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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韵霅溪幻姚巂:清初高奣映题刻的地方性遐想

2018-05-07朱和双卜其明

楚雄师范学院学报 2018年2期
关键词:石屋柴门华山

朱和双,卜其明

(楚雄师范学院地方民族文化研究院,云南 楚雄 675000)

一、引言

清袁文揆(1750―1815,字时亮,号苏亭,云南保山人。乾隆丁酉拔贡,官云南县儒学教谕)纂辑《国朝滇南诗略补遗》(云南省图书馆藏清嘉庆四年肄雅堂刻本)卷十九《高奣映》说:“雪君著作颇多,诗非其所长,特足资考据耳!”作为“名人”的高奣映(1647―1707)被引诗二首,即《陈翼叔石棺》和《铁柱》,而与他同时代的文化远(1643―?,云南呈贡人)被引诗达二十四首。到晚清民国时期,“三姚”地界(即清乾隆三十五年前姚安府管辖范围)的文化精英(以姚州甘氏家族及同时代的马驷良、由雲龙翁婿为代表)往往将高奣映的“国学”成就给予肆意吹嘘或无限制拔高,这是在咸同兵变结束以后迫切需要恢复“地方性”(即对历代乡贤的无条件认同)的权谋之计,其目的是为了彰显该地“汉文化”的辉煌记忆。到了改革开放以后,随着陶学良辑注《云南彝族古代诗选注》(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1989年)、陈九彬执笔《高奣映评传》(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5年)等一大批通俗类读物的面世,高奣映的命运再次被篡改成为符合“彝族文化工作者”需要的样貌。实际上,将高奣映识别为“彝族”的做法颠覆了“僰人”要自觉地作为“他者”独立于“麽些”和“罗罗”等族群的父系纽带,尽管曾经有女性祖先源自“丽江木氏”和“武定凤氏”。近一百年来楚雄地方文化的“建构者”为何会不厌其烦地将元代高僧石屋禅师清珙(1272―1352)撰《闲咏》(其二)①清珙撰《闲咏》诗共有五十六首。为了讨论的方便,以下将《闲咏》(其二)简称“柴门”诗。强说成是清初高奣映的代表诗作呢?这到底是要掩饰高奣映的“借鸡生蛋”还是要羞辱他“荒谬”的做法呢?这个问题值得让有识者给出最公正的评判。

清珙的创作旨在明心见性,他不问世事,除禅坐外便是痴迷于吟诗自娱,他的诗大多充满了烟霞之气,空灵而朴实,很容易收字浅义深、脍炙人口之效,被评为“章句精丽,如岩泉夜响,玉磐晨鸣”。清珙撰《石屋禅师山居诗》(现存最早的版本是明万历四十三年新安潘是仁刻六卷本,前有《石屋禅师引》和《石屋禅师山居诗集目录》)堪称中国历代禅诗典范,而那首“押删韵”的七言律诗《闲咏》(其二)被广泛流传(到清初便成为高奣映“昙华题刻”诗的原型),诗云:“柴门虽设未尝关,闲看幽禽自往还。尺璧易求千丈石,黄金难买一生闲。雪消晓嶂闻寒瀑,叶落秋林见远山。古柏烟消清昼永,是非不到白云间。”*为了使文章篇幅更加精简,凡征引前人论著中照抄的“柴门”诗,其内容(除保留有“异文”的诗句外)均省略作“柴门虽设未尝关……是非不到白云间”(即在首尾句间标明所犯错误)。从《石屋禅师山居诗集目录》可知,《闲咏》共撰有五十六首,而“柴门”诗为其第二首。

近一百年来,楚雄地方文化界似无学者有幸获读清珙撰《闲咏》诗的原刻本,这是导致高奣映“昙华题刻”被以讹传讹的最根本原因。幸好还有马荣春撰《高奣映文学成就和文学思想初探》(收入云南省文史馆编《高奣映研究文集》,昆明:云南美术出版社,2006年,第474―496页)说:“大姚昙华山觉云寺遗址后面的山林里,一块岩石石碑上,刻有高奣映手书的一首诗。没有题目,诗后有‘奣映题’三个字。诗的正文已为大家所熟知。即:‘柴门虽设未尝关,静(闲)看幽禽自往还……雪俏(消)晓嶂闻寒瀑……是非不到白云间。’诗中所描绘的自然风光与昙华山相符合,诗的风格像高奣映,诗中透露的作者身份、心态也很像他。虽然,除此碑本身外,再无其它(他)证据证明确是高氏的作品,但也没有任何反证,可以证明不是高氏的作品或是其他什么人的作品。因此,一直以来,昆明、楚雄、两姚文化界人士均认为该诗是高奣映的作品,这是有道理的。……今年一个偶然,我翻到李淼先生编著的《禅诗大智慧》……里面收录了元代僧人清珙的两首诗……使我大吃一惊的是,《闲咏(之一)》跟昙华山石碑诗竟一模一样、一字不差!……根据此书来认定石碑诗就是清珙和尚所作,理由是充分的:〔第〕一、清珙年代早于高奣映;〔第〕二、分析下来,此书编著者与昙华山石碑诗并无渊源,没有任何抄袭或证伪的条件……因此,我觉得,在没有发现新的证据线索之前,认定此诗是清珙所作,是站得住脚的。当然,不管怎么说,石碑刻诗本身说明,高奣映很喜欢、很重视这首诗是无疑的。”惟“奣映题”前并没有标明撰者。

图1 元代高僧石屋禅师清珙像及清初高奣映“昙华题刻”诗的拓片

实际上,清初高奣映“昙华题刻”除了隐去掉原诗题外,绝没有改动过清珙“柴门”诗的任何内容,只是后来那些粗心的抄录者搞错了。卜其明撰《大姚昙华寺摩崖诗碑辨》(载《楚雄社科论坛》2010年第2期,第56―58页)说:“闲来无事且翻书。无意中,拿起一本《解人颐》……翻到《旷怀集》,一首诗似曾相识,署名元僧人石屋禅师《山居诗》三首,其一云:‘柴门虽设未曾(尝)关……白(尺)壁(璧)易埋(求)千载(丈)恨(石),黄金难买一身(生)间(闲)。云(雪)消晓嶂闻寒瀑……是非不到白云间。’……这首诗不就是昙华寺诗碑记录的七言律诗么?只不过改了几个字。……就《山居诗》的恬淡而言,高氏改得更加‘冲淡’,但诗还是石屋禅师〔的〕诗,只不过是高奣映手书题写而已。”

二、清珙撰《闲咏》诗的“原话语”辨证

元代著名高僧清珙是临济宗的第十九世禅师,且以诗闻于世。清初学者顾嗣立(1665―1722)编《元诗选初集》(清乾隆四十七年修《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卷六十八《石屋禅师清珙》说:“清珙字石屋,常熟温氏子。首参高峰,后嗣法于及庵信禅师,住当湖之福源。尝作偈曰:‘拾得断麻穿破衲,不知身在寂寥中。’退居霅溪之西曰天湖,吟讽其间以自适。至正间,朝廷闻其名,降香币旌异,赐金襕衣。壬辰秋示寂。所著有《石屋诗》,其《自叙》曰:‘余〔居〕山林多暇,瞌睡之馀,偶成偈语,纸墨少便,不复记录。云衲禅人请书之,盖欲知我山中趣向耳。于是随意走笔,不觉盈帙,掩而归之,慎勿以此为歌咏之助,当须参究其意,则有激焉。’其诗有云:‘天湖水湛琉璃碧,霞雾山围锦障红。触目本来成现事,何须叉手问禅翁。’及庵尝语众曰:‘此子乃法海中透网金鳞也。’”

清雍正《浙江通志》(清乾隆四十七年修《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卷一百九十九《仙释二·嘉兴府·元·清珙》说:“当湖《宋元高僧录》:〔清珙〕字石屋,常熟人。族姓温,依崇福永,惟出家。登天目见高峰〔禅师〕,授‘万法归一’语,服勤三年。至建阳西峰见及庵〔禅师〕,豁然有省曰:‘清明时节雨初晴,黄鹂枝上语分明。’庵颔之,与众言曰:‘此子乃法海中透网金鳞也。’后当湖新创福源禅刹,驰檄敦请为第二代住持,大开炉鞲,锻炼学者。居七年,以老引退。《元诗选·传》:至正间,朝廷降香币旌异,赐金襕衣。所著有《石屋诗》。”

