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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立三对中国革命中农民运动问题的认知

2018-04-12刘珊珊

东岳论丛 2018年5期
关键词:李立三土地革命共产国际

刘珊珊

(北京外国语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089)

李立三(1899年11月18日-1967年6月22日)是中国工人运动的杰出领导人之一。他于1919年9月赴法勤工俭学,1921年回国加入中国共产党。他先后在地方和中央担任工人运动领袖,甚至曾一度掌握着中共中央的实际权力。学术界不乏对李立三的研究成果,主要集中于李立三与工人运动的关系方面。但是,对于李立三农民问题以及农民运动与工人运动之间关系的研究,相对而言则是薄弱的。实际上,李立三也是党内较早重视农民问题、农民运动的领导人之一。1926年共产国际第六次执委会扩大会议通过中国问题决议案。此后,李立三开始关注农民在中国革命中的作用问题,其思考和得失从一个重要方面体现了中国共产党人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进程中初步探索的曲折与艰辛,留下了可资鉴戒的经验教训。

一、对农民问题和工农联盟的初始关注

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和1917年俄国十月革命的胜利,既在帝国主义统治的链条上打开了一个大缺口,也在帝国主义殖民体系中打开了一个大缺口,从而在东、西方之间架起一座桥梁。而在民族殖民地国家中,“不仅是因为可以理解的地缘政治原因,中国的半殖民地地位使它成了国家间尖锐矛盾的焦点,而且还由于中国日益加剧的内部纷争孕育着对苏维埃政权有潜在好处的大规模革命”,中国开始“处在苏联领导人注意的中心”,①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译:《联共(布)、共产国际与中国国民革命运动(1920—1925)》,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1997年版,第1页。从而成为共产国际关注的焦点。而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中国的革命中,中心问题则是农民问题。

马克思主义创立后,1848年欧洲革命为马克思、恩格斯进一步剖析农民阶级提供了一个契机。他们认为,在农民占人口多数的国家中,单靠工人阶级的力量难以取得无产阶级革命的胜利,工人阶级必须与农民阶级结成坚固的联盟,由此,“无产阶级革命就会得到一种合唱,若没有这种合唱,它在一切农民国度中的独唱是不免要变成孤鸿哀鸣的。”*《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684页注①。在1920年共产国际二大上,成立了民族和殖民地问题委员会,通过了《关于民族和殖民地问题的提纲》《关于民族殖民地问题的补充提纲》等文件,阐释了民族殖民地国家共产党人与资产阶级民主运动和农民运动的关系。列宁曾指出:“毫无疑问,任何民族运动都只能是资产阶级民主性质的,因为落后国家的主要居民群众是农民,而农民是资产阶级资本主义关系的代表。认为无产阶级政党不同农民运动发生一定的关系,不在实际上支持农民运动,就能在这些落后国家里实行共产主义的策略和共产主义的政策,那就是空想。”*《共产国际有关中国革命的文献资料:1919-1928(第1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20-21页,第78-79页,第138-139页。

中国共产党成立后,把领导工人运动作为主要工作。1921年8月,在上海成立了党领导全国工人运动的公开机构——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在赴法勤工俭学期间,李立三思想逐渐倾向马克思主义。1921年底回国后,立即加入中国共产党,并全身心投入到1922年1月至1923年2月间的第一次工人运动之中。1922年9月,在刘少奇、李立三的直接领导下,为保障自身权利、改良生活待遇,安源路矿17000余人举行大罢工,迫使路矿当局承认了工人提出的大部分条件,最终取得了胜利。由此,李立三逐步成为党内外知名的工人运动领袖。

1923年京汉铁路工人总罢工遭到帝国主义和反动军阀的残酷镇压之后,工人运动转入低潮。第一次工人运动高潮展示了党的组织发动能力,显示了中国工人阶级的斗争力量。但是,它也清楚地表明,中国革命仅仅依靠无产阶级自身、不进行武装斗争,是不可能取得最终成功的。

1923年5月,在党的三大召开之前,共产国际指示中国共产党,必须将反帝国主义斗争与反封建主义残余的农民土地革命结合起来,“只有把中国人民的基本群众,即占有小块土地的农民吸引到运动中来,中国革命才能取得胜利”,“全部政策的中心问题乃是农民问题”③《共产国际有关中国革命的文献资料:1919-1928(第1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20-21页,第78-79页,第138-139页。。但是,此时,农民问题尚未引起李立三的充分关注。此后,共产国际也曾多次向中国共产党发出关于农民运动与土地革命的指示。

