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张澜致吴芳吉信件考:兼考吴芳吉1928年前后的动向

2018-04-28张祥干

关键词:吴宓成都大学

张祥干

(重庆中国三峡博物馆 研究部, 重庆 400015)

笔者最近发现重庆中国三峡博物馆藏有1927年底至1928年张澜挽留吴芳吉任教国立成都大学的信札电稿共5通,已出版的几种张澜文集和吴芳吉文集均无收录,《白屋诗人吴芳吉》一书虽收录,但信件时间顺序混乱,个别文字识读错误,几处标点断句也有明显错误。本文兹将5通信件全文辑录,考证通信时间,结合相关文献分析1927年底至1928年春吴芳吉计划出川但最终留任成都大学经过,以展示他在此期间为衣食谋、为家庭委曲求全、为时局所困的艰难处境。

一、张澜致吴芳吉信件

(一)信件基本情况和内容

信件包括电稿1件、信札共4通(件),共十四纸,信纸均用“国立成都大学用笺”,纵25.8厘米,横8厘米,每页朱栏六行格。通信时间为1927年底至1928年4月13日,是当时国立成都大学校长张澜挽留吴芳吉任教所作。1987年,李法平捐赠给重庆市博物馆,后被定为一级文物。这些电稿、信札原日期无年份,或只有日,或只有月日,且无法直接判断是农历还是公历。笔者依据《吴宓日记》等资料中的相关记载,考证这些信件的时间,按时间顺序全录文字,并给每通信贯以标题并附公历日期:

1.成都大学致清华学校外文系吴宓的电(1927年12月30日)

北京清华园吴雨僧先生鉴:吴君芳吉现任敝校文科主任,据云先生约其到京,遂尔辞职。蜀中聘人不易,吴君若去,敝校必顿生困难,北京人文渊薮,易觅长才,敬乞允予吴君留川,则敝校不胜感激也。专此奉达,并希电覆。

成都大学,卅。

2.张澜致吴芳吉母亲信(1928年1月19日)

吴太夫人侍右:久仰慈晖,未遂瞻拜。令公子芳吉先生,英年绩学,海内知名,历主讲坛,蜚声黉序,凡识先生者,莫不谓化雨春风,皆出自太夫人之训迪也。成都大学为西南最高学府,关系四川文化前途甚钜,本年秋,得芳吉先生担任讲席,而数百有志青年精神为之一振,循循善诱,进益良多。此次寒假,芳吉先生归省,因闻有北京清华大学之约,曾再四坚留,来岁仍继续主讲成大。先生虽允,然谓须请命太夫人方能决定。因思慈训昭垂,恳请太夫人本陶成芳吉先生之志,俾教泽推而广被于成大之莘莘学子,则将来饮水思源,无不深感太夫人之雅意盛德于无既也。且芳吉先生性至孝,于今日风云扰攘之中国,安忍远离,致贻亲虑;而太夫人爱子心切,当亦望其定省以时。如在成都,距府上不十日程,寒暑假归,既可慰游子之思,平日邮书易通,更不劳倚闾之望。抑或太夫人倦居乡井,以锦官城风景宜人,乘兴一行,芳吉先生亦可迎养,虽俸入较在外省为薄,固非太夫人高谊之所计及也。务乞慈命,早止芳吉先生外省之行。此间并已电清华大学,告以芳吉先生仍留成大矣。临颖不胜依驰。庄颂福安,并叩年禧。

张澜拜启,十二月二十七日。

3.张澜致吴芳吉信(1928年1月19日)

芳吉先生有道:共处数月,相见恨迟。临行之约,务希俯从。太夫人处,谨奉数行,藉候起居,并请慈命,为四川文化前途及莘莘学子留先生也。现校中应行整顿各项,业已积极办理,颇有端绪,并请先生于讲席之外,担任本科中国文学系主任。先觉先知,为乡贤劳,当亦先生之所许可。此后教程计画,亟待高明指导一切。春初务祈早日莅校为祷。此,敬颂教祺。并祝天伦之乐。

张澜再拜,一月十九日。

4.张澜致吴芳吉信(1928年1月30日)

碧柳先生鉴:吴雨僧先生电已发,稿附呈,请先生即决定留川为感为荷。手此,敬颂教安。

张澜再拜,卅日。

5.张澜致吴芳吉信(1928年4月13日)

