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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城市绿洲”的美国圣地亚哥巴尔博亚公园
——第二站:圣地亚哥人类博物馆与铁姆肯艺术博物馆

2018-04-23苏典娜

中国美术馆 2018年6期
关键词:圣地亚哥种族家族

苏典娜

在美国圣地亚哥巴尔博亚公园的博物馆聚落中,有两座建筑与收藏风格迥异,又彼此呼应的博物馆。其中,一座是保留了1915年巴拿马-加州博览会(Panama-California Exposition)时期建筑风格的圣地亚哥人类博物馆(San Diego Museum of Man),其呈现更多的是美洲西部的历史,主要是呈现了加利福尼亚州南部的原住民印第安人的文化与艺术,也包括来自埃及、美洲其他地区的收藏,同时还展示了对美国本土文化的思考,例如种族、生态问题等;而另一座是具有现代主义建筑风格的铁姆肯艺术博物馆(Timken Art Museum),所展示的是美国一个私人家族基金会所收藏的欧洲艺术品,尽管这是一家具有高品质的欧洲艺术收藏的家族艺术博物馆,但是从建馆初始就实行对公众免费开放的政策,至今历经数十年,依然秉持这样免费开放的公众政策理念。这两个博物馆很好地体现了美国西部文化历史中的两个面貌,一个是对美国西部及美洲历史的追寻及对本土文化的追问,给人以全球视野下的美洲文化的新鲜体验,另一个是对新世界的开拓与对欧洲传统的推崇,给人以美国家族企业眼中的欧洲风味的艺术大餐。

圣地亚哥人类博物馆建筑局部

位于巴尔博亚公园核心地区最西侧的圣地亚哥人类博物馆,其侧面有一座高耸、装饰华丽的塔楼,被称作是“加州塔楼”,是为纪念巴拿马运河竣工而修建的,是这座公园里最高的建筑,亦是圣地亚哥的地标建筑之一。博物馆的塔楼每一小时会敲钟一次,据说可以由圣地亚哥的民众通过网络推荐自己喜欢的音乐,工作人员会挑选点击量排名靠前的音乐来报时。观众可以进入圣地亚哥人类博物馆的二层,跟随螺旋形的旋转楼梯登上这座塔楼,沐浴在南加州的阳光之中,俯瞰圣地亚哥的城市风景。而圣地亚哥人类博物馆建筑主体的正立面,像圣地亚哥艺术博物馆(San Diego Museum of Art,简称SDMA)一样采用了西班牙和墨西哥的教堂建筑风格,但是从一开始这个建筑就被用于展览,而从未被当作一个教堂使用,这也是巴尔博亚的系列博物馆建筑的特色,将日常空间艺术化,将文化空间神圣化。

进入圣地亚哥人类博物馆大厅,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伫立在地面上几个体积庞大、高低不一的玛雅纪念碑(Maya monuments),这些巨石在天窗透过的金色阳光下,呈现了格外神秘的色彩。圣地亚哥人类博物馆的玛雅纪念碑来自于危地马拉东北部的基里瓜(Quirigua)的玛雅遗址,大约于公元5 至9世纪雕刻而成,从1915年巴拿马-加州博览会就开始在圣地亚哥人类博物馆陈列展出。这些玛雅石碑雕刻着各种动物、神兽的图腾与装饰纹样,有的形状是我们通常所见的矩形石碑,有的形状则十分古怪,似乎将鳄鱼头、蛇头等动物形象与大卵石结合起来,彰显了一种狂野的原始想象力。展览做得非常用心,以内容详实的图绘、照片、纹样图、文字等展签,结合展品实物,逐层揭开玛雅人的宗教与日常生活的神秘面纱。通过这些材料,我们了解到这些古怪的石碑通常被称作“动物形状石碑”(zoomorph),例如称作“动物形状B”的石碑(zoomorph B),是玛雅人所塑造的一个游荡于地下世界之远古海洋的超自然宇宙怪物(a supernatural Cosmic Monster)。石头上面刻画了具有历史研究意义的象形文字,同时以浅浮雕的方式雕刻了宇宙怪物的下颚、十字交叉的带状形的眼睛、鳞片状的四条腿,而正面还有从怪兽胃里跑出来的一位玛雅统治者(K’ak’Tiliw)——这个统治者头戴羽毛头饰,身戴玉器首饰,而这些饰品都象征着其高贵的身份。同时,我们还可以了解到玛雅人独特的宇宙观、陶器工艺,以及他们在中美洲地区如何控制着玉石、可可豆的交易,甚至包括一些趣味知识,例如玛雅人利用可可粉创造了巧克力饮品,还为此创造了手臂上贴着可可豆的可可神(Cacao God)的雕刻形象。

