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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缘与建党:中共创立时期的另一种图景

2018-04-12高红霞

关键词:湖南上海

高红霞

(上海师范大学 人文与传播学院,上海 200234)

中国共产党自始至终都不是一个乡缘组织,但在建党时期及以后的发展过程中,乡缘也曾发挥过一定的作用,通过乡缘开展组织活动也曾是中国共产党众多发展样态中的一种,显示了传统中国在其发展中的一种过渡。在近代上海的人口中,浙江、江苏移民一直最多,反映在上海的党派社团中,苏浙移民数量多往往也是一种常态。但在整个民国时期,中国共产党组织的一些发展时段,移民人口总数较少的省籍如湖南、四川、安徽等,其参与的数量却有超过苏浙或紧随其后的情况,中国共产党在开展工人运动或罢工起义中,利用同乡关系或同乡组织开展活动也很常见。本文仅就1919-1922年中共建党时期乡缘因素所呈现的一种状况做一梳理与考察,以期揭示中共创党的另一种图景。

中国共产党成立前,上海有数个社团与组织同中国共产党创立关系密切,相关研究也比较丰富,如上海外国语学社、上海工读互助团、沪滨工读互助团、机器工会、上海共产党小组等。而这些社团组织在移民城市的上海,其成员的来源与籍贯构成却没有被好好地考察分析。事实是,这些社团与组织都有相对集中的省籍青年聚集,如机器工会是湘籍共产党人最早从深入江南造船厂同乡工人中发起组织起来的。

1920年9月,上海共产党早期组织创办了第一所培养革命干部的学校——外国语学社。它并非一所单纯的外语培训学校,而具有两方面的功能:一为外语补习社,为成员日后前往国外打下语言基础;二为上海共产党培养干部的机构,以使之掌握基本外语知识,能阅读马列著作,了解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外国语学社的不少学员后来成为党和国家重要领导人,如刘少奇、任弼时、彭述之、蒋光慈、王一飞、任作民、柯庆施、罗亦农、肖劲光等。据现有资料,其学员数量少时二三十人,多时达五六十人,这些学员主要是通过陈独秀和上海共产党小组其他成员介绍入学的,肖劲光、周昭秋、任弼时、胡士廉、任岳、陈启沃6位湖南青年就是毛泽东和湖南俄罗斯研究会介绍给上海小组的。①也有受新思潮影响,离开家庭或学校,到上海投奔陈独秀(安徽籍)或《觉语》副刊的邵力子(浙江籍)而被送进外国语学社学习的。因此其中湖南、安徽、浙江三个省籍学生最多,曾在学社中学习过的著名翻译家曹靖华晚年回忆道,“这个班大约有三、四十人,以安徽、湖南的人为多”;为了在语言、生活习惯上方便些,分成安徽、湖南、浙江三个小组,曹靖华为河南籍,被插进安徽组。②

新民学会在其存续3年时间中,不仅为湖南的驱张运动、湖南青年的旅法勤工俭学运动发挥了重要的组织作用,也为中国共产党创立做了思想理论上的探寻和干部队伍的准备。为扩大湖南驱张运动的影响,1920年毛泽东率领湖南驱张运动请愿团来到上海,领导在上海的湖南学生代表进行驱张斗争。毛泽东在上海住了两个多月,到沪第三天,他就和旅沪的新民学会会员一起到半淞园(今半淞园路480号)召开会议,主要是欢送即将赴法勤工俭学的会员。参加会议的毛泽东、彭璜、萧三、李思安等12人,对新民学会的宗旨进行了讨论,确定为“改造中国与世界”;还对学会的活动方式、会员条件、入会手续等进行了详尽讨论。这次会议严密了新民学会的组织,为中共建立做了准备。新民学会78名会员,在建党与大革命时期,加入中国共产党的有37人。毛泽东在上海期间,还经常去南市斜桥的湖南会馆看望候船赴法的湖南青年。