碧柳先生大鉴,敬启者:客岁教泽涵濡,承学之子,称诵至今。去冬判袂,一再挽留不得,旋复函请萱堂代为敦促,亦不见纳。初以台端志在四方,未便强人以所不欲。近闻孝思不匮,又值国步多艰,依然奉母以家居,未遂出山之远志;而敝校今年行课已五周矣,各系照常,且有进步,独中国文学系自前主任向仙乔君辞职后,无人为任,以致教材艰于物色,至今尚付阙如。成大为西南文化最高学府,以中国国立之大学,而于中国文学系不惟不能继长增高,而乃听其退化,甚至无以维持现状,敝校固无以解惭。吾川不乏教育大家,而亦坐视文学倾颓至于此极,质之台端爱护乡国、乐育英才之初心,未必不怦怦有动。用特再以本校中国文学系主任相屈。谨以草率之书,藉作蒲轮之迓。如蒙允诺,惠然肯来,既上慰门闾倚望之殷,亦足表桑梓恭敬之念,不独本校感荷已也。此请台安。

张澜再拜,四月十三日。

(二)信件时间考

张澜(1872-1955)在1926年至1930年任国立成都大学校长,在其主导下,成都大学从一个没有独立校址、没有经费,仅有数百人的学校发展成为全国规模最大、最有生气的大学之一,而且教学水平高,科研成果显著,一时名家汇集,为后来国立四川大学的建立和发展打下基础。

第一通,一纸,成都大学致清华学校外文系吴宓电稿,电文日期署“卅”。虽然第一通可能是个抄件,附在第三通张澜致吴芳吉信(1月19日)的后面,但信件内容和成都大学给吴宓的电报是一致的。据《吴宓日记》记载,吴宓于1928年1月10日收到此电报,日记记录了成都大学来电全文,内容基本与成都大学的致电一致,则成都大学致电时间“卅”为1927年12月30日。张澜表示成大聘师不易,希望吴宓不要和成大争夺吴芳吉。吴宓当即请人代复电:“成都大学转吴芳吉鉴,请受聘留蜀,宓。灰。”[1]8“灰”指10日,即1928年1月10日。因此,按照信件内容的时间,笔者将成都大学致吴宓电稿放在最先。

第二通,六纸,张澜致吴芳吉母亲信,时间署“十二月二十七日”,为农历日期,因为信中有“此间并已电清华大学,告以芳吉先生仍留成大矣”,表明写作此信的时间在致吴宓电(1927年12月30日)之后,写作此信时(1928年1月19日),张澜尚未收到吴宓复电。此信目的是劝请“太夫人”留吴芳吉任教成大。信中提及吴芳吉收到清华约请,成大反复挽留,吴芳吉表示须“请命”母亲后再做决定。吴芳吉为学衡派人物,以孝顺著称,张澜为挽留吴芳吉,致信其母。

第三通,三纸,张澜致吴芳吉信,写信时间“一月十九日”为公历,和第二通的时间一致,当是张澜一并致信吴芳吉及其母亲。内容主要是希望吴芳吉继续留在成大,并请其担任“本科中国文学系主任”。1926年,成都大学独立分办时仅有预科两个年级和本科一个年级,本科设教育哲学系、中国文学系、历史学系、英文学系、政治学系、数学系、物理学系、化学系、生物学系等10系。[2]77

第四通,一纸,张澜致吴芳吉信,日期署“卅日”。致信吴芳吉母亲后不久,张澜收到吴宓从北京的来电后,亲笔致信吴芳吉。那么,此信日期署“卅”,即是1928年1月30日。此信既告知吴宓的决定,又请吴芳吉决定留蜀,并表达感激之情。

第五通,三纸,张澜致吴芳吉信,时间“四月十三日”为公历(1928年4月13日)。之前再三挽留无果,张澜原以为吴芳吉已决意出川,但发现吴芳吉仍居家奉养母亲,于是再次函邀其返成大任“中国文学系主任”。

仅据上述文献,1927年底至1928年春,吴芳吉寒假从成都大学归江津后的动向让人觉得混乱多变,无法理解其变化反复的缘由。对此期吴芳吉的记述,民国时期的几种吴芳吉传略以及吴相湘《开国诗人吴芳吉》均一笔带过,施幼贻《吴芳吉评传》有错乱之处,现有的张澜年谱也基本只是提到成大曾聘吴芳吉。笔者将此处张澜五通书电与吴芳吉书信、《吴宓日记》的记载相印证,试图理清其中的轨迹,揭示吴芳吉此时的处境,并弥补相关文献记载的不足。