作为上海总工会委员长,李立三是1925年五卅运动的直接领导人之一。五卅运动之后国民革命运动的发展,则使李立三逐步意识到农民的重要作用。李立三等人参加了1926年2月17日—3月15日在莫斯科召开的共产国际第六次执委会扩大全会,并出席了赤色职工国际会议*林建华:《红色工会国际的历史述略》,《北方论丛》,1997年第4期。。这是李立三对农民问题、农民运动认识的重要转折。由于五卅运动之后中国形势的变化,在这次扩大全会上,共产国际执委会第一次作出了关于中国问题的决议,提出要把发动中国农民参加革命提上议事日程。《关于中国问题的决议》指出,“农民是中国民族解放运动的基本的和决定性的因素”,“中国民族解放运动的基本问题是农民问题。中国民族解放运动的民族革命趋向能否取得胜利,取决于四亿中国农民群众能够在多大程度上同中国工人一道并在它们的领导下参加决定性的革命斗争。”⑤《共产国际有关中国革命的文献资料:1919-1928(第1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20-21页,第78-79页,第138-139页。赤色职工国际在对中国工人运动的议决案中也强调,中国共产党人在反帝反军阀的斗争中必须建立起坚固的工农联盟。在这次会议上,中国农民问题也引起了农民国际的兴趣,其东方部宣传主任与李立三进行了两次谈话,表现出对中国农民运动的特别关注*李立三:《出席赤色职工国际经过》,中华全国总工会中国职工运动史研究室编:《中国历次全国劳动大会文献》,北京:工人出版社,1957年版,第91-93页。。共产国际、赤色职工国际、农民国际对中国农民问题的重视,都给李立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共产国际的影响下,李立三开始关注农民问题。回国之后,李立三开始研究农民阶级,并在各种公开场合强调工农联盟的重要性。1926年5月,在第三次全国劳动大会上,李立三指出,“中国之工人与农民应亲密的联合起来”,中国工人虽多,而农民更多,农民与工人所受的压迫是一样的,敌人是一样的。工人和农民应该在共同的利益上,联合打倒共同的敌人。这是李立三第一次公开表达工农联盟的主张。会后,李立三应毛泽东之邀,担任全国农民运动讲习所兼职教员,讲授《中国职工运动概论》《苏俄状况》两门课程。在全国农民运动讲习所工作期间,李立三对中国农民状况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同时,与毛泽东、恽代英、彭湃等农民运动领导人的接触,对李立三的农民运动思想也产生了重要影响*广东农民运动讲习所旧址纪念馆编:《第六届农民运动讲习所办理经过》,《中国现代革命史资料丛刊·广州农民运动讲习所资料选编》,北京: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80页。。在此后的农民革命中,李立三与毛泽东、恽代英等人在土地革命等许多重要问题上常常持有同样的观点。

1926年11月22日—12月16日,共产国际召开第七次执委会扩大全会。中国问题是这次会议讨论的中心问题,会议通过了《中国情况》的决议,强调土地革命的重要意义。决议指出中国共产党过去对农民问题重视不够,要求中国共产党广泛发动农民,深入开展土地革命。李立三虽未能与会,但他在这一时期撰写的文章中多次引用会议决议,一再强调:“在现在革命运动发展的阶段里,土地问题开始紧张起来,成为现在局面的中心问题,哪个阶级能够抓住这问题而加以彻底的答复,这个阶级就必然成为革命的领袖。”*李立三:《一九二五至一九二七年中国大革命的教训》,中央档案馆编:《中共党史报告选编》,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2年版,第294页。

在北伐过程中,广东、湖南、湖北、江西等地农民运动迅速发展,有力地支持了工人运动和北伐战争,显示出农民阶级的革命潜力。至1927年6月,已有16个省成立了各级农民协会,其中湖南、湖北、广东、江西和河南成立了省农民协会,湖南具有县级农民协会41个,区级农民协会638个,乡级农民协会13207个,位于各省之首,全省会员达451万之多,会员其次的省份为湖北、陕西、广东和江西,全国农民协会的会员总数高达915万多人*参见《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的农民运动资料》,北京: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65-66页。。

