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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功名

2018-05-14王罡

东方收藏 2018年2期
关键词:黄宾虹

王罡

一条长江路,半部南京史。2017年12月23日上午,《追忆草圣林散之》摄制组一行6人带着3台4K摄像机、2部照相机,来到南京长江路至真堂美术馆,采访拍摄林散之学生、著名书画家、鉴定家萧平。

萧平,别署平之、戈父。室名爱莲居。1942年生于四川重庆,祖籍扬州。1963年毕业于江苏省国画院。曾任书画鉴定之职于南京博物院19年,1981年调到江苏省国画院。萧平先生是一位集书法、国画、鉴赏、史论、收藏于一身的艺术家,50多年的创作、研究与实践,诸多方面的非凡建树,在当今中国艺坛实属罕见。萧平的绘画不拘一格,借古开今,清新放逸,在国内外举办个人书画展30多次,作品被故宫博物院等国内外10多家博物馆收藏。萧平出版有《萧平书画集》《萧平书法集》《萧平人物画集》等书画集30多种,研究专著有《山水画传统技法解析》《陈淳》《龚贤研究》《丹青论古今》《鉴识傅抱石》《心路》等10多部。萧平多次应邀赴美国、亚欧等国家和地区讲学考察,出席国际艺术高层论坛并发表论文和演讲。

王 罡:萧老师,你好!

萧 平:你好!

王 罡:你在南京博物院从事书画鉴定的时候,林散之先生经常去南博看展览,你总是陪侍左右,然后请他到你办公室喝茶休息。请你给我们讲一讲这方面的故事,好吗?

萧 平:提起老师林散之先生,就是现在静心闭目,他的音容笑貌仿佛就在我的眼前。

1963年,我從江苏省国画院毕业后,来到南京博物院,负责书画鉴定工作。南京博物院藏画很多,经常举办书画展览,或者是明代的,或者是清代的,或者是其他专题。南京的书画家大都要来,外地画家也会赶来看展。林散之先生当时已近70岁了,但他时常前来观看展览。有一次,林散之先生看完展览后,对工作人员说:“帮我找找萧平。”他们就把林散之先生带到我的办公室。一看林老来了,我很开心,赶快搬出椅子,给他泡茶。他一面喝茶,一面看我的办公室。我的办公室比较大,办公桌兼画桌,桌上搁着两个镜框,里面是我自己画的画,有一张叫《习作者》,画面是一个小孩,大大的眼睛,戴着帽子,拿着笔在画画。他看了好久,对我说:“这是你画的?”我说:“以我的儿子萧戈为模特儿画的,才画好不久。”他说:“好,神气。你把它拿下来,我要题字。”我把画取出来,打开砚台,拿出毛笔,林散之先生在画的左上方题写了“泼辣顽皮”4个字,落款:聋叟题。

还有一次,我画了一张山水画,是根据西方一本画报上的照片画成的,叫《高山流水》,色彩比较重,林散之先生问我:“哪里的景色?”我说:“不知道,是外国的。”他说:“章法很好,墨气不够。”说完就叫我取下来,他在画上加笔、加墨,几乎半张画都有他的笔墨,最后还写上了他自己的名字。这幅画我一直珍藏着,后来被人偷走了。多少年后,有个朋友告诉我,夫子庙的一个画廊有一张画是你和林散之先生合作的,上面还有你和他的名字。那种失而复得的感觉,真让我高兴得不得了,我连忙说:“在哪里?把它买回来。”他说:“这样,萧老师如果你去买这幅画,画廊老板一定要高价。我替你买,我已经跟他砍到了最低价。”一张小小的,四尺六开,对方坚持低于10000元不卖。最后我还是买了回来,重新装裱,这时前后已相隔了近30年!为了表示感谢,我还送了一幅字给我那位帮我买画的朋友。

1976年,南京博物院举办“明清画展”,林散之先生这时已79岁了,依然兴致勃勃地前来观看,我陪着他仔细观看每一幅作品,他不时地作出评价。看完后来到我办公室,我要给他泡茶,他却摇摇手说:“不用了,给我铺一张纸吧!”我知道他诗兴来了,立即打开桌上的一本空白册页,他起身在笔筒中选笔,没有长锋羊毫笔,就拿了一支小狼毫“点梅”,口中念念有词,挥笔写下一首诗:“文运红花开又开,十年此日又重来。请看满壁惊人树,都是刘郎去后栽。”因为这是“文革”后第一次举办古代画展,所以他很激动。坚挺的狼毫丝毫没有影响他的书风,显得格外苍遒有力。当时没有带印章,第二天,我去他家补印,他见我一笑,然后说:“昨天的诗回来就改了,我再给你写在册页上吧!”于是提笔就写,第一句没有改,第二句中的“又重来”改了一个字,变成“喜重来”,第三句、第四句改为“请看满壁琳琅画,都是推陈杰出才”。10年“文革”过去了,这些曾经被批判的传统艺术又重放光彩,林散之先生又高兴又激动!这首诗既是先生对明清绘画的高度评价,又是先生严谨治学的真实反映。