1919年底到1920年,先后还出现过上海工读互助团和沪滨工读互助团,虽非共产党组织,但在中共建党前,在促进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传播方面发挥过重要作用,并且这两个社团中不少成员后来加入中国共产党并成为中共重要领导人。这两个社团,前者发起人中湘籍占一半,后者则纯粹由湘籍青年组成。首先提出组织上海工读互助团的为少年中国会的王光祈(湖南人),他受赴法勤工俭学运动的启发,提出在国内亦可办“工读互助团”。于是,以他为首的26人登报倡议,组织上海工读互助团。③经查,这26名发起人中,湖南籍14名,安徽籍2名,天津、四川、江西、广东、浙江籍各1人,4人籍贯不明,其中湖南籍占绝对多数。1920年6月,旅沪湖南学生袁笃实、罗亦农、卜士奇、李中等发起成立沪滨工读互助团,团员14人全是湘籍青年,以“实行工读互助、改造社会”为宗旨。9月外国语学社成立,沪滨工读互助团的大部分成员都参加了外国语学社的学习。这应该是外国语学社湖南籍成员较多的重要原因。1921年2月,沪滨工读互助团因经济困难宣布解散。李中、罗亦农等最终信仰马克思主义,加入共产党。

1920年4月,湖南改造促进会成立,这是一个纯粹由上海湘籍各界人士组成的协会,是由彭璜、毛泽东与旅沪新民学会会员、周南女校校长朱剑凡,以及同盟会元老章士钊、曾毅等人发起组织。彭璜任会长,会址设恺自尔路永乐里15、16号全国各界联合会内,这也是彭璜的临时住处。彭璜为上海中共建党期间的重要领袖人物。

中共成立前,在联络和开展工人运动、宣传马克思主义方面,湘籍青年知识分子贡献良多。在组织工人运动方面,李中与李启汉是中共早期开展工人运动的著名领导人。二李都为湖南人。李中(原名李声澥)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第一个工会上海机器工会的主要创建人,他与蔡和森、毛泽东同为湖南省立师范学校同学。为了发动工人群众,他进江南造船厂做了一名锻工,一面打铁为生,一面通过同乡联络工友。江南造船厂最早为曾国藩、李鸿章所建,当时已拥有3000左右工人,来自曾国藩故乡的湖南人较多。1920年10月3日,李中作为筹备书记在渔阳里6号外国语学社主持召开上海机器工会发起会,确定了工会的五大原则。④1920年11月21日下午,上海机器工会成立大会在上海公学举行,会议由李中主持,孙中山、陈独秀等出席会议并发表演说。“世界工人联合会”执行部总干事罗卜郎专门发来贺电,可见其在国内外劳动界的影响。毛泽东曾赞誉过他的这位同乡:“李君声澥以一师学生在江南造船厂打铁……帮助陈仲甫先生等组织机器工会。”⑤1920年秋,上海小组指派李启汉主持工人半日学校,这是在全国由党的早期组织创办的第一所工人学校。起初来校上学的工人不多,李启汉在深入了解情况后,决定改用开展娱乐活动的形式吸引工人。1920年12月19日,李启汉举办了一场上海工人游艺会,通过此形式向工人进行宣传教育,从而使得工人半日学校报名人数大增。中国共产党成立后,相当一段时间仍然将党的工作重心放在发动工人运动方面。这一时期,在上海开展工人运动的湘籍党员是李启汉。1921年7、8月间,上海英美烟厂举行大罢工,中共即派李启汉前往领导,罢工斗争很快就取得了胜利,随后产生了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主任为张国焘,李启汉担任干事。1922年以后,李启汉帮助组建浦东纺织工会,支持上海邮局工人罢工运动。由于李启汉在上海的优秀表现,被誉为“上海工人运动的开拓者”。⑥也因此租界巡捕房以“发起要挟增加工资,唆使邮差罢工,扰乱秩序”的罪名判了李启汉3个月刑,随后又被关进龙华军事监狱坐了两年多牢。

在马克思主义理论宣传方面,李达在《新青年》成为上海小组的机关报之后,曾长期在编辑部工作。《共产党》月刊在上海创刊,李达担任主编,主持该刊的日常工作。这是一份适应建党需要的理论教育刊物,共出6期。在上海小组创党时期,李达是陈独秀重要的助手,在陈独秀赴广州担任广东教育委员会委员长期间,上海小组书记职务就曾由李达代理。