二、对农民问题和土地问题的正确态度

由于对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特殊国情认识不足,以及陈独秀等中共早期领导人过于强调农民阶级的局限性,中国共产党在成立初期并未对农民阶级给予应有重视和全面分析。瞿秋白曾说,直到1927年“八七”会议,党对于农民在中国革命中的作用仍然没有清晰的认识。“中国共产党当初对于农民问题差不多没有注意”*瞿秋白:《共产党与机会主义》,《瞿秋白选集》,北京: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400、405页。。毛泽东在总结党的历史经验时也指出,“第一个时期,我们没有看清农村”,“我们党当时也还没有找到了解农村的方法”*《毛泽东文集(第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132页。。

1926年以后,随着国共合作之下北伐的顺利进展、两湖工农运动出现高涨,农民问题开始成为不容回避的现实问题,从而引起中共中央的注意。同时,农民运动的迅猛发展造成了空前的农村大革命,农民自动起来没收土地,打倒豪绅,推翻反动政权。这也引起了国民政府及大批北伐军军官和将领对农民运动的强烈反应。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农民运动与代表地主阶级利益的国民政府和北伐军军官之间形成了尖锐的矛盾。农民问题成为国共冲突的焦点。后者极力宣扬农民运动“过火”,反对土地革命,要求中共中央限制农民运动。因此,如何对待农民运动,成为能否保持统一战线的关键。

围绕如何对待农民运动和土地革命问题,中共党内出现了严重的分歧和较大的争论。陈独秀、彭述之、张国焘、谭平山等人主张限制农民运动,回避土地革命,对国民党实行让步政策。瞿秋白、蔡和森、李立三、毛泽东、恽代英等人主张发展农民运动,立即进行土地革命,对国民党采取进攻的策略。

1926年12月13日,中共中央在汉口召开特别会议。陈独秀在会上指责农民运动过火,“一方面民众运动勃起之日渐向‘左’,一方面军事政权对于民众运动之勃起而恐怖而日渐向右”*中央档案馆编:《中共中央文件选集》(1926),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9年版,第569页。。这种倾向继续发展可能会导致联合战线破裂,而影响整个国民革命运动。因此,陈独秀要求限制农民运动,回避土地革命。陈独秀、彭述之提出,“农民还没有提出土地问题,我们何必提出呢?”*李立三:《党史报告》,中央档案馆编:《中共党史报告选编》,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2年版,第237页。此时,中国共产党在农村只是主张反对土豪劣绅,实行减租,反对苛捐杂税,尚未形成明确的土地革命纲领。

此后,陈独秀又多次批评农民运动过火。在一次政治局会议上,他说:“我昨日与鲍罗廷谈话,鲍罗廷指出湖南农民运动不是我们的领导,而是地痞与哥老会的领导。这样怎能不糟!”由此农民运动“地痞论”成为中央政治局的成见*蔡和森:《党的机会主义史》,中央档案馆编:《中共党史报告选编》,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2年版,第115页。。

瞿秋白、蔡和森、李立三、毛泽东、恽代英等人不同意将一切问题都归咎于“农民运动过火”的观点。为了澄清农民运动问题,毛泽东于1927年1月4日—2月5日花了32天考察湖南湘潭、湘乡、衡山、醴陵、长沙五县的农民运动情况。他在《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中提出,“目前农民运动的兴起是一个极大的问题。”几万万农民从各地涌起,其势如暴风骤雨,“无论什么大的力量都将压抑不住”。这些农民运动“将冲决一切束缚他们的罗网,朝着解放的路上迅跑”。他称赞农民运动“好得很!”驳斥了“痞子运动”等党内外各种责难农民运动的言论*毛泽东:《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毛泽东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12-13页。。这篇文章由于陈独秀、彭述之等人的反对,最终未能在中央机关报上发表全文。为此,瞿秋白亲自安排印刷单行本,并为之作序。在序言中,瞿秋白充分肯定了农民运动,“有‘人’说我们是过分了……中国农民要的是政权,是土地。中国农民要这些政权和土地,他们是要动手,一动手自然便是侵犯神圣的绅士先生和私有财产。他们实在‘无分可过’”*《湖南农民革命序》,《瞿秋白文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572-574页。。他还号召中国的每一位革命者都应当读一读毛泽东的这本书。

