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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辞》中所见《诗经》元素

2018-04-12王廷洽

关键词:郑风感叹句辞赋

王廷洽

(上海师范大学 人文与传播学院,上海 200234)

以彪炳千秋的《离骚》《九歌》为代表的文言散文诗组成的《楚辞》已经流传了两千多年,吸引了无数的读者,培育了难以计数的爱好者,模仿 “骚体”的作品也层出不穷。《楚辞》在文学史上的地位是不言而喻的。然而,在探讨《楚辞》的渊源时,多以为是楚文化造就了这种特点鲜明的作品,这是毫无疑问的。或以为它也受到中原文化,主要是《诗经》的影响,这也是毫无疑问的。若《楚辞》仅仅停留在当地祝祷之辞和巫歌的基础上,就不成其为《楚辞》而只是当地祝祷之辞和巫歌了;若《楚辞》的写作仅停留在《诗经》的传统方法上,就仅仅是《诗经》之余绪了。故《楚辞》应该是楚文化与华夏文化融合的产物,是楚国当地祝祷之辞和巫歌与《诗经》有机结合的产物。由于已有《中国楚辞学史》《楚辞研究》《屈骚探幽》等综述《楚辞》研究状况的专著问世,①本文不再做学术动态方面的赘述,而运用纯文学作品形式全面比照的方法,从楚文化逐步华夏化、《楚辞》与《诗经》相似的形式、两者的相同词汇等方面探索《楚辞》中所见《诗经》的影子。

其实对于《楚辞》受《诗经》影响的见解,前哲先贤是有过精彩论述的。号为中兴之主的汉宣帝在评价王褒、张子侨等人的赋作时早就指出:“辞赋大者与古诗同义,小者辩丽可喜,辟如女工有绮縠,音乐有郑卫。今世俗犹皆以此虞说耳目,辞赋比之,尚有仁义风谕,鸟兽草木多闻之观,贤于倡优博弈远矣。”②“鸟兽草木多闻之观”数语,明显指出辞赋是继承《诗经》传统的。汉代最为流行的说法是“赋者,古诗之流也”。③后来《汉书·艺文志·诗赋略》说:“春秋之后,周道寝坏,聘问歌咏不行于列国,学《诗》之士逸在布衣,而贤人失志之赋作矣。大儒孙卿及楚臣屈原离谗忧国,皆作赋以风,咸有恻隐古诗之义。”其也说辞赋是继承《诗经》的。辞赋一体,汉人所说的赋往往包含《楚辞》。

南朝刘宋文学评论家刘勰则认为《楚辞》的产生是有多种渊源的,其中就有《诗经》的因素。《文心雕龙·辨骚》说过,“自《风》《雅》寝声,莫或抽绪,奇文郁起,其《离骚》哉!固已轩翥诗人之后,奋飞辞家之前”;“故论其典诰则如彼,语其夸诞则如此,固知《楚辞》者,体宪于三代,而风杂于战国,乃《雅》《颂》之博徒,而辞赋之英杰也”。刘勰所谓的“论其典诰则如彼”,是指《楚辞》中有不少思想性和创作方法同于儒家经典的地方,如“其陈尧舜之耿介,称禹汤之祇敬,典诰之体也;讥桀纣之猖披,伤羿浇之颠陨,规讽之旨也;虬龙以喻君子,云霓以譬谗邪,比兴之义也;每一顾而掩涕,叹君门之九重,忠恕之辞也。观此四事,同于《风》《雅》者也”。刘氏所谓的“语其夸诞则如此”,是指《楚辞》中有不少“诡异之辞”“谲怪之谈”“狷狭之志”“荒淫之意”,属不同于儒家的地方,而接近于战国纵横家好夸大其词的文风。不管《楚辞》的是非标准是否同于儒家经典,刘勰认识到《楚辞》在思想性、创作方法、诗歌形式等方面,是部分地渊源于《诗经》的;而其诡谲、夸诞之文风,则是受了战国诸子的影响。像汉宣帝、班固、刘勰这样的前哲先贤仅下论断或举例,而本文沿着他们的思路进行阐述,将两者做纯文学作品形式的全面比照,以期详尽地了解《楚辞》受《诗经》影响的情况。

论及《楚辞》,我们可以看到其中确实具有丰富的华夏文化的因素,故需要了解楚文化逐步华夏化的进程。

第一阶段为楚文化的草创时期,即传说时代“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的原始时期。基本处于地方特点、民族特点为主的原始文化阶段。故楚国早期的统治者楚武王承认楚人是蛮夷,这一方面是基于楚国自身发展的需要,另一方面讲的却是历史事实。

