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美学的形上向度
2018-04-12张群
张 群
(东北师范大学 美术学院,吉林 长春 130117)
时下颜值当道的审美潮流突显了“身体”在审美实践中的核心地位,与大众身体审美直接相关的身体美学也就自然地担负着为潮流背书的重任,并义不容辞地承担着校正人们审美观念的职责。当前审美情势与美学理论的这种深度纠缠,既需要我们从理论上深入思考身体何以为美这样一些前提性问题,更需要我们深入阐发身体美学承载当代审美转向的存在论根基与价值论根据。或者说,现实的身体审美在直面传统美学理论与实践困境的同时,虽然实现了审美实践从精神转向身体,但是依然应该真实地回答美与审美的根本性问题:何为美?为何美?如何美?因此,如何穿透对身体审美的理论直观,追问作为审美对象的身体、作为审美主体的身体、作为审美活动的身体[1]42所表征的身体之维对于审美体验的具体化、现实化与客观化的存在论意义,既是对身体美学的探寻,又是身体审美实践的形而上学升华,更是对时下审美观念的价值框正。
进入审美的身体与进行审美的身体,是人按照“美的规律”塑造的身体,是以历史和社会的方式塑造的感性客体。身体美学把身体从日常实存中拔脱出来,使之成为审美的对象、审美的主体,不是简单地看身体,而是在“看”中去理解身体这一客体存在所承继的社会历史印迹与主体价值追求。身体美学显然不应是宣扬诸如“环肥燕瘦”“骨感美女”等流俗的审美观念,而是要通过直面身体的审美去洞见自我的塑造、社会的意识与历史的观念,从而真正引领审美的实践、诠释审美的现实和形塑审美的观念。身体美学既将审美的对象定焦于身体,又将审美的主体定位于身体,还将审美的价值俱像化于主体,使之成为“心灵美学”之后的显学。这意味着当代人的审美已不再满足于精神体验的观念自足,还需身体体检的现实具体。因此,呈现身体美学再塑主体、重思意识与追问价值的形上逻辑,既是身体美学自我理解的基础性工作,也是引导时代审美的实践性需求。
一、再塑审美主体的身体美学
理查德·舒斯特曼认为,“身体美学可以暂时定义为:对一个人的身体——作为感觉审美欣赏及创造性自我塑造场所——经验和作用的批判的、改善的研究。”[2]354身体美学的这一内涵,消解了传统精神美学所秉持的精神与身体二元对立的逻辑预设,内化了现代美学具体化现代哲学主体意识的形上追求,校正了当代美学摇摆于作为审美客体的身体与作为审美主体的身体之间的理论迷茫。质言之,身体美学在对审美主体的形上追问中,以审美实践的方式塑造了作为审美主体的身体。
传统美学注重“思”在审美中的核心地位,以呈现灵魂完美的方式消解了审美实践中身体的形上维度,从根基上造就了精神与身体的二元对立。总体上而言,虽然传统美学并不否定身体的美学意义,但精神先在性的预设使得美学只是将身体视为精神的容器,而非参与建构美的实践主体。这一方面是由于西方传统哲学注重本体的缘故,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身体现存的不完善的现实。传统美学作为发端于希腊本体论哲学的美学理论,首先注重的就是灵魂的先在性与身体的偶然性的区分。灵魂作为审美的主体,其实就是对灵魂自身的凝视与端祥,而非是对存在及活动的体验与感知。同时由于宗教鄙视世俗生活,而沉溺于俗务的身体又难于沉醉于抽象形式的完满,所以身体一直被传统美学视为克服的对象、超脱的皮囊、审美的障碍。即使以艺术来描述身体之美,也仅仅是抽去身体实存之后遗留的那个由理念规定的形式之美。哲学对精神先在性与形式优先性的独断、宗教对灵魂纯粹性与上帝完满性的偏爱,使得古典美学从根基处根除了身体成为审美主体的可能性。而且,现代哲学奠基处的理性主义更是以思辨的怀疑袪除了身体成为审美主体的可能性。因为,怀疑作为为现代理性主义奠基的“思”,使思想而非承载存在及其活动的肉体乃至整个客观世界成为绝对的实在。当然,理性主义能够消解大众审美意象随意地依恋于身体的直观,能够避免从审美的独断直接进入到经验审美的泛化。然而,由此而来的不是对美之具体性呈现,而是又落入了传统精神美学追求抽象的窠臼。也正是在此意义上,有学者提出身体美学是扬弃传统精神美学的必然选择[3]5-13。不可否认的是,现代理性主义对待世俗与具体的宽容,在一定意义上确证了身体作为审美主体的可能性。但是,理性主义崇尚抽象的形式却又从根本上延续了传统美学的思维模式,其抽象性的预设割裂了审美实践中身体与心灵的统一性。