针对当时党内争论最激烈的农民问题,蔡和森在1927年4月1日国民党湖南省党部召开的欢迎大会上发表演讲,指出,“现在革命发展,第一当注重的是农运问题,农运是整个革命的根本问题”。他对蓬勃兴起的湖南农民运动给予了充分的肯定和支持*《蔡和森文集》,北京: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845页。。

1927年6月19日,李立三在第四次全国劳动大会上所致的开幕词中指出,“现在农民已经起来”,“我们应联合农民”,“要拥护农民,打倒封建制度的基础,解决农民土地问题,因为这是农民的迫切要求。”*李立三:《第四次全国劳动大会开幕词》,中华全国总工会中国职工运动史研究史编:《中国历次全国劳动大会文献》,北京:工人出版社,1957年版,第164页。他认为农民运动是群众力量的反映,反对以陈独秀为代表的党中央跟着小资产阶级跑而“骂农民运动过火”的观点。他赞同毛泽东《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对农民状况的分析,认同“中国革命是土地革命问题”*李立三:《党史报告》,第250页。。

上述争论,反映了党内对农民在中国革命中作用的认识不尽相同。瞿秋白指出,1927年之前党内对农民运动的意见有许多,有人认为农民是国民革命的联合力量,“国民革命不得农民参加也很难成功”;有人认为农民是革命的天然的同盟军,“谁能真正打倒军阀,帮助农民反抗地主的压迫,农民便跟着谁走”;还有人认为农民是中国革命的主要力量,“不得农民参加,革命不能成功”。陈独秀、彭述之等人正是由于不相信农民的革命力量,一味依赖国民党,采取了压制农民运动的方式,“既然要联合战线,就应当自己让步”,所以“忽视农民的革命作用和土地问题、豪绅政权问题之重要,直到农民群众自发的发动伟大的斗争,还要加以阻止。……凡此一切,便是一九二五年至一九二七年中国革命中无产阶级政党的领导机关的状况。”*瞿秋白:《共产党与机会主义》,《瞿秋白文集(第4卷)》,第410页。归根结底,当时以陈独秀为中心的党中央仍未能认清农民在中国革命中的主力军作用。

陈独秀等人对农民运动的态度,在很大程度上受到联共(布)和共产国际的影响。出于维护苏联国家利益的需要,联共(布)和苏联最高领导人斯大林及其影响下的共产国际,力图通过中国国民党领导的大革命,推翻北洋军阀政权,建立与苏联关系密切的友好政权,从侧翼打破帝国主义对苏联的孤立和封锁。基于这一考虑,联共(布)和共产国际要求中国共产党必须维护国共统一战线,中国共产党的一切政策要以“与国民党左派关系”为中心,甚至牺牲中国共产党的利益,要求在农民运动、土地革命等重要问题上对国民党进行让步。究其实质,也是由于过于低估中国共产党和工农运动的力量,过高估计国民党的力量*林建华:《世界革命视域下共产国际的实践逻辑》,《中国社会科学》,2014年第8期。。

三、开展农民运动的策略和革命斗争的形式

1927年蒋介石、汪精卫相继背叛革命,这一残酷的事实给了联共(布)、共产国际与中国共产党沉重打击,迫使他们彻底放弃了依赖国民党进行反帝反封建革命的不切实际的想法,在革命实践中真正认识到农民才是中国革命可以依靠的主要力量。大革命失败之后,开展农民运动、进行土地革命、武装工农成为党内共识,中国革命进入了土地革命新时期。但是,在对于农民运动的具体策略和革命的斗争形式上面,中共中央内部以及中共与联共(布)之间,仍然存在着许多争论。

