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汉语“进献”类动词配价及其发展演变
2018-05-14
(吉林大学 文学院,长春 130012)
一 引言
“进献”类动词是表示卑对尊、下级对上级的一类给予义动词。对于上古汉语“进献”类动词的研究,从配价方面的研究主要是散见于上古专书动词研究中,且成果较少。如唐智燕[1]、陈冰清[2]10分别归纳统计了今文《尚书》和《史记》中“进献”类动词的成员数量,并分析其配价结构。更多的是从双宾语或双及物的角度切入,这又分为两种情况。一是对上古多部典籍的“进献”类动词进行共时考察。如廖振佑[3]419-420根据动词的意义,将先秦书面语中的“进、献、荐”等动词确定为“进献”类双宾动词;又如刘宝霞[4]认为上古汉语“进献义”动词是出现于与格结构中,并利用构式理论对双宾语结构和与格结构的关系做出论述;再如王诚[5]209-210在语义角色分析的基础上,以上古汉语“进献”类动词为对象,从凸显角色角度说明“进献”类动词的语义内涵和语义差异,进而考察其语法分布。二是对上古个别语料中的全体“进献”类动词或个别“进献”类动词进行专书探讨。如邵永海[6]560-561提出《左传》中的“献、荐、贡”等“进献”义动词只能进入“於/于”字结构,不能进入双宾语结构,并认为这种现象可以从动词的性质和格式本身得到解释;又如张先坦[7]将《战国策》中的“进、献、效”等动词归为“进献”类双宾结构动词,并阐明其语义特点;再如潘秋平[8]74-86采用以句式为中心的语法分析模式,同时结合类型学中的语义地图,以《左传》中的与格动词“献”为例,指出与格结构体现了“献”的与事角色的受影响性(Affectness)较弱。
本文不局限于双宾语或双及物结构,将上古汉语“进献”类动词的各句式均纳入研究范围,同时运用配价语法理论,以上古为研究平面,以共时与历时相结合的研究方法,对“进献”类动词进行全面系统的梳理,描写上古不同时期的应用情况,并对其配价方式、句式演变等进行辨析总结。“进献”类动词的语义可分解为“施事(Agent)将施事的受事(Patient)给予与事(Recipient)”。由该类动词构成的事件(Event)涉及施事(以下称为SA)、受事(以下称为OP)和与事(以下称为OR)三个语义角色,因此“进献”类动词是三价动词,其配价结构可描写为V(SA,OR,OP)。根据“进献”类动词的句法向,即根据在以“进献”类动词为述谓中心的基础结构中不借助于介词所能关联的处于主宾语位置上的不同类型的语义角色的数量,可将该类动词分为三价单向动词、三价双向动词和三价三向动词。根据“进献”类动词的句法表现,本文采用殷国光的观点[9],归纳出以下8种基本句式:
S1:SA+V+OR+OP①
予乘四载,随山刊木,暨益奏庶鲜食。[10]《今文尚书·皋陶谟》,141
S2:SA+V+OR+P+OP
庭实旅百,奉之以玉帛,天地之美具焉。[11]《左传·庄公二十二年》,1775
S3:SA+V+OP+P+OR
遂南征伐楚,济汝,逾方城,望汶山,使贡丝于周而反。[12]《国语·齐语》,58
S4:SA+V+OR
受爵,酌,致主人。[10]《仪礼·有司彻》,1214
S5:SA+V+OP
遂纳玺而去,文侯不受。[13]《韩非子·外储说左下》,63
S6:SA+V
尔尚克羞馈祀,尔乃自介用逸。[10]《今文尚书·酒诰》,206
S7:SA+V+P+OR
诸侯有善,归诸天子;卿大夫有善,荐于诸侯。[11]《礼记·祭义》,1600
S8:SA+V+P+OP
既立,所宿庚宗之妇人,献以雉。[11]《左传·昭公四年》,2036
“进献”类动词所支配的三个语义角色既可以无标记共现,形成S1,OR或OP也可以带标记P②进入句法层面,形成S2、S3;OR、OP既可以分别、单独、无标记地进入句法层面,形成S4、S5,也可以均不进入句法层面,形成S6,还可以分别、单独并带有标记P进入句法层面,形成S7、S8。其中,能进入S1的“进献”类动词是三价三向动词,能进入S2、S3、S4、S5的“进献”类动词是三价双向动词,能进入S6、S7、S8的“进献”类动词是三价单向动词。除以上8种基本句式外,还有10种从基本句式而来的派生句式,其中S1的派生句式有:
S9:OP+P+V+OR
盟所以周信也,故心以制之,玉帛以奉之,言以结之,明神以要之。[11]《左传·哀公十二年》,2170
S2的派生句式有:
S10:SA+P+OP+V+OR
且张登之为人也,善以微计荐中山之君久矣,难信以为利。[14]《战国策·中山策》,711
S11:SA+P+V+OR
璧琮九寸,诸侯以享天子。[10]《周礼·冬官·考工记》,922
S3的派生句式有:
S12:SA+V+OP+OR
中田有庐,疆埸有瓜。是剥是菹,献之皇祖。[10]《诗经·小雅·信南山》,471
S13:SA+P1+OP+V+P2+OR
曲沃武公伐晋侯缗,灭之,尽以其宝器赂献于周釐王。[15]《史记·晋世家》,1640
S14:SA+OP+V+P+OR
楚之菁茅不贡于天子三年矣,君不如举兵为天子伐楚。[13]《韩非子·外储说左上》,58
S5的派生句式有:
S15:OP+P+V
醓醢以荐,或燔或炙。嘉淆脾臄,或歌或咢。[10]《诗经·大雅·行苇》,534
S16:V+OP+SA
昔夏之方有德也,远方图物,贡金九牧。[11]《左传·宣公三年》,1868
S17:OP+V
率诸侯伐蔡,蔡溃,遂伐楚,责包茅贡。[15]《史记·十二诸侯年表》,583-584
S8的派生句式有:
S18:SA+P+OP+V
往者,郡国诸侯各以其方物贡输,往来烦杂,物多苦恶,或不偿其费。[16]《盐铁论·本议》,4
当S1中的OP移位至主语位置并充当话题时,V可以带标记“以”,形成S9③。当S2中的介宾结构“P+OP”移位至V之前时,形成S10;当S2中的介宾结构“P+OP”移位至V之前后,OP再次移位出介宾结构,成为一个独立话题句时,形成S11④。当S3中的OP为代词“之”、“诸”或单音名词“书”、“璧”等时⑤,OR可以无标记地进入句法层面⑥,形成S12⑦;当S3中的OP以带标记“以”的形式移位至V之前而构成广义的处置式时,形成S13;当S3中的OP为较长的名词性短语时⑧,OP移位至V之前,形成S14。当S5中的OP为处于主语位置的话题时,V可以带标记“以”表示被动,形成S15;当S5中的主谓倒装时,形成S16;当S5中的OP为话题,处于主语位置时,V可以无标记地表示被动,形成S17。当S8中的介宾结构“P+OP”移位至V之前时,形成S18。
二 上古前期“进献”类动词的配价情况
本文将殷商—西周定为上古前期。此期共有“献、羞、荐、进、奉、奏、致”6个“进献”类动词,所调查的语料及分布情况为《今文尚书》(《大诰》《康诰》《酒诰》《梓材》《召诰》《洛诰》《多士》《无逸》《君奭》《多方》《立政》《顾命》《费誓》《吕刑》)(4例)、《诗经》(《周颂》《大雅》《小雅》)(9例)、《易经》(2例)、《逸周书》(《世俘》《商誓》《皇门》《尝麦》《祭公》《芮良夫》《度邑》《克殷》《作雒》)(7例)。此期“进献”类动词的句式分布情况如下表所示。
句式动词贡献羞荐纳进享奉效奏致媵奠S10000000000000S20000000000000S30000000000000S40010000001000S50503010301000S60021000000000S70000000000000S80000000000000S90000000000000S100000000000000S110000000000000S120101000000000S130000000000000S140010000000000S150001000000000S160000000000000S170000000000000S180000000000000总计0646010302000
献:凡6例,是“进献”类动词的核心成员。有基本句式S5和派生句式S12,其中S5为“献”的核心句式(5例)。“献”未见于S1,但见于S5,是三价双向动词。此期“献”未见进入句法层面的SA,无标记后置OP是抽象名词(4例)多于指物名词(2例)。
羞:4见,有S4、S6、S14共3种句式,为三价双向动词,其中S6(2见)最多,是“羞”的核心句式。“羞”进入句法层面的SA仅有指人名词(2见),未见无标记后置OP。