身体美学强调身体是审美的场所并塑造了自我,打破了“身—心”非此即彼的二元对立,一方面使传统美学轻视身体意义的审美思维不再可靠,另一方面则塑造了作为审美主体的身体整体。首先,身体美学不再将灵魂、理性等绝对实体作为凝视的主体,而是把人现实的感性活动作为美、审美的存在论规定,并从主体方面去理解与把握创造美、体验美的感性活动。身体成为审美的真正主体,而且是通过人主体的实践活动塑造的审美主体,不是内在性或实体性成为审美主体的最高规定,而是实践活动的历史性与现实性成为审美的存在论根源。在社会历史的意义上,身体作为实践的前提与结果,是在与世界打交道的过程中真正将美内化于身体的型塑与精神的体验的审美实践之中的。其次,作为审美主体的身体,既在对象化的活动中将抽象本质具体化使之成为审美的具体,又敞开生成本性的可能性使之成为美的创造,使身体主体化成审美的主体。“人也按照美的规律来构造。”[4]274身体是创造与体验美的双重主体。身体的实在性与主体性,一方面使观念中构想、追求的美的观念现实化,另一方面又使对象化的审美实存成为主体性的存在而表征美。或者说,身体作为创造美与体验美的双重主体,在主体客体化与客体主体化的过程中真正使美流动起来,从而真正超越了理性对美的概念演绎。一则是因为身体主体创造了审美对象,一则是因为创造美的实践活动创生了欣赏美、体验美和追求美的身体。再次,身体美学将身体提升为审美主体,使人摆脱了依附的从属,在复活感性身体的过程中真正使个性身体成为独立主体。“人就是身体”作为身体美学的哲学宣言,意味着身体既是精神的具体,更是审美主体本身。身体以感性活动与世界打交道,在使对象世界成为主体作品的同时,身体也被作品塑造,同时更是感知、审视与把握作品的实践主体。欣赏作品的审美活动,实质上是对身体的感性力量、观念的批判力量、实践的创造力量的关照。感性与理性真正整合于塑造美的实践创造之中,成为审美的最高境界,更是对身体主体的形上确证。
因为身体是身体美学的审美主体,所以身体美学不陶醉于知性的理论逻辑,而是追求体验的存在逻辑。身体美学不再把理智作为感知世界、把握世界的唯一主体,而是强调身体本身也是感知、把握甚至是再现世界的现实主体。按照加纳德的观点,“身体—肌肉”所体现出来的运动、知觉就是智能本身。运动之美是对自然适应性的主体表征,舞蹈之美是对自然谐调性的主体再现,绘画之美是对自然色彩与形态的主体重构。因此,虽然各种创造美、表现美与体验美的方式差异纷呈,但是却都不曾离开身体的感知、体验、适应和重构。而且,在美的创造与体验中,身体不单是美的容器与对象,更是审美主体的载体与表征。所以,当代身体既作为审美的客体,又作为审美的主体的双重身份出现在美之中时,才使美获得具体性、主体性和客观性。身体美学不依赖“思”的反思、批判对美的提升,而是注重感性活动的具体赋予体验、想象、情感等审美环节以具体的内容。身体美学既使身体以美的方式存在,又使美以身体主体的方式表达。身体独立于心灵的灵动与自治,将感觉与知觉融合成审美的主体,赋予美的体验以具体、美的想象以广延、美的情感以空间、美的观念以现实。身体为审美主体,不再欲求美的观念,而是追求美的具体化与感性化,在美与身体相互融合中,实现美与身体的相互规定。身体作为主体以动的具体超越了“思”的抽象。在审美场域中,身体之动不是对外界刺激的应激性反映,而是对感性与具体之美的存在论体验。运动员浑然天成的力量与速度、舞蹈家自然灵动的动作与表情、画家笔下呼之欲出的人物与场景、音乐家宛如天籁的音调与节奏,真正赋予了身体美的对象性与审美的主体性,身体成为美的主体性感性存在。