二、吴芳吉任教成大经历考

(一)从东北大学到成都大学

家庭变故、经济困难让吴芳吉在1927年的暑假决定舍远求近,放弃返回东北大学,而选择接受成都大学校长张澜的聘请。

(二)初到成大即欲离去

由于种种因素的影响,1927年秋季学期吴芳吉并未专心于成大,甚至一度计划明年春举家出川北上。

首先,四川的时局不明朗,成都高校党派斗争激烈。1927年,国民党公开反共清党,大肆捕杀共产党员,国共关系破裂。当时四川军阀也在捕杀共产党员,政治形势紧张,成都并不安宁。而且,四川军阀争夺激烈,吴芳吉在江津到成都的路上,目睹了四川满目疮痍。他刚到成都不久就暗下决心,次年春奉母至北京与吴宓同住,十年后再返家乡。[4]854-855当时成都高等教育界分裂多个派别,其背后都有政治派系支撑。刘湘谋求统一四川,其支持的成都大学成为倒刘派攻击的目标,成大教授亦不能幸免,往往受到人身攻击。吴芳吉注重传统伦理,但在成都不仅没有扬名显亲,反而遭反对派非难。他认为,自身名誉如果被毁,相当于双亲名誉被毁。成都大学学生派系斗争也很激烈,甚至械斗。吴芳吉认为,张澜对学生激进行为过于宽容,教师人身安全得不到保障。而且吴芳吉还被人怀疑是“国家主义派”,而当时打倒甚至捕杀国家主义信徒的声音甚嚣尘上,他担心一旦有暴乱,身处西陲成都,难以脱身。[4]899

其次,成都大学虽已经成立数年,但仍属草创,办学经费短缺,无法和经费充裕的东北大学相比。成都大学建立之初,办学经费是从川内各军阀控制的盐税中分摊,1927年由于军饷缺乏,成大无法从四川各防区足额领到经费。[6]151-152吴芳吉在信中叫苦这学期只发9月、10月的薪水,可能最多再发11月的薪水“即已了事”。由刘湘力主支持的国立成都大学尚难以为继,由肉税支撑省立各校更惨,因为肉税被川内各军阀提用,“成都所有省立学校,今年十一个月之中,仅发过薪水两月。故凡省立学校教师,无不啼饥号寒,难于度日。所有教育经费,悉为军队提取以去,真人类最可怜之生活也。”面对如此景况,吴芳吉预感成都大学明年无力开学,增强了出川北上的决心,“若欲求钱,只有仍返东北。明年出去,若无意外之变,久住几年,必可解决生活困难”。[4]887-888

再次,吴宓的诱导和催促也是吴芳吉欲离开成大的原因。吴芳吉把在成都的不快函告吴宓,后者马上接连函催前者离蜀北上。1927年11月9日,吴宓在信中保证为吴芳吉重新谋得东北大学的教职,“下学期东北续聘之事,宓可完全负责,必成”,并要求吴芳吉明年阳历2月20日以前到奉天,提前辞职成大。[5]114十余天后,吴宓又致信催吴芳吉赶来北京,助其办理《学衡》。当时,吴宓刚与中华书局商定续办《学衡》。《学衡》主要由吴宓一人负责编辑,吴宓决定改良内容,急需助手。生计问题,吴宓的计划是“二人同作稿,投《国闻周报》,月得四篇,而不间断,则按月可得百元,此百元悉以归弟”。[5]11612月14日,吴宓再次函促吴芳吉先行来京。[5]120此时,清华人事丛脞,吴宓除了主持《学衡》,开始主编《大公报·文学副刊》,每周一期,每期约10 000字,而且他对《学衡》的编辑情况很不满,急需志同道合的吴芳吉来分担压力。吴宓在北方的经营谋划,让吴芳吉觉得到北方仍有安身之所。因此,吴芳吉在成都大学任教的第一个学期即准备辞职出川,并和家人商量北上计划。