与中国共产党创立关系最直接的是上海共产党小组,它负有筹备正式建党的历史使命,在创党过程中起到了发起组的作用。上海共产党开展工作期间,总共有20名成员,其中的赵世炎、陈公培、刘伯垂3人加入之后很快离沪赴法国与武汉开展工作。⑦因此,实际参加活动的成员有17名,他们是陈独秀(安徽)、李汉俊(湖北)、沈玄庐(浙江)、陈望道(浙江)、俞秀松(浙江)、杨明斋(山东)、李达(湖南)、袁振英(广东)、邵力子(浙江)、李季(湖南)、林伯渠(湖南)、沈雁冰(浙江)、李启汉(湖南)、李中(湖南)、沈泽民(浙江)、周佛海(湖南)、施存统(浙江)。这17人当中,浙江籍7人,湖南籍6人,安徽、湖北、山东、广东籍各1人。1921年7月底,上海召开了中国共产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参会代表有13名,湖南籍4位,分别是李达、毛泽东、何叔衡、周佛海;湖北籍5人;江西、贵州、山东、广东籍各1人。会议期间,李达曾与张国焘、董必武起草供会议讨论的党纲以及工作计划。李达最后被选举为三人中央局成员之一,负责宣传工作。

国共合作以后,湘籍党员在上海也参与了多项活动。首先,与国民党合作共同创办上海大学。李大钊受于右任所托,推荐了邓中夏担任校务长,负责学校的行政工作。后来蔡和森还担任了上海的教师,深受学生喜欢。上海大学的创办,为国共两党培养了一批革命青年。其次,是在国民党上海执行部的工作。1924年国民党上海执行部成立,中共协助国民党开展活动,毛泽东担任了组织部秘书,其他湘籍党员如向警予、邓中夏、李立三等成为上海执行部的重要成员。可以这么说,以毛泽东为首的几位湘籍党员在其中发挥了重要作用。第三,参与针对外国殖民者以及上海军阀当局的革命活动。“五卅惨案”后,中共决定公开上海总工会,由李立三、刘少奇负责,领导罢工、罢课、罢市的“三罢”运动。上海工人第三次武装起义最高决策机构中,8名成员当中有三名湘籍党员,为彭述之、罗亦农、萧子暲。⑧

显而易见,在中共创建期间,无论在一些相关社团和组织中,还是在直接参与建党的上海共产党小组中,浙江、湖南籍成员数量往往名列前茅。浙江离沪较近,且浙江移民在上海人口中所占比例也较高,因而人数较多可以理解。而湖南远离上海,在近代上海人口中,湘籍人口数量从未超过第5名,却有较多人参与,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

湖南人如此多地参与了中共在上海的建党组织活动,这是有其历史远因和近因的。

历史的远因必然要追溯到近代以来湖南军政人才的涌现及其在上海政界中的活跃和聚集。这也是上海的湘籍移民群体有别于其他省籍群体的一个特征。而近代上海在行政治理方面的特点也吸引了不少持不同政见者和革命人士。同时,上海还是国人,尤其是内陆地区人士出入国内外的必经港口。

19世纪中期,太平天国运动兴起,因太平军的入湘与出湘,曾国藩组织湘军镇压太平军,这一系列的活动成为晚清湖南人向江南大批迁移的起点。1852年6月,太平军攻占湘桂边境的全州,进军湖南,在湖南的半年时间里人数增加了两倍,建立了土营、水营,声势浩大。⑨这些加入太平军的湖南人,被这股洪流裹胁出湖南,跟随太平军转战各地。太平天国建都天京后,这部分湖南人也就随之到了长江下游的苏浙一带。太平军席卷湖南、北出洞庭之后,湖南省会党组织活动越发频繁,如串子会、红黑会、半边钱会、一股香会等,“往往成群结党,啸聚山谷”,遍及各地,势力很大。⑩清朝的绿营、八旗等经制兵尾随追击太平军而去,无力镇压会党起义维持地方,故清政府诏令在湖南的礼部侍郎曾国藩办理湖南团防查匪事务。曾国藩得旨后,即“调湘乡廪罗泽南、生员王鑫等练勇长沙”,成军之后,镇压省内各地起义,1853年5月又率湘勇出省作战。1854年湘军水师编练完毕,曾国藩遂率水陆大军“自湘阴转战复岳州……八月复武汉,湖南北路肃清”。此次是湘军正式转战外省,接着由湖北至安徽、江西,继而江南,故“东南各行省自是倚湖南为重”。湘军出省征战者,“水陆不下十数万之多”。在战胜太平军之后,除去大部分裁撤归乡,也有不少湖南兵勇就此流落苏浙,遍布江南。而未被裁撤的部队及其将官在战后形成了湘系官僚集团,主政东南各省。他们中的各级官员携带家眷前往各个驻地,退役后大多居住于上海、苏州等城市,形成一批较为特殊的移民群体。这个特殊的群体,深深影响了晚清政局。