因此,身体美学对主体的塑造,以赋予感性活动形上意义的方式使身体从日常沉沦中和肉体躯壳中超脱出来,真正面向美之存在本身。身体美学再塑审美主体的形上追求,超越了对身体的实存性理解,使身体真正活在审美之中而非观念化在审美之中。由是观之,时下颜值当道的审美时尚虽然假托身体美学之名,却未能真正理解身体美学首先是将身体作为审美主体而关怀作为审美对象的身体。如果无法超越将身体作为审美对象的抽象二元立场,形成基于身体主体审美的身体意识,我们还将停留于传统审美的思维方式,也将重复传统美学意识与身体二分的审美困境,更无从直面当代注重身体的审美潮流。
二、重思身体意识的身体美学
以身体主体反叛意识美学,并不等于意识在审美中无意义。恰恰相关,身体美学赋予意识以身体性,以革除意识内在性的方式激活了意识。身体美学首先不承认意识是高于身体的审美主体,同时也不认为身体是超拔于意识的具象。肯认审美主体的身体性,强化身体的主体性,构成了身体美学重思身体意识的重要动因。在重思身体意识中,身体美学将美存在的本体还原给作为审美主体的身体,将审美的存在体验回复给身体性的意识。
身体美学的身体并非自然之身,而是被历史经验塑造与现实体验磨炼的主体性客体。身体作为客体既是界限亦是场域,身体作为主体性的客体既有超越界限的可能,亦有反思、质疑自我的内在特质。由此,身体成为审美最本源的冲动与限定。审美作为自由最直接的体验,不是要规训作为审美场域的身体,而是要以自我体验与历史经验的方式去领悟界限与超越的张力、客体与主体的冲突、复刻与创造的差异,使作为历史结果与经常前提的身体祛除社会权力的印迹,实现自我理解与社会理解、现实存在与历史存在、个体关怀与人类关怀的现实统一。也正因为如此,舒斯特曼以整合“心灵关于对象的身体的意识”与“身体对世界的互动与体验”,以“Soma”来取代灵魂与身体二分的Body的时候,表征身体存在与活动的生活、情感、感知也就真正构成了身体意识的整体性[5]1。身体从灵魂的容器上升为追求目的性价值的客观性主体。身体在其存在形式上,以实存的广延表征着活动的时间与空间;身体在其存在意义上,以意识的超越追求着体验、目标和价值。身体主体与客体统一的双重性,构成了追求好生活、好感觉和好价值的动力和前提。身体“能将自身同时体验为主体和客体的身体,能够为人们摊开世界的画卷,并激励人们改善生活与追求知识,确实是活生生的、为人们所期许的身体。”[6]102
作为审美主体的身体,有着将身体外在表象吸引力转化成批判力与改善力的自觉意识。壮硕的轮廓、优美的曲线、和谐的比例、健康的色泽等自然显露出来的身体感觉冲击力使之成为审美对象。而且,身体在表现出自然吸引力的同时也强化了作为自我塑造的场所。首先,意识的身体化,使对身体之美的感知不再是身/心二元的认知,不是关于身体美的知识,而是个性之美的呈现与共性之美的纳入。身体化的审美意识不断将风格化的个体之美呈现出来,又不断地被其他风格化的个体之美吸引。身体审美的这种体验与互动,使身体经验与身体改善成为身体审美的核心要素。所以,机能的康健、活力的葆有、能力的提升自然地贯注于对身体之美的欣赏之中。身体外在表象转化为对身体内在本质的提升。其次,在突显身体风格的过程中,作为身体的主体真正意识自己的官能是社会历史的产物,并自觉地注重举止行为的社会历史意义。身体之美除却自然给予身体的形式,更重要的是呈现身体风格的身体行为本身,这既构成个性表现的活动方式,更是突显身体之美的社会历史性。对身体审美而言,身体形式的静态与给予之美是美的直观,而呈现人本质的丰富性的身体行为才是身体之美的存在本身。“有音乐感的耳朵”“感受形式美的眼睛”等“五官感觉的形成是迄今为止全部世界历史的产物。”[7]305意识到审美感知与体验所依赖官能的社会历史前提,既是强化身体实存与身体活动的客观性意义,又是确证意识的身体化前提。身体的生命(无论是自然的还是社会的)、感觉和智力既具有客观的物质性,又具有主观的意识性。对身体美的凝视,绝非是对身体的静观,而是对身体的意识建构与对身体意识的现实表征。