1928年6月18日,中国共产党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在莫斯科召开,会议总结了大革命失败的教训,明确了中国革命的性质、动力、前途与形势,制定了土地革命时期中国共产党的路线方针策略等重大问题。在党的六大上,李立三向大会作了关于农民问题的报告。他在报告中提出,应该明确土地革命的任务为“没收地主阶级的土地”,制定依靠贫雇农、联合中农、区别对待富农,共同反对地主阶级的土地革命路线。会后,李立三当选为中央委员、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中央政治局常委候补委员,在党内主要负责农民运动。同年11月,又递补为政治局常委及委员,接替蔡和森担任中央宣传部长、党报编辑委员会主任,成为党中央领导核心成员*参考唐纯良:《李立三全传》,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127页;李思慎,刘之昆:《李立三之谜——一个忠诚革命者的曲折人生》,北京: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157-163页。。党的六大当选的中共中央总书记向忠发是武汉时期李立三在工人运动中培养起来的工人干部,理论水平有限。在党的实际工作中,李立三逐渐起到了主要领导者的作用。这一时期很多中央文件、通告、决议和指示都由李立三起草。从1928年秋到1930年6月,他还在《红旗》《党的生活》和《布尔塞维克》等三个党刊上发表署名文章60余篇*参考唐纯良:《李立三全传》,第129-130页。李思慎,刘之昆:《李立三之谜——一个忠诚革命者的曲折人生》,第166页。。

在共产国际的影响下,又经过大革命时期的探索和实践,李立三初步形成了关于农民运动、土地革命与工农武装的思想。

首先,李立三从总结革命经验的角度,论证了发动农民运动的重要性。他指出,“农民是民主革命的主要力量”,中国革命更要发动农民、与农民联合*李立三:《党史报告》,第223页。。中国共产党先后领导了五卅运动、省港大罢工、南昌起义、秋收起义和广州暴动等,历次运动失败的主要原因就是未能充分发动农民革命,无产阶级得不到农民的援助而最终失败。因此,我们要牢牢记住这个教训:中国革命的胜利,必须城市与农村两种斗争汇合起来,建立坚强的工农联盟*中华全国总工会中国职工运动史研究室编:《中国历次全国劳动大会文献》,北京:工人出版社,1957年版,第310页。。

其次,李立三主张开展土地革命。在八一南昌起义时,李立三与恽代英就坚决主张实行土地革命,没收一切地主土地。李立三认为,只有开展土地革命,才能真正赢得农民群众的支持,实现反帝反封建的革命任务。他说:在中国,农民是反对封建势力的主要力量,农村中的阶级分化,使农村无产阶级和广大的半无产阶级更接近于城市无产阶级,更接受彻底的土地革命思想,参加土地革命斗争,推动土地革命更加深入,从而使农民与封建势力的对抗更加尖锐化、激烈化*李立三:《中国革命的根本问题》,《布尔塞维克(第3卷)》,1930年第1期。。“中国革命的胜利,必须发动广大群众起来实行土地革命,摧毁封建的基础;无产阶级只有与广大农民联合,才能战胜资产阶级的动摇与反革命,才能彻底推翻帝国主义的统治,所以土地革命与反帝国主义是不可分离的两大任务。”*李立三:《一九二五年至一九二七年中国大革命的教训》,中央档案馆编:《中共党史报告选编》,第319页。

再次,李立三主张发展工农武装力量——红军。李立三说,工农红军是中国半殖民地半封建特殊国情之下产生的特有的革命力量,是中国革命的主要力量之一。这些红军,是无产阶级领导下的农民的革命武装;红军的军事进展,会扩大中国共产党在农村中的政治影响,推动革命向前发展。“在促进革命高潮到来的意义上说”,红军“一定会表现他的伟大作用”*李立三:《反动统治的动摇与革命斗争的开展》,《布尔塞维克(第2卷)》,1929年7月第7期。。

李立三关于农民运动、土地革命与工农武装的思想代表了土地革命初期中共中央对于农民问题的基本态度。但是,在农民运动日益重要的革命形势之下,中共党内以及中共与共产国际之间在关于农民运动的具体策略与革命的斗争形式上面,仍然存在许多争论。

在国民党的白色恐怖下,由于敌我力量过于悬殊,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在斗争实践中正在探索一条工农武装割据的革命新道路。然而,此时共产国际以及中共党内对于红军游击斗争与农村割据,争议尤大。1928年2月《共产国际关于中国问题的决议案》要求中国共产党“必须反对对于游击战争的溺爱,反对沉溺于散乱的、不相关联的、必致失败的游击战争”*中央档案馆编:《中共中央文件选集》(1928),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3年版,第46页。。斯大林也多次指出,“农民游击战争是农民革命行动的宣传”,但不可能取得一省政权,即使有也不可能持久。“农民的游击战争如果没有得到重要城市的援助,决没有改变社会制度的性质。即使有胜利也不能巩固。故城乡的关系不能建立,则胜利无望。假使我们视为潮流高涨了,则我们应即能抓住重要城市以为中心。”在斯大林、布哈林等人看来,游击战争的意义就在于“能从为土地革命斗争的分子中集中军队的力量,其意义在于为工人用。假使我们能从农运中吸收几万军队,集中到一个或几个城市,其意义将更重大。”*“周恩来对斯大林同瞿秋白和中共其他领导人会见情况的记录(1928年6月9日)”,《联共(布)、共产国际与中国苏维埃运动(1927-1931)》(第7卷),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译,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02年版,第479、481、482页。