第二阶段为楚国建立,奠定了以华夏文化为尚的基本走向。及楚庄王观兵周郊,问鼎中原,开启了学习华夏文化、赶超华夏的新潮。楚庄王谋教太子,申叔时论教育太子诸科,有春秋、世、诗、礼、乐、令、语、故志、训典等,④其中之诗,当指流行于春秋诸国、由周史官采编的《诗》,后经孔子再度删繁去重而编定的《诗经》。根据《左传》的记录,楚武王、文王、成王等在与他国交往时皆无吟《诗经》答对的记录,而首见记录的是楚庄王论“武”时所引《诗经·周颂·时迈》中“载戢干戈,载橐弓矢。我求懿德,肆于时夏,允王保之”;及《周颂·武》中“耆定尔功”,“铺时绎思,我徂维求定”,“绥万邦,屡丰年”。⑤楚庄王谋教太子和他引《诗经》两事,在证实《诗经》在楚国流传的事实上有异曲同工之妙。近年获得的以往从未知晓的《孔子诗论》,⑥证实了《诗经》确实已经在楚国传播。楚共王死,群臣谋谥,认为他虽然在争霸中原的战争中失败,但总体上能“抚有蛮夷,奄征南海,以属诸夏”,⑦故谥曰“共”。楚文化已经吸收了大量的华夏文化因素,并以华夏文化为尚。

第三阶段为春秋后期以后,楚国进一步开疆拓土,国土益发广袤,人口益发众多,民族融合日益加强,文化的趋同性日益明显。

在明确了楚文化发展历程的前提下,我们就不难理解《楚辞》是在怎样的文化背景下创作而成的。

《诗经》对屈原产生过重大的影响。屈原身为大夫,官职左徒,即左司徒,相当于《周礼》中的小司徒,主管地方行政和教育,在楚国还兼大巫师,属楚国最高层次的文化人,他的弟子宋玉、景差、唐勒等人亦然。因此其能创作出楚文化和华夏文化融为一体的卓越文学作品就在情理之中了。

我们不妨再来考察《楚辞》对于《诗经》“赋”的创作方法的学习和继承关系。笔者曾作《论辞赋的铺陈方法》,⑧指出“微铺陈不为辞赋”,而铺陈方法有并列式、段落式、递进式、散布式四种。这种铺陈复沓正是《诗经》风、赋、比、兴、雅、颂或赋、比、兴、风、雅、颂之“赋”的实质。赋本为写作方法,后来专指以铺陈复沓写成的古体散文诗,成了作品形式的专名。辞赋一体,故屈原写成的作品亦称屈赋。《楚辞》全用铺陈的方法写成。根据现有《诗经》的文本,风、雅、颂为诗歌体裁,赋、比、兴为创作方法,当无可厚非。而没有哪首诗单独采用赋的方法、比的方法,或兴的方法。一般说来,赋、比、兴融会地、综合地用于各诗篇中,而铺陈复沓的方法使用得最为普遍。赋,在《诗经》中并不被历代研究者称为作品的体裁,而视为写作方法,其原因是十五国风中都有类似于《楚辞》的诗句或作品,《小雅》中也有,却不称为赋,而称为“风”或“雅”。这是不争的事实。可以说,辞赋的雏形已见于《诗经》的十五国风中,《雅》《颂》中亦偶见带“兮”的诗句,兹罗列于后。

我们先来看被认为是南音的《周南》。其《葛覃》有“葛之覃兮”,《麟之趾》有“于嗟麟兮”,类似于《楚辞》的诗句;而《螽斯》“螽斯羽诜诜兮,宜尔子孙振振兮。螽斯羽薨薨兮,宜尔子孙绳绳兮。螽斯羽揖揖兮,宜尔子孙蛰蛰兮”,全诗三节六句,说它是一篇短小的辞赋,完全可以。这大概是人们一直认为《周南》《召南》为南音的理由,也一直认为它们对《楚辞》产生了影响的实例。而事实上此种观点存在反证,十五国风中皆有类似的诗句或作品,难道《齐风》《王风》《豳风》皆为南音?要说《诗经》对《楚辞》的影响,也不仅仅是《周南》《召南》。为了能全面了解《诗经》中类似辞赋的诗句和篇章,兹梳理介绍如下:

《召南·摽有梅》:“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此诗共三节,而第三节无带“兮”之句。《野有死麇》:“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此诗共三节,前两节每节四句四字句,第三节三句五字句,两句用感叹词“兮”。

《邶风·绿衣》共四节,每节起始曰“绿兮衣兮”“绿兮丝兮”“絺兮綌兮”,其中第三节曰“绿兮丝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无訧兮”,似辞赋。《邶风·日月》共四节,前三节之第三句皆为“乃如之人兮”,第四节第三句为“父兮母兮”,如辞赋之句式。《邶风·击鼓》共五节,每节四句,唯第五节类辞赋:“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邶风·旄丘》共四节,皆类辞赋:“旄丘之葛兮,何诞之节兮!叔兮伯兮,何多日也!”“何其处也,必有与也。何其久也,必有以也。”“狐裘蒙戎,匪车不东。叔兮伯兮,靡所与同。”“琐兮尾兮,流离之子。叔兮伯兮,褒如充耳。”《邶风·简兮》共三节,唯第一节开头有“简兮简兮”和第三节结尾有“彼美人兮,西方之人兮”用感叹词“兮”的诗句。

《鄘风·柏舟》共两节,每节七句,各有两句用感叹词“只”:“母也天只!不谅人只!”《楚辞·大招》亦用感叹词“只”。《鄘风·君子偕老》见三句类辞赋的诗句,“玼兮玼兮”“瑳兮瑳兮”“展如之人兮”。

《卫风·淇奥》共三节,每节九句,每节的后半节皆有类辞赋:“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非君子,终不可谖兮。”“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卫风·硕人》第二节有两句类似辞赋的诗句:“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卫风·氓》共六节,或10句或11句,唯第三节后八句类辞赋:“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卫风·芄兰》共两节,各有两句类辞赋:“容兮遂兮,垂带悸兮。”《卫风·伯兮》共四节,唯首节起首有两句 “伯兮朅兮,邦之桀兮”。

《王风·采葛》共三节:“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郑风·缁衣》共三节:“缁衣之宜兮,敝,予又改为兮。适子之馆兮,还,予授子之粲兮。”“缁衣之好兮,敝,予又改造兮。适子之馆兮,还,予授子之粲兮。”“缁衣之席兮,敝,予又改作兮。适之子馆兮,还,予授子之粲兮。”每节皆为短小的辞赋,都用铺陈的写作方法,全诗即为辞赋。《郑风·将仲子》共三节,每节以“将仲子兮”类辞赋的句子开始。《郑风·羔裘》共三节,其第三节为辞赋:“羔裘晏兮,三英粲兮,彼其之子,邦之彦兮。”《郑风·遵大路》共两节:“遵大路兮,掺执子之袪兮。无我恶兮,不寁故也。”“遵大路兮,掺执子之手兮。无我魗兮,不寁故也。”类辞赋。《郑风·萚兮》共两节类辞赋:“萚兮萚兮,风其吹女。叔兮伯兮,倡!予和女。”“萚兮萚兮,风其漂女。叔兮伯兮,倡!予要女。”《郑风·狡童》共两节如辞赋:“彼狡童兮,不与我言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彼狡童兮,不与我食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郑风·丰》共四节,前两节类辞赋:“子之丰兮,俟我乎巷兮。悔予不送兮。”“子之昌兮,俟我乎堂兮。悔我不将兮。”其三、四两节各有一句“叔兮伯兮”类辞赋的感叹句。《郑风·子衿》共三节,其第三节类辞赋:“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野有蔓草》共两节,其首节类辞赋:“野有蔓草,零露溥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郑风·溱洧》共两节,其首节类辞赋:“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蕑兮。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洧之外,洵訏且乐。’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第二节实为首节之复沓,仅将“兮”改成“矣”。

《齐风·还》共三节,全为辞赋:“子之还兮,遭我乎峱之间兮。并驱从两肩兮,揖我谓我儇兮。”“子之茂兮,遭我乎峱之道兮。并驱从两牡兮,揖我谓我好兮。”“子之昌兮,遭我乎峱之阳兮。并驱从两狼兮,揖我谓我臧兮。”《齐风·东方之日》共两节,全为辞赋:“东方之日兮!彼姝者子,在我室兮。在我室兮,履我即兮。”“东方之日兮!彼姝者子,在我闼兮。在我闼兮,履我发兮。”《齐风·甫田》共三节,其第三节为辞赋:“婉兮娈兮,总角丱兮。未几见兮,突而弁兮。”《齐风·猗嗟》共三节,全为辞赋:“猗嗟昌兮,欣而长兮,抑而扬兮。美目扬兮,巧趋跄兮,射则臧兮。”“猗嗟名兮,美目清兮,仪既成兮。终日射侯,不出正兮,展我甥兮。”“猗嗟娈兮,清扬婉兮。舞则选兮,射则贯兮。四矢反兮,以御乱兮。”

