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现代汉语英源词的汉译特征

内容摘要：《近现代汉语新词词源词典》收录了19世纪初到20世纪中期的外来词，其中以英源词居多。《词典》中外来词的种类较多，超出一般著作认为的五类，可分为八类。英源词在翻译的过程中，在音节数量、词语结构和词义上都有汉化的现象，有些还受到汉语方言的影响。由于受到汉语本身特点、时代因素、社会文化心理因素等方面的影响，《词典》的英源词翻译经历了从音译到意译，翻译用字经历了从杂乱到统一、从俚俗到典雅的过程。

关键词：《近现代汉语新词词源词典》；英源词；汉化；翻译特点

基金项目：湖南省级教学改革项目“生活语料数据库建设及其在汉语课堂中的应用研究”（湘教通[2016]400 號）

作者简介：贡贵训，博士，湖南科技学院中文系教授，湘潭大学硕士生导师，主要从事现代汉语、汉语方言研究。

Abstract： An Etymological Glossary of Selected Modern Chinese Words includes the loanwords from the beginning of 19th Century to mid-20th Century. There are many kinds of foreign words in the dictionary， which are beyond the commonly-classified five categories and will be divided into eight categories. In the process of translation， the number of the syllables， the structure of the words and the meaning of the words are all naturalized by Chinese. Some of them are even influenced by Chinese dialects. Due to the influence of the Chinese characteristics， the times and the social-cultural mind， the English loanwords from the dictionary develops from transliteration to liberal translation， and the word usage proceeds from abnormality to normality and from colloquialism to elegance.

Key Words： An Etymological Glossary of Selected Modern Chinese Words； English loanwords； Chinese naturalization； translation features

Author： Gong Guixun is a Professor of the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Engineering （Yongzhou 425199， China）， supervisor of master of Xiangtan University. His major areas include modern Chinese and dialect. E-mail：ggx529@126.com

不同的社会群体在跨文化、跨语言交际的过程中，词汇的借贷是常见的现象。一种语言中存在异语言的词语是世界语言的共性，世界上极少有语言能不受其他语言影响而保持自给自足，汉语同样也不例外。古代中国的经济文化交流主要与周边国家进行，因此，古汉语外来词主要来自周边的语言。近现代以来，随着中国与西方交流的频繁，英语词语开始进入汉语词汇系统，尤其是19世纪初到20世纪中期的一段时间，英语词语进入汉语的数量激增。

外来词这种汉语词汇中的异质成分引起了学者的广泛关注，学界也开展了多方面的研究，取得了丰硕的成果。但也有学者指出现有研究的不足，如有学者认为“现有研究在外来词的来源追溯和规范化问题上成果突出，但断代研究明显用力不够，成果偏少。”（韩淑红 166）《近现代汉语新词词源词典》（以下简称《词典》）是香港中国语言学会编纂的一部外来词词源词典，该书参考了两百余种文献，收录了5275个外来词，时间从19世纪初至20世纪中期，少部分词可追溯到明末清初。这段时间正是西学东渐、中西文化交流的频繁期，也是外来词语进入汉语的活跃期。虽然《词典》所收录外来词的翻译处于摸索阶段，一些词语的翻译随意，但也不乏精妙的案例，因此，研究该书收录的外来词的翻译特点，可以为今后外来词翻译提供一定的借鉴。

一、《词典》收录外来词情况

1.1外来词的来源

《词典》收录的5275个词条中，英源词有5124个，占了绝大多数；其次是日语借形词，有73个；俄语词2个，法语词51个，德语词3个，西班牙语词3个，拉丁语词17个。根据亲属语言概念，“法、意、西、罗等语言共同来自拉丁语，英、德、荷兰、瑞典、丹麦等语言共同来自日耳曼语，俄、保、捷、波、塞尔维亚等语言共同来自古斯拉夫语，”（叶蜚声等 188）因此，51个法语词、3个西班牙语词也可归为拉丁语，拉丁语词总计有约71个。英源词占97.1%，处于绝对的优势。与古代汉语中吸收了大量中亚国家及国内少数民族语言的词汇不同，《词典》里面没有发现源自这些语言的词语，可见这个阶段汉语与中亚诸国的语言接触不多。

1.2外来词的类别

学术界对“外来词”的界定就没有统一认识，有人认为意译词不算外来词，只有音译词才算是外来词。也有学者认为只要是“从外族语言里借来的词”就是外来词，我们采用宽泛的说法。黄伯荣等根据翻译的方法把外来词分为四类：音译、部分音译部分意译或音意兼译、音译后加注汉语语素、借形。（262-263）但检索《词典》之后，我们发现这个分类无法囊括所有外来词。根据《词典》收录词的实际情况，我们将其分为八类：

