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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龙江乡独龙族村民母语能力调查

2018-05-14黄兴亚王晋军

语言战略研究 2018年5期
关键词:独龙族

黄兴亚 王晋军

提 要 独龙族是云南特有民族中人口最少、高度聚居的民族,也是中国人口最少的民族之一。本文以问卷调查的形式对云南省怒江州贡山独龙族怒族自治县独龙江乡独龙族村民母语能力进行了调查。调查发现,独龙族村民母语“听说”能力保持较好,绝大多数独龙族村民能听懂本民族语言,也能用本民族语言与人交谈,但是具有母语“读写”能力的独龙族村民不多,本民族文字在独龙江乡没有得到广泛传播。独龙族村民母语“听说”能力与年龄和受教育程度的关系密切,“读写”能力则与性别、年龄、受教育程度及居住的地域相关。

关键词 独龙江乡;独龙族;母语能力

中图分类号 H002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6-1014(2018)05-0077-12

DOI 10.19689/j.cnki.cn10-1361/h.20180507

On the Mother Tongue Competence of Derung Villagers in Dulongjiang Township, Yunnan

Huang Xingya and Wang Jinjun

Abstract The Derung People, as an ethnic group with the smallest population among the ethnic minorities in Yunnan Province, live in a highly compacted community along the Derung River in remote northwestern Yunnan. Through a questionnaire survey and interviews, the current study examines the mother tongue competence of Derung villagers in the Dulongjiang Township. The findings show that the majority of them are able to communicate with members of their community in Derung, but, in comparison to their fairly higher oral and aural proficiency, only a limited number of Derung people acquire native literacy. This lack indicates that the popularization of the Derung script is far from satisfactory in Dulongjiang Township. In order to identify factors underlining this discrepancy, SPSS19.0 is employed to perform a quantitatively analysis of the data. The analysis demonstrates that their oral and aural competence goes up with age and goes down with their educational level, while their literacy competence is most positively associated with the cohort of 20-39 years old, males, and downstream residents.

Key words Dulongjiang Township; Derung villagers; the competence of mother tongue

一、问题的提出

独龙族是中国人口特少民族之一,也是云南省特有民族中人口最少,又高度聚居的民族。中国境内的独龙族有6930人,主要聚居在独龙江乡,还有一部分散居于贡山县内的怒江两岸、维西傈僳族自治县和西藏察隅县察瓦龙乡,其余则散居各地(《独龙族简史》编写组2008:1)。独龙族原无统一族称。历史上第一次明确记载独龙族的是元朝《大元一统志》,在“丽江路风俗条”里被称为“撬”(张劲夫,罗波2013:11~12)。清朝的汉文献里被称之为“俅”“俅人”“俅子”等(杨将领2012:5)。至近代,独龙族往往以居住地区或河流作为自称,在独龙江称“独龙”,在蛇罗江称“蛇罗”,在迪麻江称“迪麻”,在拉打古称“拉打古”(尤伟琼2012)。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根据居住地域和民族意愿,正式定名为独龙族。