图2 明万历四十三年潘是仁刻《石屋禅师山居诗》书影

明万历四十三年刻《石屋禅师山居诗》被广泛流传。清顾嗣立编《元诗选初集》卷六十八《石屋禅师清珙》收入《闲咏》(录十二),而“柴门”诗亦为第二首(初将原诗句“古柏烟消清昼永”改作“古柏烟销清昼永”外,其馀的内容均无差异*近人整理的“柴门”诗多将《元诗选初集》收入的“篡改版”转为简体,如李淼译注《禅诗三百首译析》(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5年,第172页)即误作“古柏烟销清昼永”。)。据考证,“黄金难买一生闲”引自唐代诗人牟融写的《游报本寺》(其二),这首“押删韵”的七言律诗云:“了然尘事不相关,锡杖时时独看山。白发任教双鬓改,黄金难买一生闲。不留活计存囊底,赢得诗名满世间。自笑微躯长碌碌,几时来此学无还。”此外,还有宋代的释文珦(1210―1290以后,字叔向,宋代于潜人,自号潜山老叟)撰《柴门》诗(收入《永乐大典》卷三千五百二十七“门”字韵,页七下引“僧文珦”)云:“柴门虽设不曾关,时有忘机客往还。风送钓舟来北渚,雨催樵子下西山。生前富贵何劳美,身后声名亦是闲。万虑消除心自在,从教人道我疏顽。”*清乾隆四十七年修《文渊阁四库全书》收有《潜山集》(十二卷),惟漏辑《柴门》诗。毫无疑问,这两首律诗(押删韵)对清珙的创作有过不容忽视的影响。

值得注意的是,北京中国国家图书馆藏《石屋禅师山居诗》(清钞本,内钤有“北京图书馆藏”“吴兴刘氏嘉业堂藏书记”“南昌彭氏”*即彭元瑞(1731―1803),字掌仍(一字辑五),号芸楣,江西南昌人。清乾隆二十二年进士,改庶吉士,授编修,官至工部尚书、协办大学士。他博学强记,时有令誉,与蒋士铨合称“江右两名士”,被乾隆帝任命为《四库全书》的10位副总裁之一,卒后谥“彭文勤公”。“知圣道斋藏书”“遇书善读”和“结一庐朱氏”“朱学勤印”“修白(伯)”“塘栖朱氏结一庐图书记”*著名藏书家朱学勤(1823―1875),字修伯,号“结一庐主人”,今浙江省杭州市塘栖镇人。清咸丰三年(1853)进士,初选翰林院庶吉士,改户部主事,入军机处,历任鸿胪寺少卿、大理寺卿。他毕生好学,政事之馀喜搜罗古籍善本,推测《石屋禅师山居诗》即其家藏。等收藏印记)仅有一卷(有《序》,但无目录,署“宋释清珙著”,结尾附《石屋禅师塔铭》),而作品排列的顺序和内容完全不同于明万历四十三年新安潘是仁刻本,并且无诗题《闲咏》(惟将“柴门”诗提到该集第二首的位置,且诗句中的二十八个字均无差异)。当然,禅门高僧会因观察视角的独特性而对清珙撰“柴门”诗的价值有不同的理解。明释正勉、释性同辑《古今禅藻集》(清乾隆四十七年修《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卷十六《元·七言律诗》收清珙诗二首,即《山居》*即清珙撰《闲咏》(其一),前两句诗作“吾家住在霅溪西,水满天湖月满溪”。和《会赵初心提举》。不管怎么说,《古今禅藻集》旨在评选东晋以迄明代的高僧诗,但并没有将“柴门”诗给收进去,刚好可以说明该诗的影响范围更多地是在“禅门之外”。清陈焯(1631―1704,字默公,号越楼,晚号聱叟,安徽桐城人。清顺治九年进士,授兵部主事)编《宋元诗会》(清乾隆四十七年修《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卷一百《衲子十二人·石屋〔清〕珙》说:“〔石屋禅师〕本名温清珙,卜居霅溪之西,〔其〕地曰天湖。所著诗偈甚富,惟择其雅者存之。”按:《宋元诗会》收清珙诗凡十四首,包括《天湖卜居》(五首)、《登霞峰》、《闲居》(二首)、《杂咏》(四首)和《绝句》(二首),惟“柴门”诗没有被收在其中。

图3汉籍所见“柴门”诗的变异情况(a.《元诗选初集》,台北故宮博物院藏《文渊阁四库全书》本;b.《石屋禅师山居诗》,北京中国国家图书馆藏清钞本;c.《沈南疑先生槜李诗系》,北京中国国家图书馆藏清康熙四十九年刻本)

清珙撰《闲咏》(其二)很快便成为后世书法名家抄录的对象。清顺治《禹州志》(北京中国国家图书馆藏清顺治八年刻本)卷之二《山川》说:“空同山,一名大仙山,郡西北五十里。即黄帝问道于广成子处。山前有大仙观,一名逍遥〔观〕。盘旋而上,悬崖、绝壑、石涧、瀑布淙淙有声。崖颠有石洞,人莫敢登。邵阳徐明善诗〔云〕:‘柴门虽设未尝关……白(尺)璧易求千丈石……古柏烟消清昼夜(永),是非不到白云间。’”*徐明善题写过清珙撰《闲咏》(其二),并派人将其镌刻在河南禹州崆峒山的石壁上。张丙灿著《马文升》(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03年,第172页)说:“〔装裱店〕店主……对徐明善恭维了一截子口舌,继而指着挂在显眼地方的《崆峒山》说道:‘这字运笔苍劲有力,没有入木三分的功夫绝对写不出这等墨宝来。为了好马配好鞍,小人一看是徐太尊的落款,就没敢糊弄糊弄挣太尊的银子。’……〔徐明善〕徜徉在诗海里,不觉又来了诗兴,吟道:‘柴门虽设未尝关,闲看幽禽自在(往)还。白(尺)璧易求千丈石,黄金难买一身(生)闲……叶落松(秋)林见远山。古柏烟消清画(昼)永,是非不到白云间。’”按:徐明善(生卒年不详),明代人,原籍湖广邵阳,后落籍河南钧州(今禹州)。明万历《湖广通志》载:“明善工诗文,善草书。宣德中,以明经举,本学训导杨文贞公荐知钧州。”据《御定佩文斋书画谱》(清乾隆四十七年修《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卷四十一《书家传二十·明二》引《湖广通志》说:“徐明善,邵阳人。工诗文,善草书。宣德中,以明经举,本学训导杨文贞公荐知钧州。”碰巧的是,李雅主编《古人咏郴州》(广州:花城出版社,2010年,第164页)收有“释自如”*李雅主编《古人咏郴州》(第164页)说:“作者释自如,明末回龙仙僧人。〔其〕诗载民国《宜章县志》。”近人徐世昌辑《晚晴簃诗汇》(民国十八年退耕堂刻本)卷一百九十七《释子》说:“自如,字月潭,号剑堂,六合人。”该《诗汇》仅收其《听琴》,诗云:“何人坐危石,为奏七弦琴。碧水落空谷,清风生远林。由来上古调,能静世间心。曲罢更回首,梅花香满岑。”则民国《宜章县志》明显有误。撰《山居有感》(十二首录四),其一云:“柴门虽设未常(尝)关……赤(尺)璧易求千丈石……古柏烟开(消)清昼永,是非不到白云间。”其二云:“莫羡山居得自由,终年无日不牵愁。竹边婆子长偷笋,麦里儿童故放牛。栗蚓地蚕伤菜甲,野猪山鼠食禾头。浮尘插脚难如意,手挈蒲团上佛楼。”其三云:“破屋萧萧傍(枕)石台,柴门白日为谁开?名场成队挨身入,古路无人跨脚来。深夜雪寒惟火伴,五更霜冷只(有)猿哀。袈裟零落难缝袡(補),收捲云霞自剪裁。”其四云:“红日东升夜落西,黄昏终(钟)了五更鸡。乾坤老我一头雪,岁月消磨百瓮齑。借地栽松将作栋,吃桃吐核又成蹊。寄言世上伤弓羽,好向深山择木栖。”按:这四首诗的模型就是清珙撰《闲咏》(明万历四十三年潘是仁刻本)第二首、第十首、第二十首及第五十四首,而《闲咏》(其十)云:“莫谓山居便自由,年无一日不怀忧。竹边婆子常偷笋,麦里儿童故放牛。栗蟥地蚕伤菜甲,野猪山鼠食禾头。施为便有不如意,只得消归自己休。”