10月16日,征得母亲同意后,他制定了出川具体行程:“(1)吾于腊月初十自省起身,拟于二十抵家。(2)自正月初一至十五,在家过年。(3)正月十八,与吾妹及儿女上白沙。(4)在乡住半个月,二月初六回家。(5)二月十五或二十,全家启程北行。绍勤樊生俱去,路费乃由樊生垫借,路线由汉口至上海,再转大连。”[4]865-866“绍勤”即邓少琴,聚奎学堂时期的同学;“樊生”为樊檄远,江津籍学生。11月6日,吴芳吉在信中谋划筹集出川经费。全家北上须具备两个必要条件:第一,解决全家人出行的路费,大约需五百元,第二,长江水路航运通畅无阻。吴芳吉拟向樊檄远借“一千圆”,“以五百还债,五百搬家”。这笔钱非小数目,樊檄远需寒假回家筹集。[4]880至于航路问题,只能祈求政局清净。

成都大学方面也在挽留吴芳吉。得到吴芳吉下学期欲离开的消息后,学校提出挽留条件:新学期加薪并减少课时,寒假预支两个月薪水,尽量补足拖欠的三成薪水。即便如此,吴芳吉不为所动,他在12月18日与妻子的信中说:“吾于成大之事,不愿再干,决意抛去”。此前,他已经收到吴宓催其只身赴京的信,“雨僧来函,催我正月底即须至奉,一人先行,家眷留后。俟有款再打主意。”[4]895可以断定,12月中旬成都大学提出挽留条件时,吴芳吉已经收到吴宓11月9日催其赴奉天的信,因此明确拒绝留任成都大学,并提出辞职。所以,12月30日,张澜致电吴宓时说:“吴君芳吉现任敝校文科主任,据云先生约其到京,遂尔辞职。”因此,吴芳吉辞职成都大学是在1927年12月中旬,具体应该是在12月18日或前几日。施幼贻《吴芳吉评传》既说“寒假,吴芳吉辞去成大教职,元月下旬,返江津”,又将此事放在1928年2月16日成都发生“二·一六”惨案之后,明显矛盾。[7]229实际上,成都大学为节省费用,于1927年12月31日放假,这样就不用发新年一月份的工资。尽管吴芳吉提出辞职,校长张澜还是在吴芳吉寒假离校前当面挽留。1928年1月19日,张澜致吴芳吉的信说“临行之约,务希府从”,说明吴芳吉为留后路,没有完全拒绝下学期返校,表示要尊重母亲的意见。因此,张澜致吴芳吉母亲,大赞吴芳吉“海内知名”,深受学生欢迎,吴母教导有方,陈说挽留吴芳吉对于成都大学和四川文化的意义,以及便于吴芳吉孝养等好处。同日,张澜致信吴芳吉,恳请其担任中国文学系主任,并催促其新年过后早到学校。

(三)出川计划受挫,再赴成大

1927年底至1928年春,客观情势的迅速变化使得吴芳吉的北上计划难以实行;吴芳吉又执意携家带口,错过了离川北上的时机;加之张澜始终不离不弃,最终权衡利弊,吴芳吉选择返回成大任教。

吴芳吉寒假回家后,为何没能按计划春天北上?因为他执意要携带全家,而全家北上的旅费难以迅速筹集到。他认为,携带全家可以解决后顾之忧,特别是便于维护婆媳关系。吴芳吉之妻何树坤本是江津县蓑衣滩财主之女,属旧式女子。吴芳吉常年在外谋职旅行,二人聚少离多,受新文化运动影响,粗通文墨的何树坤也曾欲争取“独立”,不但夫妻关系紧张,婆媳之间也剑拔弩张。[8]223-2321927年秋任教成都大学时,虽离家相对较近,但家庭矛盾仍又爆发。他认为,如果自己在母亲、妻子身边调停,问题可迎刃而解,因此下次外出须全家同行,求其次也要夫妻同行。所以,他多次在与何树坤的信中许诺不再独自远行。开始,吴宓也同意这个计划,但当他发现吴芳吉迟迟没有动静时,马上建议吴芳吉先只身北上,家眷随后由邓绍勤送来。[5]115但是,即使吴宓多次催,吴芳吉依然以维持家庭伦理为重,打算遵守与妻子的约定,等到1928年闰二月携家人出发。[4]896-897