荐:凡6例,亦为“进献”类动词的核心成员。有S5、S6、S12、S15共4种句式,基本句式和派生句式各2种,其中S5最多(3例),是“荐”的核心句式。此期“荐”未见于S1,但见于S5,为三价双向动词。“荐”未见进入句法层面的SA,无标记后置OP则以指物名词为主(2例),抽象名词和指人名词各1例。
进:仅《逸周书·世俘》1见:“龠人奏《武》,王入。进《万》,献《明明》三终。”[17]25为基本句式S5,说明此期“进”是三价双向动词。未见进入句法层面的SA,无标记后置OP是抽象名词。
奉:凡3见,均为基本句式S5,说明“奉”为三价双向动词。进入句法层面的SA,仅有指人名词(1见),无标记后置OP均是指物名词。
奏:仅《诗经》2见,为基本句式S4和S5,说明“奏”为三价双向动词。未见进入句法层面的SA,无标记后置OP仅有1例为抽象名词。
小结:上古前期“进献”类动词共出现22例,以“献”和“荐”为核心成员,其中“荐”的句式(4种)略多于“献”(2种)。配价方面,全部为三价双向动词,三价三向动词尚未出现。在进入句法层面的SA中,仅有3例指人名词。在无标记后置OP中,指物名词和抽象名词各7例,指人名词仅1例,其中“荐”涵盖了以上3种名词,OP类型最丰富。句式方面,此期有S4、S5、S6、S12、S14、S15共6种句式,其中S5最多(13例),除“羞”外,其他成员都见于S5,是该类动词的核心句式。
三 上古中期“进献”类动词的配价情况
本文将春秋—战国定为上古中期。此期共有“贡、献、羞、荐、纳(内)、进、享、奉、效、奏、致、媵”12个“进献”类动词,所调查的语料及分布情况为《今文尚书》(《尧典》《皋陶谟》《禹贡》《甘誓》《汤誓》《盘庚》《高宗肜日》《西伯戡黎》《微子》《牧誓》《洪范》《金滕》《文侯之命》《秦誓》)(13例)、《诗经》(《商颂》《鲁颂》《国风》)(12例)、《论语》(2例)、《孟子》(4例)、《墨子》(4例)、《庄子》(11例)、《左传》(149例)、《国语》(69例)、《战国策》(142例)、《荀子》(12例)、《韩非子》(59例)、《仪礼》(237例)、《周礼》(128例)、《晏子春秋》(31例)。此期“进献”类动词的句式分布情况如下表所示。
句式动词贡献羞荐纳进享奉效奏致媵奠S10000000012100S20000000200000S31313710800901640S40426121100200S5161484693464122653255260S61332783526032500S711152001030300S80100000000000S90000000200000S100101000100000S110000002400000S1202301740051800S130000000000000S141000000000000S150200010000000S161000000000000S170100000010100S181300001010000总计34257631186761333676791300
贡:凡34例,有S3、S5、S6、S7、S14、S16、S18共7种句式,基本句式(4种)略多于派生句式(3种),其中S5最多(16例),为“贡”的核心句式。“贡”未见于S1,但见于S3和S5,是三价双向动词。“贡”进入句法层面的SA指人名词(8例)多于国名名词(4例),无标记后置OP主要是指物名词(17例),指地名词仅1例。
献:凡257例,仍为“进献”类动词的核心成员。有S3、S4、S5、S6、S7、S8、S10、S12、S15、S17、S18共11种句式,较上古前期增加了9种句式,基本句式(6种)略多于派生句式(5种),其中S5最多(148例),为“献”的核心句式。此期“献”亦未见于S1,仍是三价双向动词。“献”始见进入句法层面的SA,并以指人名词(83例)为主,其次是国名名词(6例)和指物名词(3例)。“献”的无标记后置OP主要是指物名词(130例),其次是抽象名词(34例),再次是指人名词(21例)和指地名词(17例),OP类型较为广泛。
羞:凡63例,有S3、S4、S5、S6、S7共5种基本句式,较上古前期增加了3种句式,减少了1种句式。S5是“羞”的核心句式(46例)。未见于S1,仍是三价双向动词。“羞”进入句法层面的SA均为指人名词(32例),无标记后置OP主要为指物名词(48例),抽象名词仅1例。
