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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铁调查部检肃事件背景及其影响研究*

2018-04-19徐章勇

佳木斯大学社会科学学报 2018年2期
关键词:满铁日本

徐章勇

(西南民族大学 旅游与历史文化学院,四川 成都 610042)

满铁,系南满洲铁道株式会社的简称,它始建于1906年11月27日,日俄战争后,日本继承了沙俄在我国东北南部的权益,在后藤新平“文装的武备”论鼓吹下,满铁不但用会社之名,行国家之实,而且“表面上经营铁路,背地里百般设施”,充当日本侵略的急先锋[1]28。而伴随满铁经营始终的调查机关,更是恣意进行调查情报活动,为满铁及日本军部提供对华侵略上政治、经济、社会等等方方面面的情报支援,处处体现着所谓“调查报国”的理念。但是,在1942年和1943年接连发生的两次调查部检肃事件却让其各种活动后几乎陷于停滞,直至1945年日本投降[2]。并且在事件发生后得处理中,也显得颇为草率,仅以思想事件收场。本文拟以历史文献资料为基础,通过梳理调查部的发展历程,并分析研究检肃事件的背景,探析其实质及影响。

一、调查机构及左翼派

一般认为满铁自伊始就设有调查机构是其第一任总裁——后藤新平的主张。日俄战争后面对落入日本的满州地区,1905年后藤就有“有必要设立像台湾那样的大调查机关和中央试验所”[3]7,并向时任满洲军总参谋长的儿玉元太郎汇报“战后满洲经营唯一要诀在于:阳为经营铁路,阴为实行各种政治发展措施”。这一想法后被完整的表述为“文装的武备”的殖民理论,即用“文事设施”以备他人侵略,遇事兼可助于“武断的行动”。按照后藤的理论,调查活动尤为重要,但其实这一殖民主张无非就是胡萝卜加大棒的文武兼施的政策,核心即对刚得手的满蒙之政经社情调查研究,使之归附日本,秉承着这一理念设立的满铁及其调查机构归根结底也是为此目的[1]29。

满铁规模庞大,经营面广,调查机构以适用社业为基准也相应呈现着设置的分散性和组织的复杂性。以满铁本部为例,主管调查活动的机构名目设立更迭纷繁,但建立调查机关是一贯的,都是在攫取对华各种政治经济情报以配合“国策”,虽不是军调机关但军事色彩浓重。如满铁以“军秘”级内部出版的《满铁第三次十年史》调查部篇第2373页明确表述:

……会社不断受陆军委托进行调查,会社也经常要求陆军在调查上提供方便,并将会社收集的调查资料提供给军方。

表1 满铁调查机构沿革[4]

调查机构虽然自伊始就设立,但真正使调查业务和搜集情报的能力专业化是在1920年前后。“大正7年(1918)1月职制改革,规定调查课只限于各种调查和统计事项;大正12年,调查事项增加铁路、交通、和一般情报事项,同时新设立哈尔滨事务所调查课专于北满[5]33。

即在1920年前后,调查课不仅在人员和业务上,都进行了相当大的改组,其根本原因是世界形势的剧变。一战后西方列强元气大伤无暇东顾,其后俄国发生的十月社会主义革命,日本攫取在华利益更甚迎来了所谓其“黄金海啸”的对外扩张期。在调查部内部上,石川铁雄的推动至关重要。他是由1919年第四高等学校讲师转入满铁东亚经济调查局,同年任第四任调查课长。针对之前的个人单干为主的调查方式,石川对调查课的方针是:改变其无计划性,制定年度计划,以计划的总体性、划一性为目标,谋求调查活动的组织化;同时加强资料工作的整理与收集[1]35。在石川的努力下,《满蒙全书》七卷本发行。这是在日本加紧满蒙扩张实现其国策的背景下,调查部“把满蒙之自然与文化全貌,勾勒出最精确之轮廓”以供日本军部参考[6]9。

1920年为界,如同石川铁雄一样, 更多的具有高学历、专业技术的人员被引入调查部。和石川同年,东京帝国大学教授松本烝治入满铁任理事,在他的影响下,日本官立的东大京大的毕业生更多的进到满铁任调查员,如伊藤武雄、波多野鼎、石浜知行、和田中九一[7]。这就打破了以东亚同文书院出身为中心的人事格局。嘱托人员的增加,如刺杀张作霖的和本大作,因事件被处死的尾琦秀实等都是满铁嘱托。满铁调查人事结构的兼容并包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满铁调查活动的复杂性[1]34。

体现这一复杂还有在20世纪30年代后大批左翼分子的加入。随着日本对大正民主运动的左翼自由主义思想的专制不断加强,如1926年的京都学连事件,但在满铁中特别是调查机构中的自由空气却相当浓厚,当然这种自由也是在日本军部的限度之内的,一切以不违反日本的侵略权益为限。继而来临的大萧条时期,低迷的经济更加刺激着日本军国主义的野心,日满经营的进程加快。就要求对具有经济知识和调查能力人员的需求扩大,有自由传统的满铁调查部成为了在日本国内受到镇压的左翼分子实现其理想的温床。所以这对于这些当时称为“知马”即具有马克思主义思想的人员来说有想不到的自由。前文提到的尾琦秀实有意识的向调查部内部举荐了许多左翼人士。中西功就是如此,经尾琦介绍,1934年加入。中西功是一位地下革命工作者,与中共有密切联系[4]817。他以佣员身份加入,在进行中国抗战力调查等过程中产生了重大影响,也为之后的事件起由及影响埋下了引子。