1928年2月份,吴芳吉在江津收到吴宓让其留蜀的电文。此消息让本已经济困难的吴芳吉雪上加霜,家乡亲友认为他前途堪忧,由热心相助变成了冷眼旁观,吴芳吉家“日食维艰,升斗不办,困苦过于围城,嗟叹起于四壁”。为了生计,吴芳吉不得不再次外出求职,他与樊放柏商量:“计惟冒死出游,以纾母妻之困。务请吾弟早来一商,若复偕行,当共患难;若吾独行,则请以后事相。”[4]898樊放柏当是之前信件中的“樊生”(樊檄远)。可见,吴芳吉在吴宓命其留蜀的情况下仍打算远赴北京,此时他已不再坚持全家出川的计划。1928年2月16日,成都大学开学前五日,军阀因杨庭铨案件捕杀成都大学等校学生14人,造成“二·一六”惨案。张澜愤然辞职,吴芳吉往成都大学之路似乎难行。1928年3月16日,吴芳吉在江津致信吴宓,表示“成都大学事已成僵局。情虽可往,势已不能返矣”,并分析自己要离开成都大学的原因。[4]899“情虽可往,势已不能”表明他之前没有完全拒绝张澜的邀请,只是惨案发生后,成都大学形势混乱,客观形势让他觉得再赴成都的可能性很小。其实,吴芳吉写此信时,成都大学已经开学,张澜也已于3月12日复职。吴芳吉居家期间还给吴宓发过一电,吴宓3月27日接到电报。《吴宓日记》载:“是日接碧柳电,文云:‘居家候示出。吉。’日期已不能辨识,当是三月三日也。即复一函,谓如旅费无着,请来电索。即邮汇上。”[1]41“旅费”应该是吴宓计划吴芳吉一人赴京的费用。《吴芳吉评传》说“二·一六”惨案发生后,吴芳吉与成大川东籍教师沈懋德、吕子方、彭用信等人,“义愤填膺”,连日在成都小福建营街成大宿舍吴芳吉家,“彻夜饮酒,抨击时局”,迫切感受到需要在重庆建立一所大学,发展教育,造福桑梓。[7]187显然,这样记述是为了引出吴芳吉与沈懋德等人商讨建立重庆大学,并拟定了《筹备宣言》。但是这个记述有错乱之处:其一,1928年1月放假之后,吴芳吉就回到江津,“惨案”发生后,吴芳吉仍在江津家中,不可能与诸教授在成大宿舍讨论此事;其二,吴芳吉对此事件的态度,并非“义愤填膺”,他认为学生受唆使打死杨庭铨,军阀枪杀学生“亦无济杨君之枉死”。[4]899

当成都大学恢复上课的消息传到江津时,吴芳吉已经应邀赴聚奎学校为母校撰写校史,并为学生演讲。3月下旬至5月这段时间的家书显示,他一直在离家比较近的聚奎学校。3月24日,他仍惦记着出川水路情况,“本省战事,现又不能发动,几月以内,可望苟安。巫峡仍未通行”。[4]902吴芳吉临时为聚奎学校办事收入很有限,无法缓解经济压力,他致信吴宓,诉说困苦。1928年5月2日,吴宓收到信后,“即以百圆邮汇江津,以资其家用”。[1]55吴芳吉致信吴宓诉苦的时间当在4月,而当吴宓5月2日收到信后当即给吴芳吉汇款时,吴芳吉已经收到张澜4月13日从成都大学的来信,即本文所录第五通信。

张澜一直关注着吴芳吉的动向。多次挽留无果,张澜原以为吴芳吉已经赴北京任职。4月份,得知吴芳吉仍留家中,张澜立即函邀吴芳吉担任成大中国文学系主任。贫困交加的吴芳吉想必十分感动,他在5月12日给吴宓致快函,告知已答应成都大学的聘请。[5]1265月30日,吴宓收到快函后在日记中有抱怨。经过几天冷静后,他不仅理解了吴芳吉的决定,而且觉得这个决定是理性的,“觉弟之决就成都之聘,实为正当”。[5]127吴芳吉还是觉得愧对吴宓,6月15日在江津家中专门写信表达歉意,希望吴宓原谅。7月、8月,吴芳吉仍在江津德感坝家中,并未立即赶赴成都任教。而11月1日,他在成都给吴宓写信,诉说此次携妻子何树坤到成都任教后的种种矛盾,“抵省十日以内,而三次决裂。两月之间,小闹更不可数”。[4]907“两月之间”说明吴芳吉和妻子是9月到成都的。以上实事说明,《吴芳吉评传》对吴芳吉1927年底至1929年间诸多事情的记载在时间上有些错乱,如把1927年寒假吴芳吉回家错成1928年,1928年3月赴聚奎母校撰写校史错误为1929年3月,1928年重返成大的时间也被提前了两个月。