独龙族的母语为独龙语,属汉藏语系藏缅语族,景颇语支(李晓斌,龙晓燕2014:317),也有学者认为属于怒语支(怒江民族事务委员会,怒江州州志编纂委员会1993:138),还有学者认为与景颇、僜等语言接近,有划为同一语支的可能(孙宏开1982:2),也有人认为语支未定(杨将领2012:11;《独龙族简史》编写组2008:148;黄海涛2010:79)。在历史上,独龙族只有语言而无文字,主要靠结绳和刻木记事。20世纪50年代初,缅甸一个“日旺人”(独龙族)白吉斗·蒂其枯创制了一种以缅甸“日旺”话为标准音的拉丁字母拼音文字,称为“日旺文”。后被传教士用于在独龙族地區传播基督教(《独龙族简史》编写组2008:148)。20世纪80年代初,云南省民语委在原“日旺文”的基础上,以独龙江方言为基础,以孔当村一带的话为标准音,创制了一套适合独龙族群众使用的拉丁文拼音方案(杨将领2012:11)。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时,独龙族仍处在原始的父系氏族为主的家公社解体时期,社会经济仍然以刀耕火种的原始农业为主,采集和渔猎还占相当大的比重(《独龙族简史》编写组2008:43)。随后,他们从刀耕火种的原始社会跨越几种社会形态,直接过渡到社会主义社会。但是,由于历史、地理和自然因素的制约,独龙族聚居地区的社会经济发展缓慢,直至20世纪80年代大部分人都没有解决温饱问题,不通公路,没有电话,没有广播电视,是贡山独龙族怒族自治县最边远和最落后的乡镇。在2014年独龙江隧道建成通车前,每年的12月份至来年的4、5月份为大雪封山期,来往交通隔断,独江乡与外界的联系完全断绝,独龙族完全处于与世隔绝状态(李爱新2001:56)。独龙族的语言生活受外界影响较小,变化缓慢,是汉藏语系藏缅语族中保留早期面貌较多的一种语言。直到20世纪90年代末,独龙江乡共有4150人,约3000人为单语人,双语人仅为1150人(李爱新2001:56)。

独龙江乡是中国唯一的独龙族自治乡,也是中国独龙族最主要的聚居地区。2017年初,全乡有乡村人口4172人,独龙族村民数占总人口的99%以上。这种高度聚居的状态有利于母语的保存,有利于本民族传统文化的继承和发展。但是,进入21世纪后,国家和地方政府加大了独龙江乡的帮扶和扶贫力度,独龙江乡各项事业取得了前所未有的进步,社会经济得到了快速的发展。随着独龙江乡“安居工程”“温饱工程”“村村通工程”“基础设施建设工程”“产业发展工程”和“生态环保工程”的建设得到逐步的落实,以及“普九”“扫盲”“直过民族推普”等工作的完成,独龙江乡的交通条件、人居环境得到了改善,人口素质、受教育程度、识字水平等方面与20世纪相比有了很大的提高。独龙江乡不再闭塞,不仅通了移动和电视信号,独龙江公路沿线还实现了4G网络覆盖。互联网、智能手机、广播、电视、微信进入了独龙族的生活,与此同时族际通婚也逐渐增加,特别是2014年独龙江隧道建成通车后,进出独龙江不再受自然条件所限。交际范围不断扩大,与其他民族语言文化接觸频繁,因此对独龙族母语能力现状进行大样本的调查显得非常必要和紧迫。

根据目前掌握的文献资料来看,学界对独龙族语言文字的研究主要是对独龙语本体的研究,对独龙族语言使用状况的研究较少。国外学者仅Perlin(2009)通过访谈的方法对贡山县丙中洛乡小茶腊和独龙江乡孔当村48名独龙族村民对独龙语、傈僳语和汉语的态度进行了调查。

国内学者仅孙宏开(1994)、李爱新(2001)和覃丽赢(2015)对独龙族的语言使用状况进行过调查。孙宏开的调查除了提供了20世纪80年代单语区、多语区和独龙语即将消亡区的独龙族语言文字使用概况的描述外,还用抽样调查的方法对独龙江乡巴坡村6户43人的“民汉”双语能力进行了调查。李爱新的调查提供了90年代独龙江乡独龙族语言文字使用概况和独龙族“民汉”双语能力概况的描述。覃丽赢(2015)的调查提供了21世纪初丙中洛乡双拉村委会小茶腊小组43户135名独龙族语言生活状况。

上述学者的调查,提供了不同时期、不同地区独龙族语言文字使用状况的概述和小样本的定量研究,为独龙族使用状况的研究提供了宝贵的资料。但是,随着独龙江乡各方面的发展,独龙族语言使用状况也在发生变化,要掌握在现代化进程中独龙族母语能力现状,就需要进行大样本的实证研究。