圣地亚哥人类博物馆

在圣地亚哥人类博物馆的二层,从人类学的历史空间走向了对当代人类社会问题的追问,其中一个叫“种族:我们是如此的不同吗?”的研究性展览特别值得关注。这个展览是由美国人类学协会(American Anthropological Association)与明尼苏达州科学博物馆(Science Museum of Minnesota)联合打造,并在圣地亚哥人类博物馆长期展览。该展览体现了一种对美国社会中常见的“种族”(race)的“元问题”的思考,利用影像、多媒体、互动装置、展板、生活物件等,对“种族”的概念、知识生成、现实问题进行了梳理,同时结合圣地亚哥艺术博物馆自身打造的展览工作坊、网络学习、驻地艺术家项目等综合手段,通过对话、观看、阅读、学习和交流的综合方式,来加深观众对“种族”的理解,从而对“种族”与身份认知的刻板印象进行自我反思。在展品展示方式上,该展览借用了当代艺术展览的展览架构,打破了线性叙事,更为有机地将关于“种族”的不同层面的问题进行整合,鼓励观众从多方角度与自我结合,切入对这个展览的观看、互动与思索。

铁姆肯艺术博物馆(维基百科图)

更重要的是,这个展览从一种探究“概念”知识生成的学术角度,来展开对“种族”问题的视觉化研究与展示,并在其中融合了历史研究的客观性与思维的批判性,值得国内的博物馆,特别是艺术博物馆借鉴。一方面,展览从肤色、人种学、种族主义、人类迁徙、生物学和基因等角度,如实地呈现了“种族”的历史概念变化,例如展示了美国社会的人口普查如何看待不同时期的人种的历史变化,例如来自东亚的族裔1870年被看作是“中国人”,到了1980年被称作“其他人种”,而2000年则被称作“亚裔”(Asians);同时,某有色族裔1850年被看作是“黑白混血儿”(mulatto),在1970年被称作“黑人”(Negro),到了2000年则被称作是“白人与非洲美国人”;同时,展览还呈现了“种族”所带来的现实社会问题,正如展厅中一个玻璃橱窗所展陈的,以几个高度不同的以美元直接叠加的“楼”,直观形象地展现了1997 至2000年“种族”与财富差距之间的关系:其中“白人”与“亚裔”的财富数量(根据其资产与债务之间的差价),远远超出“黑人”与“拉丁裔”(Latinos)的数额,体现了人为制造的“种族”分化在社会生活中被不断深化的现实。

