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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手同道—吴作人、萧淑芳合展”研讨会述要

2018-04-23本刊编辑部整理

中国美术馆 2018年6期
关键词:吴先生中央美术学院艺术

本刊编辑部 整理

由中国美术馆、中国美术家协会、中央美术学院、吴作人国际美术基金会联合主办的“执手同道——吴作人、萧淑芳合展”于2018年9月19日盛大开幕。21日上午,中国美术馆学术报告厅嘤鸣满堂,中央美术学院教授邵大箴、中央美术学院教授盛杨、中央美术学院教授杨澧、中央美术学院教授袁运生、中央美术学院教授潘世勋、中央美术学院教授蒋采苹、北京大学教授朱青生等多位学界及画坛前辈、同人来集,中国美术馆副馆长张晴、副馆长安远远、展览部主任裔萼、研究与策划部负责人邵晓峰、副研究馆员邓锋等出席会议,对吴作人、萧淑芳伉俪的人生与艺术展开了回溯和交流,张晴副馆长主持了这次研讨。

研讨会现场

安远远

安远远(中国美术馆副馆长)

非常感谢大家前来出席展览研讨会。“执手同道”确确实实是吴作人先生和萧淑芳先生两位艺术家的人生呈现,不仅有大量的作品,更主要的是他们教书育人,德艺双馨。他们有很多学生,也创作了很多我们耳熟能详的经典作品,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的面貌会是什么样呢?我们年轻的时候看到吴先生和萧先生,他们是那么让人崇敬。吴先生温文、庄严,但又非常亲切柔和;萧先生则一直默默在他身后,她高贵典雅而又亲切和蔼,给我们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之前两位先生分别做过大展,这次合展如何呈现得到了朱青生先生和吴宁女士的大力支持,中国美术馆在这个过程中只是做了学术服务和各个方面的基础工作。

吴先生和萧先生一辈子的生活、创作,一辈子的教书育人在20世纪留下了深刻的印记。两位先生都是对西方艺术形式非常娴熟的,但是,他们骨子里又特别富有中国文化意韵,一个文化的根基呈现出来的状态。这个展览把两个人用不同方法画的同一个瓶花同时呈现,让我们看到了琴瑟和鸣的状况和艺术的精彩之处。除此之外,希望大家在看作品的时候,也能看到两位先生的文化精神和道德的垂范。

张晴

张晴(中国美术馆副馆长)

开幕式上吴为山馆长、范迪安院长以及萧慧女士的发言,令我非常感动,这个展览是我们期待已久的。正如肖慧女士所说,十年前中国美术馆举办吴作人大展,捐赠了三十多幅作品,这次又捐赠了十幅精品,丰富了中国美术馆的收藏,也为研究吴作人先生的人生艺术提供了更多的史料,这个展览让大家非常惊叹,很多作品也是第一次看到。

邵大箴(中央美术学院教授)

看了吴先生、萧先生的画,感觉非常儒雅,如沐春风。这也是吴先生和萧先生的为人特点。

我跟吴先生接触最多的一次,是吕霞光先生要在巴黎建工作室,吴先生让侯一民和我负责收集中国艺术家的作品,像李可染、李苦禅、蒋兆和等。我和侯一民、朱丹到吴先生家给他看这些作品,吴先生当时非常认真。1983年我到法国访问,吴先生托我带一本法文版《罗丹日记》,由于时间短促,我请熊秉明先生帮忙找到,回来送给吴先生。我在《世界美术》做编辑的时候,吴先生给我们写了十几封的便条,非常的认真。他对人一视同仁,不论同行、后学,还有像我们小辈,他都是亲笔用毛笔写信,有时候还会改错别字。