清初的布衣学者钱尚濠(生卒年不详,但他生活的时间大致在明崇祯至清康熙初期。字振芝,或别作“振之”,号绥山主人,斋名绥山书屋,江苏长洲人)辑《买愁集》(收入《四库未收书辑刊》拾辑·拾贰册,北京出版社影印清顺治间刻本,书前有“石天散禅”沈颢撰《买愁集序》)集之四《悟书》(卷前署“绥山主人钱尚濠振芝辑,爱日居士顾夏声宣大阅”)之《禅悟篇》收有《石屋禅师诗》(“目次”题作《霞雾山居》,署“石屋”)云:“师讳清珙,字石屋,姑苏人。诞时,有异光。二十祝发,参及庵禅师。见风亭,豁然有省,庵曰:‘汝作么生会’。师曰:‘清明时节雨初晴,黄莺枝上分明语。’庵颔久之曰:‘后与汝同龛。’师遂登霞雾山,卓锡不出,尝作《山居诗》云:‘吾家住在霅溪西,水满天湖月满溪。未到尽惊山险峻,曾来方识路高低。蜗涎素壁粘枯壳,虎过新蹄印雨泥。闲闭柴门春昼永,青桐花发画胡啼。’‘柴门虽设未尝关……白(尺)壁(璧)易埋(求)千载(丈)恨(石)……古柏烟销(消)清昼永,是非不到白云间。’……绥山主人曰:‘水明、石屋、中峰诸大老,皆有《山居诗》,发明自性,振响千古,而兼之气格雄浑,字句精工,则石屋诸咏,尤为绝唱。所以然者,以其皆自真参实悟,溢于中而扬于外,如微风过极乐之宝树,帝心感乾闼之瑶琴;不抟而声,不抚而鸣,是诗之极妙,而又不可以诗论也。不攻其本而拟其末,终世推敲,则何益矣!……如珙公者,片言心印。川月皆圆,读者自足警发,岂必上堂示众,拍板门槌,项门棒暍,乃见少林大意哉?’”惟民国廿五年“贝叶山房”依原刊本排印《买愁集》(阿英校点,收入《中国文学珍本丛书》第一辑,第160页)误作“柴门虽设未尝开”(因“關”“開”字形相近)。

清沈季友(1652―1698,字客子,号南疑、秋圃,浙江平湖人)辑《沈南疑先生槜李诗系》(北京中国国家图书馆藏清康熙四十九年金南锳敦素堂刻本)第三十卷《方外·元·石屋和尚清珙》说:“清珙字石屋,常熟温氏子。出家海盐崇福寺。遍游天目、淮阳,遇二高僧,参悟禅旨。元统间,住当湖镇福源禅寺,归隐太湖。至正间,诏降香币,赐金襕衣。后示寂于湖州霞雾山,建塔焉。又因高丽国王表达〔朝廷〕,诏谥‘佛慈慧照禅师’。明隆庆间,一士人发塔视之,骨皆金色。士人若有〔空中〕击之者,立死。其法语《山居诗》,来复序之,谓有寒山子遗风。及庵尝语众曰:‘此子乃法海中透网金鳞也’。”按:“寒山子”即寒山(生卒年不详),是唐代著名诗僧(以擅写“白话诗”而闻名)。该《槜李诗系》收有清珙诗十四首(即《天湖卜居》《山居诗五首》和《绝句八首》),而“柴门”诗被调整到《山居诗五首》的尾部,诗云:“柴门虽设未尝关……白(尺)璧易埋(求)千载(丈)憾(石),万(黄)金难买一生闲……古柏烟销(消)清昼永,是非不到白云间。”*清沈季友编《槜李诗系》(清乾隆四十七年修《文渊阁四库全书》本)所引诗句与此同。该《诗系》所收“柴门”诗已非清珙撰《闲咏》(其二)的原貌,但究竟是何人所改?亟待有识者补证。

清“集云堂”编《宗鉴法林》(北京中国国家图书馆藏清康熙五十七年刻《径山藏》本)卷六十三《越州乾峰禅师(洞山价嗣)》有诗云:“柴门虽设未尝关,闲看幽禽自往还。本欲逃名山里住,住山名反出人间。”前两句就直接挪用了石屋禅师清珙的“柴门”诗。

清初通俗文学家石成金(1659―1739以后,字天基,号惺斋,别署觉道人,江苏扬州人)订集《快乐吟》(收入《传家宝四集》卷之三《快乐吟第十二》,清乾隆四年扬州石氏家刻本)有“白云长老”诗云:“柴门虽设未尝开(关)……白(尺)壁(璧)易埋(求)千载(丈)恨(石)……是非不到白云间。”按:“开”“关”的意思刚好相反,但其繁体字“開”“関”在外形上很容易搞混淆。毫无疑问,《快乐吟》中的“白云长老”就是石屋禅师清珙。

清钱德苍(生卒年不详,但他大致生活在清乾嘉间。字沛思,号慎斋,江苏长洲人)增辑《新订解人颐广集》(清乾隆五十年金陵三德堂刻本,卷首题“新订解人颐广集”,目次部分署“云溪胡澹庵定本,吴门钱慎斋重增订”,卷前署“吴门钱德苍沛思氏重订”。书前有作者《自序》,末署“乾隆二十六年孟春上浣长洲钱德苍沛思氏书于宝仁书屋”)卷三《旷怀集》收有《石屋禅师山居诗》(凡七首,即七言律诗三首,七言绝句四首),其居首的七言律诗云:“柴门虽设未尝关……白(尺)壁(璧)易埋(求)千载(丈)恨(石),黄金难买一身(生)闲。雲(雪)消晓嶂闻寒瀑……古柏烟销(消)清昼永,是非不到白云间。”按:“胡澹庵”即胡铨(1102―1180),字邦衡,晚号澹庵老人,庐陵(今江西吉安)人。惟钱德苍将“柴门”诗收进《新订解人颐广集》时作了部分改动。

清代中叶面世的通俗白话小说《绣像评演济公传》(郭小亭编纂,清光绪丁未仲春上海江左书林石印本)第四回《抗韦驮周宅捉妖,病服神怒打老道》有“诗曰”(不题撰人)云:“柴门虽设未尝关……白(尺)璧易埋(求)千古(丈)恨(石)……云(雪)消晓嶂闻寒瀑,栗(叶)落秋林见远山。古柏烟销(消)清昼永,是非不到白云间。”清珙原句“尺璧易求千丈石”被改作“白璧易埋千古恨”,而“雪消晓嶂闻寒瀑,叶落秋林见远山”被改作“云消晓嶂闻寒瀑,栗落秋林见远山”,其馀诗句均没有差异。清代白话侠义小说《永庆升平后传》(又名《续永庆升平》《续永庆升平全传》或《康熙私访》《康熙侠义传》《康熙奇侠传》以及《夺魄惊魂》等,现存最早的有清光绪二十年北京本立堂刻本,卷首有光绪十九年“荷月龙友氏”撰《序》。该书是在民间艺人口头创作的基础上经“贪梦道人”修改整理而成,真正的作者似已无法考证)第十八回《二老智出峨眉山,群雄聚会四方镇》有“诗曰”(不题撰人)云:“柴门虽设未尝关……白(尺)璧易埋(求)千载(丈)恨(石)……云(雪)消晓嶂闻寒瀑,日(叶)落秋林见远山……是非不到白云间。”此外,清张琳(字佩嘉,一字玉田,浙江钱塘人。工诗善画,有《秋叶轩诗》)撰《王正四日饮莼客西枝草堂》诗(押删韵)云:“柴门虽设未尝关,要看江中远近山。相见便成终日醉,商量莫放一春闲。新花似绮初经眼,芳草撩人笑解颜。闻道将游东鲁地,离声先入鹧鸪斑。”很明显,这首七言律诗的意境就有搬用清珙“柴门”诗的痕迹。