王 罡:黄宾虹是中国二十世纪杰出的画家,林散之先生对老师黄宾虹十分敬重,请你给我们讲一讲这方面的趣闻事。

萧 平:好。我讲一件事。1981年4月,黄宾虹先生的画展在朝天宫南京市博物馆展出,林散之先生亲自题写展名:“黄宾虹先生画展”,然后又题词:“吾师乃是黄山老,天海莲花第一峰。”有一天,我到林老家看他写字,他把笔放下来对我说:“黄宾虹先生的绘画展在南京朝天宫,你去看过吗?”我说:“还没有。”停了一会,他说:“我已经看过了,非常震撼,我还要再去看,你陪我去。”我说:“好啊,你把时间定下来,我陪你去。”到了展览现场,林老非常兴奋,可以看出,他对老师作品的激动,完全是出于内心。林老不停地给我讲解黄宾虹的画作,这张怎么样,那张如何,中间有几张讲的时间还相当长。讲黄宾虹的笔墨、境界、修养,以及黄宾虹对金石学的研究。看完展览后,他叫我,还叫一同去看展的他大媳妇赵秋萍和徐志强。几个人一起在“黄宾虹先生画展”前合影留念。后来听其他人说,林散之先生又去看了一次,一共3次。 他写信给老友邵子退说:“第二次看比第一次收益多了,第三次比第二次更多,百读不厌。可惜近代知者少,不知者多,调高和寡,大江南北,无此作了。”

王 罡:林散之先生的书法成就主要在草书,他用长锋羊毫笔、宿墨掺水,与包世臣、黄宾虹等前贤是否有一定的联系?

萧 平:有的。林散之先生的执笔方法学的是清代包世臣的,用长锋羊毫笔也跟包世臣有联系,宿墨掺水是学黄宾虹的。包世臣、黄宾虹与林散之都是安徽人,是同乡,前后近两百年。林散之先生对前贤有扬有弃,继承在先,形成独立面目在最后。包世臣用长锋柔毫笔,想另辟蹊径。但是,从他传世的一些墨迹来看,他的实践并不很成功,给人有一种拖沓臃肿的感觉。林散之先生则取古瘦天真一路,笔势多变,把汉碑的浑厚、颠素的狂放、王铎的奇纵揉合为一体,既有惊蛇入草的速度,又具银钩虿尾的力度。正如他在诗中所说那样:“盘马弯弓屈更张,刚柔吐纳力中藏。”这种揉合,没有丝毫的刻意与造作。又如他在诗中所说:“得了天机入了手,纵横涂抹似童孩。”这种境界就远超过了包世臣。黄宾虹的宿墨是用于绘画和古籀,或叫做草篆。林散之先生则用来作草书,运笔中时时蘸水,意在变化浓淡,增添斑驳自然的墨味。一次,我到林散之先生家看他写字。他早已磨好了一水盂,里面全是墨。上面用一张纸把它封起来,要写字的时候,把这张纸掀开来,然后拿一个小勺子,舀几勺墨放在砚台里,稍加点水,再磨一磨开始写字。20世纪70年代初,是林散之先生书法艺术的变革期。他几乎足不出户,一天下来,满地都是墨迹。我曾亲眼看见他进行多种探索和尝试,地板上铺满了刚刚书写的条幅,或大或小,或疾或徐,或收或放。“能于同处不求同,唯不能同斯大雄。七子山阴谁独秀?龙门跳出是真龙。”这是1979年2月,林散之先生给我们夫妻两个写的草书《论书一首》,这首诗的内容道出了他与前贤的关系。这种“同”与“不同”充满了辩证法,让他一跃出龙门,被誉为“草圣”。

王 罡:林散之先生经常对他的学生说,要多读书,要增加书卷气,你对林散之先生说的“书卷气”是怎么理解的?