圣地亚哥“十二月夜”活动中,铁姆艺术博物馆馆外排队参观的观众

圣地亚哥人类博物馆的“种族:我们是如此的不同吗?”展览现场

圣地亚哥人类博物馆玛雅文明展品

圣地亚哥人类博物馆的“种族:我们是如此的不同吗?”展览现场,“发明白人”版块

圣地亚哥人类博物馆的玛雅石碑

圣地亚哥人类博物馆的“种族:我们是如此的不同吗?”展览现场,美国人口普查如何统计你版块

另一方面,展览更为深入地思考与展示“种族”是如何在社会中因权力分化而被制造出来,对“种族隔离”进行了批判性的探讨。展览以多元的视觉化设计的呈现方式,从16世纪的欧洲人如何将世界视作一个秩序井然的等级世界(即“存在之巨链”,the great chain of being)开始,阐释“种族”问题的历史起源,表达了“种族不仅仅是关于分类,而是关于创造等级制度”的学术观点。展览方甚至有些黑色幽默地批判提及如何成为一个“白人”(white)的“十二步骤”(The 12 White Steps),其首要步骤就是要承认自己有一个“种族”,从而展示了“白人”是如何被“发明”出来的(inventing whiteness),如何因社会成员的财富、权力、知识的不平等而构建起来的。正如“白人”在“法律条款”中的首次提出,是1691年美国弗吉尼亚州颁布禁止“白种人”与“黑人”(blacks)通婚的法律条款,目的是为了“避免混合与欺骗的问题发生”。在展厅里还竖立了一些彩色展板,刊印了关于“种族”与“种族主义”的经典话语,例如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教授、历史学家罗宾·克利(Robin D.G.Kelley) 的“种族主义不是关于你看起来是怎样的,而是关于人们给‘你看起来怎样’赋予意义”,或者是生物学家阿兰·古德曼(Alan Goodman)的“所有的肤色,无论深浅,不是因为种族,而是因为在日光下生活的变化”等等,这些话语的背后,也反映了美国社会对“种族”问题的多元化思考。而这些问题的核心,正如该展览所关注的问题,是人类社会如何创造“种族”(creating race)?是什么决定了“种族”?人类划分“种族”的目的与意义在于什么?“种族”又是真实的吗?其展览的目的,不在于消除每个人难以避免的对“种族”的误读,而是在于更为开放地看待“种族”的问题,了解种族主义的起源。

铁姆肯艺术博物馆 (东正教艺术展厅)

铁姆肯艺术博物馆首任馆长沃尔特·埃姆斯的塑像,将铁姆肯家族与帕特南家族联合起来的人

离开圣地亚哥人类博物馆,沿着巴尔博亚公园东西向的主干道漫步,就来到了公园博物馆建筑的核心地带。绕过中心喷泉,经过圣地亚哥艺术博物馆(SDMA),就会看到东侧的铁姆肯艺术博物馆。这一路走来,就像是从古朴的美国西部小镇突然穿越时空,进入了一个充满了奇思妙想与个人风格的现代博物馆空间。铁姆肯的建筑风格可以说在巴尔博亚公园的众多博物馆之中独树一帜,其设计师思考的是从博物馆内部观看巴尔博亚公园,将整个博物馆重新打造为新的现代主义风格,其建筑大量运用青铜、玻璃、钢铁和洞石,建造了半开放式的空间,可从内外观看巴尔博亚公园与艺术博物馆的花园与空间,欣赏日出日落,被称作是一个“透明的博物馆”(see-through museum),是“巴尔博亚公园的现代主义”,而不同于其他巴尔博亚公园的博物馆,例如圣地亚哥艺术博物馆(SDMA)、圣地亚哥人类博物馆的建筑,将正立面保持西班牙殖民风格、巴洛克风格教堂的装饰融合在一起的风格。

铁姆肯艺术博物馆于1965年对公众开放,是一座由私人基金会建立与管理的艺术博物馆。尽管它的历史并不悠久,建于二战之后,但是充分展现了美国的企业家、私人艺术基金会对艺术收藏的远见和投资,其藏品的丰富性超出我们对一个在美国西部的地方性艺术博物馆的想象,藏品主要集中于欧洲绘画、雕塑、挂毯精品,既包含了委罗内塞(Veronese)、穆利罗(Murillo)、苏巴朗(Zurbaran)、洛兰(Claude)、布 歇(Boucher)、达 维 特(David)、柯罗(Corot)、老勃鲁盖尔(Pieter Bruegel the Elder)、鲁本斯(Rubens)、凡·戴克(Van Dyck)、伦勃朗(Rembrandt)和哈尔斯(Hals)等这些欧洲大师的油画作品,同时还藏有四百多张关于东正教宗教文化的俄罗斯圣像画(Russian icons)。

根据铁姆肯艺术博物馆的文献资料,这所博物馆的创建与发展,离不开两个家族所做的贡献,其中一个是19世纪末移民到美国的帕特南(Putnam)家族,一个是来自于俄亥俄州的铁姆肯(Timken)家族。其中,该博物馆的首批藏品来自于帕特南家族的艾米(1874-1958)与安妮(1867-1962),艾米与安妮姐妹跟随家人于19世纪90年代来到圣地亚哥,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开始收藏欧洲绘画,又于50年代在律师沃尔特·埃姆斯(Walter Ames)的帮助下,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帕特南艺术基金会(Putnam Foundation),用于管理她们大量的艺术收藏。有趣的是,在铁姆肯艺术博物馆的修建初始,这些藏品曾大量借展给美国东、西部海岸的顶尖艺术博物馆进行巡回展览,包括华盛顿的国家画廊(National Gallery of Art)、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芝加哥艺术博物馆(Art Institute of Chicago)。