三、清初高奣映题刻诗的“反话语”遐想

毫无疑问,高奣映将清珙撰《闲咏》(其二)题写后,再命人将其镌刻在昙华山觉云寺附近的石壁上。至于高奣映本人在“题写”该诗前是否知晓原作者就是石屋禅师清珙,还是要故意隐瞒前辈诗人所创造的难以逾越的“高度”,却不得而知。退一步说,即便高奣映获读到该诗而不知道是谁创作的“千古绝唱”,他还是可以在“奣映题”的前面标注清楚“无名氏撰诗”的字样。就“柴门”诗的书法风格而言,属于高奣映早期的“拘谨”格调(绝非某些地方文化工作者强说的“行云流水”*近人方树梅辑《滇南书画录》(云南省图书馆藏民国二十二年晋宁方氏南荔草堂刻《盘龙山人丛书》本)卷一《明》说:“高奣映工书……〔其〕楷书古厚,行草自辟蹊径。”就高奣映“昙华题刻”拓片(见图1)的书法风格而言,除“是非不到”四字外,整体上仍显得过于“拘谨”。就高奣映的传世墨迹而言,他晚年的书法作品(完全不同于早年)已然摆脱了“临摹”的痕迹(见图4),堪称“自辟蹊径”。),推测很可能是清康熙二十年(高奣映自重庆回到姚安府)至康熙二十八年(高奣映之父高卒)这段时期*清康熙二十三年(1684),高奣映称病辞官并归隐山林。据《姚安高氏世系行实》(收入雍正《姚安高氏族谱》)说:“五十三世祖高映厚……于康熙二十三年四月二十八日接奉吏部颁发号纸一张,管理姚安军民府四品服,俸清军世袭同知事务。……于康熙四十三年二月初十日病故。”楚雄彝族自治州博物馆编《楚雄彝族自治州文物志》(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08年,第142―143页)说:“〔大姚县华山〕石刻八:石高1.5米,长2米,为斜坡面,向南,草书,字迹剥蚀,有‘康熙己丑二月’字样。”按:“康熙己丑”即康熙二十四年(1685)。题写并镌刻完成的。因为在父亲辞世后,高奣映主要隐居在结璘山房,他到昙华山的次数自然会减少一些吧!

清雍正《白盐井志》(清雍正八年刻本)、清乾隆《白盐井志》(清乾隆二十三年刻本)和清光绪《续修白盐井志》(清光绪三十三年刻本)都没有将“柴门”诗作为高奣映的作品收入《艺文志》。尽管高奣映本人没有标明该诗的“原作者”,但好事者接踵而至。其始作俑者为贵州人王华昌(字旭初,民国九年八月接替郭燮熙任盐丰县知事),他所撰《游昙华寺记》(收入民国《盐丰县志》卷之十二《杂类志·杂记》,民国十三年铅印本)说:

辛酉孟秋,余督团清乡,道经昙华山,从行者为王君锡康、曾君守传。谈及本寺之开山和尚为明季高土官,此公襟怀洒落,才华隽逸,晚年卓锡此山。〔其子高奣映携冢孙高映厚〕曾于寺后绿阴深处凿石题诗,遗迹犹宛然在也。余聆之而嗜古心切,急欲登临一览胜概。维时已薄暮,虽值初秋,寒风习习;转思天下事每成于锐而败于忽,亟命人披荆斩棘,偕王、曾二君,从者六七人,攀藤附葛而上。比至,则见偏崖长八尺,横六尺,题诗其上,字笔遒劲,龙蛇飞舞,惜为风霜剥蚀,已残缺不复辨认。当前有大石一方,宽广约六尺,宛如石床,偏右有石矗立如碑,上镌“卓尔独立,湛寂孤坚”八字,末著“冡(冢)孙映厚”。偏左之对面亦有石,直竖如长碑,上镌七律一章,因稍蔽风雨,犹全璧也,诗云:“柴门虽设未尝关……尺璧易成(求)千丈石,黄金难买一身(生)闲……是非不到白云间。”其诗笔冲淡,大有彭泽*即陶渊明(约365―427),因他最末一次出仕为彭泽县令(仅八十多天便弃职而归隐),故称。遗风。高公〔奣映〕之为人,虽不可知,然读其诗,考其字,已可想像焉而如见其人,余为低徊不置者久之。……余归后,抚景感怀,夜不成寐。因思盐丰修志甫脱稿,而此最有价值之古迹惜未采入,宁非缺憾,爰口占一〔七〕律,一以志钦仰之忱,且以志雪鸿因缘云尔,诗之工拙非所计也。〔诗云〕:“禅林寂寂暮云遮,凿险探幽兴倍赊。高士芳踪留介石,诗人风味属昙华。苔痕苍翠浓于染,碣字消磨句已差。此日登临凭吊古,西风几度夕阳斜。”时民国十年岁在辛酉孟秋,知县事黔阳安平王华昌题。

从引文内容进行分析,“此公”即高奣映,但他并非“本寺之开山和尚”“明季高土官”,更没有“晚年卓锡此山”(他“于寺后绿阴深处凿石题诗”并非在晚年)。王华昌及其从行者(王君锡康、曾君守传)误将“柴门”诗作为高奣映撰写的佳句,因他们绝没有读到过清珙撰《闲咏》(其二),进而对“奣映题”作了错误的解读。实际上,“奣映题”毕竟不能等同于“奣映撰”或“奣映作”。遗憾的是,民国《姚安县志》(民国三十七年铅印本)第八册《文征·杂载》有《孤忠遗迹》说:“明季永历太仆正卿高,随主播迁。明亡,弃世职为僧,开建昙华山。民国十年,盐丰县知事王华昌游寺,闻绿阴深处,有〔高〕摩崖遗迹,遂披荆寻之。见偏崖八尺镌诗,笔力遒劲,龙蛇飞舞,现已剥蚀,不能辨认。偏右有石矗立,上镌‘卓尔独立,湛寂孤坚’八字。末署‘冢孙高映厚’。偏左亦有长碑竖立,镌诗云:‘柴门虽设未尝关,靖(闲)看幽禽自往还。尺璧易成(求)千丈石,黄金难买一身(生)闲……是非不到白云间。’”在这段错误的引文中,“柴门”诗的作者荒谬地换成了高(高奣映的父亲),这是让“总纂”由雲龙难以抹去的伤疤!

陶学良辑注《云南彝族古代诗选注》(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1989年,第92页)将清珙撰《闲咏》(其二)收入“高奣映选集”中,惟改题《大姚昙华寺碑题诗(七律)》,并将高奣映题刻的诗句误改作:“柴役(门)虽设未尝关……尺壁(璧)易求千丈石……是非不到白云间。”另附“注释”说:“诗本无题。全诗是高氏手书,书体行草,行笔流畅、自然。碑竖立在大姚县昙华寺后,是研究高氏思想的珍贵文物之一。诗人曾任世袭土知府,为俗务碌碌操劳,他早想职(辞)官归里,似幽禽无束,向往山林,听寒瀑,看远山,过那‘是非不到白云间’的悠(幽)静生活。”很显然,陶学良没有亲眼见到过“昙华题刻”,故强说“碑竖立在大姚县昙华寺后”;而“诗人曾任世袭土知府”“他早想职(辞)官归里”更是无稽。

杨开伦撰《咪依噜、插花节》(收入《大姚县文史资料选辑》第一辑,1992年12月内部印行,第226―231页)说:“在〔昙华山〕北部山腰曾有清初姚安府土同知高奣映倡建的觉云寺,两侧300米处有昙华寺。其遗址后有镌刻诗文石碑11块。这些石碑充满诗情画意,字体为行草书,遒劲秀迤,颇有神致。其中有:‘柴门虽没(设)未尝关……尺壁(璧)易成(求)千丈岩(石),黄金难买一身(生)闲。雪有(消)晓嶂闻寒瀑……是非不到白云间。’……这些描述生动地反映了昙华山的雄伟壮观和神奇美丽的自然景色。”