萧 平:所谓书卷气是一个非常抽象的名词。书卷有什么气呢?但是你不知道,人们通过长期不断的读书,在知识的熏陶下,狭隘可以变得宽阔,世俗可以变得高雅,奢华可以变得淡泊。读书实际上是在你面前开启了一面窗户,通过窗户既可以看到千年以前的悠久历史,又可以提高思想境界。中国绘画是一种综合的艺术文化,文化修养会反映在你的笔墨里,反映在你的书画中,这些东西叫什么?我们把它统一论之为书卷气。书卷气不是学成的,而是长期养成的。这个气息中有传统的书画。书画可分为神品、逸品、妙品、能品。越往上走,气息越高,就是逸品,就是神品。如果气息低就是能品。能够的“能”,那只是熟练而已,是一种技艺,并不能称为一种文化。这是非常重要的,读书的意义就在这里。有一次,我到林散之先生家,墙上挂着一副苏州沙曼翁先生的隶书对联,他竖着大拇指对我说:“江南第一啊!”沙曼翁一生致力于中国传统文化的研究,对中国文字学、书法、篆刻等造诣甚深。他告诉我,沙曼翁的书法有一股书卷气,要我们向沙曼翁那样,多读书,增加书卷气。林散之先生还经常对我们说:“不读书,越写越俗,再写就是个写字匠,书法最难的就是脱不出俗气!”他有一首论书的诗:“笔法沾沾失所稽,不妨带水更拖泥。锥沙自识力中力,灰线尤宜齐不齐。丝老春蚕思帝女,晴空秋月悟天倪。人间无限生机在,草绿池塘花满溪。”他把笔法、自然和人生综合在一起,这里有对传统的继承,有对自然的启示,还有对人生的感悟,林散之先生的草书充满了书卷气。

王 罡:林散之先生有一句名言,叫做“要求点身后功名”。请你给我们讲一讲它的由来。

萧 平:好的。大概是1982年秋季的一天,风特别大,树叶掉得厉害,我来到林散之先生的寓所中央路117号。他正在写字。写完后他似乎很有感触地问我:“对社会上某些以艺术为诱饵,争名夺利的现象有什么看法?”我知道,一定是前面有人和他谈过些什么,他是在有的放矢地问我。于是我说:“这并不奇怪,似乎还是一种‘时尚。”林散之先生摇头叹息,在纸上写道:“不知耻无以为君子;知耻,近乎勇。”还在“勇”字旁边重重地加上了两个圆圈。就当时的书画界来说,明是非已经不容易,知廉耻就更需要勇气了。于是,我写了“不随时尚,自甘寂寞”8个字递给他。他笑了,拉长音说了个字:“好”。过了一会,他又拿起笔在紙上写下这么一段话: “要求点身后功名。时名狗屁,一死就完了。我也不知见了多少人,当时轰轰烈烈,死后三四十年,烟销迹灭了,真可怜!”

“要求点身后功名。”一种技艺的成功,就像春蚕吐丝,蜂之酿蜜,绝非一朝一日,要花费很多的时间,甚至一辈子的心血。林散之先生说的“身后功名”,指的是生前对艺术执著、忠诚,乃至献身,那么身后功名不求而自在。时名不可取,因为时名可能有作假的成分,比如机缘、地位,甚至巧取、欺骗,都可能导致一时名噪。但是,这些都不会长久,更不会流传后世。林散之先生以前对我说过:“书画是寂寞之道,要看重身后名。寂寞才有思考,才能感悟,不计现时得失,方能留下身后名。”林散之先生一生甘于寂寞,他把书法与修身当作事业来做,即使出了大名之后,仍然十分勤奋,每天做晨课,临习《史晨》《乙瑛》等碑帖,这些都是我亲眼看见的,临帖一直做到90岁之后,这是很少有人能做到的。林散之先生的“身后功名”,与那些以权位换得来虚名,下台后很快被人淡忘、才会写两笔字便以“书法家”自居,甚至以为“我就是天下第一”的相比,是一面很好的镜子!

王 罡:林散之先生给你写了不少作品。仅1972年就为你写了两幅长卷,一幅是《杜甫秋兴三首》,另一幅是《行书论书卷》,请你给我们讲一讲得到这些作品的经过。

萧 平:林散之先生给我写《杜甫秋兴三首》是1972年,是用我在南京博物院得到的一张裱画师丢弃的乾隆时期的拖尾纸写的。裱画师在裱画时,觉得旧纸和新纸裱在一起,结合得不平整,纸的色差也比较大,准备把它扔了。我看见了就对裱画师说:“这是不是太可惜了。”他说:“萧老师,你要就拿去用吧。”就这样我就得到了一张乾隆时期的拖尾纸。这么好的纸,送给谁去写呢?当然只有请林散之先生来写。林老拿到纸后说:“好纸,好纸,你放在这里。我等到很安静的时候给你写。”不久,有人告诉我说,林老给你写好了,叫你去拿。我去了以后,林散之先生把这个手卷展开,对我说:“我是想写八首的,可是写不下,你的纸太短了,只写了三首。”我说:“已经非常好了,这是我的临本。”林老说:“不要临我的,要临古人。”

