心深处,还是对中国传统文化有着向往,他去上中文课,以期找回对于中国的记忆;他始终保留着母亲给自己的家门钥匙,不断尝试着回忆起母亲的名字。但尽管对于故土对于母亲都充满挂念,他也始终不敢踏出重归故里的步伐,因为在十几年的变化里,他被西方文化所影响与中国文化渐行渐远,而他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不管是汾阳还是上海早已物是人非。他的生活优渥,衣食无忧,然而他始终是孤独的,他是一个在无奈中被两种文化所疏离的可怜人。

与此同时,他和父母之间的关系也不甚亲密。在影片中,我们可以看到他的汉语老师Mia多次问他:你的母亲是谁,姓什么?他先是说忘了,在老师的追问下他说他没有妈妈;老师又问,你从哪里来,他说,我是试管婴儿。他的父母从自己的角度出发,替他做出了一个又一个远离故土的选择,力所能及地给他最好的教育。然而他对一切都没有兴趣,他想从大学退学,去送外卖,去获得真正的“自由”。一边他和父亲说着流利的英语,父子两人的交流都要依靠谷歌翻譯,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一边他选择去上汉语课,爱上了和自己父母年纪相仿的汉语老师。

汉语老师Mia可以讲流利的汉语,拥有母亲的慈爱,她的身上拥有到乐一直渴求的东西。所以,恋上汉语老师看似荒诞,但其实有理可循,这种忘年恋是他“孤独无助下的自然反应”[4]。同时,Mia的经历和到乐十分相似,仪态优雅的汉语教师来自台湾,不光会说中文,还会讲多国语言。光鲜亮丽的外表下隐藏着的是破碎的婚姻关系和淡漠的母女关系,同样的对故土的思念,到乐的出现也拯救了她,让她脱离了一个人生活的孤单无助,所以这两个异乡人成为了互相取暖的灵魂伴侣。究其本质,两个人的忘年恋产生的原因其实是身处异国的两位东方人对自身的迷茫和两人共同拥有的深深的孤独。

以长远视角来看,世界全球化的进程是必然的。但中国快速进入全球化的进程只用了30年,一般传统向现代转型的过程,都是自然演变的过程,西方在这个过程中走了几百年,文化根基没有断。而中国在传统向现代转型的过程中,是迅速移植了西方的技术和文化,迅速融入全球化环境中。80年代以来,大量借鉴了西方先进的技术和文化观念。这种空间的融入,导致我们时间走入了一个缓慢的过程,就不再是一个自然的过程,这样一个转型的过程中,我们的文化找不到根基,失去了方向。也就出现了一个又一个晋生、到乐、Mia这样的在异国饱受文化疏离煎熬的孤独的人。

四、文化疏离而来的孤独

孤独是现代人的“常见病”。在飞速发展的如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得越来越淡漠。不论是爱情、亲情,还是友情,在瞬息万变的历史洪流中都变得脆弱不堪,留给人们的只剩下了长久的孤独。影片《山河故人》中的父亲、沈涛、晋生、到乐等人的经历就是这个时代的小人物缩影,无论他们的物质生活是否富足,他们都会在不断失去中苦苦挣扎,始终无法摆脱这孤独的魔咒,始终都感受着自身的命运给自己带来的种种孤独。“贾樟柯充分发现了这种时代裂变中个体的‘孤独境况。”[5]也给我们现代人以警醒,因为每一个人物,最终都有可能是我们自己的真实写照。

参考文献:

[1]徐筱,刘宇清.山河依旧_故人不再[J].社会观察,2015(12).

[2]顾峥.贾樟柯的钥匙——评影片《山河故人》[J].艺术评论,2015(12).

[3]何春耕,王亚丽.《山河故人》的情感构建与文化特征[J].电影文学,2016(15).

[4]梁莹.全球化后殖民语境下的《山河故人》[J].戏剧之家,2016(04).

[5]王东,郑艳玲.《山河故人》的小人物视角与命运[J].电影文学,201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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