本研究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选取总人口四分之一的村民作为研究对象,对他们的母语“听说”“读写”能力现状进行调查,探求影响独龙族村民母语能力的核心变量,以及他们的母语能力在上述核心变量上的差异,并解析其母语能力现状的成因,为独龙语的保护、独龙语资源的开发和利用等工作提供支持。

二、调查方法与过程

(一)调查方法

本研究利用问卷调查、访谈和统计分析相结合的方法,分别在不同的研究阶段,起到不同的作用。

1. 封闭式问卷主要用来收集独龙族母语能力的定量数据。问卷参照《中国语言文字使用情况调资料》(2006:195~296)一书所载的家问卷的设计,根据本研究的目的,对部分问题和选项进行了修改,包括基本信息调查、语言使用调查、语言能力调查、语言习得调查和语言态度调查5个部分,共74题。

2.访谈主要用来调查受访对象的人口分布信息、受访对象对某个问题的反映以及对某个问题的进一步了解。问卷调查前的访谈用来获取研究对象的人口数量及分布,主要采用结构式访谈的方式进行;问卷调查中的访谈是根据受访对象的回答和反应进行的访谈,用来对某个问题进行深入的了解,主要采用开放式访谈或者闲聊的方式进行;问卷调查后的访谈,用来针对调查中发现的问题或者问卷调查没有涉及到的问题进行访谈,主要通过半结构式访谈的方式进行。

3. SPSS19.0主要用作数据的统计和分析,例如频数统计、多元回归分析和分类数据的统计等。

(二)调查过程

调查分为分层比例抽样调查、随宫颈癌筛查医疗队的调查和开运动会时的调查3个部分。

1. 分层比例抽样调查

(1)问卷的发放

在调查前,我们对独龙江乡人民政府孔玉柱乡长和办公室主任木小龙同志进行访谈,了解了独龙族村民的数量和分布。根据访谈的结果,我们决定采用分层比例抽样的方式来选取总人口的四分之一作为调查对象。根据分层比例抽样原则,先确定每个村委会和村民小组受访对象的数量,然后到各个村民小组发放问卷。发放问卷时,主要采取入户调查的方式进行。

(2)问卷的填写

分层抽样调查问卷的填写,主要分3种方式来进行。对于文化程度在初中以上、能自己填写问卷的村民,采用自填式的方式进行;对于文化程度稍低,不能自己填写问卷,但是听得懂汉语的村民,则采用由调查人员根据问卷内容提问,村民回答,调查人员代填的方式进行;对于少数不通汉语的村民,则由罗玉兰老师(独龙族)用独龙话提问,村民回答,调查人员填写的方式进行。

(3)问卷的回收

分层比例抽样调查的范围包括马库、巴坡、孔当、献九当、龙元、迪政当6个村委会,涉及41个村民小组,共发放问卷1042份,回收892份,回收率85%。具体情况见表1:

表1 各村委会发放和回收问卷情况

马库 巴坡 孔当 献九当 龙元 迪政当

总人口 283 906 1011 767 594 611

发放问卷 71 226 253 191 149 152

回收问卷 69 190 213 169 132 119

回收率(%) 97.2 84.1 84.2 88.5 88.6 78.3

2. 跟随宫颈癌筛查医疗队的调查

在分层比例抽样调查完以后,我们遇到了贡山县妇幼保健院熊丽珍、丰春兰医生等一行9人在独龙江乡进行宫颈癌筛查工作。由于调查组中罗玉兰认识熊丽珍医生,我们又跟随她们再一次到马库、献九当和龙元3个村委会,对来参加宫颈癌筛查的妇女进行随机的问卷调查。