另一幅手卷《行书论书卷》是册页裱成的。册页的开头是高二适先生写的一首长诗。这里还有一个故事。高老有个朋友在四川,这个人有一支毛笔很有名,叫“龙泉剑”。一次,这个朋友把“龙泉剑”寄给高老,请他写诗。高老看到“龙泉剑”后,很高兴,赋长歌一首。林散之先生听说高老写了这首长诗,就请高老给他写在宣纸上。一天夜里,高老想给林散之先生写这首诗,就起来找林老给他的宣纸,结果没有找到,找到了我给高老的册页,于是高老就先把这首诗写到了我的这本册页上。然后在后面写到:“林散之见吾此歌屡索为书纸素,今夜起觅纸,不获,故先为萧平录书。散翁系平受益师,此可请尊师为一讲贯也,何如?”高老对我说:“林老是你老师,你把这个拿给他看,可请他给你讲一讲。”我说:“把这个给林老看,估计他会不开心。”高老说:“没有关系。”高老是一个不拘小节的人。后来,我把册页拿给林散之先生看,他不开口,过了一段时间才说:“这样给我看看,就不写啦?”我又将此话转告高老,并请他赶快给林老写。这本册页的后面是林散之先生写的隋代智果的《衍论》,还有《群玉堂米芾论书》,比较长。林老在落款时写的是“炳文嘱书”,后来发现写错了,便在后面作了更正:“此册为萧平同志书颖,误炳文,特此注明,聋叟附识。”我看了很高兴,其中又多了一些趣事。

王 罡:你的学生、也是我的知友,原南京军区宣传部的军旅艺术家黄建新先生谈起你的书画艺术人生,常常兴奋不已。他曾多次讲过,你是新中国一代书画大师徐邦达先生的得意弟子,是集书法、国画、鉴赏、史论、收藏于一身的艺术家。我梳理了一下,像你这样,当下还没有第二人。比如,对中国字画的鉴定,徐邦达老先生有“徐半尺”之美誉,你也有“江南一眼”的雅称。请给我们讲一讲你成功的内因和外因。

萧 平:这个很惭愧。我对艺术的爱好始于很小的时候。记得上一年级,我父母曾经跟我讲过,其他小学生一放学就去玩,往山上爬,往树上爬,说我很奇怪,放学回来,在桌子上铺一张纸,看图书,照着书上画画,当时还讲书上画的是“小宝宝”,我是“大宝宝”。因为我当时的小名就叫大宝宝。在小学里,我画画是最好的,中学里也是画得最好的之一。我父亲是书法家,从小耳濡目染有关系。我父亲在工作之余,喜欢看书写字,经常到旧书店、文物商店,看有什么东西可淘的,家里有不少字画。我画得好一些,他就在上面题字,挂在墙上,或者送给他的朋友,以此来鼓励我。我还经常在暑假中抄《辞海》中的警句,当时我对“五四”时期的一些散文家的作品包括鲁迅等,都很有兴趣。一个暑假,我用半个暑假来抄写,读他们的书。那时候我写作文,就写过我的理想,就是想成为一个画家。我的初中高中都在南师附中上,这是江苏省最好的学校,是有一百多年历史的名校,学校有专门的美术教室,一般中学是没有的。学校的画画条件很好,石膏像、画册、颜料、画板什么都有,据说石膏像是徐悲鸿从欧洲带回来的,学校的美术老师都是徐悲鸿的弟子,都是中大美术系毕业的。学校还有一个很好的图书馆。我记得第一次看到印象派的画,就是在学校图书馆。我从南师附中高中毕业后就进入了江苏省国画院。傅抱石、亚明、俞剑华、陈子佛、胡小适、林散之等,这一批江苏顶级的艺术家经常集中在画院的桐音馆开研讨会,我们同学都可以去听,许多同学不喜欢理论课,而我却很有兴趣,坐在后排,用心在听。