二、大调查部及综合调查

1937年“七七”事变后,日本发动了全面侵华战争,满铁更迫不及待进入华北。日本在占领华北、华中的主要城市和铁路后侵略气焰甚嚣尘上,妄图灭亡中国。但随着战争的长期化和占领区的扩大,加之国际形势的变化,日本陷入了战争的泥淖中。为适应日本侵略战争扩大的实际,企划院、兴亚院参谋本部竞相要求建立一个综合的、多功能的“国策调查机关”,但当时的日本调查机关中唯有满铁具备这种在人力和财力上的实力[4]779。1938年11月满铁以“为制定全东亚建设方案必须对全东亚之社会政治经济实行全面科学的综合研究”为由,以满铁调查机构在华之经验和组织等优势,提议日本政府扩大为国策调查机关。经批准后满铁遂成立大调查部,合并了原直属总裁的中央试验所,从事社会调查和自然科学研究,扩大了各地调查机构。大调查部成立时拥有1731人,奕年即发展到2345人,预算达1000万元。其规模不仅是当时日本最大的,在世界上也是可数的调查机构。

满铁调查部扩大后,其调查方针更大程度上受到军部的影响。1940年应陆军省、参谋本部及企划院的嘱托, 面临着日美关系的恶化和战争进一步扩大化,新成立的大调查部也想趁此执行统一整体的业务计划,开展了综合调查活动。其中得到瞩目的年度计划有重庆政权抗战能力及日本对华经营调查以及日满华通货膨胀调查和中国惯例调查。其根本精神在于加倍于国家机关的协助,当此遭遇大东亚战争之际,调查部愈加需要完成其本来之使命[4]790。在1940年11月调查部举行的业务联系会议强调,满铁要具有以国策调查为国奉公的决心。这所谓的为国奉公,无外就是更好地为日本侵略者提供尽可能的情报支持。在这些综合调查中,1939年6月最先开展、最受重视、影响力最大的是《中国抗战力调查》,就是前面述及的重庆政权抗战能力综合调查。这项调查以中国社会性质出发,揭示中国政治、经济、军事等方面抗战力量的消长,得到了军部的大力支持。也就是侵华战争在进入相持阶段后日本当政者更急于得到有关中国抗战的更深层的战略情报。

值得注意的是,这个意义非凡、规模庞大的调查计划却是由左翼调查员主导的。其提出者具岛兼三郎在回忆中说:“社会主义这虽然左倾一点,但是他们比较能做事,调查部的高层干部因而不大去挑剔”[2],要进行这种对技术和专业要求强的综合调查,之前大正民主时期受到打压的以马克思理念的人士在这些调查活动中非常活跃。中西功更是这一调查的推进者。中西功1934年在进满铁前已加入了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在介入中国抗战力调查后,中西功恢复了同中共的组织关系并转为中共党员。1940年5月以调查资料编集的《昭和十四年调查结果汇编》,就是如今的《中国抗战力调查报告书》。在第一册《总篇》中,提到“战争对中国社会的性质,二是战争过程中的中国社会简况”,简言之就是“为应对战争的冲击,中国政治经济必将重组,即民主化和政治统一问题,结合传统的农村社会的关键是民众动员和政治动员。”这和毛泽东早在1938年5月《论持久战》所述观点不谋而合。日本军队占领的地区为中国大陆的沿海地带大都是资本主义发达的地区,但中国经济的基本在农村。因此不管怎样控制沿海也不会触及中国根本,中国的抗战力量产生于内地,且要注意共产党在改革社会关系上的成效[8]12。

表2 中国抗战力调查报告书[9]4

但这份报告却关注多,收效少。原因很简单,在日本军部寄予厚望的情况下,调查部却提交了一份背离“国策”的报告:日本不可能战胜中国,中国却能在战争中实现革命性变革。尾琦秀实在完成后自言:“总而言之,既要避免与美国交战,又要尽快结束日中战争”。这份报告在帝国主义立场的侵略者面前当然不会同意,尤其是在太平洋战争开始后日本的作战优势逐步丧失的环境下更是不允许这种“败战论”的出现。

三、检肃事件的发生与意义

满铁调查部检肃事件先后有两次,第一次是1942年9月21日,34人,第二次是1943年7月17日,10人,共计44人[4]821。他们有的正准备离家上班,有的正在外地调查,有的正在熟睡,一个个都横遭逮捕[8]590。如草柳大藏《满铁调查部内幕》记载所言,这些调查员被捕的情景说明检肃事件的发生是突然的,但事实果真如此吗?正如事件的处理,不论规模还是调查能力在当时都是首屈可数的满铁调查部在经历了来自日本当局煞有其事的两次调查后,却以思想事件收场一般[1]481,着实值得推敲。