针对“农村割据”,质疑、反对乃至批评之声更形激烈。共产国际执委会书记布哈林认为,“不要将红军聚到一个地方,最好将他分成几个部分……不然,便会像一个肥胖的大肚子的女人,坐到某一个地方,便在那里大吃大嚼个精光”*《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1卷)》,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02年版,第180页。。张国焘的批评尤为尖锐,他指出,“一省或数省割据之说”纯属“幻想”,“割据的观念,尤其是由农民游击战争包围大城市之割据观念,出自于中国历史上农民革命方式和国民党的革命方式。在现代革命中若无城市工人领导的革命,其成功的可能性甚至微小。”*张国焘:《革命形势与目前工作重心》,《党的文献》,1988年第1期,第12页。一些地方上负责人也批评道,以乡村为中心的思想是不对的,“党的政策带有农民意识,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比如以乡村包围城市,希望以农民力量攻取城市,即就是要发动城市斗争,也是以农民暴动为立足点。”*《中共第六次代表大会材料——政治报告讨论中的发言(1928年6月24日)》,《中共党史资料》,2007年第4期。

李立三对张国焘等人的观点进行了反驳。他指出,现在农民斗争日益深入与扩大,但仍“有许多同志,有一种轻视农民运动的倾向,以为这是中国几百年来便有的不断的农民暴动,这就说这些农民暴动不是新的东西,对于整个的革命运动没有甚么大的关系”。这种倾向十分危险,“因为中国无产阶级本身的力量太弱,如果不能取得广大的农民群众,那么革命是没有成功的可能。”*李立三:《现在革命形势的估计》(一九二八年六月二十三日),《党的文献》,1988年第1期。由此可见,李立三表达了对农民游击斗争与武装割据的支持。

其实,早在1927年12月主持广东省委工作期间,李立三在《关于广东各地武装起义情形和策略给中共中央的报告》中就已经表露出工农武装割据的思想。他在报告中提出广东暴动的策略:“第一步,在西北江,南路,均先从农运较有基础的地方发动暴动,造成一县或数县割据的局面,形成包围广州的形势。”*《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资料丛书·土地革命战争时期各地武装起义·湖北地区》,北京:解放军出版社,1996年版,第192、193页。除了李立三,党中央的其他一些重要领导人如瞿秋白、周恩来、邓中夏等人也在实际工作中肯定了工农武装割据的思想*参考鲁振祥:《周恩来与中共早期“农村割据”思想》,《党的文献》,2008年第2期;鲁振祥:《中共早期“割据”思想和“乡村包围城市”提法史事钩沉》,《中共党史资料》,2005年第1期。。

在工农运动发展不平衡的形势下,党内又出现了这样一种思想,认为现在城市工人运动尚未高涨,应该在农村中采取保守策略,停止发展红军,停止开展农民运动,以等候工人斗争。有人甚至提出,农村斗争超过城市斗争将不利于中国革命。李立三反驳道,中国共产党应该注意加强工人的斗争力量,但决不应过虑农民与红军的发展超过城市超过工人。因为即使农民与红军的发展超过城市、超过工人,也决不会有害于城市工作有害于工人斗争,而且还可以帮助工人斗争形成更便利发展的条件。所以党对于农民与红军,同样要采取积极发展,扩大与进攻的策略*李立三:《新的革命高潮前面的诸问题》,《布尔塞维克(第3卷)》,1930年第4-5期。。

土地革命初期,在李立三积极发展、扩大与进攻的策略下,农民运动与红军都获得了较大的发展。到1930年6月,全国红军已经发展到十几个军,约10余万人,各地创建了大小10余块革命根据地。

