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世界逆全球化倾向的表现及其原因分析
2018-04-12廖晓明刘晓锋
廖晓明,刘晓锋
(南昌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江西 南昌 330031)
自2008年经济危机爆发以来,世界经济发展呈现停滞状态,为了尽早摆脱困境,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率先祭起了贸易保护主义的大旗,从而拉开了逆全球化的大幕。而在这股逆全球化潮流中,以新贸易保护主义、欧洲难民潮、英国脱欧公投等表现最为突出,那么挖掘这股逆全球化潮流背后的推动因素便具有了必要性。另外,中国作为全球化运动的受益者,逆全球化对其来说是非常不利的,因此,在此背景下,探索出应对逆全球化的举措将会具有重要的实践意义。
一、全球化、反全球化及新形势下的逆全球化特点分析
全球化作为当今世界最能体现动态化的一个发展运动,所表现出来的是一个不断深入发展的动态过程。然而动态化这个特点在沃勒斯坦看来,整个世界的商品交换或者称为经济体系就类似一个圆,有一个中心点,中心是不平等交换,然后是半边缘最外层就是边缘结构,然后形成圆形就是从点向外进行辐射(这也就是动态的全球化),而这便构成了他眼中的世界体系。[1](P20)他想表明的是全球化就是一个资本主义扩张过程,这个体系的本质就是资本主义世界经济。这一点得到了法国学者雅克·阿达的深切肯定。在《经济全球化》一书序言中,他指出,“经济全球化在二战结束后,由于发达国家间贸易以及投资的增加,无形中形成了各种国际经济机制,而跨国公司又成为世界经济增长的发动机,大批发展中国家进入国家经济体系。”[2](P12)从经济学的角度来看,资本作为经济全球化的最重要的推动力,的确使其走出了民族国家的局限,形成了一个国际资本市场。但是全球化并不单纯的只是经济的全球化,他还会涉及到政治文化等其他内容的全球化,正像英国学者罗宾·科恩和保罗·肯尼迪在合著的《全球社会学》里把全球化看作人类社会“全方位的一体化”[3](P49),地理时空得到压缩,各国之间联系以更为错综复杂的网状关系存在。全世界不单单是经济上趋于统一,也在其他方面进行着这种努力,“全球化的过程不是别的,而是一种不断强化的网络化以及一体化”[4]。
其实纵观以上内容,我们可以认为全球化至少应具有以下特点:第一,全球化是一个全球性问题,因为无论是经济还是文化等其他内容,都是民族国家间的不断融合以及交流,全球化使得各国趋于统一,联系密切。第二,在全球化运动中存在中心力量,而且与国家实力对比是紧密相联的。第三,以资本的力量进行经济扩张,全球化最重要的是经济全球化,世界市场形成且在逐步完善。
全球化在不断发展,但整个世界又像硬币的两面,反全球化运动也一直存在。1999年11月30日到12月初,美国西雅图发生了举世震惊的示威运动,开启了大规模反全球化示威的先河;2000年是反全球化示威的“地震期”,从瑞士小镇达沃斯到泰国首都曼谷,从澳大利亚的墨尔本到捷克的布拉格,从英国伦敦到美国纽约,还有韩国首都汉城(现首尔)、卡塔尔首都多哈、意大利的热那亚,群众性的抗议示威活动一浪高过一浪[5]。从中可以看到反全球化并不单单是个别国家的行为,而是与全球化特征一样也是范围广阔,其支持者也不单单是普通群众,还有典型的西方左翼阵营,其中包括“西方马克思主义者”、新左派、生态主义者、女权主义者、和平主义者等等。对于他们来说,其批评的原因主要有三个方面:第一,对于贫富差距的不满。普通群众的不满的关注点在于国内的贫富分化,而知识分子的不满则是看到国际间贫富差距。第二,反对当下的经济秩序,而这个秩序的代表比如世界银行和世界贸易组织;反对一直以来操纵着世界经济秩序的资本力量,而这又以跨国集团为代表。第三,对于全球性问题的担忧,比如气候环境问题,全球化的工业大生产引发的最明显的问题就是全球温室效应。