此时,相比北方局势的紧张,成都反而相对平静,而且成都大学的环境大为改善,经费也更加充足。1928年夏,成都大学将学校扩展情况和办学经费无法足额到位等情形上呈国民政府教育部、财政部,财政部电促四川当局照原数每年60万元执行,四川各军阀首领再次磋商后决定,暂时将盐税款每年的20万元提高到30万元,按月摊拨给成大,等财力稍好转后再照数拨足。[6]152虽然经费打半折,但比原来还是增加不少。因此,成都大学相应提高了教职员的薪资待遇。10月,吴芳吉以月薪300元的条件函邀吴宓到成都大学任教,吴宓没有接受,[1]151则吴芳吉的月薪至少也是300元,因为他还兼任中国文学系主任。1929年的成都大学档案“职教员名录”显示,吴芳吉任教的学科是“国文学”,即中国文学系,职务是“主任、教授”;“职教员俸薪规则”规定,教授的月薪分六级,每增加一级多40元,最低的第六级为200元。[6]199-202吴芳吉当时应该属第三级(320元)。自此,吴芳吉一直任教至1930年6月,在其流浪生涯中,可算是较长较安逸的时期。

从以上文献资料可知,1928年初至5月,吴芳吉从成都大学返家后一直在江津。1927年10月初至1928年5月,不论是刚刚任教成都大学,还是寒假返江津窘困之时,吴芳吉以出川北上为首要的行动计划。但主客观因素使其原计划难以成行,而成都大学校长张澜的诚意和学校环境的改善最终使吴芳吉选择返回成都。

三、小结

吴芳吉任教成都大学不满一学期即想辞职北上,总结原因有以下几点:(1)月薪没有达到预期(只发七成),收入远不如东北大学,对于急于还债的吴芳吉来说,收入很重要;(2)成都大学尚属草创,条件简陋,经费困难;(3)成都各校派系斗争激烈,大学教职员容易受到牵连;(4)成都大学学生政治纷争激烈,甚至演化为械斗,威胁到教师的人身安全;(5)四川军阀混战不断,吴芳吉有举家避难的计划;(6)吴宓邀请赴京赴奉谋职。从吴芳吉与吴宓的交往史看,吴芳吉外出谋职任职,吴宓往往发挥重要作用,资助费用,安排、介绍工作,吴宓财力较为充裕,利用人脉为吴芳吉谋求各种机会。

吴芳吉本想出川。但最终还是留任成都大学,原因主要有:(1)没有筹到路费。1927年秋季学期,吴芳吉在成都大学拿到三个月或四个月的薪水,共420元或560元,不仅不足以还债,还要留年关的费用,路费只能靠借,樊檄远没有如愿筹集到路费,吴宓也仅能提供吴芳吉一人的路费。(2)吴芳吉一人赴京可能实现,但为了维护家庭伦理,尽到丈夫和孝子的伦常义务,他不愿意抛下家人独行,但全家远行的费用又太高。(3)吴芳吉原以为四川弊政丛生,北京、奉天较为安定,可是当时国共决裂,政局动荡,国民党北伐军步步北上,北方政局也不平静。(4)1928年春,吴芳吉生计维艰之际,成都大学校长张澜锲而不舍地挽留。吴芳吉不但没有筹集到出川的路费,1928年新年之后,吴家生活极为窘迫。所以,当他收到张澜的又一次邀请信后,赴成都就成为不二选择。

参考文献:

[1]吴宓.吴宓日记:第4册[M].北京:三联书店,1998.

[2]米庆云.国立成都大学兴废记略[G]//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四川省委员会,四川省省志编辑委员会编.四川文史资料选辑·第8辑.1979年内部发行.

[3]吴芳吉著,傅宏星编校.吴芳吉全集:上册[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

[4]吴芳吉著,傅宏星编校.吴芳吉全集:中册[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

[5]吴学昭编.吴宓书信集[M].北京:三联书店,2011.

[6]国立成都大学一览(中华民国十八年五月)[G]//党跃武主编.张澜与四川大学川大记忆:校史文献选辑·第5辑:上册.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13.

[7]施幼贻.吴芳吉评传[M].重庆:重庆出版社,1988.

[8]黎汉基.社会失范与道德实践:吴宓与吴芳吉[M].成都:巴蜀书社,2006.

猜你喜欢

吴宓成都大学
“留白”是个大学问
《大学》
48岁的她,跨越千里再读大学
大学求学的遗憾
吴宓档案中的“红学”资料
穿过成都去看你
数看成都
吴宓与钱钟书
成都
吴宓、梁漱溟与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