身体美学身体意识化与意识身体化的双重追求,意味着任何对身体的个体主观性的操控与感知都将使身体失去审美意义。意识到身体的既成性与开放性,意味着身体美学以身体意识的方式真正建构了一种健康的身体意识。“任何敏锐的反思性身体自我意识,所意识到的总是超过身体自身。”[8]20身体作为外部世界意识化的客观存在,容纳了作为审美主体的身体对对象世界的感知与体验,赋予了身体意识以对象化的内容。身体美学身体意识化与意识身体化的双重向度,将身体置于广阔的历史背景与现实实践之中,使之以审美实践的方式集中体验背景与身体的互构、审美实践与身体意识的互动。即使是最为个体化的审美,也因这样的双重向度而使个体性与社会性合而为一。身体美学注重源于身体的自我意识与自我塑造的审美经验,使直接面向身体健康的经验追求、情感认知——容貌、力量、肤色、形体;情感、感知;等——直接构成对改善生命状态的审美追求。由此而形成的身体意识就不再是固守个体封闭性的肌体长存,而是身体与环境的良性互动与美学建构。艺术的修养与训练也由表演的华丽与做作转变为身体培育与自我呵护的自然与精细。
由此,身体美学的身体意识是“通过身体风格与身体行为进行真正的身体思考”[9]4,是审美主体敏锐的“感知力”。我们知道,感知力和感官是审美的前提。身体美学的身体意识使审美主体确立了关于感官与感知力的正确观念。因为身体意识本质上就是意识的身体化,就是鲜活的身体与对象世界的直接交融与深度互动。这既不是感知力的意识观念,又不是感官能力的直接反映,而是审美中的“身—心”一体化整体。通过身体意识的方式,既能够将经验概念化与具体化,又能够将审美体验现实化与历史化。身体作为无法与世界分离的“活生生的存在”,不与世界对立、隔绝。这样的身体意识,使审美主体能够真正把握审美实践主动与被动的双重特质,身体是既主观又客观的具体存在。身体意识的主体意识培育了感官敏锐的感知力,身体意识的客体意识正视了感知力的限度。身体意识以统一客观对象与主体感知力的方式在破解传统美学二元对立思维的基础上,回归了美的整体性,使美与审美的超越性真正得到回归。再思身体意识的身体美学,蕴涵着破解审美“用身体”流俗的思想理念,使美与审美从对身体外在性的描述进而达到对身体个体性与社会性、单一性与丰富性、现实性与超越性的辩证表征。因此,身体美学对身体意识的再思,意味身体不应该是美学与审美的摹本,而应该是美与审美本身。当具体化的身体意识成为艺术表达主题的时候,就不再是呈现身体形式与形态的美与丑,而是“身体意象”的美学判定。
因此,身体美学对身体意识的再思与重构,一方面突破了传统美学二元对立的思维方式,另一方面使审美在对身体的自我凝视反思“身体复兴”的自由意义。
三、表征身体自由的身体美学
身体美学变革了传统美学的思维范式,它使美与自由直接照面。身体美学以身体为审美主体,使审美与创造美结合起来,身体审美化的身体意识给予自由全新的理解,身体之美与美的身体成为自由的现实确证。身体美学本身并不是“身体复兴”审美潮流的理论化,而是探索审美如何使自由得以可能的当代美学。身体美学对身体的美学“发现”,使身体成为审美的主体;身体美学对身体的美学“意识”,使身体的审美实践现实地表征着自由的内涵并在个体的生存中获得自由的体验。
身体与世界的深度交融与相互生成使身体真正独立起来,构成了自由的前提,也成为自由的目的。肉身之于现代性生产的重要地位,使身体、感性及其感性活动在获得基础地位的同时,也获得美学的意蕴。“劳动的身体”以合目的性与合规律统一的方式与对象世界打交道,使人的审美天性与自由本质得到充分呈现。身体不仅是感性活动的前提,还是感性活动的对象;身体不仅是理性活动的载体,还是理性反思与塑造的对象。从事实际活动、寓居于社会历史场域中的人,在自己的实践活动中确证了自己身体的感性与感性的身体。作为类存在物的人,以自感知与自我评价的方式,使自己的身体和对象自己世界成为自己的活动对象。身体与世界如此深度的交融与相互生成,消解了身体的自在性,使其成为自由的身体,成为美的存在。或者说,正是身体与世界的实践互构,使身体脱离了自在的状态,成为自由的、美的存在。