从少年到青年,我接触的都是一些顶级的专家名家,特别是1962年山东省政府邀请全国重要的省市艺术家集中到青岛避暑,搞艺术研讨和实践活动。当时我就随亚明老师一起去了,江苏去的是钱松岩、俞剑华、陈大羽、亚明、张文俊和我,就6个人。我最小,20岁还不到。上海去了一批名家:王个簃、江寒汀、孙雪泥。北京去了王雪涛、李苦禅、吴镜汀、田世光,还有山东本省的名家。我们住在一起,每天有画家介绍创作经验,交流心得体会。后来登泰山、到曲府、看孔庙。当时不少书画家给我写字画画,印象最深的是大收藏家张伯驹先生给我写的两首词,直到现在我还保存着,他当时已经是七十岁的老人了。在这样的一个情况下,我自己一直在思考,这条路怎么走。我喜欢写散文,喜欢书法,又喜欢绘画,绘画中又喜欢画人物。如果我只会画人物,到大山大水中游览,我的激情就无从渲泻。这样我就慢慢地全面铺开。我没有其他爱好,什么卡拉OK、打牌之类的活动,我从不参加,就喜欢艺术。我的经历也说明了这一条,我在画院30多年,在南京博物院近20年。在我们这辈人中,像我这样情况的人比较少。但在前辈中间,能够做到这样的人并不少,我的老师徐邦达先生就是这样,谢稚柳先生也是这样,启功先生也是这样,都是书画史论和鉴赏齐全。

王 罡:你的斋名叫爱莲居,你画了很多荷花,这与你的追求有什么联系?

萧 平:肯定是有联系的。艺术这条路是很长的,中国绘画史上许多早熟的画家,有的早死,要么就是到了中年之后江郎才尽。所以,从传统理念上来讲,绘画追求的是大器晚成。在年轻时候打下一个深厚的基础,然后在中晚年发挥,尤其到中年的时候,还要温故知新。像林散之先生就是这样,到70多岁的时候,天天早上做晨课,临碑帖。这么高的知名度,为什么还要临帖?是温故而知新。我40岁以前,斋名叫朝华馆,朝,朝气蓬勃,充满活力。要求我自己在早期的学习中,认真刻苦,打好基础。有了基础,才能有大的发展。中年以后,恰逢改革开放,人们开始关注金钱,把富起来作为一个目标。社会上开始出现诚信缺失,品质下降。面对这种现状,我把自己的画室改为爱莲居,并请很多名人给我题字。我还写了一篇文章叫《爱莲》,把“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作为我的座右铭,意在告诫自己在名利场中,不要随波逐流。要像莲花那样,在清涟中间即使有了骄美的身姿,让人们羡慕不已,也不能狂妄自大,一定要保持纯洁的本质。

王 罡:现在,艺术品市场价格失真,真假失辨,你对这些是怎么看的?

萧 平:是啊,这都是两个字作的怪,一个是名,一个是利。书画界中的炒作之风,近10年来,甚至还要早,是史无前例的。这个炒作有两种,一个是炒名,一个是炒利。炒名,想往上爬,想谋求职位,想的人多了,怎么办呢?就不择手段,通过腐败,追求到名。第二是利,利就是炒高价。通过拍卖行,其他媒体的介入进行炒作。把价格炒上去,再不断宣传,让人们以为,这么高的价格一定有很高的价值。价格和价值是有联系的,但又是没有联系的,绝对不是你卖得高,艺术价值就一定高。比如石涛、八大山人这样的大画家,在生前并没有卖出什么好价钱,即使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价钱也不高,直到二十世纪初期,人们重新挖掘他们,价格才上去。北京有个大画家叫叶浅予,以前大家把画炒得很高的时候,画廊收他的画,他出价很低。画廊老板说:“哎呀,您这么大的名气,怎么就要这点点钱,有损您的形象。”他说:“这个价还低吗?现在老百姓拿几个钱一个月?你这个画是给谁看的呢?”我最早买林散之先生的字也不贵。那是80年代,当时没有拍卖行,只有文物商店,文物商店是对外开放的。有人委托我请林老写字,主要是卖给外国人的。多少钱一张?10块钱一张,三尺条幅,一次不能多买,只能买10幅,100元。我把钱给林散之先生,他说:“要不要再给你两幅,应酬应酬。”我说:“不要,不要。”像这样的书画家才是真正的有良知、有良心的藝术家。应该说,以前许多艺术家在世的时候,他们作品的价位都是和老百姓接轨的。好在当下书画炒作之风已得到遏制,有些画家的价格明显回落,我认为,这是正常的!

王 罡:谢谢,谢谢你接受我们的采访,今天的采访到此结束。

萧 平: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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