荐:凡118例,是“进献”类动词的次核心成员,有S3、S4、S5、S6、S7、S10、S12共7种句式,较上古前期增加了4种句式,减少了1种句式,基本句式(5种)多于派生句式(2种),但仍以S5(93例)为核心句式。未见于S1,是三价双向动词。“荐”开始出现进入句法层面的SA,主要是指人名词(32例),国名名词仅1例。无标记后置OP仍主要是指物名词(81例),其次是抽象名词(19例),指人名词仅1例。
纳(内):凡67例,有S3、S4、S5、S6、S12共5种句式,基本句式(4种)多于派生句式(1种),S5是核心句式(46例)。未见于S1,但见于S3、S4和S5,为三价双向动词。“纳(内)”进入句法层面的SA以指人名词为主(25例),其次是指地名词(4例),指物名词和国名名词各仅1例。无标记后置OP主要是指物名词(43例),其次是指人名词(10例),再次是抽象名词(6例)和指地名词(4例),OP类型较为广泛。
进:凡61例,有S3、S4、S5、S6、S12、S15共6种句式,较上古前期增加了5种句式,其中基本句式(4种)多于派生句式(2种)。S5是“进”的核心句式(41例)。“进”仍未见于S1,是三价双向动词。此期“进”始见进入句法层面的SA,且全部为指人名词(26例),无标记后置OP则以指物名词为最多(40例),其次是抽象名词(7例)和指人名词(6例)。
享:凡33例,有S4、S5、S6、S7、S11、S18共6种句式,基本句式(4种)多于派生句式(2种),其中S6为“享”的核心句式(26例)。未见于S1,但见于S4和S5,是三价双向动词。“享”进入句法层面的SA均为指人名词(8例),无标记后置OP亦均为指物名词(2例)。
奉:凡36例,有S2、S4、S5、S9、S10、S11共6种句式,较上古前期增加了5种句式,其中基本句式和派生句式各3种,S5是“奉”的核心句式(26例)。未见于S1,仍是三价双向动词。此期“奉”始见进入句法层面的SA,其中指人名词(7例)多于国名名词(1例),无标记后置OP则是指物名词(25例)多于抽象名词(1例)。
效:凡76例,有S1、S3、S5、S6、S7、S12、S17、S18共8种句式,基本句式(5种)多于派生句式(3种),其中S5亦最多(53例),是核心句式。此期“效”见于S1,为三价三向动词。进入句法层面的SA,主要是指人名词(20例),其次是国名名词(8例)和指地名词(1例),无标记后置OP以指地名词为最多(29例),其次是抽象名词(21例),再次是指物名词(15例)和指人名词(3例),OP类型较为广泛。
奏:凡7见,有S1、S5、S6、S12共4种句式,基本句式(3种)多于派生句式(1种),较上古前期增加了S1、S6和S12,但未见S4,其中S1、S5、S6均为2见。此期“奏”见于S1,成为三价三向动词。开始出现进入句法层面的SA,并均为指人名词(3见),无标记后置OP则是指物名词(4见)多于抽象名词(1见)。
致:凡91例,有S1、S3、S4、S5、S6、S7、S12、S17共8种句式,基本句式(6种)多于派生句式(2种),其中S5最多(55例),是核心句式。“致”见于S1,为三价三向动词。“致”进入句法层面的SA以指人名词(23例)为主,其次是国名名词(8例)和指地名词(4例),无标记后置OP以指物名词为最多(61例),其次是指地名词(12例),再次是抽象名词(5例)和指人名词(2例),OP类型较为广泛。
媵:凡30例,均见于《仪礼》,仅有S3和S5两种基本句式,为三价双向动词,其中S5(26例)多于S3(4例),是“媵”的核心句式。“媵”进入句法层面的SA均为指人名词(8例),无标记后置OP均为表示酒器的指物名词(30例),如“爵、觚”。