邵大箴

吴先生思想也是非常开阔的,他的基本观点和徐悲鸿是相同的,坚持写实的手法,坚持现实主义方向道路,这一点是共同的。但是,他更开阔一些,他的思想跟时代更适应一些,包括对赵无极等画家的画,也都是比较开放的态度,是一种研究的态度,并不像徐悲鸿那样对塞尚、马蒂斯表示厌恶。徐悲鸿先生有他的贡献,但是有一点,他过于强调写实主义,排斥包括早期现代主义的一些大家,而吴先生的态度不同,他有保留,基本上是接受的。他任美术家协会主席期间,我也和他联系很多,他对美协的工作有很多意见都是很温和的。但他不是一个保守派。大家都看到了吴先生的绘画作品,中西融合、中西结合做得非常好。中国画界也有对吴先生这样那样的意见,但是,他把素描造型的能力用在中国画,跟中国画的写意相结合,执著探索,也取得了不可忽视的成就。

那时候到吴先生家请示工作,跟他谈美术方面的问题的时候,萧先生坐在旁边,从来不不发表意见。吴先生对萧先生也非常尊重。80年代的时候她很少讲课了,但她每次来,国画系的老师对萧先生那种欢迎的态度,我到现在还记忆犹新。萧先生的画也是温文尔雅,很讲究艺术语言。两位先生的画都是他们内心性格的反映。今天我们怀念吴先生和萧先生,也应该对当前美术界浮躁的气氛有所反思。

袁运生

袁运生(中央美术学院教授)

吴先生是包容性很强的。作为一个教育家,他不像有的老师,认为要学就学他自己。我们在学校上课,画一点什么东西,吴先生经常会给予鼓励。在教学中,他从来不以自己的好恶来判定学生。他很宽容,能看到每个学生的长处,并给予一点指引。吴先生知道怎么教学,怎么对学生既有鼓励,又有所提示,这是非常值得我们后辈学习的。他能看到每一个学生的长处,再加以指点,提出一点建议,而不是要先确定他会怎么样。我对吴先生的教学态度印象特别深,我一直很怀念他。

盛杨

盛杨(中央美术学院教授)

今天在座的诸位,谁最早见过吴先生?这个会场说不定我是最早的一个。

1945年我在陶行知办的育才学校绘画组学习,绘画组的老师就请吴先生到绘画组来参观指导。我们那时是小孩,他很仔细很仔细地逐个看。当时我们已经把他看作一个大画家了,大家毕恭毕敬地听他讲。回忆起来我觉得很荣幸。

后来我参军了,那时因为学过一点画,在部队宣传部门。徐先生和吴先生两个人要到解放军部队画战斗英雄,部队把安排和照顾两个大画家的任务交给了我。这次接触也是毕生难忘。因为这是我亲眼看到徐先生和吴先生画画。战斗英雄画完以后,他们问我,你也是画画的吗?我就说,我在陶行知育才学校绘画组学过一点。吴先生说,那也很好,有机会到我们美术学院来。就是说,你有空可以到中央美术学院看看,并不是要吸收我。

可是后来我还是到美术学院了。那时徐先生已经走了,我倡议全班同学去拜访吴先生。那次拜访,吴先生讲的很多东西对我们影响很深。他说,你们搞雕塑的人不会画画,是不行的;绘画里没有雕塑,也是不行的;雕塑里没有绘画,也是不行的。我们当时觉得很神秘,后来他解释,所谓的“雕塑”就是说由无数个轮廓线组成的。有的人教学的时候说,不要看轮廓线,要看对象的体积。但他说,不要片面的理解,一定要综合的理解,雕塑应该看作一个整体,但这个整体是旋转的,所以它有轮廓,你要是能理解雕塑是无数个轮廓线组成的,你就对绘画和雕塑的衔接理解了。他的话对我有很深刻的启发。