这次在马库调查了分层比例抽样时未调查到的35人,在献九当调查了25人,在龙元调查了30人,分别归入到第一次分层比例抽样时的样本进行统计。

问卷的填写主要采用由调查人员根据问卷内容提问,村民回答,调查人员代填的方式进行。

3. 运动会调查

我们在独龙江乡政府所在地——孔当村对在当地商业人员进行穷尽式的走访调查时,正值独龙江乡九年一贯制中心校召开2016年冬季运动会和家校联谊会。有106名学生家长来观看运动会和参加学校组织的家校联谊会。在独龙江中心校李学梅校长、何伟副校长和团委书记禇五昌老师的组织和协调下,我们在学校会议室对参加家校联谊会的106名学生家长进行了问卷调查,并把它作为独立样本单列出来。

这次调查共发放问卷106份,回收106份,有效问卷95份,其中独龙族有效问卷90份。

问卷的填写采用集中填写的方式进行,由调查人员统一念题和解释,再由村民填写的方式进行。

4. 3次调查结束后问卷发放和回收情况

3次问卷调查完成后,我们共发放问卷1238份,回收问卷1088份,有效问卷1038份,独龙族问卷1027份。具体情况见表2:

表2 3次调查结束后问卷发放和回收情况

马库 巴坡 孔当 献九当 龙元 迪政当 运动会

发放问卷 106① 226 253 216② 179③ 152 106

回收问卷 104 190 213 194 162 119 106

有效问卷 103 180 201 190 155 114 95

独龙族问卷 103 177 201 190 154 112 90

5. 回收样本的基本情况

样本回收后,我们把问卷录入SPSS19.0进行统计和分析。根据统计结果,本次调查共采集1027名受访对象的母语能力的数据,其中男性有598人,占58.2%;女性有429人,占41.8%。男性村民的数量略大于女性,但总体来说男女比例相差不算太大,在可接受范围内。具体情况见表3:

表3 受訪的独龙族村民的基本情况

变量 人数(人) 百分比(%)

性别 男 598 58.2

女 429 41.8

年龄段 6~19 81 7.9

20~39 551 53.7

40~59 339 33.0

60以上 56 5.5

配偶民族 独龙族 930 90.6

怒族 1 0.1

傈僳族 5 0.5

藏族 2 0.2

汉族 3 0.3

无配偶 86 8.4

父亲民族 独龙族 1020 99.3

怒族 1 0.1

傈僳族 3 0.3

藏族 1 0.1

汉族 2 0.2

母亲民族 独龙族 1024 99.7

怒族 1 0.1

傈僳族 2 0.2

受教育程度 没上过学 165 16.1

扫盲班 39 3.8

小学 382 37.2

初中 413 40.2

高中(中专) 20 1.9

大专及以上 8 0.8

有没有在独龙江乡以外的地方连续居住过3年以上 有 122 11.9

没有 905 88.1

居住的地域 马库 103 10.0

巴坡 177 17.2

孔当 201 19.6

献九当 190 18.5

龙元 154 15.0

迪政当 112 10.9

运动会采集 90 8.8

三、调查结果

对独龙族村民母语能力的调查,包括“听”“说”“读”“写”能力的调查。对母语的“听说”能力的调查,通过对独龙语的调查来体现;对“读写”能力的调查,则通过对独龙文字的调查来体现。

(一)母语“听说”能力

1.整体趋势调查

对母语的“听说”能力调查由两个问题组成:“您听得懂独龙话吗?”和“您能用独龙话与人交谈吗?”统计情况见表4:

表4 独龙族村民母语的“听说”能力(N=1027)

您听得懂独龙话吗? 您能用独龙话与人交谈吗?

变量 人数(人) 百分比(%) 变量 人数(人) 百分比(%)

完全能听懂 873 85.0 能熟练交谈 761 74.1

基本能听懂 131 12.8 基本能交谈 231 22.5

能听懂日常用语 23 2.2 会说日常用语 35 3.4

基本听不懂 0 0 基本不会说 0 0

总计 1027 100 总计 1027 100

表4统计数据显示,就独龙语“听”的能力而言,在受访的1027人中,有873人完全能听懂独龙话,占85.0%;有131人基本能听懂独龙话,占12.8%;有23人能听懂日常用语,占2.2%。就独龙语的言语交际能力而言,在受访的1027名独龙族村民中,有761人能熟练地使用独龙话与人交谈,占74.1%;有231人基本能用独龙语与人交谈,占22.5%;有35人会说日常用语,占3.4%。