小结:上古中期“进献”类动词共出现873例,仍以“献”和“荐”为核心成员,其中“献”(257例)的出现频次远高于“荐”(118例),“献”(11种)的句式类型亦比“荐”(7种)丰富。成员数量方面,除了继承前期的6个成员外,还增加了“贡、纳(内)、享、效、致、媵”6个成员。配价方面,仍以三价双向动词为主,有“贡、献、羞、荐、纳(内)、进、享、奉、媵”9个成员,三价三向动词仅有“效、奏、致”。在进入句法层面的SA中,指人名词(275例)占有绝对优势,其次是国名名词(29例)和指地名词(9例),指物名词仅4例。在无标记后置OP中,指物名词最多(496例),其次是抽象名词(95例),再次是指地名词(63例)和指人名词(43例),其中“献、纳(内)、效、致”涵盖了以上4种名词,OP类型最为丰富。句式方面,有句式17种,唯S13未见,其中S5最多(554例),且全部成员都见于S5,是该类动词的核心句式,说明基本句式的生命力较强。就派生句式来说,此期S12的出现频次最高(49例),且有7个成员见于S12,分布较为广泛。
四 上古后期“进献”类动词的配价情况
本文将秦—西汉定为上古后期。此期共有“贡、献、羞、荐、纳(内)、进、享、奉、效、奏、致、奠”12个“进献”类动词,所调查的语料及分布情况为《公羊传》(13例)、《谷梁传》(24例)、《吕氏春秋》(31例)、《礼记》(127例)、《史记》(321例)、《淮南子》(33例)、《盐铁论》(13例)。此期“进献”类动词的句式分布情况如下表所示。
句式动词贡献羞荐纳进享奉效奏致媵奠S10100010100000S20000000000000S311202630010800S412002040304200S5398433455601533131802S691722811313202100S70901000100000S80031000000000S90100001000000S100400000200000S110000000000000S1201901240116100S130200000000000S140000100000000S150200000000100S161000000000000S172300040014000S182000001000000总计191889685585152536293102
贡:凡19例,有S3、S4、S5、S6、S16、S17、S18共7种句式,与上古中期相同,但出现了基本句式S4和派生句式S18,而基本句式S7和派生句式S14未见。基本句式(4种)仍略多于派生句式(3种),但以S6最多(9例),是“贡”的核心句式。此期“贡”亦未见于S1,仍为三价双向动词。“贡”进入句法层面的SA仍以指人名词为主(6例),无标记后置OP仍以指物名词为主(4例),但始见指人名词(1例),未见指地名词。
献:凡188例,仍为“进献”类动词的核心成员,有S1、S3、S4、S5、S6、S7、S9、S10、S12、S13、S15、S17共12种句式,较上古中期增加了3种句式,减少了2种句式,S5(98例)仍为核心句式。派生句式和基本句式各6种,说明“献”的出现形式更加灵活多样。此期“献”见于S1,成为三价三向动词。进入句法层面的SA虽仍以指人名词(50例)为主,但较上古中期明显减少,国名名词(14例)明显增多。“献”的无标记后置OP虽仍以指物名词(74例)为主,但较上古中期明显减少,指人名词(14例)和指地名词(30例)所占比例显著提高。
羞:凡9见,有S5、S6、S8共3种基本句式,较上古中期减少了3种句式,增加了1种句式,但S5(4例)仍为核心句式。此期“羞”亦未见于S1,仍为三价双向动词。进入句法层面的SA仍均为指人名词(2例),无标记后置OP亦仍以指物名词(3例)为主,抽象名词仅1例。
荐:凡68例,有S3、S4、S5、S6、S7、S8、S12共7种句式,数量与上古中期相同,但出现了基本句式S8,而未见派生句式S10,基本句式(6种)仍多于派生句式(1种),S5仍是核心句式(33例)。亦未见于S1,仍为三价双向动词。进入句法层面的SA均是指人名词(16例)。此期无标记后置OP仍以指物名词(32例)为主,但所占比例高于上古中期,同时抽象名词(4例)明显减少,亦未见指人名词。
纳(内):凡55例,有S3、S5、S6、S12、S14共5种句式,数量与上古中期相同,但出现了派生句式S14,未见基本句式S4,基本句式(3种)仍多于派生句式(2种)。S5仍是核心句式(45例)。此期“纳(内)”亦未见于S1,仍为三价双向动词。进入句法层面的SA主要是指人名词(18例),其次是指地名词(6例)和国名名词(5例)。此期无标记后置OP仍以指物名词(36例)为主,其次是指地名词(8例),二者所占比例较上古中期均明显提高,而抽象名词(5例)和指人名词(4例)所占比例则有所下降,但OP仍有4种类型,依旧较为广泛。