吴先生和王临乙先生是很好的朋友。有时我陪王临乙先生去看吴先生,在他们的对话中,我也学到了很多东西,我感觉到吴先生的中国文化底蕴和知识非常丰富。若论知识修养的深度,很少有人能与吴先生相提并论。作为一个教育家,除了业务、绘画的技巧,更应该有很广深的知识,不管是东方的、西方的,都需要很厚的文化积淀。吴先生曾经对王临乙先生讲过这么一句话:“做一个教育家比做一个艺术家还难。”这一点给我很大的启发。艺术家是怎么想就怎么画就可以了,教育家还要研究怎么把知识传授给学生,怎么保护学生,让学生能够顺利、健康的成长,既保护学生的个性、特色,但是,又要把一般的基本的东西告诉他。他还说过,因材施教有两个含义,其一是你是这个材料,那我就按照你这个材料顺势引导;其二是你有这个特点,他有那个特点,但是这门知识是你和他都必须学会的,最基本的规律性都要掌握。教你学的时候,看你怎么接受;教他学的时候,看他怎么接受,这也叫因材施教。不同的材料可以顺势利导,不同的人用不同的方法让他掌握必须具备的功底。我们中央美术学院教学传统里有这个部分,但是似乎也没有得到更充分的发掘。我觉得这也是一个值得研究的问题。

吴先生他们那一代人最早到西方去学习,尽管那时很年轻,但他们就很重视怎么把西方的东西和东方的文化结合。当然结合也有过程,但是他们一开始就有这个追求。他们早期的油画,不管熟练的不熟练的都在探索中西结合,他们后来确实融合得很好。有的人说看着不像油画,我觉得吴先生的东西就是油画,是我们在世界美术史上的油画,这个油画又非常具有特色,确实有东方的一些气质,有时用语言很难把它分析出来,整个气氛、整个造型给人一种感染力,这是非常可贵的。

我觉得萧先生也很了不起。“文革”期间萧先生没有动笔画画,可十年后她的画恰恰呈现出一个飞跃。一般人十年不画画手就生了,但是萧先生反而提高了很多,这让我很惊讶。这个飞跃和她长期的功底大有关系,实际上她一直在思考自己的艺术。尽管那个时候不能拿笔,不能研墨,但她研究,而且也在不断地学习。所以,一旦条件具足了,那真的是笔墨生花。

对于他们的为人,我只想说,我每次到他们家都感到非常亲切,非常温暖,气氛非常好。遗憾的是,两位先生的作品到现在我手无一张。吴先生当时说,你喜欢什么就拿什么。后来我当了书记以后,就有点不敢去了,但他还是讲,你要什么我给你画什么。但我头上扣了一个书记的帽子,就不大好意思去拿了。但是自始至终,我对他们都感到非常的亲切。

杨澧

杨澧(中央美术学院教授)

吴先生有一幅重要作品《黄河三门峡》,相传是古代夏禹为了治水开了这三个口子,人门、鬼门、神门,山上有一个禹王庙。三门峡现在没有了,因为修建水库,这个遗迹已经破坏了。但是吴先生的画把三门峡留给我们了,我觉得这一点非常宝贵。我们的子孙后代应该知道我们汉民族发源于黄河流域,这些历史遗迹不应该毁掉,不应该湮没。所以说作品不只是一个艺术品,它可以为我们留下中华民族宝贵的遗迹,这是我们共同的财富。

钟涵(中央美术学院教授)

看了展览,感觉是温故知新。艺术上的很多东西是历久弥新,每一次重温这些前辈、老师们的作品,都有这种感觉。这是我们搞艺术的人一种特有的幸福。

钟涵

我进美术学院比较晚,而且那个时候大家重视第二画室和董先生的画室,相对来讲艾先生、吴先生的画室不那么受重视,包括我在内,眼光短浅。吴先生有他的长处,当时不觉得,后来才开始有所认识。

吴先生教我们是1957年,当时我们也是搞运动,所以上课比较少。我清楚地记得,我拿着自己的画到他的办公室——艺研所的小楼,请他看画。“文革”中,我也批判吴先生,这是让我一辈子惭愧的事情之一。后来又下乡,油画系分成两个班,我又跟吴先生一班。他拿大笤帚扫院子的情景我还记忆犹新。今天在这个场合对大家说,他是一个非常真诚的,追求正义、追求光明的一个画家。

“文革”以后,我搬家和吴先生一家门对门,就熟了。一年后我参加了吴先生的基金会。我和周昭坎都是副秘书长,刊物叫《艺术交流》。后来李松接手,我们几个给他编辑。我们在美术学院都有自己的工作,所以刊物做得很不容易。萧先生不满意,说你们做得不好,我当时也不好说什么。但是不管怎样,我认为这也算是我对不起萧先生的一件事情。