历代名人在楚〔雄〕墨迹编委会(主编为杨春茂)编《历代名人在楚〔雄〕墨迹》(昆明:云南大学出版社,1994年,第56―57页)收有《高奣映在昙华山的石刻诗碑》拓片(见图1),又附“文字说明”称:“高奣映……云南姚安人,彝族。……其著作多达八十一种……是清代著名的彝族学者。晚年自铸‘安’字形铜像和石刻,迄今仍在姚安德丰寺和大姚昙华山上。他的书法,气势清逸,潇洒自如。他在昙华山的石刻较多,书刻流畅。”

王伯敏主编《中国少数民族美术史》第三编(福州:福建美术出版社,1995年,第353―354页)有《彝族美术史·摩崖石刻》说:“昙华山石刻位于云南楚雄彝族自治州大姚县昙华山后山灌术丛中。石高丈余(馀),在人工打磨的长49厘米、宽46厘米的平面上,刻七律诗一首:‘柴门虽设未尝关……叶落知秋(秋林)见远山……是非不到白云间。’刻石书法为汉文章草,书写流利秀气,结构严密,笔力遒劲。从落款‘奣映题’知为高奣映所作。”惟编者将高奣映视作“彝族”,还将“昙华题刻”中的“叶落秋林见远山”误作“叶落知秋见远山”。

陈九彬执笔《高奣映评传》(收入《云南历史文化名人传记丛书》,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58―59页)说:“高奣映从外祖家受到的巨大影响,还可以从他在大姚昙华山摩崖上留下的那首七律看出:‘柴门虽设未尝关,静(闲)看幽禽自往还。尺壁(璧)易求千丈石,黄金难买一身(生)闲……是非不到白云间。’*陈九彬执笔《高奣映评传》(初版本)的封面、封底便缩印着高奣映“昙华题刻”的拓片。丽江纳西族诗人木泰(木公之祖父)有一首题名《两关使节》的诗,可与之相比较:郡治两山设两关,两关并扼两山间。霓旌风送难留阻,驿骑星驰易往还。凤诏每来红日近,鹤书不到白云闲。折梅寄赠皇华使,愿上封章慰百蛮。可以看出,这两首诗内容有很大不同,但高诗却明显是步原韵和木泰诗的。其旨趣所归,以及传承和借鉴关系,于此可见一斑。”该书(第102页)则说:“高奣映……往往逗留在昙华山上,徜徉于茂密的森林和幽深的山箐之间,陶然怡然而不知其返。这样的时候,一种回归大自然之感油然而生,高奣映像闲云野鹤一般地信步而游,傍木而栖,不时诗兴大发,便高声吟诵,顿时丛林之中,响起了一种与自然环境相协调的铮然清音。至今在昙华山的丛林深处,石壁之上,仍大量地刻有高奣映的诗文。这些令今人叹为观止的深山墨宝,集中地反映了高奣映丰富的内心世界,以及长期为家族和功业而奋斗至老不衰,因此情不自禁地对大自然以身相许的情怀。其中的一首曰:‘柴门虽设未尝关……尺壁(璧)易求千丈石……是非不到白云间。’这是一首借古人词句,抒一己情怀的绝妙好诗。高奣映的真迹,至今还无损地留在石崖上,供后人瞻仰揣摩。从飘逸流利的书法看,高奣映当时的心情,是中目道家的人与自然合而为一的情景。”遗憾的是,《高奣映评传》前后两次引“柴门”诗的内容竟然还会有“人为”的差异。

云南省大姚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大姚县志》(昆明:云南大学出版社,1999年,第733页)有《昙华镌石》仍强说:“昙华山密林中……镌刻石碑,有图有文,图少文多,虽有破损,仍可辨认。现可考镌石有三:(一)‘柴门虽设未尝关……尺壁(璧)易成(求)千丈岩(石)……是非不到白云间’。……落有‘冢家(孙)映厚’四个小字。……上述镌刻,均属高奣映诗文以直书,字数不规,属阴刻类,字迹刚劲,书写秀逸,颇有神致。据考……其石刻为何宏(闳)中、任半舟、高映厚等所为。”

陈九彬、周永源编著《新编楚雄风物志》(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66页)说:“〔高奣映〕所退隐的结璘山,与昙华山相隔仅有数十里。他频繁往返于两地之间;而他的才华,也在昙华山上得以充分的显露,为后人留下了不少驻足端详的石刻。‘柴门虽设未尝关,静(闲)看幽禽自往还。尺壁(璧)易成(求)千丈石,黄金难买一身(生)闲……是非不到白云间。’作为一代才子,一名高士,在大自然中找到了自己的情趣,自己的归宿,自然有许多感慨,自然要抒发一番潇洒飘逸却又不乏矜持沉重的‘心声’,诉之以飘逸圆润的书法,刻在昙华山的石壁上,一代又一代地寻求着知音。……昙华山石壁中的碑刻,多数为高奣映所作。其石刻,除了飘逸的字体以外,均在下款证明其所题。高题全系诗作,诗的意境、风格,与以上所举大致相同,都怀着对碌碌尘世和浩浩人生的感叹,而为在大自然中寻求到了和谐和隽永的旨趣而感慨万千。”

张佐撰《淡泊功名的高奣映》(收入石鹏飞主编《滇云名士趣谈录》,昆明:云南大学出版社,2001年,第36―39页)说:“我有一次去昙华山,曾抄录到这样一首石刻题诗:‘柴门虽设未尝关,静(闲)看幽禽自往还。尽(尺)壁(璧)易成(求)千丈石,黄金难买一身(生)闲……是非不到白云间。’在‘是非不到’的深山里,高奣映读书、写作、交友、授徒,过着很悠闲的退隐生活。”

陈九彬著《悠悠蜻蛉河:漫话两姚历史文化》(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02年,第146页)说:“高奣映所隐居的结璘山,距昙华山数十里之遥,不过是一天的路程。他经常上昙华山,除了看望和凭吊父亲,更多的则是抱着酒葫芦,醉卧于青松和白云之间,在大自然中找到了自己的情趣,在远离红尘的地方找到了自己的归宿,自然有许多感慨,自然要抒发一番潇洒飘逸却又不乏矜持沉重的‘心声’。于是,在昙华山的石壁上,留下了他很多珠圆玉润、挥洒自如的墨迹。这些文字,历尽风雨剥蚀,仍不改其精神风貌,带着几分凄凉,透着几分沧桑,在一代又一代地寻求知音——柴门虽设未尝关……尺壁(璧)易求千丈石,黄金难买一声(生)闲……是非不到白云间。”

杜晋宏著《江山代有才人出:楚雄历代文人事略》(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02年,第66页)说:“〔高奣映〕在经过了岁月的消磨之后,心境已归于恬淡。终日徜徉于青山绿水之间,或陶醉于古今学问之中,朝看峰峦俱静,暮睹落霞生辉,虽结庐于人境,但已无车马之喧。现实的残酷、政治的纷争早已经淡化,个人的哲学、心灵的自由已获得了极大的释放。‘柴门虽设未尝关,静(闲)看幽禽自往还。尺壁(璧)易求千丈石,黄金难买一身(生)闲……是非不到白云间。’这首诗镌刻于昙华山的石壁之上,充分表现出晚年的高奣映自然旷达的生活情境。”

帕男著《多情的火把花:楚雄民族节日散笔》(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03年,第32页)说:“松是昙华山的魂。从昙华寺起脚,一路古木松风,声起微澜,沙沙如吟。清代彝族诗人高奣映也为此动情,作诗一首:‘柴门虽设未尝关,闲看悠(幽)禽自往还……雪消晓幛(嶂)闻寒瀑……是非不到白云间。’苍松翠柏昂首相向,挺立入云,岂不像一道从未关启过的柴门?秋天的树叶落了,但并不凄凉,但看远山藤蔓依旧含青吐绿,这更像是一幅妙笔丹青。”

楚雄彝族自治州文学艺术界联合会、楚雄彝族自治州民间文艺家协会编《楚雄彝族民俗大观》(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05年,第131―132页)说:“昙华山石碣位于大姚县昙华山密林中……有图有文,图少文多,虽有破损,仍可辨认。现可考镌石有……‘柴门虽设未尝关……尺壁(璧)易求千丈石……是非不到白云间。’……上述镌刻,均属高奣映诗文以直书,字数不规,属阴刻类,字迹刚劲,书写秀逸,颇有神致。”