进:凡85例,是“进献”类动词的次核心成员,有S1、S3、S4、S5、S6、S12、S17共7种句式,较上古中期增加了2种句式,减少了1种句式,基本句式(5种)仍多于派生句式(2种),S5亦最多(56例),是“进”的核心句式。此期“进”见于S1,成为三价三向动词。进入句法层面的SA主要是指人名词(37例),并始见指物名词1例。无标记后置OP仍以指物名词为最多(51例),其次是抽象名词(8例),但二者所占比例较上古中期略有提高,而指人名词(5例)所占比例则略有下降。
享:凡15例,有S6、S9、S18共3种句式,派生句式(2种)略多于基本句式(1种),较上古中期减少了4种句式,增加了1种句式,其中S6(13例)仍为“享”的核心句式。此期“享”见于S6,成为三价单向动词。此期“享”进入句法层面的SA主要是指人名词(8例),并始见国名名词1例,但未见无标记后置OP。
奉:凡25例,有S1、S4、S5、S6、S7、S10、S12共7种句式,基本句式(5种)多于派生句式(2种),较上古中期减少了3种句式,增加了4种句式,其中S5仍为最多(15例),是“奉”的核心句式。此期“奉”见于S1,成为三价三向动词。“奉”进入句法层面的SA仍是指人名词(12例)多于国名名词(2例),无标记后置OP仍是指物名词(15例)多于抽象名词(2例)。
效:凡36例,有S3、S5、S12、S17共4种句式,基本句式和派生句式各2种,较上古中期减少了4种句式,但S5(33例)仍为“效”的核心句式。未见于S1,但见于S3和S5,成为三价双向动词。“效”进入句法层面的SA以指人名词(11例)为主,其次是国名名词(5例),未见指地名词。无标记后置OP以抽象名词为最多(16例),其次是指物名词(10例),再次是指地名词(8例)和指人名词(1例),OP类型仍较为广泛。
奏:凡29例,有S4、S5、S6、S12、S17共5种句式,基本句式(3种)略多于派生句式(2种),较上古中期增加了2种句式,减少了1种句式,其中S5为最多(13例),是“奏”的核心句式。未见于S1,但见于S4和S5,成为三价双向动词。“奏”进入句法层面的SA亦均为指人名词(12例),无标记后置OP指物名词(11例)亦多于抽象名词(8例),但指物名词所占比例较上古中期明显下降。
致:凡31例,有S3、S4、S5、S6、S12、S15共6种句式,基本句式(4种)仍多于派生句式(2种),但较上古中期减少了3种句式,增加了1种句式。其中S5(18例)仍为“致”的核心句式。未见于S1,但见于S3、S4和S5,成为三价双向动词。进入句法层面的SA指人名词(10例)多于国名名词(6例),未见指地名词,无标记后置OP以指物名词为最多(21例),其次是指地名词(4例),抽象名词和指人名词各仅1例,OP类型依旧较为广泛。
奠:唯《礼记》2见,均见于S5,是三价双向动词。进入句法层面的SA均为指人名词(2见),无标记后置OP均为指物名词(2见)。
小结:上古后期“进献”类动词共出现562例,以“献”和“进”为核心成员,其中“献”(188例)的出现频次远高于“进”(85例),“献”(12种)的句式类型亦比“进”(7种)丰富,继续保持优势。成员数量方面,此期较上古中期增加了1个成员(奠),减少了1个成员(媵),数量与上古中期相同。配价方面,三价双向动词有8个[贡、羞、荐、纳(内)、效、奏、致、奠],三价三向动词有3个(献、进、奉),三价单向动词仅1个(享)。在进入句法层面的SA中,指人名词(184例)仍占有绝对优势,其次是国名名词(35例)和指地名词(8例),指物名词仅1例。在无标记后置OP中,仍是指物名词最多(259例),其次是抽象名词(57例),再次是指地名词(50例)和指人名词(26例),其中“献、纳(内)、效、致”依旧涵盖了以上4种名词,OP类型仍最为丰富。句式方面,共有句式16种,唯S2、S11未见,其中S5最多(320例),除“享”外的其他成员都见于S5,仍是该类动词的核心句式,说明基本句式继续保持较强的生命力。就派生句式来说,此期S12的出现频次亦为最高(35例),且有8个成员见于S12,较上古中期增加了“奉”,分布更加广泛。
五 结论