在这几十年里,得到他们很多教诲,如沐春风。吴先生去世20年了,今天在中国美术馆举行这次合展,我感慨良多。我们大家都是继承他艺术事业的后来者。像吴先生这样的中国先进的知识分子、艺术家,应该成为我们国家的“国士”。在草拟吴先生讣告的时候,我曾经把这两个字写进去,后来去掉了。今天回想起来,吴先生,以及像吴先生这样一辈优秀的先进的中国知识分子、专家,是当之无愧的国士,是人民之士。

改革开放40年了,国家在进步,党的事业和社会在发展,但是,当我们提倡科学的创新,以及其他物质生产的方式、社会改造的创新的时候,我们不应缺少关于艺术人文学科的认识。“人文”不是科学,“人文”是学科,人文学科里很多东西不能简单地提创新,而必须是“推陈出新”。吴先生一辈先进的知识分子在人民事业的基础上,在共产党的领导下,成就了自己,给我们留下了丰厚的遗产。当然他们也有局限,也有他们历史上的各种情况,但总体上我们必须推陈出新。不推陈无法出新,要出新必须推陈。这不但是艺术,而且也涉及了人的道德等层面。我们还得好好地继承吴先生那一代人留给我们的传统,吴作人基金会还在继续运作,我们接力把事情做下去。艺术事业、人文事业千万不能只管把前面的丢掉,一定要承前启后,一定要推陈出新。

潘世勋(中央美术学院教授)

这个展办得特别好,书也出得特别好,这是从另外一个角度介绍吴先生和萧先生的一生。这次展览虽然是临时加的,但应该说把吴先生和萧先生一些代表作品都拿出来了,有些画我们看了多少遍,但今天看还是非常激动,特别是两部分,今天看感觉是艺术瑰宝。一部分是他早年画的一些静物画,这些画都是1931年到1933年画的,那时我还没出生,但为什么感觉特别亲切?当年我上学的时候这些画就挂在美院走廊上,第一画室成立以后,这些画就放在第一画室的教室里,当时一画室很多人都直接临摹过这些画。另外是萧先生90年代以后画的一批水墨画,这应该是萧先生晚年在艺术上取得一个重大突破的一批作品,这个过程,萧先生早年的画和后来这个时期的画本身的变化是我们这代人亲眼看到的。但是今天不想再谈这些了,我还是按照展览的主题“执手同道”来谈谈我的一些感受。

萧先生和吴先生的结合并不是年轻时代,萧先生早年有不幸的婚姻,吴先生有丧妻之痛,他们真正“执手同道”一起开始生活是到1948年。这些方面不像他们的美术作品为很多人熟悉,特别是年轻人,这个展览的资料里把这些方面也介绍和铺陈得非常好。

潘世勋

我是1955年才进美院的,当时我们这些学生除了在课堂上课之外,最感兴趣的就是上吴先生家。因为每次都是在艺术上,在修养上受益匪浅,还有吃喝招待。吴先生虽然多年任教,其实他教课主张要言不烦,说的很少,甚至他都不太主张学生看他的画。他和艾先生常常都是主张启发式的教学,我认为启发式教学的观念才是真正关心一个学生的全面成长,不是简单教给学生两招就完了。这一点是今天很多老师做不到的。1959年我们进了他的画室,那个时候一画室不是最时髦的,很多人不参加。我们进这个画室就是出于对吴先生非常欣赏,想跟他学。吴先生教课一个很大的特点,他不主张学生一味学他,而是让学生根据自己情况,根据自己的感受画画。我们当年很多人喜欢看一些古典大师的画册,他也不反对,但他说过一句话,画画不能戴别人的眼镜,哪怕大师的眼镜也不能戴,何况你看的是画册,不是原作。

学生跟他学,要有自己的独立思考,而不是老师说什么,我就唯唯诺诺。所以,后来说第一画室是学古典是一个误会,其实不是这样。吴先生虽然也强调学西方古典大师,但是,他从来反对临摹、抄袭西方的风格。当时我们跟吴先生学不过半年时间,但受益匪浅,最重要的不是从吴先生那里学了一招一式,而是这个精神。这对我后来的创作也好,教学也好,甚至包括自己一些平常的艺术趋向,影响非常之大。