近代以来,上海城市的独特地位对湖南人的吸引力也不可忽略。上海对湖南人的吸引力主要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首先是辛亥革命后上海政治地位提升。太平天国之役,江南地区遭受重创,传统的中心城市如苏州、杭州衰落下去,而上海幸免于难,逐渐成为江南地区最为重要的城市。这个重要地位,不仅体现在经济上,也体现在政治层面。19世纪60年代后,上海不仅成为东南地区清政府外交活动的重要城市,也是洋务派官僚实践“自强求富”口号的舞台。上海道台成为两江总督以下最为重要的职务,担任过上海道台的官僚往往都会得到晋升。靠镇压太平军而崛起的湘系官僚集团,在战后大多主政于东南地区,上海也是湘籍官僚为官执政的重要城市,故而这一时期的上海吸引了一批湖南官僚,作为他们走上更高仕途的台阶。

其次是上海一市三治和租界的存在,对持不同政见者是一个较好的庇护所。上海开辟租界后,列强逐渐获得了行政权、立法权、司法权,俨然成了“国中之国”。尤其是英、美、法三国驻沪领事先后于1862、1863、1866年规定中国政府拘捕租界内华人要取得外国领事的同意,中国政府因此就失去了对租界内华人的逮捕权,租界成为中国官方统治的一个薄弱地带。清末革命党人在租界内发动组织、宣传舆论、逃避追捕,北洋政府时期中国共产党的秘密创建,南京国民政府时期中共中央机关的地下活动,都是因为上海存在着租界这一特殊的行政区域。蔡元培曾经有这样的论述:“自是人人视上海为北京政府权力所不能及之地。”

上海成为不少湖南人逗留的城市还在于,湖南是一个内陆省份,其出入国门一般会选择上海作为中转站。自19世纪60年代后,上海成为东南地区清政府外交活动的重要城市,是中国人出国、回国的一个重要码头。从1850年2月大英轮船公司开辟上海到伦敦的定期航班开始,法国、美国、日本、德国、加拿大、澳大利亚纷纷开辟至上海的航线。到了20世纪20年代,上海成为出入国内外轮船运输的一个重要港口,“轮船类别有二,曰外国、曰内国。外国轮船有英法德三公司,远者达伦敦、纽约,近者至神户、横滨……内国轮船类别有三,曰沿海、曰沿江、曰内河”。由于上海具有这样一个优越的交通地理位置,上海成了清末反清革命党人出入中外从事革命活动的中转站。

笔者以黄兴、宋教仁等7位清末革命党人年谱为基本资料,摘录出他们来往上海的记录(表1)。

表1 部分湘籍革命者来往上海(次数)统计表

表1 部分湘籍革命者来往上海(次数)统计表

姓名来往上海目的出入中外赴沪活动赴沪避难往来上海统计宁调元4318刘揆一3216宋教仁4329杨毓麟3227李燮和3216唐才常2114黄兴135220

资料来源:杨天石、曾景忠编:《宁调元年谱》,载《宁调元集》,湖南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饶怀民、李日编:《杨毓麟年表》,载《滔海志士杨毓麟传》,岳麓书社2011年版;饶怀民编:《刘揆一年表》,载《刘揆一集》,湖南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迟云飞编:《宋教仁生平大事年表》,载《宋教仁与中国民主宪政》,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饶怀民编:《李燮和年表》,载《光复军司令李燮和传》,岳麓书社2015年版;毛注青编:《黄兴年谱长编》,中华书局1991年版;唐才质编:《唐才常烈士年谱》,载《唐才常集》,中华书局1982年版。