身体美学首先恢复了对肉身的审美认可,这契合了现代人对自由最为直观的追求:获得身体的自由与解放。解放人的感觉与特性,使之成为人自己的感觉和特性,一直是现代哲学与美学最本真的理论期许。使身体从表现神或上帝的意志中解脱出来,从实现理论的环节中独立出来,真正建构起自由的审美王国,就是使身体自由起来,就是身体作为感性实在真正立足于实践的大地上。身体成为“劳动的身体”,进而成为审美的身体,其实践性与独立性最真实地表达了自由的直接内涵。
身体美学以身体及其审美实践统合自我与世界,从本体论的层面上确立了主体的身体性与世界的主体性,使审美的意识维度与对象维度自由融合成为整体,重释了审美对自由的存在论建构与超越性体验。主客不分、物我同一的身体,在审美中以知觉现象学的方式还原了自由的本真状态,并随着人生存的具体化而获得自由的属性。在此意义上,身体美学不是通过审美还原身体,而是建构起那个原本自由的存在整体。身体的审美超越了身体具体的限度,获得超越的体验与对象的内化。所以身体审美本身就是身体的修炼与提升,是对身体的精神领会,是对身体的解放,是使身体与精神的内在和谐与完全同一。这是身体获得自由成为身体的本然之路,也是超越“身体消费”审美庸俗化的自由之路。因此,身体美学表征身体的自由并不意味身体美学是对受消费欲望支配的颜值审美的理论辩护。恰恰相反,身体美学是要以身体意识的整体性消解片面的身体性,使面向身体的审美不受欲望的支配与控制。在人与世界的共在、身体与意识同一中真正实现自由生存。
身体美学以“属我性”的审美实践批判了现代性对身体的规训与宰制,使人在审美中真正与自我相遇、与社会相融、与自由同行。现代历史在世俗化的进程中,将身体及其活动分割成独立的控制单元,实现了精确的控制,并以功利的逻辑紧紧锁闭身体面向自由的可能性。身体美学则认为通过审美实践而体验身体绝对不能分裂身体的整体性,面向身体的审美凝视不对身体的静观与分解,更不能是控制。或者说,身体美学所秉持进入身体、体验身体的审美原则,其实就是作为主体的身体对自我的动态建构与自由把持。进入身体、体验身体的审美不再是认识论事件,而是自由的存在论体验。身体性的感性直观与应激反应与身体意识本身合一,使身体整合在审美领会中超越具像的限制。因此,外在规制与限定因为身体主体领悟了身体的整体与圆融而被超越。虽然身体的审美属性依然发生在限制性的场域中,但是却能够以身体的整体性获得自己的关系与自己的世界,获得自由。
身体美学使身体成为自身的价值追求,将身体的感性活动作为自由的本质规定,在超越身体自在欲求、融入社会历史的过程中,使自由的审美体验获得现实的规定性。身体美学把身体作为感觉审美欣赏及创造性自我塑造场所,是身体自然给予性与社会可塑性的理论前设。因此,身体在本质上是自然与社会双重塑造的动态作品,身体是活的社会性的生命存在,因而是源于自然而又独立自然的自由的生命存在。当人感觉身体、进而意识到身体,直至说出身体的时候,身体就既是生命的载体,又是自然的重生与自由的表征。当身体美学吁求审美不再遗忘身体的时候,就是在呼吁再生的自然自由地绽放。所以,身体的美育而非身体的消费才是身体美学真正的主题。这意味着一切面向审美的身体塑造的艺术活动、实践方式都是培育身体感觉的敏锐性、身体与世界的整体性、个体与社会的和谐性。身体因为审美的培育,而使得自然性与社会历史性真正融合于活的生命活动中。人活动的目的性与世界的规律真正一致,人在自己的实践中获得自己的世界与自已的关系。因此,身体美学在“发现”身体的审美中,体验着活的生命,表征着人的自由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