吴先生从来没有在艺术上提什么口号,甚至没有讲过什么民族化的问题,但是他主张画画要有真性情,这点是他强调的,必须从真情实感出发,画出自己的感受,画得好了,他加以鼓励。我60年代上山西下乡的时候画过一张小画《童年》,在北京参加了展览,我带去吴先生家,萧先生一看说挺好,说“作人,你来看,潘世勋画了一个戴老虎帽的小孩”。结果吴先生看了半天,最后说,“我认为不好”。为什么不好?他说不是方法不对,说你画的不自然,不亲切。绘画不能简单地追求表面效果,或者别人说不错就是好,艺术应该有自己的要求,你自己有一个高标准高要求,才可能进步。吴先生还提出一点,中国的油画家生活在中国,应该关心中国传统艺术的修养。他说,中国的油画家最好是双管齐下。所以,第一画室当年安排的课程很特殊,他请李可染先生讲了一个礼拜的书法,另外请李苦禅先生讲水墨画。吴先生的意思是你要涉猎,中国的画家画油画,也要懂得中国的传统艺术。当年我为了解决构图问题,有时在纸上乱画一些图章,我觉得图章方寸之间对解决绘画构图问题很有帮助。后来吴先生看见了,说你要是搞篆刻就要好好学,不能这样。一直到我毕业后知道我还在搞图章,吴先生说,要搞就认真学,他后来介绍我认真拜师学图章。吴先生关心的是一个学生全面的发展,全面的成长。他讲话并不很多,也不总谈课堂上的事情,但每一次都收获良多。其实不只是吴先生,那个时候其他的老师也都是这样。并不仅仅是在教室里授课,更重要的是他们自己的从艺之道,包括生活上的的点点滴滴。吴先生和萧先生伉俪是在身教,不但教我们画画,还告诉我们应该怎么做人,怎么从艺,这个影响有时是一句两句说不清楚的。

90年代,吴先生虽然恢复了名誉,社会活动很多,但很快就病了。脑血栓带来的影响主要是不能画画了,想表达艺术上的见解也变得困难了。吴先生说,这是知识分子和画家最不该得的病。所以,萧先生让我们这些老学生常来家里,给吴先生讲讲故事,说说笑话,逗他高兴。我们经常发现吴先生不说话,默默流泪。最大的痛苦不是因为疾病,而是在艺术上,在教学上壮志难酬,他还想充分发挥力量。有一次我跟吴先生说,你想哭就哭吧,我全理解。他听了没有说话,拉着我的手点了点头。他认为我能理解他。

吴先生一病六年,萧先生也就搁笔了。以前吴先生在授课之外有很多活动,都是萧先生大力支持或者辅佐的。我们到吴先生家,萧先生不怎么说话,有时我拿画给萧先生看,萧先生说“让作人看吧,他是教油画的”。但是,萧先生很乐意老师、同学们跟吴先生接触,请吴先生讲话。所以,那时我们总觉得萧先生是扶持红花的绿叶,这样一种感觉。萧先生为照顾吴先生六年完全停笔,我是非常为之感动的。萧先生当时想尽办法想让吴先生康复或者好转,几次拿来小动物,甚至拿来纸笔,吴先生已经画不成画了,萧先生说,你就画现代派,吴先生就拿记号笔画。记得吴先生在医院去世的时候,萧先生说:“本来我觉得植物人太让人痛苦了,跟死了也差不多,如果真死了我觉得还是植物人更好,我还可以天天看见他。”我们都流泪了。萧先生还有一点让我很感动,她多年没有画画,但90 岁以后画了一大批画,而且越画越好。一个老人,常理说已到暮年,但她在艺术上表现出那么强大的生命力,我想这里有一个很大因素,就是吴先生的艺术精神也对萧先生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她觉得吴先生不在了,我拿起画笔继续完成我在艺术上的使命。这点给了她莫大的支持。