而提及铁姆肯家族,需要提及的是亨利·铁姆肯(Henry Timken),亨利是一位生活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具有冒险精神的企业家,也是圆锥滚子轴承的发明者,他出生于德国的农场家庭,后来举家移民到美国密苏里的一个小镇农场,亨利成为一名马车制造商。在对生活的细致观察中,他发现拉重型货物的马车在急转弯时存在很大困难,而发明了可以承受重量和轴向载荷的圆锥滚子轴承。这项小小的零件发明应用,既解决了马车急转弯的问题,节省了马匹的使用数量,节省了成本与提高效率,也推动了汽车工业的大规模、自动化的工业化生产与发展,乃至影响到今天的航空航天事业的发展。在1899年,亨利与两个儿子H.H.铁姆肯与威廉·铁姆肯(William Timken) 创 办 了 铁 姆 肯 公 司(Timken Roller Bearing Axle Company),这家公司至今已有100 多年历史,成为了一家全球性的工业机械企业,包括在中国也有了数家办事机构与大型制造基地。

铁姆肯艺术博物馆收藏的鲁本斯作品《戴盔甲的年轻人肖像》 布面油画 1620

铁姆肯艺术博物馆收藏的安东尼·凡·戴克作品《玛丽·维利尔斯》 布面油画 1936

回到两个家族与艺术博物馆的故事:亨利·铁姆肯的一个女儿阿梅利亚(Amelia)嫁给了布里奇斯家族(The Bridges),后者的家族是圣地亚哥艺术博物馆建造的资助者,而阿梅利亚随后也成为了圣地亚哥艺术博物馆(SDMA)的赞助人。帕特南姐妹艾米与安妮,在亨利的女儿阿梅利亚去世后,则成为了圣地亚哥艺术博物馆主要的赞助人。而前面提及的帕特南姐妹的代理律师、朋友,沃尔特·埃姆斯,在帮助姐妹俩成立帕特南基金会管理艺术藏品后,又为帕特纳与铁姆肯家族的合作打造铁姆肯艺术博物馆搭建了重要的桥梁。在埃姆斯的牵头下,作为埃姆斯的客户的亨利·铁姆肯成为了帮助帕特南姐妹在圣地亚哥保护、展示她们的艺术收藏的主要赞助人,在20世纪60年代,在铁姆肯家族的经济资助下修建了一所新的在圣地亚哥巴尔博亚公园的艺术博物馆,为帕特南家族姐妹的巡展借展藏品的召回,提供了在圣地亚哥的庇护、收藏、研究与展示的固定场所,而这就是铁姆肯艺术博物馆的家族传奇,而埃姆斯后来也成为了铁姆肯艺术博物馆的首任馆长。

正是在这样的家族关系和资本合作的关系下,铁姆肯艺术博物馆得到了雄厚的经济资助与丰厚的艺术收藏。可以说,这些来到圣地亚哥创造财富的移民家族,共同参与和见证了铁姆肯艺术博物馆的建造历史,他们的故事变为了铁姆肯艺术博物馆的创建者们的故事,展示了20世纪初期美国西部的开拓者如何展开艰苦奋斗、筚路蓝缕的创业生活,同时钟情于艺术,运用家族的力量潜心收藏艺术、修建、运营和管理艺术博物馆与艺术基金会,将博物馆对外免费开放,丰富了圣地亚哥百姓的文化生活,使他们得以与艺术为伴。

经过这样的一次短暂的游览旅程,我们不难发现,无论是圣地亚哥人类博物馆,还是铁姆肯艺术博物馆,不仅呈现了圣地亚哥巴尔博亚公园这座“城市绿洲”的博物馆群落的多样面貌,也展示了美国西部的博物馆文化特点:面对资金、藏品、展览、运营等一系列现实问题,如何以独有的文化资源融合地方性的私人资金与人力,进行本地与跨区域博物馆、机构之间的合作与交流,如何以视觉化的艺术语言,用当代的视野与专业的艺术精神,阐述对传统与当下、社会与文化的思考,并如何怀着一颗对艺术的热爱与公益之心,彰显博物馆缔造者与建设者的西部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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