调查结果显示,独龙族村民具有较好的独龙语听说能力,97.8%的独龙族村民完全能听懂或基本能听懂独龙语,96.6%的独龙族村民能熟练使用或者基本能用独龙语与人交谈。

2.影响独龙族村民母语“听说”能力的核心变量

为了找到影响独龙族村民母语“听说”能力的核心变量,我们又借助SPSS19.0,以独龙族村民的性别、年龄、父亲民族、母亲民族、配偶民族、受教育程度、职业、出生地、是否在独龙江之外的地方连续居住过3年以上、居住的地域为自变量,分别以独龙族村民母语的“听”和“说”的能力为因变量进行了多元回归分析。

(1)影响独龙族村民母语“听”的能力的多元回归分析

多元回归分析结果显示,影响独龙族村民母语“听”的能力的核心变量有年龄(P=.000<0.05)和受教育程度(P=.000<0.05)2个核心变量。因此,我们又对不同年龄、不同受教育程度的独龙族村民母语“听”的能力的均值进行了统计。具体情况见表5和表6:

表5 不同年龄的独龙族村民母语“听”的能力(N=1027)

年龄 均值 N 标准差

6~19 4.5926 81 .586 89

20~39 4.7768 551 .485 32

40~59 4.9410 339 .259 84

60以上 4.9821 56 .133 63

总计 4.8277 1027 .433 15

表5统计结果显示,年龄是影响独龙族村民母语“听”的能力的核心变量之一。“听”的能力和年龄呈现出一种正比关系:年龄越大,“听”的能力越强;反之,年龄越小,“听”的能力越弱。

表6 不同受教育程度的独龙族村民母语“听”的能力(N=1027)

受教育程度 均值 N 标准差

没上过学 4.9697 165 .171 94

扫盲班 4.9487 39 .320 26

小学 4.8874 382 .362 84

初中 4.7215 413 .528 27

高中(中专) 4.5500 20 .510 42

大专及以上 4.6250 8 .517 55

总计 4.8277 1027 .433 15

表6统计结果显示,受教育程度是影响独龙族村民独龙语“听”的能力的核心变量之一。独龙语“听”的能力和受教育程度呈现出一种反比关系:受教程度越高,独龙语“听”的能力就越低;反之,受教育程度越低,独龙语“听”的能力就越高。

(2)影响独龙族村民母语“说”的能力的多元回归分析

多元回归分析结果显示,影响独龙族村民母语“说”的能力的核心变量有年龄(P=.001<0.05)和受教育程度(P=.000<0.05)2个核心变量。因此,我们又对不同年龄及不同受教育程度的独龙族村民母语“说”的能力的均值进行了统计。具体情况见表7和表8:

表7 不同年龄段的独龙族村民母语“说”的能力(N=1027)

年龄 均值 N 标准差

6~19 4.5432 81 .571 17

20~39 4.6261 551 .570 46

40~59 4.8378 339 .414 52

60以上 4.9464 56 .296 63

总计 4.7069 1027 .524 99

表7统计结果显示,年龄是影响独龙族村民母语“说”的能力的核心变量之一。母语“说”的能力和年龄呈现出一种正比关系,年龄越大,“说”的能力就越强;反之,年龄越小,“说”的能力就越弱。

表8 不表同受教育程度的独龙族村民母语“说”的能力(N=1027)

受教育程度 均值 N 标准差

没上过学 4.9394 165 .263 58

扫盲班 4.9231 39 .354 27

小学 4.7958 382 .469 75

初中 4.5448 413 .587 95

高中(中专) 4.1000 20 .552 51

大专及以上 4.5000 8 .534 52

总计 4.7069 1027 .524 99

表8统计结果显示,受教育程度是影响影响独龙族村民母语“说”的能力的核心变量之一。母語“说”的能力和受教育程度呈现出一种反比关系:受教程度越高,“说”的能力就越低;反之,受教育程度越低,“说”的能力就越高。