我们纪念吴先生、萧先生,不仅仅因为他们是绘画大师,也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教学上的循循善教。吴先生从来不让人称他大师,他说我只是到老了还在努力而已。另外,吴先生跟我们今天有些教师不一样,他一直把艺术教育当作自己的使命,在美术界真正称得起教育家的不多,吴先生应该是其中之一。他真正体现了什么是教书育人,不是课堂上讲几句空话,他是用自己的身教,用自己的艺术生活,包括和萧先生这样一种琴瑟和鸣的家庭生活,来影响后学。这一点对中国美术界、美术教育界,对我们的一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陶咏白(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

陶咏白

今天我专讲萧淑芳先生。

我到美院附中比较迟,是1965年,对吴作人、萧淑芳先生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我在二连,他们在一连。到了80年代,我和一群女画家到友谊饭店拜访他们,我才认识了萧先生。她温文尔雅,和蔼可亲,和我妈妈差不多年纪。那时只晓得萧先生是花卉画家,后来我做油画史的研究,从30年代的杂志上看到萧先生在天坛意气风发的照片,又看到她溜冰场上优雅的姿态,那么潇洒,充满着活力的一个年轻人,当时我就感觉,30年代的民国新女性个性非常奔放,不是一味的温文尔雅,是开明的。

后来我又发现她竟然还学过雕塑。再后来我搞史料的时候才晓得她15 岁就开始在北平大学学西洋油画,一直到18 岁,还在北京中山公园搞过三人油画展。又在徐悲鸿时期的南京中央大学做旁听生。19 岁时她又向康定之、陈少若学中国画,还登门求教齐白石。23岁又开始工作,教图画、手工课程。25 岁跟蒋兆和研究人物画和风景写生技法。那时她画的北海的白塔,还有1932年的《松屏图》,哪里能看出是一个年轻女画家画的?当时就有评价说,手法老辣,气魄的雄伟完全不亚于当时名家。所以不要小看萧先生,她早年非常有底子。26 到29 岁她出国留学,首先学语言,在欧洲瑞士、法国、英国学了木刻,又学了彩壁画、人体,在英国进修了雕塑和油画。这个时候她竟然还办了两次国外的中国画展,而且出版了《中国儿童游戏》画册,后来她还画了《百子图》。中国石版的《百子图》就是格式,而她的《百子图》活泼生动,非常有情趣,那时她才二十多岁。她十几年学习的过程,跨越了中西画界,跨越了油画、水墨、版画、雕塑等艺术种类,涉猎广泛。我觉得她是心无旁骛的学艺术,不是镀镀金而已。她非常用功,有国际的眼光,扎实的中西绘画的不同体系的功力。这在30年代的女画家中极为罕有,除潘玉良之外,我们不知道萧淑芳那时也是全面发展的。潘玉良早了十年,她迟了十年。

研讨会现场

正因为兼收并蓄,所以,才有她后来的如此潇洒自如的一些作品。1940年跟吴作人先生回国,29 岁就担任了上海师范学校的美术教师,后来是中国建设的需要,她也像当时的很多画家一样充当多面手,插图也要搞,玩具也要弄,妇女服装也要设计,水彩、水墨、彩墨、年画、壁画,中国最早的所谓的壁画,天文馆的“天顶画”也参与。而且这个时候她还出版了《色彩的尝试》《水彩画的技法》《谈洋为中用》一些技法书。她的修养是全面的,功力是扎实的,而且理论也是有的。只不过她不吭声,非常谦和,默默的陪伴着吴先生。她始终如一地在洋为中用这个体系中探索着中国水墨画的现代转型问题,她有一种文化的自觉。吴冠中70年代也是水彩很好的,后来他搞了油画,不再画水墨画。萧先生的水墨画是将中国传统系统和西方绘画的传统系统两者不断地融合,创造自己新的道路。60年代她是有意识地、很自觉地把西方的写生色彩融入了水墨画。70年代,她做了许多宾馆画,那个时候她成功了,独树一帜的没骨花卉画在画坛也有了一定地位,她的画广泛挂在博物馆、美术馆、宾馆,还有许多被作为礼品。所以我们说,在水墨画的现代转型中她是个先行者。她在国外时已经开始琢磨了,60年代形成自己特殊的方法,她的水墨画跟所有人的水墨画不一样,整个改变了传统结构,用水彩的色彩和色调来画水墨。她的作品不同于一般的水墨画,非常优雅。她把固有色变成了一种很自然的色调,本来这个画是灰的,她变成一个蓝色,用主观去变化和驾驭色彩,这是她的成功。当时艾中信先生说,她的画笔简意淡,境显意生,平薄利落,结果自然,富有色彩却拥有素雅的气质,其形式无不体现了真善美的合一。