《魏风·陟岵》共三节,每节起始用两句类辞赋感叹句,“陟彼岵兮,瞻望父兮”;“陟彼屺兮,瞻望母兮”;“陟彼冈兮,瞻望兄兮”。《魏风·十亩之间》共两节,全为辞赋:“十亩之间兮,桑者闲闲兮,行与子还兮。”“十亩之外兮,桑者泄泄兮,行与子逝兮。”《魏风·伐檀》共三节,全为辞赋:“坎坎伐檀兮,寘之河干兮,河水清且涟漪。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貊兮?彼君子兮,不素餐兮!”“坎坎伐辐兮,寘之河之侧兮,河水清且直猗。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亿兮?不狩 不猎,胡瞻尔庭有县特兮?彼君子兮,不素食兮!”“坎坎伐轮兮,寘之河之湣兮,河水清且沦猗。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囷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鹑兮?彼君子兮,不素飧兮!”

《唐风·绸缪》共三节,每节皆有“子兮子兮”类辞赋的感叹句。《唐风·无衣》共两节,全类辞赋:“岂曰无衣,七兮,不如子之衣安且吉兮。”“岂曰无衣,六兮,不如子之衣安且燠兮。”《唐风·有杕之杜》共两节,皆有“彼君子兮”的感叹句。

《秦风·黄鸟》共三节,每节有类辞赋“如可赎兮”的感叹句。

《陈风·宛丘》共三节,其首节类辞赋:“子之汤兮,宛丘之上兮,洵有情兮,而无望兮。”《陈风·月出》共三节,全为辞赋:“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桧风·素冠》共三节,全为辞赋:“庶见素冠兮,棘人栾栾兮,劳心慱慱兮。”“庶见素衣兮,我心伤悲兮,聊与子同归兮。”“庶见素韠兮,我心蕴结兮,聊与子如一兮。”《桧风·匪风》共三节,前两节为辞赋:“匪风发兮,匪车偈兮。顾瞻周道,中心怛兮。”“匪风飘兮,匪车嘌兮。顾瞻周道,中心吊兮。”

《曹风·候人》共四节,首节首句以感叹句“彼候人兮”起,其第四节为辞赋:“荟兮蔚兮,南山朝隮。婉兮娈兮,季女斯季。”《曹风·鸤鸠》共四节,首节如辞赋:“鸤鸠在桑,其子七兮。淑人君子,其仪一兮。其仪一兮,心如结兮。”

《豳风·九罭》共四节,其第四节如辞赋:“是以有衮衣兮!无以我公归兮!无使我心悲兮!”

《小雅·南有嘉鱼之什·蓼萧》共四节,其首节为辞赋:“蓼彼萧斯,零露湑兮。既见君子,我心写兮。燕笑语兮,是以有誉处兮。”《小雅·南有嘉鱼·彤弓》共三节,每节以“彤弓弨兮”感叹句起。《小雅·节南山·巷伯》共六节,第一节以“萋兮裴兮”起,第二节以“哆兮侈兮”起。《小雅·谷风·蓼莪》共六节,其第四节首两句以“父兮生我,母兮鞠我”的感叹句起。《小雅·谷风·无将大车》共三节,其第一、三节为辞赋:“无将大车,祇自尘兮。无思百忧,祇自疧兮。”“无将大车,维尘雝兮。无思百忧,祇自重兮。”《小雅·甫田·车舝》共五节,首节以“间关车之舝兮,思娈季女逝兮”起,第四节后四句为辞赋式诗句:“析其柞薪,其叶湑兮。鲜我觏尔,我心写兮。”《小雅·鱼藻·都人士》共五节,其第二、三、四、五节皆有“我不见兮”的感叹句。《小雅·鱼藻·白华》共八节,其第一节类辞赋:“白华菅兮,白茅束兮。之子之远,俾我独兮。”其第八节亦然:“有扁斯石,履之卑兮。之子远,俾我疧兮。”