楚雄彝族自治州档案局编《楚雄历代碑刻》(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05年,第103页)有《高奣映诗碑》云:“柴门虽设未尝关……尺壁(璧)易求千丈石,黄金难买一身(生)闲……是非不到白云间。”随附的“按语”说:“高……圆寂后,葬于昙华山麓,高奣映在墓前筑庐,守墓期间,在天然巨石上挥毫吟咏,或画或诗,猷(遒)劲潇洒。”惟编者忽视了“昙华题刻”的原貌。

张方玉撰《昙华——一个失落的部落王国》(载《楚雄州文史资料选辑》第二十二辑,2005年12月内部印行,第287―297页)说:“高奣映是一个博览群书,才华横溢,崇文重教,读经尊孔的孔圣门徒,又是一位在少数民族地区推广汉文化,提高百姓素养卓有建树的政治家、儒学大师。……其父1689年圆寂,高奣映在昙华山其父墓前结茅庐为父守墓尽孝。这个时期,他在昙华山麓挥毫咏诗……有的镌刻在天生岩石上,至今尚完好的有14处。……他的诗词书法笔力流畅,刀工精细,其中……〔有〕一首云:‘柴门虽设未尝关……尺壁(璧)易求千丈石……是非不到白云间。’诗人隐居闲适的心情跃然纸上。……正是高奣映祖孙三代的提倡影响,昙华山俚颇人接受了较多的汉文化。”

姜泽文撰《昙华山高氏镌石》(载《楚雄州文史资料选辑》第二十二辑,2005年12月内部印行,第376―380页)说:“昙华高氏镌石多为书法作品,字体多为草、楷、行书。有少量画刻。镌刻内容除一些言简意赅的字句外,多数为高奣映诗作。目前可考的尚有如下三首:一首为七言律诗,诗云:‘柴门虽设未尝关……尺壁(璧)易求千丈石……雪消晓幛(嶂)闻寒瀑……是非不到白云间。’……几首诗都可堪称写景寄情的佳作。特别是七言律诗,道出了这个世袭土府同知对官场生活的厌倦,对田园牧歌式生活的向往,大有‘看破红尘’之感,流露的感情比较自然真实。你看,在他的笔下,昙华山挺拔颀直的杉柏犹如一道道未尝关闭的柴门,闲暇时躺在树下纳凉,看到的是珍禽异兽在树上林间毫无拘束的(地)飞来跳去,自由往还。在他看来,用尺许见方的美玉就可以换取昙华这千丈河山,但耗尽他平生所有的黄金也买不到一生的自在悠闲。在这没有熙攘喧嚣的昙华山,春天早上梦醒便可以听到雾幛遮掩的山箐间传来的冰雪消融后急溪流瀑的奏鸣,秋天透过落叶后的林子可以看到重峦叠峰那如浪如涛、如诗如画的远山近影。如烟霞似云雾的苍翠古柏是那样的清新、隽永。要逃离人世纷争、人间烦恼只有到这白云深处的县华彝山。”*姜泽文撰《昙华高氏镌石》(收入云南省文史馆编《高奣映研究文集》,昆明:云南美术出版社,2006年,第166―170页)涉及到“柴门”诗的内容无差异,惟标题漏掉一个“山”字。

芮增瑞选注《历代白族作家丛书·高奣映卷》(北京:民族出版社,2006年,第215页)收入《昙华寺碑题诗》云:“柴门虽设未尝关……是非不到白云间。”芮氏随附“说明”称:“诗碑竖立〔在〕大姚昙华寺后,为高奣映手书,书体行草,行笔流畅,系高氏归隐后所作。原诗无题,题目系后人所加。”

张方玉著《神山圣境》(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06年,第230―232页)说:“昙华山……石刻浮雕附近还有数处高奣映挥洒题诗。……其二:‘柴门虽设未赏(尝)关……尺壁(璧)易求千丈石……落叶(叶落)秋林见远山……是非不到白云间。’……道出了诗人在时局动荡之秋的怅惘心情、出世心态。”张方玉著《驿道沧桑》(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06年,第168―169页)说:“〔在〕石刻浮雕〔像〕附近岩石上还有诗刻十多处,其中两处为高奣映手书。2003年10月1l日笔者带工具上山,在县文管所所长施红帮助下拓印了下来。……其二:‘柴门虽设未赏(尝)关……尺壁(璧)易求千丈石……是非不到白云间。’……道出了诗人在时局动荡之秋的怅惘心情,出世〔心〕态。”就这些误字(词)而言,高奣映“昙华题刻”诗的拓片完全被年迈的张方玉本人及大姚县文管所的同志忽视掉了。

张佐撰《彝族土司学者高奣映》(收入云南省文史馆编《高奣映研究文集》,第208―215页)说:“昙华山至今仍有许多高奣映题留的石刻。这些石刻多为潇洒飘逸的行草诗作,很能体现高氏狂放不羁又矜持深沉的性格。……另外一块石刻阴刻的是一首七律:‘柴门虽设未尝关,静(闲)看幽禽自往还。尺壁(璧)易成(求)千丈石,黄金难买一身(生)闲……是非不到白云间。’在‘是非不到’的深山里,高奣映读书、写作、交友、授徒,过着很悠闲的退隐生活。”杜晋宏撰《乡贤高奣映》(收入云南省文史馆编《高奣映研究文集》,第339―348页)说:“登上县华山,我读到的是高奣映镌刻在石壁上的一首诗:‘柴门虽设未尝关……尺壁(璧)易求千丈石,黄金难买一身(生)闲……是非不到白云间。’一首诗……寄情山水,以诗文遣怀;疏慢旷达,视浮生如梦……题诗铸刻于300多年前,而300多年后的今天,我……反复吟咏他的题诗,由此而获得心灵的极大释放。”张方玉撰《高氏碑刻考》(收入云南省文史馆编《高奣映研究文集》,第349―367页)说:“高奣映挥洒题诗……其二:柴门虽设未赏(尝)关,闻(闲)看幽禽自往还;尺壁(璧)易求千丈石……落叶(叶落)秋林见远山……是非不到白云间。”胡渝撰《高奣映诗作评析》(收入云南省文史馆编《高奣映研究文集》,第402―415页)说:“高奣映在大姚昙华山摩崖留下的七律写到:‘柴门虽设未尝关,静(闲)看幽禽自往还。尺壁(璧)易求千丈石,黄金难买一身(生)闲……是非不到白云间’。力图表现一种隐士情结……其诗歌创作仍以自然入题,隐谕历史,咏史怀古,以畅胸怀。”李建平撰《浅谈道家思想对高奣映书法的影响》(收入云南省文史馆编《高奣映研究文集》,第440―450页)说:“隐居期间,高奣映留(流)连于昙华山、结璘山的茂林幽谷,领悟到‘闲’的滋味和价值……丰富的人生体验,加上深厚的传统文化功底,使他无意求工,心恬意适,腕灵笔脱,挥毫自如,在昙华山石壁之上,留下了气韵生动、天机盎然、潇洒圆劲的墨迹,集中反映了高奣映丰富的内心世界和对大自然的热爱和向往:‘柴门虽设未尝关,静(闲)看幽禽自往还。尺壁(璧)易求千丈石,黄金难买一身(生)闲……是非不到白云间。’静静吟读,诗的意趣天成,语言无雕琢痕迹,再观其书法佳构,没有富贵的庙堂之气,却多了几分山林逸致,可谓诗书达到了自然境界的和谐与统一。”

楚雄彝族自治州旧方志整理出版委员会编《楚雄历代诗文选》(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92页)收有“清代·高奣映”的《大姚昙华山题壁》(诗本无题,系昙华山壁摩崖作者手书真迹,留传至今。高奣映于三十六岁辞官归隐后,有此心情,有此闲情,有此感慨)云:“柴门虽设未尝关……黄金难买一身(生)闲……是非不到白云间。”

马旷源著《彝族文化论集》(昆明:云南美术出版社,2008年,第76―90页)有《彝族古代诗话》说:“高奣映的诗为内容所限,理胜于情,诗味不浓,也是事实。……当诗人的笔触转向家乡风物时,如同其他彝族古代诗人一样,充满了温馨,更多诗意。《大姚县昙华诗碑题诗》:‘柴役(门)虽设未尝关……尺壁(璧)易求千丈石……是非不到白云间。’急流勇退,到山间林下过悠闲的生活,那是何等美气的事啊!不用关门,闲看飞禽,人迹罕至,心静如水。冰雪消融的日子,乘清晨出去走走,听一听瀑布的喧闹;秋风起时,树叶落了,又可以眺望平时看不见的远山。古柏的清香,化解了人间的烟火,那烦恼人的是是非非,离着隐居的仙境是何其遥远啊!”