（1）纯音译词：即用汉语近似音节转写外来词读音。如 哀的迈顿书（ultimatum）、凡士林（Vaseline）、魁阴（Queen）、先令（shilling）、威士忌（whisky）、咖啡（coffee）、苏打（soda）士单（stamp）马克（mark）等。

（2）音译加汉语语素词：即先音译外语中的词，另外再加上一个表示类名的汉语语素，使词义更加明确。如坦克车（tank）、香槟酒（champagne）、啤酒（beer）等。

（3）半音译半意译词：即根据原词内部结构成分，一部分用音译，一部分用意译，意译部分大多是表示事物类别的成分。如弗打电池（voltaic cell）、侏罗纪（Juarassic Period）摄氏温度表（Celsius thermometer ）、本生灯（Bunsen burner ）、莫尔斯电码（Morse code）等。

（4）音译兼意译词：即在音译的同时，又选用与原词意义相关的汉语语素意译，既照顾到原词的语音形式，又能从汉字字面意思推测出词义，音义双关。如引擎（engine）、幽默（humor）、雷达（radar）、浪漫（romantic）、图腾（totem）、绑带（bandage）、乌托邦（Utopia 拉丁）等。

（5）借形：这是汉语所独有的一种外来词类型，即把日语中用汉字记录的词直接吸收到汉语中来并用汉语读音。如和服、柔道、寿司、政治、统计、记者、辩护士、革命、博士、抽象、资本、外交、政策、料理等等。这部分词里，有些是汉语词汇的“出口转内销”。

（6）字母词：指直接用外来字母（简称形式）或与汉字组合而成的词。在《词典》里面收录了唯一的一个字母词即“X光线”。

（7）意译词：《现代汉语词典》（1618）解释意译时，其与“直译”的差别是“根据原文的大意来翻译，不作逐字逐句的翻译”；与“音译”区别是“根据某种语言词语的意义译成另一种语言的词语。”这类词特别的丰富，如探险（explore）、罂粟（poppy）、叉子（fork）、车票（ticket）、广场（square）、公立（public）、基金（fund）等。

（8）仿译词：仿译词是按照原词逐词翻译过来，基本上可以保持原语言的句法结构、独特的表达法、意象和附着在其上的联想意义。如夜总会（night club）、马力（house power）、篮球（basketball）、感官（sense organ）、牙签（toothpick）、视线（sightline）、唐人街（China town）、信箱（mailbox）、敢死队（dare-to-die corps）等。

实际上，以上八种类型是基本类型，还有一些是在这些基础类型上的变化。如水彩画（watercolor）、鸭嘴兽（duckbill）、破冰船（ice-breaker），翻译方法是仿译加汉语语素词；而燕尾服（swallowtail coat）翻譯方法是仿译加意译。实际上同时上述八种翻译法中的两种。

二、《词典》英源词翻译过程中的汉化现象

“外源词从借出到借入一方，由于受到接受语的语音系统、词汇系统、语法系统的制约，其语音、语义、语法结构都要发生必要的变化，这就是‘汉化，汉化实际上也就是‘汉民族化的过程”（钟吉娅 25）。外来词在其引进过程中，汉化是无可避免的，所以，外来词在语音、结构、词序、词义上都有着汉化的痕迹。《词典》中英源词所占比例很高，以英源词为例，可见外来词在翻译过程中有如下汉化现象：

2.1音节数发生变化

外来词汉化音节上的表现最为明显。与英语相比，汉语音节中元音占优势、没有复辅音，甚至可以没有辅音，音节末尾可以出现的辅音有限。音节结构的差异使得英语词语汉译过程中音节数量会发生变化。《词典》中英源词音节的变化主要表现为音节增加，少部分专业名词则相反。

（1）音节的增加

汉语只有n和?可以出现在音节末尾，其他辅音只能出现在音节开头做声母。如果英语单词某一音节末尾出现了n、?以外的辅音，这种模式与汉语音节结构模式不同，一般会增加音节，如bushel是两个音节，但第二个音节末尾出现了l，翻译时就要加上一个音节，译为“蒲式耳”。同样，如果出现了复辅音，也会增加音节。这一特点集中体现在纯音译词和音译兼意译词上面，《词典》中此类英源外来词有262个，音节数量的变化情况如表1：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极端的情况，如zoological garden译为“琐卧拉治戈加登”，是由六音节变为汉语的七音节。