从表1的统计可以看出,“出入中外”是湘籍革命者来往上海的一个重要目的,这一项甚至要大于“赴沪活动”“赴沪避难”两项的统计。

对于清末的革命党人来说,通过上海去往海外,大部分目的地都是日本:如宁调元1905年“东渡赴日,入早稻田大学学法学”;杨毓麟1902年“3月,到达上海(经沪于4月19日到达日本求学)”;刘揆一1904年“十一月底,黄兴先期出狱,偕黄兴逃抵东京”;宋教仁1904年“12月5日,由上海东渡日本,于12月13日抵达东京”;李燮和1906年“1月,由陶成章介绍加入光复会,赴日本东京”;黄兴1904年“11月20日,因万福华刺王之春案牵连入狱。29日获释,避走日本”;等等。去往日本的原因主要有二:一方面,清末湖南人通过上海去往日本留学是一个普遍现象,“这期间(指1900年后)愈来愈多湖南学生东渡日本求学,他们成为中国海外留学运动的一部分” 。有一个数据可说明湖南学生留日的盛况:1904年全国共有留日学生2406人,湖南位居全国第一,有363人,远远超过浙江的191人、江苏的280人。这些湖南留学生后来大都成为革命党人。另一方面,由于日本距离中国较近,成为湘籍革命者经由上海逃亡海外的最佳之地。

除了通过上海去往海外,湘籍革命者通过上海辗转国内各地的次数也不少,如宁调元、刘揆一、李燮和、唐才常各1次,宋教仁3次,黄兴5次。通过上海去往国内各处的目的主要有两方面:其一为前往各地展开活动,如宋教仁1911年“4月,赴香港参加筹备广州起义”,刘揆一1911年“十月二十四日,携黄兴、宋教仁从上海赴武昌”,黄兴1913年“7月14日,携石陶钧等抵达南京。召集军事会议,决定出兵计划”。这些目的地包括南京、武汉、北京、香港等几个主要大城市,上海成为这些湘籍革命者来往全国各大城市的中转据点;其二为回归湖南家乡,此种行程多为回乡探亲性质,如1911年“7月,李燮和闻其母病危,乃只身(离沪)潜回故里探亲”,黄兴1912年“10月23日,自上海乘楚同舰启程返湘”。

最后,还有湖南人的性格与湖湘文化的影响。这已有不少研究涉及。湖南因其地理位置,自古为兵家争战之地,明末清初更是饱受刀兵战火荼毒,湖南又是少数民族众多的地区,因此湖南人的性格中有强韧、犷悍的血统与遗传。而湖湘文化中的经世致用与民族主义内涵的熏陶,也使近代湖南人的行动力较强,爱国主义情怀丰满。湖湘文化源远流长,传承自屈原的楚文化传统,经宋代胡安国、胡宏父子创立的“湖湘学派”而奠定基础,再经张栻传播,至明清鼎革之际由王夫之继承发展,到清中叶以后蔚为大观。进入晚清时期,中国面临列强入侵,救亡图存的历史局面形成,湖湘文化当中最为重要的两个内涵——经世致用以及民族主义演变而来的爱国主义精神,对孕育湘籍人才,特别是政治军事人才,发挥了重要作用,因此,晚清有唐才常、谭嗣同,民初有宋教仁。杨度曾有诗作,既形象地表现了湖南人的性格,在当时也曾极大地鼓励了湖南的青年。其原文为一首长诗,是杨度代表湖南青年对梁启超所作《少年中国说》的呼应之作,发表在《新民丛报》上,其中有“中国如今是希腊,湖南当作斯巴达;中国将为德意志,湖南当作普鲁士”“若道中华国果亡,除非湖南人尽死”等诗句,在湖南青年中产生了巨大影响。

中共建党时期湖南人参与较多并发挥了重要作用,除了上述历史与地缘因素外,其近因则要归结到中共建党时期中国和湖南的政局,使关注湖南省政和国家兴亡的湘籍知识分子,尤其是青年知识分子,络绎不绝地来往于上海和湖南,他们中不少人便选择了马克思主义,走上共产主义道路。具体而言,当时中国发生了两场运动,不仅对当时中国政局产生了影响,也对中国历史进程产生了深远影响:一是湖南驱张运动,二是留法勤工俭学运动。驱张运动发生在湖南,但湖南的组织者一度努力地将它推向全国,并基本达到了目的。驱张运动的组织者与寓居上海的湘籍各阶人士使上海仅次于北京,成为驱张运动的重要城市。与此同时,中国此时还有一股留法勤工俭学的热潮。这是中国一部分知识精英和政治家希望通过改革教育以达到改造中国社会的一个尝试。在赴法勤工俭学运动中,湖南青年积极投入,频繁往来于沪湘之间,将上海作为留法学生走出国门的中转站。一定程度上说,这两场运动推动了湖南相当一部分青年迅速转向信仰马克思主义,并为中国共产党创立训练了干部。