党乐群著《云南古代举士》(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309页)说:“高奣映……曾在大姚昙华山石上刻写一诗:‘柴门虽设未尝关,静(闲)看幽禽自往还。尺壁(璧)易成(求)千丈岩,黄金难买一身(生)闲……叶落秋林现(见)远山。古柏烟消清昼水(永),是非不到白云间。’他是真的摆脱政事俗务,专心致志地著述教学了。”

楚雄彝族自治州博物馆编《楚雄彝族自治州文物志》(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08年,第142―143页)说:“大姚县华山石刻位于……乡政府后山丛林中,石刻于清康熙年间所刻,共11处,皆阴刻,多为诗作,书体有行草、楷书,石刻大小不一,厚薄不均,立卧不等,少数几块字迹可辨,其余(馀)已严重剥蚀。石刻一为高奣映诗,细砂石,石刻面向北,高1.8米,平面长49厘米,宽46厘米,行草直书,七言律诗一首,下款署名‘高奣映’*惟清初“昙华题刻”中并没有款署“高奣映”的情况,据调查仅发现有“奣映题”字样。。书写功底厚实,字迹清楚。……1986年公布为县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高奣映诗碑》的碑文:‘柴门虽设未尝关……尺壁(璧)易成(求)千丈石。黄金难买一身(生)闲……是非不到白云间。’”

卢新华撰《道失而求诸夷》(载《人民日报》2009年8月3日)说:“彝人中有一位先哲叫做高奣映的,曾写过一首颇具‘仙风道骨’的诗,曰:‘柴门虽设未尝关……尺壁(璧)欲(易)求千丈石……古柏烟消清昼来(永),是非不到白云间。’”

因为没有亲眼见过高奣映“昙华题刻”的原始面貌(或拓片),卜其明撰《大姚昙华寺摩崖诗碑辨》(载《楚雄社科论坛》2010年第2期,第56―58页)推测说:“高奣映在读到石屋禅师〔山居〕诗时,对这首诗必心生感触,印象颇深。这首诗似说出高奣映的心声,故把此诗题写在石碑上,但作了些许的改动。把首联出(初)句末字‘柴门虽设未曾开’改为‘柴门虽设未曾关’,柴门的一‘开’一‘关’,境界却全然不同。‘未曾开’即‘关’,把自己封闭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所谓‘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在小院中’,是以一种静态的态度来对待世间万事万物:‘未曾关’即‘开’,打开柴门看世界,是以一种积极的乐观的态度来看待世间万事万物。高奣映就比石屋禅师高明,把‘柴门虽设未曾开’改为‘柴门虽设未曾关’,改得好。而第二联‘白璧易埋千载恨’,高氏改为‘尺壁易求千又(丈)石’。石屋禅师诗中‘白璧’用典,暗写和氏璧的故事。……古往今来,宝玉当石头、石头当美玉的事儿多多;黄钟毁弃,瓦釜雷鸣的事儿多多,石屋禅师才会感叹‘白璧空埋千载恨’、‘尺壁易求千大(丈)石’却平缓得多。易‘璧’为‘壁’,把高贵化为平凡,高贵者难免会千载恨,平凡者却易求千丈石,稳稳当当,没有和氏璧那样凄哀的背景,自然高奣映也没有石屋禅师激愤的心境,显得更为宽怀,易‘身’为‘日’也是同样的道理。”

姚钟华著《风雨丹青》(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4年,第217―229页)有《拂开苍苔见诗文》说:“觉云寺与那些石刻就在旁边的山上……有些是诗文,其中有一块落高奣映题款的诗:‘柴门虽设未尝关,静(闲)看幽禽自往还。尺壁(璧)易求千丈岩(石),黄金难买一身(生)闲……是非不到白云间。’”

陈九彬著《土司名儒——高奣映》(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174页)说:“昙华山后山的摩崖,至今仍保留着不少高奣映的手迹。……‘柴门虽设未尝关……尺壁(璧)易求千丈石,黄金难买一身(生)闲……是非不到白云间。’每次,他徜徉在茂盛的山林和幽深的箐谷之间,陶然怡然而不知返,一种回归大自然的感受油然而生。他放松了肢体,放空了思绪,闲云野鹤一般地信步而游,傍木而栖,不时诗兴大发,便昂首挺胸,高声朗诵,顿时丛林之中,响起了一阵阵与自然环境相协调的铮然之音。这首七律,就是在这般情景中产生的。可惜,高奣映追求出世的境界,却不可能真正做到,还有更多的事务要他打理,还有更多的向学者和求知者在等待他的指教。因为他不曾闲过,所以才刻意咏出‘黄金难买一身(生)闲’之句。”

文能著《用生命记录生命——李亚威和她的影像世界》(北京:作家出版社,2015年,第288页)说:“白(彝)族人中有一位先哲叫做高奣映的,曾写过一首颇具‘仙风道骨’的诗,曰:‘柴门虽设未尝关……尺壁(璧)欲(易)求千丈石……是非不到白云间。’此人不仅著作等身……其晚年于佛法更是浸淫深厚,曾以‘横要安,竖要安,横竖都要安’的典型彝家语气教化和晓谕后人。”从后文推测,所谓“白族人……高奣映”显然是笔误。

李祥撰《高奣映在昙华的活动及诗文》(收入赵云金主编《咪依噜故乡——昙华》,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120―124页)说:“高奣映后半生随父隐居昙华山觉云寺清修,在这里留下大量的不朽之作……从目前昙华镌石的痕迹中,人们可以看到高氏在昙华留下的镌石多为书法作品,字体多为草楷、行书……在镌石上清晰可见的高奣映诗作有……‘柴门虽设未尝关,闲看幽禽自往迈(还);尺壁(璧)易求千丈石……是非不到白云间。’……〔这〕首诗,可堪称是写景抒情的佳作……道出了高奣映这个世袭土府同知对官场生活的厌倦,对田园牧歌式的生活的向往,大有‘看破红尘’之感,流露的心态情感都比较自然真实。在他的笔下,昙华山挺拔颀直的千棵柏树犹似一道道未关闭的柴门,闲暇时躺在林中纳凉观景,看到的是珍禽异兽在树林里无拘无束飞来跳去自由自在的和谐情景。在高奣映的心目中,用尺许见方的美玉就可以换取的昙华这千丈河山秀水,却耗尽了他平生所有的黄金也买不到的一生自由自在的清闲。作者道出的是这样一幅景象:在昙华这块没有喧嚣的净土上,春天可以听到雾幛遮掩的山箐里传来冰雪消融后急溪流瀑、鸟语花香的景象;而秋天透过落叶后的林子可以看到重叠的山峰如诗如画,似浪似涛的远山近影,那烟霞如云的苍翠千柏林是多么的清新、隽永。而自己要远离人世纷争、人间烦恼,就只有在白云深处的昙华山,才不会招来是非。……此时此刻,高奣映已经自我感觉到活得太累太累了,正因为他并没有真正地‘闲’过,才会百感交集地道出‘黄金难买一生闲’。”值得注意的是,曹燕主编《走进咪依噜的故乡——昙华》(起云金、李祥、初礼堂编审,封底有“博纳承制”字样,但无印刷时间)第二章《历史文化》有《高氏及石刻》说:“昙华密林深处的石板上,镌刻着彝族先哲高奣映的石刻,对仗的诗句,流畅的书法,引起人们的遐想……‘柴门虽设未尝关……尺壁(璧)易求千丈石……雪消晓幛(嶂)闻寒瀑……是非不到白云间。’”

