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叶芝的莎莉花园
2018-05-10梁竞元
梁竞元
若说天朝古时的文字是笔尖无心滴墨,晕染开丝丝缕缕的情愫,那么西方的诗篇则更像是交响乐的激扬,油画的浓重,命运式神话的悲壮。而爱尔兰诗人叶芝的一首诗,却如昏晓银月,晨露清风,它就是——《莎莉花园》。
在莎莉花园深处 吾爱与我曾经相遇
她雪花般的纤足 向着花园尽头走去
她嘱我爱得简单 如枝上萌发的新绿
而年少无知的我 不愿接受她的心语
在远方河畔旷野 吾爱与我并肩伫立
在我微倾的肩上 她搭起雪白的手臂
她嘱我活得淡然 像茵草生长于河堤
而年少无知的我 如今早已泪水迷离
莎莉花园即柳园,“柳”之意则与我国古人的“留”不同。
曾有农人于爱尔兰河畔,手植爱柳,又巧手妙心以柳筑屋顶,后来,柳园也渐渐成了那里爱人们的相约之地。
莎莉花园永远柳条轻摇,清风柔拂如恋人软语。叶芝则以此为喻,字里行间写尽了年少的情感飘摇与人生的摇摆不定。而爱人的早年嘱托娓娓道出真谛:要云淡风轻地面对人生,莫待老来回首少年时,徒增了遗恨。
明悉生命的云淡风轻,自可体味其美。人生如油画重彩浓抹,笔痕似崎岖山壑也可呈清新之色。时光马车轮无情碾过,一颗坚毅的心也在岁月的尘土中轰然而就。身处低谷不曾回首或张望,而光明在前方,从未变过。不被纸醉金迷的浮华和门庭的喧嚣遮了明眸,山雨轻风便在心中永留。痛苦都是羽毛,在生命到达尽头之前,构筑成巨大的羽翼,成为伤口长出的翅膀,载你我辞别凝重涩滞的黑暗,飞往白昼的终点。
要想进一步读懂《莎莉花园》,需要深层次地了解叶芝。抛开他的艾比剧院,抛开他的诺贝尔文学奖,抛开他国会参议员的身份,抛开艾略特对他“当代最伟大的诗人”的赞誉,真正的叶芝,是怎样的呢?
在还与兄弟姐妹提笔作画的日子里,叶芝迁居于满是丘陵和树林的皓斯。相传那里有精灵出没,一位家仆,渔人的妻子,为他讲述了各类的乡野传奇。 这一定程度上造就了他早年创作的浪漫主义华麗风格以及梦幻般的氛围,《莎莉花园》即是他早年的代表作之一。在我眼里,那时的他是一位在“凯尔特的薄暮”里,披着“希冀光明的绸缎”与“乌辛”一起流浪的诗人。
然而进入不惑之年后,在现代主义诗人艾兹拉?庞德等人的影响下,尤其是在其本人参与爱尔兰民族主义政治运动的切身经验的影响下,叶芝的创作风格发生了比较激烈的变化,不再是逃避现实的唯美倾向,而是更加趋近于现代主义。对爱尔兰政治的失望使得叶芝改变了他的诗风。早期寓言般的梦想被抛弃了,他的诗更加现实、复杂、世俗化,逃往“茵尼斯弗里岛”已是大可不必。他早期的象征主义柔弱无力,必须注入新的活力;而他的新象征主义实际上是一种对神秘中的秩序的追求。
而无论诗风如何变化,作为与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爱尔兰民族独立运动相呼应的凯尔特文艺复兴运动的领袖,他始终用鼓舞人心的诗篇和高度的艺术形式,去表现整个爱尔兰民族的精神风貌,表达对全部爱尔兰人民的深切关怀 。
其实提起叶芝,人们更多地会想到诗人奥登在他的《悼念叶芝》中写下的一句话:“疯狂的爱尔兰将你刺伤成诗”。
尽管如此,从早年于茵尼斯弗里岛冻泪般星辰下迎着晚风伴着寒露与仙女窃窃私语,到晚年手抚墙篱为劳苦大众忧愁痛心,叶芝对爱尔兰的热爱不仅没有销陨,反而随着岁月的流逝而弥加深沉。
总有人云,诗人都是作茧自缚,纵扩郁结,以为在此人间,只有自己佝偻成了自作多情的影子,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在我看来其实不然。
时光指针拨转,除却神秘主义的文艺复兴领袖叶芝,无论是永恒与时间的探索者艾略特,唯美主义的殉道者王尔德,苏格兰高地之子彭斯,英年早逝的济慈,还是更广为人知的孤独浪漫的写诗英雄拜伦和笔下流转着人性复杂的莎翁,他们或许不是灵魂炽热的朝圣者,不是迈向黎明的傲然归客,但他们都或多或少地,将自己或细密或深痛的刺伤化为笔下不朽的诗篇,为自己的信念保卫着最后一片高地。积极的悲观主义者为现实摆布又为爱殉葬,梦想与现实拉开极端,他们在其间的沟壑里,颠沛流离不知所终,空明而不自知,皎如星月,不失温情。当痛化为诗,就升华了真正的美好,是一种浪漫的超然,更是珍贵的云淡风轻。而这,也是叶芝在《莎莉花园》中所表达的。
其实在叶芝身上一直有我所读不懂的东西,直到我看到了他这样一句诗:“所有一切变动的事物/按克洛诺斯的陈腔滥调/令人厌倦地旋舞而去/唯有词章/真正美丽”。这让我所有的疑虑都烟消云散。也许正是这样的信念,才支撑着他一路从山迪蒙走到皓斯。
是啊,诗歌是不朽的美丽。无论是今夕车水马龙里,还是旧日雕花围栏旁,走进莎莉花园,就是满纸烂漫荒唐言,也无人来嫌。因其美丽终将无声绽放,于天地,于心间,于你我之间的一切,大爱小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