驱张运动是“五四”运动时期湖南人民发动的驱除军阀张敬尧的斗争。湖南学生是其中的急先锋,以毛泽东等为首的新民学会发挥了骨干作用。当运动发展到上海,以毛泽东为首的青年学生与上海南社湘籍成员结合,在上海掀起了一场声援湖南驱张运动的社会舆论运动,并在上海出版杂志,建立社团组织。上海的湘籍人士主要在两个层面开展工作:陆续来到上海的新民学会成员为骨干的青年学生和在上海的南社湘籍成员。为扩大驱张宣传,联络省外力量,1920年2月,彭璜等作为湖南学联代表前往上海,联络全国学联和全国各界联合会,声援驱张运动。5月5日,毛泽东又率湖南驱张请愿团来到上海,与彭璜等人见面,讨论驱张斗争。毛泽东在湖南善后协会创办的《天问》周刊上发表《湖南人民的自决》,此文更早发表于《时事新报》。《天问》为南社重要成员傅熊湘编辑。傅熊湘诗、文、词兼攻,辛亥革命期间从事反清宣传和活动,北洋政府期间抨击北洋军队劫掠湖南,赴上海请赈,与上海的湘绅聂其杰、彭兆璜、袁家普等创设湖南善后协会,为《湖南》《天问》周刊撰稿,声讨张敬尧祸湘罪行。湖南善后协会试图借助南北议和这件事展开舆论活动,傅熊湘亲自手撰《醴陵兵燹纪事》《醴陵兵燹图》《湘灾纪略》等书,送交南北各方代表,为湖南善后奔走呼吁。与此同时,旅沪湘人还于1919年4月14日至5月14日连续一个月在上海《民国日报》登载署名“旅沪湘人公决”的驱张口号作为声援:

速去张敬尧!!!

张敬尧不去,湘祸不了!

张敬尧不去,合议不成!

总代表注意!

分代表注意!

湘代表注意!

主张不议决去张敬尧者,

湘人誓图相当之对付!

1919年8月6日,张敬尧将湖南学生联合会解散,进一步迫害学生运动,湘籍学生被迫离开湖南,发出了湖南学生联合会第二次驱张宣言。这是湘籍学生群体在上海开展活动的序幕,“这回活动,可说是湖南全体学生驱张运动的先声;这回所派的代表,可说是湖南全体学生驱张运动的先锋队”。到了1919年底,张敬尧对湖南学生的迫害更甚,湖南学生纷纷离开湖南,分途北京、上海进行驱张运动。北京以外,上海是最为重要的一个城市。来到上海的学生,由曹杨篱、毛斗文等出面,组织了驻沪湖南学生请愿代表团,于1919年11月14日在上海《民国日报》发布《湖南旅沪学生要求撤换张敬尧》的通电,向广东军政府、湖南郴州谭督军等请愿:“学生等避居海滨,从无党系,苟可缓死须臾,自愿宁人息事;故初冀沪会重开,解决湘局。不料信使非人,和平绝望,撤换张督,又无结果,而湘人倒悬,日甚一日,垂死待救,急不能待。”并向湘西的湘军呼吁,“只得请求湘省西南将领,重整旗鼓,克日声罪致讨,出湘民于水火之中,俾得苟延残喘,再见天日”,请求他们出兵武力驱张。为了获得南北议和会议的支持,通电特别强调“此实湘民忍无可忍,不得不急起自决,为正当之防御,求局部之解决,其于西南和平之根本主张,并无妨碍”。

在几个驱张团体的组织下,上海的驱张运动颇有声势。1920年1月4日,上海的湖南人联合起来组织了旅沪湖南各界联合会,进一步开展活动。在该日的各界联合会上,旅沪湘人做出三项决议:“一、电南北政府要求去张,并电湘西将领及吴师、冯旅,援以实力;二、请求和会湘籍章、徐、彭三代表,力负去张责任;三、派人请愿粤军政府及郴州、衡州、常德各军,要求伐暴救民。”会后,旅沪湘人诸如彭允彝、章士钊等纷纷各处活动,以助声势。如前所述,1920年4月,彭璜、毛泽东与旅沪新民学会会员、周南女校校长朱剑凡以及同盟会元老章士钊、曾毅等人发起组织湖南改造促进会。