(二)独龙族村民母语的“读写”能力

1.整体趋势调查

对母语“读写”能力的调查,包括对独龙族村民会不会独龙文字的调查和独龙文字的水平的调查两个部分,由两个问题构成:“您会独龙文字吗?”及“您掌握独龙文字的程度如何?”统计数据见表9:

表9 独龙族村民母语的“读写”能力(N1=1027;N2=437)

您会独龙文字吗? 您掌握独龙文字的程度怎么样?

变量 频率 百分比 变量 频率 百分比

会 145 14.2 会读会写 193 44.2

会一点 292 28.4 会读不会写 215 49.2

不会 590 57.4 会写不会读 29 6.6

总计 1027 100 总计 437 100

表9统计结果显示,就是否会独龙文字而言,受访的1027名独龙族村民中,有145人回答会独龙文字,占14.2%;有292人回答会一点独龙文字,占28.4%;有590人回答不懂独龙文字,占57.4%。就独龙文字的水平而言,受访的437名回答会独龙文字的独龙族村民中,有193人回答会读会写,占44.2%;有215人回答会读不会写,占49.2%;有29回答会写不会读,占6.6%。

可见,独龙文字在独龙江乡没有得到推广和普及,具有独龙语读写能力的独龙族村民并不多。

2.影响独龙族村民母语“读写”能力的核心变量

为了找到影响独龙族村民母语“读写”能力的核心变量,我们又借助SPSS19.0,以独龙族村民的性别、年龄、父亲民族、母亲民族、配偶民族、受教育程度、职业、出生地、是否在独龙江之外的地方连续居住过3年以上、居住的地域为自变量,以独龙族村民母语的“读写”能力水平为因变量进行了多元回归分析。

多元回归分析的结果显示,影响独龙族村民独龙文字水平的核心变量有性别(P=.003<0.05)、年龄(P=.049<0.05)、受教育程度(P=.000<0.05)、居住地域(P=.000<0.05)4个核心变量。因此,我们又对不同性别、不同年龄、不同受教育程度及不同居住地域的独龙族村民独龙文字水平的均值进行了统计,具体结果见表10、11、12和表13:

表10 不同性别的独龙族村民的独龙文字水平(N=1027)

性别 均值 N 标准差

男 1.1472 598 1.271 42

女 .8205 429 1.169 29

总计 1.0107 1027 1.239 73

表10统计结果显示,独龙族村民母语“读写”能力水平呈现出明显的性别差异:男性独龙族村民母语“读写”能力水平明显高于女性。

表11 不同年龄段的独龙族村民独龙文字水平统计(N=1027)

年龄 均值 N 标准差

6~19 1.0741 81 1.212 21

20~39 1.1470 551 1.259 94

40~59 .9056 339 1.227 13

60以上 .2143 56 .706 19

总计 1.0107 1027 1.239 73

表11统计结果显示,20~39岁这个年龄的独龙族村民独龙文字的水平最高,排在第一位;6~19岁的独龙族村民的独龙文字水平排在第二位;40~59岁的独龙族村民的独龙文字水平排在第三位; 60岁以上老年人的独龙文字水平最低。

表12 不同教育程度的独龙族村民独龙文字水平统计(N=1027)

受教育程度 均值 N 标准差

没上过学 .2364 165 .764 22

扫盲班 .5641 39 1.020 70

小学 1.0497 382 1.221 05

初中 1.3172 413 1.291 73

高中(中专) 1.2500 20 1.208 52

大专及以上 .8750 8 1.246 42

总计 1.0107 1027 1.239 73

表12统计结果显示,独龙族村民的独龙文字水平在受教育程度上呈现出统计学上明显的差异。排在第一位的是具有初中文化程度的人,排在第二位的是具有小学文化程度的人,排在第三位的是具有高中文化程度的人,排在第四位的是具大专及以上文化程度的人,排在第五位的是接受过扫盲教育的人,排在第六位的是没有上过学的人。