她的学生说萧先生的画“恬静优雅,温和动人,处处流露着她柔和的气质,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气质”。我觉得她的画非常大气,而且端庄厚重,她是真正的“女神”。民国时期,我看到许多女画家学生时代画得都很好,很可能成为一个优秀的艺术家,但在那个时候很多人因结婚、工作而放弃,没有走到最后。萧老师能够始终不渝,洋为中用,熔两个体系的艺术于一炉,创造出了独特的具有中国韵味、中国神韵的一种中国水墨画。我觉得这是她的一种贡献。

在今天艺术的转型阶段,我们不能忘记她,或许在吴作人先生的光环下,她的谦和、静默让她湮没了,中国现代美术史上应有她的地位,但今天对她的研究依然是空白,这是我所忧心的。我也年纪大了,我希望年轻人能够把我们杰出的女性艺术家好好地做一番研究。

蒋采苹(中央美术学院教授)

蒋采苹

有点巧合,也有点幸运,潘世勋是吴先生的学生,我是萧先生的学生,我们夫妇得益于这两位大师级画家的老师很多。我今天重点谈萧先生。

我刚才和任梦璋坐在一起,我们仔细看了放大的萧先生50年代画的丁香,这张画我们从来没放大看过,局部一放大又是完全另外一个不同的效果。我不知道哪位高明的策展人把萧先生这张画这样放大作为会标的展示,任梦璋说,萧先生这张画可有神韵了。我也有同样的感受。这张画确实不是只能代表萧先生,萧先生和吴先生共同生活,共同创作,共同教学,几十年携手同道,他们有共同的性格,共同的艺术追求,有共同的人性,所以他们才能几十年融洽和睦。我们在两位恩师的画中看到,尽管画种不同,题材不同,但是,他们艺术上的一些追求是很接近的。比如大家刚才提出的“神韵”,正是中国画所追求的。中国画讲道法自然,那个“自然”不是大自然,讲的是艺术上有规律的一种深沉的,有内涵、有境界的自然。他们两个人的画给我一种同样的感觉,非常静,绝没有任何一点点浮躁、狂躁的东西。他们的人性本身也是这样,萧先生遇到多么不愉快的事从来也不会生气,他们的性格就是如此。这一点从画上看的出来。吴先生画的三门峡水库,是大场面的风景,看起来气势磅礴,但还是感觉很静,不给人一种激烈狂躁的感觉。萧先生的画更明显一些,她的题材是大自然里、生活中所喜爱的,有感觉的、有感情的,能寄托自己真实感受的花卉。

萧先生选择的花卉跟别人不一样,中国传统喜欢画牡丹,她喜欢画朴素一些的芍药。大家都非常欣赏萧先生的鸢尾花,其实我们古典的绘画里鸢尾极少入画。丁香更没人画,俗人眼里这都是不入画的,卖相不好。萧先生独具慧眼,不但发现了它的美,而且充分表现出它的美。鸢尾花并不易画,中间那几个瓣和花蕊画起来很复杂,很多小点,但是萧先生就把它简化了,简化以后像蝴蝶又像鸟。萧先生的丁香,我们1953年1954年就看到了,觉得很美,但从来不敢去画,因为太难了,从技术角度就过不去这一关。萧先生的追求有点像日本美人画里那种清丽的意境,她所有的花卉都给人一种清丽的感觉。