（2）音节的减少

汉语词以双音节、三音节比较常见，超过四个音节通常会采用缩略的形式加以限制。为适应汉语词的这种特点，在英源纯音译词里，也存在音节减少情况，但数量不多，可见的有：打（dozen）、普罗（proletariat）。

2.2词语结构关系、词序发生变化

（1）结构关系变化

英源词音译后如果表意不明，通常会在音译之后加上一个汉语语素，音译的原词为定语、汉语语素为中心语，构成偏正结构。如印第安人（Indian）、伊斯兰教（Islam）、克虏伯炮（Krupp德）、沙丁鱼（sardine）等，这类词约94个。其“人”“教”“炮”“鱼” 都是中心词，而前面的“印第安”“伊斯兰”“克虏伯”“沙丁”都是来分别修饰这些词的，如果没有了这些中心词，那么有的词义就很难理解，甚至不知所云，“沙丁”是什么“丁”？而采用偏正结构，比较符合汉语的构词模式和我们的认知习惯。

（2）词序的变化

词序是指词在词组或句子里先后的词序。在汉语里，词序是一种主要的语法手段。有些英语词组成的词序与汉语不同，如果按照其原来的语序翻译会让人感觉很别扭，所以词序翻译时词序也要按照汉语的习惯进行调整。词序的汉化主要发生在意译的复合词中。如：Bull fight译为“斗牛”、high jump译为“跳高”、Epidemic prevention译为“防疫”、root tuber译为“块根、群根”、chief justice译为“审判长”等，如果译为“牛斗、高跳、疫防、根块、长审判”就不符合汉语习惯。

（3）词义的变化

英源词进入汉语后，填补了汉语词汇对一些新事物、新概念表达的空白，极大地丰富了汉语词汇的表现力和内涵。但在两种不同的语言中，很难找到从内涵到外延完全一致的两个词语，因此在翻译过程中词义不可避免地会发生变化。词义的变化主要表现为词义的扩大与词义的缩小两种形式。

汉语“模特儿”是model的音译，在《牛津高阶英汉双解词典》（霍恩比1292）中model的解释为“a person who is employed to be painted， drawn， photographer， etc. by an artist or photographer”，对应于《现代汉语词典》“艺术家用来写生、雕塑的描写对象或参考对象”（962）的义项。但汉语中“模特儿”还有“用来展示服装的人或者人体模型”的意思，而在英语中这个意思dummy承担，是指“a model of a person， used especially when making clothes or for showing then in a shop window”。可见，虽然“模特儿”音译自model，但其意思涵盖的范围其实是model和dummy的叠加。

与此相反，如果一个英源词原本有很多义项，但汉语词汇系统中只缺少其中的一个，那么在汉译的时候就会有选择地选取需要的义项而舍弃其他。如“幽默”译自英语humour，原有四个义项，即：（1） the quality in something that makes it funny or amusing： the ability to laugh at things that are amusing。 （2）the state of your feelings or mind at a particular time。（3）one of the four liquids that were thought in the past to be in a person's body and to influence health and character。（4） to agree with sbs wishes， even if they seem unreasonable， in order to keep the person happy。但是在汉语中“幽默”意思为“有趣或可笑而意味深长”，即义项（1），而其他三项的意义则不予吸收。另如“坦克”与此类似，原有（1） a large container for holding liquid or gas。（2） the contents of a tank or the amount or will hold。（3） a military vehicle covered with strong metal and armed with guns。三个义项，汉语只取义项（3）“装有火炮、机枪和旋转炮塔的履带式装甲战斗车辆。也叫坦克车。”

2.3部分英源词受汉语方言影响

在中国近现代时期，上海、香港、广州等城市是对外开放的港口，处于与西方交流的前沿阵地，很多英语词语经由这些地方进入汉语词汇系统，因此不可避免地受到当地方言的影响。

英源词中有些是用上海方言译的“洋泾浜”，特别是音译词。如表2中的英源词就是经过上海方言改造的。（方括符号内是国际音标注音，数字是调类）

在港粤地区，英源词也深受粤语的影响，如鸦片（opium）广州话读音为[a1p?in5]、威士忌（whisky）读为[u?i1si4kei5]。

三、《词典》英源词翻译的特点

3.1一词多译

《词典》收录的5275个词中，有880个词有多种译法，一词多译的现象非常普遍，尤其是音译词、意译词、音译加汉语语素词。如ice-cream就有“冰激凌、冰糕、冰凌、冰其淋、冰其凌、冰积凌、冰忌廉、冰乳、雪糕、埃士忌廉”等10种译词； champagne有“香槟酒、香迸酒、香饼、香槟、香冰、香饼酒、香冰酒、香并、香宾、湘冰酒、山冰酒、三边、三边酒、三鞭、三鞭酒”等15种译词。意译词如stamp有17种译词，它们分别是：邮票、士单、龙头、鬼头、佛头、人头、人头纸、邮片、邮券、郵政票、邮印花纸、王面纸、小票、信花、印票、信票。