总括上述“进献”类动词在上古不同时期的配价情况,可得出以下结论。
1.上古前期“进献”类动词共有6个,上古中期和上古后期均有12个,成员数量呈增加趋势,同时出现频次较高的成员始终保持优势,如“献”在上古三个时期的出现频次均最高,是“进献”类动词的核心成员。
2.配价方面,“进献”类动词在上古三个时期均以三价双向动词为主,至上古中期开始出现三价三向动词,但数量较少,而至上古后期始见唯一一个由三价双向动词变为三价单向动词的“享”。在“进献”类动词涉及的事件(Event)中,SA必须能主动转移OP,SA具有较强的主动性,因此SA主要是由指人名词来充当。在进入句法层面的SA中,指人名词(462例)在上古三个时期始终占有绝对优势。当SA为国名名词或指地名词时,这两种名词并不是无生命的抽象物,因为国家和地区是由人组成的,并且是由人操纵控制的,具有[+人事]的特点,所以国名名词(64例)和指地名词(17例)亦有较多用例。指物名词的主动性最弱,所以仅有5例是作为SA出现在句法层面,更多地是在上古三个时期充当无标记后置OP(762例)。抽象名词和指地名词在“进献”类动词涉及的事件(Event)中是被视为实体事物,其生命度不受限制,所以二者作为无标记后置OP的出现频次亦较高(分别为159例和113例)。而OR的生命度则是介于在SA和OP之间,因此上古时期“进献”类动词所涉及的三个语义角色的生命度等级可以排列为:SA>OR>OP⑨。根据时兵的观点[18]56,上古汉语体词成分按定指度由高至低大致可以切分出8种类型:代词>专有名词>称谓词>指示词+名词>领属性修饰语+名词>普通名词>限定性修饰语+名词>数(量)名或名数(量)。其中前5类属于定指成分的句法形式,后3类是非定指成分的句法形式。“进献”类动词是表示卑对尊、下级对上级的给予的一类动词,具有[+恭敬]的语义特征,因此其OR主要是帝王名等专有名词(如“荆王”、“秦王”)和尊称称谓词(如“天子”、“君”),所以在上古中期和后期⑩“进献”类动词进入句法层面的OR均倾向于由定指度较高的名词充当,定指成分占所有成分的比例分别为86.57%和93.02%,OP则均倾向于由定指度较低的名词充当,定指成分占所有成分的比例分别为24.53%和31.63%,而SA的定指度则是介于OR和OP中间,定指成分占所有成分的比例分别为78.86%和88.16%。因此,上古时期“进献”类动词所涉及的三个语义角色的定指度等级可以排列为:OR>SA>OP。同时,这三个语义角色的定指度均呈不断提高的趋势。
3.句式方面,上古前期共有6种句式,上古中期共有17种句式,上古后期共有16种句式,句式类型明显增多,其中基本句式始终具有绝对优势,在上古三个时期分别占81.82%、91.52%和88.08%,呈现出先增加再减少的趋势。基本句式S5亦为上古三个时期的主要句式,而就派生句式来说,S12的出现频次在上古三个时期均为最高。上古中期“进献”类三价三向动词的基本句式(包括派生句式,下同)的用例数量及所占比例为:S1(4例)(2.3%)、S3(39例)(22.41%)、S4(2例)(1.15%)、S5(112例)(64.37%)、S6(10例)(5.75%)、S7(6例)(3.45%)、S8(1例)(0.57%),可将其排列为:S5>S3>S6>S7>S1>S4>S8。上古后期“进献”类三价三向动词的基本句式的用例数量及所占比例为S1(4例)(1.34%)、S2(6例)(2.01%)、S3(41例)(13.76%)、S4(27例)(9.06%)、S5(178例)(59.73%)、S6(32例)(10.74%)、S7(10例)(3.36%),应排列为:S5>S3>S6>S4>S7>S2>S1。可见,当三个语义角色共现时,S3最多,说明“进献”类三价三向动词主要凸显的是“OP的转移途径”。当两个语义角色共现时,S5多于S4,说明“进献”类三价三向动词与OP的关系更为密切;S7多于S8,说明“进献”类三价三向动词的OR更多地作为焦点出现。这些特点同样反映在上古时期“进献”类动词的所有成员上。在上古中期和后期,“进献”类三价三向动词的S6分别占三价三向动词总句式的5.75%和10.74%,三价双向动词的S6分别占三价双向动词总句式的13.45%和17.27%,说明“进献”类三价三向动词倾向于不省略OP和OR,而三价双向动词则相反,且二者省略的趋势均不断扩大。