我回过头来想我自己,为什么后来60 岁以后也画花卉。我选择的也是别人不大画的,比如珊瑚,干枯的荷叶,各种姿态的老芭蕉,感觉它很美,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有试图化腐朽为神奇,就突然发现感觉到美,可能20 多岁的时候就发现不了。萧先生的选择反映出自己独有的一种欣赏美的角度,这对我其实有很深刻的启发。

两位大师执手同道,几十年相濡以沫,在艺术上有共同的追求。更重要的是,他们的艺术还有很多我们没有发现的东西。他们的艺术太含蓄了,太内在了,太深层了。他们两人都是以真性情为出发点来观察生活,来进行艺术创作,他们在创作当中对神韵的追求是他们性情、人格、修养的具体体现。这尤其值得我们深入研究和挖掘。

朱青生(北京大学教授)

朱青生

我今天以三个身份来到这里。

第一,我是中央美术学院的学生,我当年进入央美的时候,吴先生已经是名誉院长,所以,我们有时候还能见到他。今天我们听到的发言,都是我的老师来回忆他们的老师。我作为一个学生的学生,我也有很多的学生,比如张晴,我很多学生都是教授,他们的学生都已经在央美任教。这是一个非常美好的事情。每次到了这个场合都让人感觉到非常愉快,感慨被愉快所湮没,比如今天,好像很多美好的记忆都被唤醒了。

第二,我想代表的是家属,这次合展是派给我的任务。刚才萧慧老师已经表达了她的感谢,我在此要再次表达感谢,今天参加研讨会的诸位老师和诸位同学,感谢大家的到来。很多时候研讨会是应付,但是,今天有些东西记下来,以后就是史料。

我还有第三个身份,我是展览的策展人,是被为山馆长指定的策展人之一,策展人之二是吴宁同学,我们两人在中国美术馆的支持下做成了这个展览。我们也花了不少力气,但比起美术馆来说,我们还是非常轻松地顺利完成了这个任务。因为时间仓促,展览做得不够细致和周到,但我们还是尽了全部努力。今天范迪安院长给了我们一个鞭策,说我们要把档案的工作和展览做成一个典范,典范不敢当,但有一桩事情是要做的。北京大学从1986年就建造了一个中国现代艺术档案,这个档案里从方法论,保存的技术以及研究的课题上来说,已经走过了三十多年,我们随时关注过去的老先生,也关注在座的老先生,还关注我们同代人的艺术贡献,因为他们的贡献不只是个人的贡献,而是中国的文明的一份子。

我在此以这三个身份叠加来对大家表示感谢。

张晴(中国美术馆副馆长)

研讨会现场

今天这个研讨会确实特别。吴先生和萧先生的弟子现在都已是白发苍苍了,今天围坐在中国美术馆七楼的学术报告厅各自回忆,每一位老先生都讲述了自己和吴先生、萧先生的交往,特别是他们教学的特色和生动的故事。这些故事不但是他们两个人的,也是我们20世纪中国美术教育史上珍贵的史料,我们要继承,要研究,不能抛诸脑后,否则我们又将在黑暗中摸索。大家还讲到了吴先生如何因材施教,还有他的宽广和开放,他的身教胜于言教。无论在中央美术学院也好,或者在整个20 世纪中国教育史上也好,吴先生应该被视作一个20世纪优秀的教育家。

其次,大家谈到吴先生、萧先生的艺术,他们的创作,一个关键词“真心真意”,而不是为某些时代、某些题目所左右。现在谈起来很容易,当年却是非常艰难。很多对话、事件我们以前不知道,这些对我们研究20世纪中国美术史是非常重要的,对于新中国以来这方面的课题研究来说也是非常重要的。

今天,各位先生从各自的视角把吴先生和萧先生光辉的艺术历程和艺术人生像纪录片一样一一回放,让我们后辈也能得到沾溉。我们通过这个展览和研讨,借助美术馆公共服务文化平台,传播给更多人去了解。了解之后再予以继承,这才是我们研讨的实质和目的,我们要把两位先生的“执手同道”,大爱大美的精神代代相传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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