直到最近,仍有热衷于敷衍“楚雄故事”的乡土作家毛家成(彝族)撰《大姚昙华高氏石刻》(原载《云南政协报》2016年12月16日,第5版;经修改后又发表于《金沙江文艺》2017年第5期,第97―98页)说:“‘柴门虽设未尝关……尺壁(璧)易求千丈石……是非不到白云间。’这是彝族先哲高奣映的诗句,镌刻在大姚县昙华山密林深处的石壁板上,至今依然清晰可辨。对仗的诗文,流畅的书法,让今天的人们为之惊叹!……据〔相关〕考证,该石刻〔镌刻于明末清初〕,距今已有四百多年的历史,为滇中姚州世袭土司同知高氏一门所镌刻。”前后行文虽有差异,但引“柴门”诗的句子相同。尽管目前昙华山仍原样保存着高奣映的题刻,其拓片还被缩印在各类书籍中,但那些“粗心”的楚雄地方文化工作者很不愿意花费时间去计较这首“柴门”诗(56个字)在传抄过程中发生的变异。

四、馀论

民国《云南盐丰县调查省会征集地志资料稿》(云南省图书馆藏民国九年二月□日〔县〕知事郭燮熙呈送本)有《山脉·昙华山》说:“胜迹有觉云寺,寺旁石崖有高雪君摩崖大字。”很明显,所谓的“摩崖大字”应该就是高映厚题“卓尔独立,湛寂孤坚”。除了明显有落款的“柴门”诗外,将昙华山其他几处“题刻”(或浮雕画像)都笼统地归结为高奣映“手迹”的做法值得商榷。1992年12月,杨开伦撰《咪依噜、插花节》说:“〔昙华寺〕遗址后有镌刻诗文石碑……字体为行草书,遒劲秀迤,颇有神致。其中有……‘扫净(净扫)尘埃,明月当台,凭(任)詹(檐)前红叶铺阶。白云腾去,清风徐来,看卷经,礼时服(佛),且徘徊。’”但他并没有强说这就是高奣映的手迹。2005年10月,张方玉主编《楚雄历代碑刻》收《高奣映诗碑》两块,其中就有“净扫尘埃”题刻(强行将其归入高奣映手迹),而《楚雄彝族自治州文物志》(第143页)、张方玉著《神山圣境》(第231页)、张方玉著《驿道沧桑》(第168页)、张方玉撰《高氏碑刻考》仍有此说。曹燕主编《走进咪依噜的故乡——昙华》甚至还将“彝族先哲高奣映的石刻”诗毫无道理地增加了6首:“其二首”诗曰“净扫尘埃,明月当台,任檐前红叶铺阶。白云腾去,清风徐来,看卷经,礼时服(佛),且徘徊”;“其三首”和“其四首”为近人郭燮熙撰《山寺留云》(即《石羊新八景绝句》之六)和《昙华山》(七律)的前半部分;“其五首”诗曰“香龛花窦刀锋横,影落寒苔不世清。日有羲皇留(落)枕上,松风莫怪汉秦声”;而“其六首”和“其七首”刚好就是《游昙华寺记》(王华昌撰)附的那首七律诗(只是被编者强行拆分成了两首七绝)。按:民国十年孟秋,时任盐丰县知事的王华昌撰《游昙华寺记》说:“比至,则见偏崖长八尺,横六尺,题诗其上,字笔遒劲,龙蛇飞舞,惜为风霜剥蚀,已残缺不复辨认。”结合上下文来分析,王华昌并没有获见刻有“净扫尘埃”的那一块巨石。又《楚雄彝族自治州文物志》(第143页)说:“〔昙华〕石刻四:细沙石,长72厘米,宽46厘米,行草直书,字迹尚清楚。”疑“石刻四”是民国十年以后某位不愿留名的隐士题写并镌刻的,与清初高奣映的相关性并不大。

元代有“无名氏”填写了一阕《行香子·净扫尘埃》,词曰:“净扫尘埃,惜取苍苔,任门前、红叶铺阶。也堪图画,还也奇哉!有数株松,数竿竹,数枝梅。○花木栽培,取次教开,明朝事、天自安排。知他富贵,几时〔会〕来?我且优游,且随分,且宽怀。”这一位“无名氏”想借此抒发自己慎独出世的怀抱,尤其是三个“且”字,层层迭进,凸显了该词作者那种不慕富贵、随遇而安、听天由命、得过且过的思想境界。按:唐圭璋编《全金元词》(北京:中华书局,1979年,第1296页)收“无名氏”撰《行香子》。明陈耀文辑《花草粹编》(保定:河北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551页)有“张天师”填《净扫尘埃》曰:“净扫尘埃,惜取苍苔,任门前、红叶铺阶。也堪图画,还也奇哉!有数株树(松),数竿竹,数枝梅。○花木栽培,取次教开,明朝事、天自安排。知他富贵,几时〔会〕来?〔我〕且优游,且随分,且宽怀。”惟《金瓶梅词话》引作“净扫尘埃,惜取苍苔,任门前、红叶铺阶。也堪图画,还也奇哉!有数株松,数竿竹,数枝梅。○花木栽培,取次教开,明朝事、天自安排。知他富贵,几时〔会〕来?〔我〕且优游,且随分,且宽怀”。如果我们将遗留在昙华山的那块“无名氏题刻”解读为“净扫尘埃,明月当台,任檐前、红叶铺阶。……○白云腾去,清风徐来。……〔但〕看卷经,礼时佛,且徘徊”的话,即《行香子·净扫尘埃》的翻版(而不再是一首诗),这也是楚雄地方文化界难以接受的“震撼”。若从书法风格来判断,遗留在昙华山的那一块“无名氏题刻”(即《行香子·净扫尘埃》词)要有别于高奣映墨迹,因为前者毕竟还勉强能算作“草书”,而后者则掺杂了部分随意的“行楷”。

图4 昙华山“无名氏题刻”(拓片)所见书法风格有别于清初高奣映墨迹

明代的“兰陵笑笑生”著《金瓶梅词话》(香港梦梅馆一九九二年排印梅节重校本)卷首《金瓶梅词话题词》(第二页)有“词曰”四阕,第四阕(引文标点依旧)词曰:“净扫尘埃,惜耳苍苔,任门前红叶铺阶。也堪图画,还也奇哉。有数株松,数竿竹,数枝梅。○花木栽培,取次教开,明朝事天自安排。知他富贵几时来?且优游,且随分,且开怀。”按:《新刻金瓶梅词话》的开篇有四阕引词(“崇祯本”则没有),前三阕都是由元代天目中峰禅师明本(1263―1323)的《行香子》词稍加改制而成,据此推测《净扫尘埃》词就是晚明时期某位隐逸高僧的续作,惟不知潜居姚巂的高奣映拜读过《新刻金瓶梅词话》否?

毫无疑问,作为“居士”的高奣映赴任“川东兵备道”期间接受了临济宗第六十九世禅师圣可德玉(1628―1701)的影响,而临济宗第十九世禅师石屋清珙撰《山居诗》便自然成为他拜读的对象。刚好就在这个时候,高奣映将自己称作“悟云”或“悟云子”,应该同清珙撰《闲咏》(其二)诗中的“是非不到白云间”有某种联系!为什么高奣映在昙华山禅林里镌刻的并不是他自己的诗作呢?推测是高奣映怀有最虔诚的“自知之明”,因难以超越前辈而不敢冒然与之比肩吧!相信没有其他的任何一首诗能够比清珙撰《闲咏》(其二)更贴近他父亲钟情的“觉云”禅趣(推测“悟云”就是“悟祯”“觉云”的简化语),惟有高奣映撰《裸居晚宿》(收入清甘仲贤辑《姚州杂诗》,云南省图书馆藏清钞本)才是他自己最真实的禅悦体验,诗有四首,其一云:“山中衣着半截云,裸露宜多割席分。我意欲眠投晚宿,环观短褐布衫裙。”其二云:“天空木(未)落一霜明,残屋星星败瓦擎。人卧室中开画轴,我来展轴看山城。”其三云:“鸠形甚拙裸绿穷,居是荒瀛第几宫?不挂一丝谁得似,条条赤道问宗风。”其四云:“曾知天地裸为形,覆载由来混小冥。此处裸居居不恹(厌),山川树木望中零。”从“我来展轴看山城”“居是荒瀛第几宫”推测《裸居晚宿》应该是高奣映晚年作为“结璘主人”的真情实感,而“条条赤道问宗风”则是他对“闲禅”的超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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