注释:
①上古汉语中,SA常常承前省略或者不出现,因此本文将SA视为在句法层面存在。
②S2中的标记P为“以”,S3中的标记P为“于”或“乎”。
③根据张家文的研究:“介词‘以’支配成分的前移,是古汉语话题化的手段之一,因此,尽管前移的名词性成分在句法和语义上是‘以’所支配的对象,但在语用层面上却变成了句子的话题,而句子的语法主语常常可以省略。”[19]97因此,本文认为S9中的OP充当话题是通过移位形成的。
④与S9不同的是,S11中的OP是以话题句的形式出现。根据黄正德、李艳慧、李亚非的研究:“把包含名词性短语的结构前置于句子的开头,即话题化(topicalization)。”在生成语法中,由此形成的话题句是非论元移位结构;这种非论元移位结构具有如下特性:a.存在着一个空位(gap),该空位有一个非论元先行语(A’-antecedent),b.先行词和空位的关系可以跨越多重句子边界,即无界依存性(unbounded dependency),c.这种依存关系对诸如邻接性(Subjacency)和提取域条件(Condition on Extraction Domain,简称为CED)这样的局域条件敏感;他们同时认为,依存关系不可以跨越Ross(1967)意义上的孤岛(island)证明了特性c,这些孤岛包括复杂NP孤岛(complex NP island)、附接语孤岛(adjunct island)、主语孤岛(subject island)以及疑问词孤岛(wh-island)[20]190-191。而S11中的OP“璧琮九寸”并不来自于以上任何一个孤岛,所以满足特性c,同时也满足特性b。S11的例句可以分析为“璧琮九寸i,诸侯以ti享天子”,标记“以”的后面即为空位,“璧琮九寸”即为先行语,也满足特性a。因此,本文将S11中的OP视为通过移位形成的话题句。
⑤仅有《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赵王窃闻秦王善为秦声,请奏盆缻秦王,以相娱乐”[15]2442中的OP为双音名词“盆缻”。
⑥从韵律的角度来看,由于汉语是两个音节构成一个音步,因此例如S12的“献之皇祖”需要停顿为“献之/皇祖”,S3的“贡丝于周”需要停顿为“贡丝/于周”。根据冯胜利“如果动词后有两个成分,而其中一个携带重音,那么另一个越轻就越上口,反之,句子就会越来越拗口,以至不能接受”,同时“‘代词’一般都轻读”[21]131,所以S12中的OP几乎是代词或单音名词,OR则倾向于选择双音名词(占62.79%)以符合韵律。而S3中的OP和OR均以单音名词为主(分别占51.64%和45.9%),因此,当OR为单音名词时,OR需要带标记P再进入句法层面以满足韵律要求。
⑦通常情况下,当S3中的OP为代词时,OR是无标记地进入句法层面,但也有OR是有标记地进入句法层面的用例,例如《庄子·天运》:“使道而可献,则人莫不献之于其君;使道而可进,则人莫不进之于其亲。”[22]153基本句式S3凸显的是“OP的转移途径”,而P是有凸显焦点作用的标记,因此P与代词OP共现是加强对代词OP转移途径的强调。
⑧《逸周书·皇门》:“以昏臣作威,不详,不屑惠听无辜之辞,乃维不顺之辞,是羞于王。”[17]31该例中,用代词“是”复指已经移位的较长的名词性短语“不顺之辞”。
⑨本文将指人名词、国名名词和指地名词的生命度视为相同,由此得出该序列。但如果仅将指人名词的生命度视为最高,那么上古前期和中期的生命度等级序列为:SA>OR>OP,上古后期则为:OR>SA>OP。这是由于在上古三个时期,进入句法层面的OR中指人名词比例不断提高(分别为80%、80.6%和82.95%),进入句法层面的SA中指人名词比例不断降低(分别为100%、86.75%和80.7%)。
⑩由于上古前期“进献”类动词的用例较少,此处暂不讨论上古前期“进献”类动词的定指度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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