四、李立三农民运动思想的正向性和局限性

大革命失败前后,随着中国革命的深入发展,以李立三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对农民问题的认识不断深化,最终形成了重视农民运动的基本共识。他们在共产国际的影响下,更从中国革命的实践中认识到农民革命斗争的必要性。进入土地革命时期以后,中国共产党人开始探索以农村武装割据为中心的革命新道路。

以李立三为代表的中共中央对农民运动、土地革命与红军发展的肯定与支持,推动了农民革命的发展。与斯大林、布哈林等人对农村武装割据及红军发展的悲观态度不同,李立三认为,中国与俄国国情不同,中国农民在革命中的作用要远比俄国革命的情形更加伟大;在土地革命中产生的红军力量,将成为中国革命的一种主要力量。因此,他主张大力发展农民斗争与扩大红军。1929年7月,李立三在《布尔塞维克》杂志上发表文章,极力称赞朱毛领导的红军。他说,“最著名的自然是朱毛所领导的红军”,两年间虽经国民党的无数次围剿,仍然日趋壮大。“朱毛是革命农民之武装的先锋队,又有无产阶级的政党为之领导”,将在革命中发挥更重要的作用*李立三:《反动统治的动摇与革命斗争的开展》,《布尔塞维克(第2卷)》,1929年7月第7期。。同年9月,李立三、周恩来在给红四军前委的指示信即“九月来信”中,再次肯定了红四军的成绩,指出,从红四军过去的艰苦经验中就可以证明,“先有农村红军,后有城市政权,这是中国革命的特征,这是中国经济基础的产物。”

在中共中央给各地的指示信中,也极力推广朱毛武装割据斗争的经验。1929年3月17日,中央在给贺龙的信中明确指示:“据朱毛几年战争所得战争经验是:‘分兵以发动群众,集中以应付敌人’……‘固定区域割据,用波浪式的推进政策。强敌跟追,用盘旋式的打圈子政策。’这些经验很可以做你们参考。”*《中央给云卿(贺龙)并前委诸同志的指示信》,1929年6月15日,《周恩来选集(上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16页。

虽然李立三已经认识到农民在中国革命中的重要作用,但他此时仍无法突破“城市中心论”的限制,更无法摆脱共产国际的影响。1928年以后,共产国际日益“左”倾。1928年8月28日,布哈林在共产国际“六大”上作题为《关于国际形势与国际任务的提纲》的报告,提出资本主义发展的“第三时期”理论。该理论认为1928年以后,资本主义制度总危机尖锐化,国际范围内将会出现“阶级大搏斗”,爆发一系列帝国主义战争和反对帝国主义的民族解放战争。“第三时期”理论成为李立三“左”倾思想产生的理论根源。李立三进一步阐述道,对于“生长于世界革命的第三时期中”的中国革命来说,由于“国际上矛盾都集中于中国,所以造成中国之一切政治与经济的危机”,因而决定了中国革命的大爆发*李立三:《第三时期与中国革命》,《红旗》第122期,1930年7月19日。。

共产国际“六大”之后,受到苏联共产党内反对布哈林右倾斗争的影响,斯大林和共产国际一再强调中共党内“最主要的危险是右倾机会主义”,多次要求中共开展反右倾斗争。为此,从1929年2月至10月,共产国际相继给中国共产党发来四封指示信。1929年10月26日,共产国际发出《共产国际执委致中共中央委员会的信》,这封指示信对中共中央的路线,对李立三“左”倾错误的产生,影响尤大。该信指出,中国已经“进到了深刻的全国危机的时期”,中国共产党最主要的任务是领导并发动最坚决的群众革命运动,“变军阀战争,为阶级的国内战争”,“推翻地主资产阶级联盟的政权”。同时,该信认为,中共党内的“盲动主义”错误,已经基本纠正。目前,党内最主要的危险是“右倾的机会主义情绪和倾向”*《共产国际执委致中共中央委员会的信——论国民党改组派和中国共产党的任务》,《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1卷)》,第583-585页,第583-585页。。“反右倾”斗争直接推动了李立三“左”倾思想的形成和发展。