在日本国内,镇压大正民主时期引发的自由活动在战争扩大化后更愈演愈烈。在太平洋战争爆发前后,一系列的思想专制的事件接连发生。1941年的《治安维持法》和1942年《战时刑事特别法》都是在对反对战时政治体制、国家神道和王道圣战者的高压钳制。以企划院事件(1941年1-4月)为起点,陆续发生了“共产国际谍报团”事件(1941年10月)、合作社事件(1941年10月)、“中共谍报团”事件、(1942年6月)和前面述及的两次检肃事件,这些事件都被冠以“部员参加红色运动的嫌疑,宣传共产主义而被逮捕”[8]554。

所以从表面上看检肃事件和其他的镇压活动毫不相关,但“无论企划院事件也好,检肃事件也好,问题不在于这些事件是否已构成犯罪事实,而在于国家权力当局为推行自己的理论,而需要进行思想整肃工作[8]556。说得具体些,他们认为日本经济实力并不能担负起日本军部设计的庞大战争计划。”

在两次调查部检肃事件的主要人员中,尾琦秀实、中西功、具岛兼三郎都是调查部能力处于佼佼者,中国抗战力调查和战时经济调查都是由他们推动实行。具岛曾对太平洋联合舰队司令山本面前亲述中国抗战力调查结果,但结果不难想象[8]10。在当局看来无论是抗战力调查得出的战争长期性还是战时经济调查得出的经济统制下日本国力的不可持续性都指向着日本军国法西斯走向败亡的道路,这是他们所不能接受的。在事件中,满铁高层并不是不知情。1942年5月,东条英机对时任总裁大村卓一警告要侦查一下满铁,并派心腹加藤人关东军宪兵司令。满铁只是向大连宪兵队交涉提出不要有虐待行为,未见其他应对;并且在第二次事件中,北条秀一在回忆录中提到曾看到一份名单,共124人,调查部为显示配合军部,主动提出10人 的检肃名单[10]174。宪兵队和调查部如此默契的举措说明在行动前军部和满铁高层是互为谅解和默许的,这并不是偶然的突发事件。

“自始至终似无具体罪证,”整个过程虎头蛇尾,检举事件中尾琦等一干调查部中有能力人员被捕后,内部也按照所谓“部内肃正方针”采取转出、停职、自检等方法,之前意欲策划的规模宏大的综合调查更是事实上完全停止[1]484。但它给满铁的打击是惨重的,事件后调查部龟缩为调查局,其调查业务由于战局不利也转为对苏的情报分析,但结果却是事与愿违,关东军在苏联面前如摧枯拉朽一般败亡。

四、结论

满铁调查部检肃事件的发生不是突然才有的,在日本当局可以看到随着日本侵华战争的逐步扩大,天皇法西斯主义得到不断强化,越来越不允准国内和占领地的不同声音的出现,尤其是和军国主义相悖的“败战”论的思潮,即使它是由科学和严密的论证得出的结果。在满铁调查部内部,以每一次改组和职制改革为契机,调查部逐渐有所谓“知马”的左翼分子负担重要的调查业务,如代表着调查部最高水准的中国抗战力调查等。在战争初期时,日本在军事、经济上都处于优势,军部当局还能一定限度内容忍这些战略情报所发出的不同的声音;可在战争将日本拖入了毁灭的事实面前,军部狂妄的还要将战争进行到底,与“国策”背道而驰的“客观分析”的只能见端于纸面,其调查人员也随之受到军部的打压。这是一个“权力与智力”[8]6的博弈。

但应该看到的是这些调查活动是为日本建立所谓“东亚新秩序”而进行的,所标榜的“国策调查”也是为之而服务的。并且左翼分子成为调查骨干,是由于他们的研究能力和水平可以更好地完成这一任务,而且他们不占多数更不掌握调查领导权[4]819。所以夸大调查部左翼分子的意义,进而美化调查部的行为也是违反史实的。

[参考文献]

[1]解学诗.评满铁调查部[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5.

[2]黄福庆.满铁调查部检肃事件之背景探讨[J].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集刊,199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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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苏崇民.满铁史[M].上海:中华书局,1990.

[5]王贵忠.关于满铁调查部[J].历史教学,1984(7).

[6]石堂清伦.十五年战争与满铁调查部[M].东京:劲草书房,1986.

[7]陈鼎尹.从王道乐土到中国研究的资料库——超越帝国主义的满铁[D].国立中立大学硕士论文,2010.

[8]草柳大藏.满铁调查部内幕[M].刘耀武,译.哈尔滨:黑龙江出版社,1982.

[9]辽宁省档案馆,编. 中国抗战力调查:《总篇》凡例[M]//满铁调查报告:第八辑(第22册).南宁: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

[10]黄福庆.九一八事变后满铁调查机关的组织体系[J].中研院近代史研究所刊,1995(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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