《鲁颂·有马必》共三节,每节以“于胥乐兮”的感叹句作结。

以上罗列了十五国风和《雅》《颂》中所见类似于辞赋的诗句和诗作,《秦风》中所见最少,《郑风》中最多。可以说华夏诸国的民歌原本就有像辞赋那样的作品,尤其是属周人居住中心地的《豳风》及反映王畿民情的《王风》也是如此;就连“风马牛不相及”的齐国,其诗作中亦见类辞赋诗句和诗作,更说明了辞赋体诗作的雏形早出现于华夏诸国的作品中。若说《小雅》是诸侯国宫廷和周王室卿大夫演唱的诗作,那么可以断定:类辞赋的诗句和诗作也影响到上层士大夫创作的诗歌。

若我们对于《楚辞》受到《诗经》的影响仅仅停留在《楚辞》为中原以南之音,而《诗经》有《周南》《召南》,“南等于南”的认识模式上,是不能说明问题的。也不能停留在《诗经》有些篇章用感叹词“兮”“只”,而《楚辞》以用此两字作为主要感叹词的层面上。梳理了《诗经》中类似辞赋的诗句和诗作,可见“兮”“只”的感叹词并非《楚辞》的专利。其实刘勰还说过,“赋、颂、歌、赞,则《诗》立其本”,⑨作为以《诗经》立本的赋,《楚辞》在根本上是继承了《诗经》的创作传统的。何为《诗经》的赋?一般地说来是指反复和铺陈,如《麟之趾》:“麟之趾,振振公子。于嗟麟兮!麟之定,振振公姓,于嗟麟兮!麟之角,振振公族,于嗟麟兮!”这就是用了复沓铺陈的方法写成的。不过通观《诗经》中的复沓铺陈,仅为雷同句子和段落的复沓,或者说是诗节的复沓,比较简单。而屈原创作的辞赋基本上不用雷同句子的复沓,在使用段落式铺陈的基础上,还运用了散布式、并列式、递进式的复沓铺陈方式,创造性地发展了“赋”的创作方法。这才是我们正确理解《楚辞》学习继承《诗经》传统的核心所在。

一般的研究者多注意到《楚辞》华丽优美的辞藻,而较少论及其语言、词汇受到《诗经》的影响问题。笔者注意到《楚辞》中不少词汇来自《诗经》。兹将相关诗句举例说明如表1。

表1 《楚辞》和《诗经》诗句对照表

(续表)

表1仅用以说明《楚辞》在词汇的使用方面确实受到过《诗经》的影响。在提及《楚辞》写作的问题时,人们也总不免要说到“香草美人之誉”。其实我们也可以认为,这是发源于《诗经》“比”的方法的灵活运用。诚然,《楚辞》中用到的草木、花卉、鱼虫之名很丰富,这一方面是源于江汉地区丰富的物产,另一方面也可以认为是学习《诗经》的传统方法。孔子教导弟子们说:“小子何莫学乎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草木鸟兽之名。”⑩屈原既为楚国的大夫,掌管教育,必定会熟读《诗经》,而读《诗经》必定会遵循孔子有关学诗的教导,这就是汉宣帝所说的“鸟兽草木多闻之观”。总之,在诗人屈原的学术涵养中有《诗经》的元素是毫无疑问的。愤怒出诗人,激情成佳作。屈原对祖国的耿耿忠心不仅不被接受,反而遭到放逐,他愤怒了,确实愤怒了!当激情和平时的学养发生碰撞时,绝代佳作就产生了。

本文沿着前哲先贤有关《楚辞》继承《诗经》创作传统的论断,进行了具体化的阐述。在楚国以华夏文化为尚的氛围下,其上层文化人学习《易》《诗经》《书》等经典,接受其熏陶,而《诗经》中赋、比、兴的创作方法对诗人屈原的影响尤大,特别是作为铺陈复沓的“赋”主导了屈原的写作。

注释:

①易重廉:《中国楚辞学史》,湖南出版社1991年版;萧兵:《楚辞研究》,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赵逵夫:《屈骚探幽》,巴蜀书社2004年版。

②《汉书·王褒传》。

③班固《两都赋序》所引当时普遍的说法,故云“或曰”。

④《国语·楚语上》。

⑤《左传·宣公十二年》。

⑥见《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一),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

⑦《左传·襄公十三年》。

⑧王廷洽:《论辞赋的铺陈方法》,《上海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2年第1期。

⑨《文心雕龙·宗经》。

⑩《论语·阳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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