共产国际对于农民在中国革命中的重要性也缺乏正确认识。面对工农红军和革命根据地不断发展壮大,共产国际却多次指责中共中央“不要离开工人阶级太远”,不要迷恋于“游击主义”。共产国际认为,红军和农村革命根据地只是中国革命的一个支流,农村斗争是城市斗争的配合力量,农村游击战争也只是城市武装起义的辅助手段。在1929年10月26日的来信中,共产国际再次强调,游击战争是革命潮流中的一个支流。革命高潮最准确最重大的特征,“是工人运动的复兴……无产阶级的经济罢工斗争,正在发展着……这种斗争大有转变为政治战斗和游行示威的趋势。”⑤《共产国际执委致中共中央委员会的信——论国民党改组派和中国共产党的任务》,《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1卷)》,第583-585页,第583-585页。由于“城市中心论”的束缚,李立三将城市工人武装暴动与实现无产阶级领导权等同起来,形成以城市工人武装暴动为中心的革命策略。在《准备建立革命政权与无产阶级的领导》《新的革命高潮前面的诸问题》等文章中,李立三强调“城市”是统治阶级的“头脑”与“心腹”,“乡村”是统治阶级的“四肢”,斩断统治阶级头脑,炸裂心腹的斗争,最终还是要依靠城市工人阶级的激烈争斗——武装暴动来实现*李立三:《新的革命高潮前面的诸问题》,《布尔塞维克(第3卷)》,1930年第4-5期。。表现出他的“左”倾倾向和仍然无法突破城市中心论的局限性。

这一时期,主持中共中央政治局工作的李立三的思想是复杂而矛盾的。一方面,在理论上,中共中央仍然突出强调城市工人运动的决定性意义,强调城市工作的中心地位;另一方面,在实践中,党中央又坚决地批判取消派“忽视农民”、“不要红军”的观点,始终将领导农民斗争、发展红军、扩大苏维埃根据地作为重要任务,从而表现出在认识上以城市为中心、在实际工作中又不能不重视农村农民斗争的倾向。

面对共产国际以城市为中心进行革命的压力,李立三提出“各种革命力量之间必须互相配合”的主张。他将农民斗争、红军进攻都视为重要的革命力量,并指出:在中国客观经济政治条件之下,如果只有工人运动,而没有农民斗争、红军进攻与士兵哗变,缺乏各种革命势力之间的配合,革命也不会最终取得胜利*李立三:《新的革命高潮前面的诸问题》,《布尔塞维克(第3卷)》,1930年第4-5期。。这就在实际上肯定了农民运动与红军战斗的重要性。美国当代著名中国学家、哈佛大学费正清东亚研究中心教授史华慈曾认为,在李立三的文章中,红军被第一次当作革命中的一支重要力量而被提及*[美]本杰明·I·史华慈:《中国的共产主义与毛泽东的崛起》,陈玮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115页。。

农民阶级不仅是工人阶级的同盟军,更是中国无产阶级革命的主力军,中国革命将要走一条“农村包围城市,武装夺取政权”的道路,这是由中国不同于欧洲、不同于苏联的特殊国情所决定的。大革命失败后,城乡革命发展不平衡的现实已经证明了这一点。但是,由于教条主义、经验主义的束缚和共产国际的影响,中共中央无法彻底摆脱“城市中心论”,仍然强调城市工作的重要性,对农村根据地建设、农民游击战争和红军重视程度不足。这反映出中共中央正面临着马克思主义理论、苏俄革命经验与中国革命现实之间不相协调的困境。

综上所述,在土地革命初期以李立三为代表的中共中央对农民问题的认识不断深化,并表现出与共产国际的不同,已经初步认识到由于国情差异,中国的农民将在革命中发挥更加重要的作用。在实际工作中,以李立三为代表的中共中央对农民运动和红军发展的支持,推动了毛泽东以“农村武装割据”为中心的革命新道路的探索,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创造了有利条件。这是他的正向性方面。然而,以李立三为代表的中共中央此时尚无法突破共产国际的束缚和影响,仍然坚持“城市中心论”,始终无法正确地将农村农民斗争放在中国革命的中心位置,没有真正将农民视为中国革命的主力军。这是他的局限性方面。毛泽东曾说过,“中国革命斗争的胜利要靠中国同志了解中国情况”*毛泽东:《反对本本主义》,《毛泽东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115页。。正是在中国的革命实践中,毛泽东最终成功地将马克思主义与中国革命实际相结合,走出了一条“农村包围城市,武装夺取政权”的革命新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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