除了组织驱张团体外,旅沪湘人还利用上海自由的舆论环境创办刊物,以期进行舆论驱张,《湖南》月刊与《天问》周刊就是这样的产物。上海的驱张活动并没有形成像北京那样大规模的集会游行活动,但由于舆论宣传影响巨大,反而取得了更好的效果。另一方面,旅沪湘人的团结一致和为家乡事业奔走的政治参与热情也在此次事件当中展现得淋漓尽致。凭借湘人的不断抗争与舆论活动,再加上吴佩孚、西南联军的军事压力,张敬尧所部节节败退逃往岳州,张本人也于1920年6月13日被北京政府免去湖南督军兼省长各职。湖南人民的驱张运动最终获得了胜利。

与驱张运动同时开展的还有一场赴法勤工俭学运动,以及工读互助团体的建立。赴法勤工俭学一般都得从上海候船去法国,因此上海成为赴法勤工俭学的大本营。而勤工俭学赴法的人数中湖南籍仅次于四川籍,位居第二。留法勤工俭学开始于1912年,当时的本意是节俭费用,作为推广留学之方法。1915年6月,蔡元培等组织勤工俭学会,以“勤于工作,俭以求学,以进劳动者之智识”为宗旨。1919年以后,在李大钊、毛泽东、周恩来、蔡和森、赵世炎的推动下,中国留法勤工俭学运动达到高潮。1919—1920年间,先后共20批约1600多人到达法国,他们来自全国18个省, 其中以四川(378人)、湖南(346人)、河北(147人)为最多,湖南省位居第二。1918年诞生的新民学会,是先进知识青年的革命团体,很快成为湖南赴法勤工俭学运动的领导力量。因为新民学会的领导者毛泽东、蔡和森团结凝聚了一批激进和有抱负的爱国青年,“真心求学,实意做事”,想为改造国家、改造社会做一番事业。新民学会的70多个会员,多数参与了赴法勤工俭学的各项工作。

唐铎在《回忆五四时期的留法勤工俭学运动》中谈及:“1918年春,毛泽东和蔡和森等同志,在湖南组织了革命团体——新民学会,经常组织会员讨论中国的出路问题。恰在这时,原在湖南第一师范学校教书,后来到北京大学任教的杨昌济先生,给毛泽东同志来信,告知有人发起留法勤工俭学的消息。于是,新民学会专门讨论了组织会员和湖南青年参加留法勤工俭学的问题。他们认为通过留法勤工俭学,可以直接研究西欧工人运动的经验,特别是研究十月革命的经验,学习马克思主义的新思潮,学习西方的文化科学技术,正是‘向外发展’的一个好机会。从此,毛泽东、蔡和森等同志便着手积极组织,进行赴法勤工俭学的准备工作。”1918年8月,毛泽东率领一批学生来到北京,在打算赴法勤工俭学的青年中湘籍人士最多,经杨昌济的协调,获准首先为之举办一期预备班。何长工的《留法勤工俭学的斗争和旅欧总支部的建立》回忆,毛泽东在杨怀中的协助下,把控制在范源濂、熊希龄等手中的一笔前清户部应退还湖南的粮、盐两税的超额余款(存在俄国道胜银行)的利息提取出来,用作湖南青年赴法勤工俭学的旅费。同样,罗学瓒在10月16日从北京寄给叔祖父的信中曾这样写道:“毛润之此次在长沙招致同志来京,组织预备班,出力甚多,才智学业均为同学所佩服。”1919年3月14日,为欢送湖南赴法勤工俭学生,毛泽东第一次到上海。3月17日、31日,毛泽东、萧三、吴玉章、朱少屏等人到杨树浦码头送别赴法勤工俭学生。《申报》还刊登了此次赴法勤工俭学的89位学生名单,其中有43位湖南青年。毛泽东参加了在寰球中国学生会会所(今上海南京西路大光明电影院附近)举行的欢送会,并和大家一起合影留念。1920年5月,毛泽东从北京来到上海,为驱逐湖南军阀张敬尧开展活动。5月8日,新民学会会员共12人,即毛润之、萧三、熊光楚、李思安、欧阳泽、刘明俨、张百龄、彭璜、陈绍休、魏璧、劳君展、周敦祥,在半淞园聚会,再一次欢送赴法勤工俭学的会员。5月9日,毛泽东到洋泾浜码头欢送萧三、陈赞周等人赴法勤工俭学。