表13 不同居住地域的独龙族村民的独龙文字水平统计(N=937)

居住地域 均值 N 标准差

马库 1.7087 103 1.383 59

巴坡 1.4124 177 1.263 32

孔当 .9453 201 1.154 12

献九当 .8737 190 1.232 21

龙元 .7679 154 1.130 91

迪政当 .3701 112 .847 54

总计 1.0130 937 1.239 73

表13统计结果显示,居住的地域是影响独龙族村民的“读写”能力的核心变量之一。独龙江下游的独龙族村民独龙文字的水平比独龙江上游的村民独龙文字的水平高。

四、分析与讨论

通过以上数据的统计和分析,我们获得了独龙江乡独龙族村民母语能力现状的定量数据、影响独龙族母语能力的核心变量以及他们的母语能力在核心变量上的差异,下面我们进一步对其母语能力现状的成因进行分析:

(一)母语“听说”能力保持完好的原因

独龙族村民具有较好的母语听说能力,97.8%的独龙族村民完全能听懂或基本能听懂母语,96.6%的独龙族村民能熟练地使用或者基本能用母语与人交谈。我们认为,出现这种情况主要是因為:

1. 封闭的自然环境、落后的交通条件、与世隔绝的生存状态

独龙乡封闭的自然环境、落后的交通条件、与世隔绝的生存状态是独龙族的母语“听说”能力保持完好的客观原因。从地理环境看,独龙江是典型的高山峡谷地貌,峡谷外皆尽大山环阻,通行十分困难。从交通条件来看,历史上从外面到独龙江没有路,进出独龙江必须徒步翻越高黎贡山,交通条件十分落后,直到2014年独龙江隧道全面建成通车后才有所改善。从生存状态来看,由于大雪封山,独龙江每年12月份至来年的4、5月份,独龙江与外界的联系完全阻断,一直处于与世隔绝的生存状态。独龙族村民一直使用母语与人进行言语交流,母语能力受外界影响较小。

2. 高度的聚居状态

高度的聚居状态是独龙族母语“听说”能力保持完好的前提。在独龙江乡独龙族村民人口占全乡总人口的99%以上,独龙语是家、村寨、同族人之间的交际工具,独龙族村民都使用独龙语与人交谈,很少使用其他语言。独龙族村民语言使用的一个基本特征是“家单语”和“村寨单语”,这是独龙族母语“听说”能力得以保持完好的前提。

3. 长期实行的族内婚姻

长期实行的族内婚姻是独龙族母语“听说”能力得以保持完好的保证。历史上,独龙族一直有固定的婚姻缔结集团,实行“单面循环婚”,他们只与集团内固定的结婚对象联姻,基本不会娶其他民族的女子,本民族女子也不嫁给其他民族的人为妻。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独龙族的婚姻观念有了变化,族际婚姻开始出现,但是从数量来看并不多,在短时期内不会对整个民族的母语“听说”能力造成大的影响。因此,长期实行的族内婚姻从根本上保证了独龙族母语“听说”能力得以代代相传。

4. 较强的群体凝聚力

独龙族较强的群体内部的凝聚力是其母语“听说”能力得以保持完好的心理基础。共同的生活地域、共同的语言、共同的文化使独龙族具有强大的凝聚力和向心力,使独龙族村民普遍具有较强的民族自豪感,他们对母语有感情,普遍热爱自己的语言。在独龙江乡,不会独龙话的人很难融入独龙族的生活中。

(二)独龙文字在独龙江乡没有得到推广和普及的原因

独龙文字在独龙江乡没有得到推广和普及,会独龙文字的村民并不多,即使会独龙文字,水平也不高。对此,我们认为,主要基于以下原因:

1. 独龙文字属于新创文字

1951年,缅甸独龙族江尾列尼池人白吉斗·蒂其吉创造了“日旺文”(旧独龙文字)。后来,“日旺文”被传教士利用,用于传播基督教,随基督教传入到独龙江地区。20世纪80年代,云南省民委在原来“日旺文”的基础上以孔当话为标准创制了独龙文字拼音方案,但是由于是新创文字,创制的时间晚,还不成熟,缺少群众基础,很多独龙族中老年人不能也不可能识得独龙文字。

2. 缺乏推广独龙文字的有效机制

新的独龙文字拼音方案出现以后,云南省民委和当地政府举办了几期独龙文字拼音方案的培训工作,出现了一批懂独龙文字的教师、专业技术人员。但是由于缺乏推广独龙文字长期有效的机制,加上没有专门的推广经费等原因,独龙文字拼音方案并没有在独龙族村民之间得到推广和普及,识得独龙文字的村民并不多。即使是少数人识得独龙文字,水平也不高。

3. 独龙语文没有进入课堂

一种文字要获得大规模的推广和普及,最有效的方式就是学校教育。但是我们在独龙江进行田野调查时,发现独龙江乡的学校并没有开设独龙语文课。虽然云南省民委编写了“独汉双语”对照的语文教材,并免费发放给独龙族村民,但是由于各种原因,这批教材并没有得到充分的利用,处于闲置状态。

4. 独龙文字习得方式单一

在田野调查中,我们发现会独龙文字的人主要是下游一些信教的村民。我们就这一个问题对粮食局一个退休干部进行了访谈。通过访谈我们了解到下游信教的人数比上游多,村民是在宗教活动中学会的独龙文字,因为教堂里的经书被译成了独龙文字,念经和唱诗也用独龙语。独龙族村民学习独龙文字的另一个主要途径是教堂组织的培训。马库教堂每年7、8月份都会组织为期两个星期的培训。参加培训的人大多是6~19岁和20~39岁青壮年人。

5. 独龙文字的使用的范围不广

在田野调查中,我们发现独龙文字的使用范围仅局限于宗教活动。只有少数信仰基督教的人在进行宗教活动时会使用独龙文字,还有一些年轻人表示微信聊天时偶尔会使用几句独龙文字,其他场合很少会使用独龙文。

此外,我们对独龙江乡6个村及公路沿线的语言景观进行了拉网式的调查,发现了2处墙面上的反腐宣传漫画、3家店的招牌、2处教堂名字出现了独龙文字,其他的语言景观均没有出现独龙文字。

五、结 语

在独龙江乡,独龙族村民的母语“听说”能力保持完好,几乎所有的村民都完全能听懂或基本能听懂母语,能熟练地使用或者基本能使用母语与人交谈。但是,我们也要清醒地认识到他们的母语“听说”能力在年龄上和受教育程度上出现了统计学上显著的差异。年龄越小的村民,母语“听说”能力越弱;受教育程度越高的村民,母语“听说”能力越差。這说明独龙族村民的母语“听说”能力在年龄和受教育程度上已经出现了“分层”,年轻人的母语“听说”能力似乎出现了退化的迹象。随着独龙江乡现代化进程的发展和独龙族村民受教育程度的增加,这种趋势会越来越明显。此外,独龙文字在独龙江乡还没有得到推广和普及,大多数村民不能识读本民族文字,即使能识读本民族文字,其水平也不高,而文字是记录语言的书面符号系统,文字不仅在时间和空间上扩大了语言的交际功能,而且还具有保存民族历史文化的功能。独龙文字的推广和普及对于独龙语和独龙文化的传承和发展无疑是有好处的。在少数民族地区,如何在推广普通话和汉字的同时加强少数民族语言文字的保护,保持语言生态的和谐,维持一个地区的语言多样性,构建和谐语言生活,是需要国家语言政策规划部门、教育主管部门及学者们考虑的问题,也需要汇聚各方的智慧。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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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杨 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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