这种杂乱的状况反映了翻译初期的随意性。但翻译之后，随着英源词语使用频率的提高，人们对各种不同的翻译会做出不同的选择，符合习惯的、翻译得好的就会优先选择，反之则会弃之不用。

3.2意译为主

《词典》所收录的5275个词中，音译词328个，约占总数的6.2%；音译加汉语语素词94个，约占总数的1.7%；半音译半意译词46个，约占总数的0.9%；音译兼意译词17个，约占总数的0.3%；借形词73个，约占总数的1.4%；字母词1个，约占总数的0.02%；仿译词171个，约占总数的3.2%；意译词占绝大多数，达到4547个，为总数的86%。可见在这段时间，汉语对英源词的吸收主要采用意译的方式，其次是音译。

四、影响《词典》英源词翻译方法的社会文化因素

4.1时代变化对翻译方法的影响

晚清至“五四”运动前后，西方社会的现代文明、先进的科学技术给古老的东方文化带来强烈的冲击，西方文明开始被中国的觉醒者所接受。为了快速地拿来启蒙国人，大量反映新事物、新概念和新思想引入，其对应的英源词语也涌入汉语。由于时间的紧迫性，早期的对英源词主要采用了音译的方式加以吸收，与英源词对应的汉字只表音不表意。这种方法只是在翻译初期的权宜之计，由于音译无法反映英源词的概念和内涵，存在明显的不足。

汉语词有着独特的结构规律和表意特点，英源词进入汉语词汇系统必须要经过汉语的改造才能生命力长久。相对于音译的方法，意译的方法更加符合于汉民族习惯，同时表意更加确切，所以有些早期采用音译的英源词后来转而采用意译的方式。如giraffe音译词“吉拉斐、吉拉夫、及拉夫、知拉夫、支列胡、支而拉夫”后来译为长颈鹿；queen音译词“魁阴、魁英”被“女王”取代；insure音译词“燕梳”被“保险”取代；stamp采用了意译词“邮票”，废弃了“士单、斯单勃斯、龙头、鬼头、佛头、人头、人头纸、邮片、邮券、邮政票、邮印花纸、王面纸、小票、信花、印票、信票”；nerve采用了“神经”而废弃了“涅伏”等。

4.2传统文化对翻译用字选择的影响

英源词是两种不同的语言接触的初级表现形态。说汉语的人对客观世界的认知有着独特的看法，传统文化、民族心理于其他民族也有不同。因此，汉语在吸收英源词的过程中，必然要将其改造以符合汉民族的文化特点和表达习惯。

在翻译英源词的时候对汉字的选择也发生了一些变化。早期的翻译只考虑的语音、词义问题，对汉字的选择不大重视，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对翻译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不仅要求“信”，还要“雅”。如the White House一词，原本译为“渭德好施、回得好司、白屋、白房”，前两个为音译词，后两个为仿译。“白屋、白房”虽然翻译出了意思，但是，在汉语意思中，“宫”与一般的房屋一个最大的差别就是居住者不同，翻译成“白宫”不仅翻译出了意思，也体现了这个房子是“总统居住”的特点。

选择典雅、符合汉民族价值观的字来翻译英源词，不仅在《词典》中有所体现，后来的词语也同样有此特点。如用“宁、灵、福、安、泰、利”记录英源词中医药名称，如cloidine/可乐宁（降压药）、milton/眠尔通（安定药）、reserpine/利血平（抗高血压药）。再有用“毒、杀、灭、敌”记录英源词中毒药名称，如DDVP/敌敌畏、dipterex/敌百虫。就连一年一度的美国TOEFL考试也被译为“托福”而含有祈求吉祥幸福的意味。

总之，从十九世纪到二十世纪中期的一段时间，随着西方文明和现代科学技术的进入，大量的英源词进入汉语词汇系统。在对英源词进行翻译和吸收时，必然会受到汉语本身特点以及文化等方面因素的影响，人们必然会选择一种更加符合汉语特点、更符合汉民族文化心理的表达形式。因此，采用意译的方法翻译的英源词占主流，用字上也尽量选择趋利避凶、祈福安宁等的字，从而使英源词让人们更好更快地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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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魏家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