新民学会推动驱张运动和赴法勤工俭学运动的直接成果就是促进了马克思主义的传播,促进了中国共产党的诞生。蔡和森与毛泽东关于建立中国共产党的通信,成为最早的党建文献之一。他们对于广泛传播马克思主义和创建无产阶级政党——中国共产党发挥了重要作用,成为中国共产党的重要创始人。参加旅法勤工俭学的湖南人中间,产生了一批中国共产党的早期重要领导者,有历届中央政治局常委蔡和森、李立三、李维汉、李富春,中央政治局委员向警予,无产阶级革命家何长工、蔡畅、欧阳钦、徐特立、萧三、李卓然、唐铎、萧明,上海共产党发起组成员陈公培,著名英烈张昆弟、罗学瓒、颜昌颐、林蔚、佘立亚、刘云、高风、孙发力、鲁易、毛遇顺、李林、黄五一等。在国内的会员毛泽东、何叔衡、彭璜、李启汉、罗章龙等人,也潜心致力于研究俄国十月革命、传播马克思主义的学说。毛泽东两次到北京时,如饥似渴地阅读马克思主义和社会主义著作,并得到李大钊、陈独秀的直接帮助,迅速转变为一个自觉的马克思主义者,并成为在湖南传播马克思主义的重要组织者和领导者。他筹办文化书社,从事工人、平民教育,努力使刚刚学到手的马克思主义原理与工人运动、青年学生运动相结合。最早提出“中国共产党”的全称以及阐述在中国建立共产党的明确理论的是蔡和森,他在1920年7月率先提出“组织共产党”,比上海共产党发起组制定的《中国共产党宣言》约早5个月。他在写给毛泽东等会员的几封信中,根据列宁的建党原则,阐明了在中国建立共产党的鲜明观点和理论主张,对国内毛泽东、何叔衡和陈独秀等人的建党活动给予了有力的影响和推动;他还实际参加了筹组旅欧共产主义早期组织的工作。

综上所述,中共建党时期,乡缘因素也在其中发挥了一定作用。与中共建党相关的社团中有同乡聚集的状况存在,与中共创立直接相关的上海共产党小组中也有浙江、湖南籍成员居多的现象。近代上海移民人口中湖南籍远少于苏、浙、粤、皖籍,但近代以来其在上海的政、军和文化界却有不小的聚集现象。中国共产党创立期间,湘籍共产主义者人数与表现都较突出。出现这样的状况,其历史的远因应归结为近代湖南军政人才的大量涌现,他们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家国情怀,积极投身于社会政治运动。自晚清到民初的历次革命运动,湘籍革命者都有不俗表现。其近因则可考察中共创立时期的两场与湖南人紧密相关的运动,即在湖南发生并影响到全国的驱张运动,以及湖南青年最为积极投入的赴法勤工俭学运动。这两场运动吸引了不少湖南知识分子和青年来到上海,他们中一些参加了上海的中共建党活动,由爱国主义者走向共产主义者。

注释:

①《肖劲光于1979年的回忆(摘录)》,引自《上海共产主义小组》,知识出版社1988年版,第237页。

②《曹靖华于1982年的回忆(摘录)》,引自《上海共产主义小组》,第239页。

③《申报》,1920年3月7日。

④《民国日报》,1920年10月6日。

⑤湖南省博物馆编:《新民学会资料》,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72页。

⑥中共嘉兴市委宣传部、嘉兴市社会科学界联合会、嘉兴学院红船精神研究中心编著:《中国共产党早期组织及其成员研究》,中共党史出版社2013年版,第146页。

⑦《上海共产主义小组》,第26页。

⑧《中共上海党志》编纂委员会编:《中共上海党志》,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1年版,第197-202页。

⑨湖南省志编纂委员会编:《湖南省志》第1卷《湖南近百年大事纪述》,湖南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32页。

⑩同上书,第3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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