关于全球化与反全球化运动,国内外学者研究颇多,文献著作也是汗牛充栋,但是对于新形势下的逆全球化来说,国内外学者的研究还是处于开始阶段。对于逆全球化,许多学者倾向于把反全球化=逆全球化,但逆全球化有其新特点。逆全球化也被称为“去全球化”,与以资本、生产和市场在全球层面加速一体化的全球化进程背道而驰,是指重新赋权给地方和国家层面[6](P132)。这样看来,全球化在消解国家或地区意识,而逆全球化则是在唤醒国家或地区意识。全球化的中心是世界主义构想,那么逆全球化则类似社群主义,回归小我[7]。国内学者郭强把逆全球化的特点归为三点:第一,全球性。主要还是因为经济危机首先由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引起,在今天全球化更为深入的时候由于其自身的重要性与影响力更使得这种危机扩展得更快更深。第二,虚伪性。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口头上表示反对贸易保护主义,但实际上却反其道而行之,只不过采取的贸易保护手段显得更加隐蔽。第三,多样复杂性。其保护的领域手段都大大增加,甚至出现资本保护主义,部分国家鼓励乃至倡导资本回流。[8]学者郑春荣认为逆全球化下最为根本的核心在于全球化进程导致西方产生一种新的结构性分歧,即全球化赢家与输家之间的对立,他将之归为“现代化输家”理论[9]。当世界经济增长的动力火车头从发达资本主义国家转向今天的金砖国家,那么在新一轮的经济较量中,老牌资本主义国家逐步处于下风,成为“现代化输家”,所以这也成为逆全球化首先出现在欧美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缘故。而本文则是基于前面两位学者研究的基础上,提出自己对逆全球化特点的理解,另外作出关于全球化与反全球化特点的差别比较(见表1)。
二、逆全球化的具体表现:新贸易保护主义、欧洲难民潮、英国脱欧公投
进入21世纪,2001年中国加入WTO标志着世界经济全球一体化走向一个新的纪元。仅过7年,2008年的美国次贷危机席卷全球,各国经济都陷入低增长甚至负增长的泥潭,也就在此时一些国家悄悄地拉开了逆全球化的大幕。这表现在贸易保护主义的抬头、全民公投事件的频发、欧潮难民潮下涌动的民粹主义倾向以及特朗普的当选助长“逆全球化”思潮。而这四者之间是互相关联甚至起到了相互促进的作用。
表1 关于全球化、反全球化及逆全球化特点总结
(一)新型贸易保护主义的出现
在历史上,从西欧最初的重商主义,到1929年世界经济危机爆发后美国国会通过的《斯姆特-霍利关税法》,再到今天发达资本主义国家采取的新贸易保护主义措施,贸易保护主义屡屡成为一些国家应对经济衰退的重要手段。2008年雷曼兄弟银行破产引发美国次贷危机,一石再次惊起千波浪,为了尽可能降低经济危机冲击的影响,各国之间纷纷高筑壁垒,各国投资与全球反倾销反补贴调查案件急剧上升。据WTO统计,2008年第四季度至2009年第三季度,全球新发起反倾销调查234起,反补贴调查23起。2009年全球新发起反倾销调查达230到250起,同比增长达11%-20%;新发起反补贴调查达41起,同比增长193% 。[8]仅仅就美国而言,英国经济政策研究中心最新发布的 《全球贸易预警》报告显示,作为全球第一大经济体的美国,2008年到2016年对其他国家采取了600多项贸易保护措施,仅2015年一年就采取了90项,位居各国之首。[10]另外在美国总统奥巴马八年的执政任期中,比如专门限制别国企业和产品的“一般301条款”“特别301条款”“超级301条款”等采取贸易报复措施的案例也时有发生。另外,新贸易保护主义体现隐蔽性特点,这在一些学者眼里也称作规制型贸易保护主义,这就是说对于国家间进出口贸易产品提高产品标准或者是在环境环保问题上大做文章。[11]还有一个方面就是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出现再工业化的浪潮。所谓再工业化,就是指重新重视和发展工业,包括改造提升现有工业和发展新工业的过程。[12]这是之前全球化的发展,资本追求最大利润化的本性使得许多工业生产流向一些发展中国家或地区,大量的投资流向劳动力便宜地区,而再工业化是为了回收国内资本、避免产业结构空洞化以及迫切地增加就业岗位的需要。2012年,时任美国总统的奥巴马发表国情咨文,讲话中他呼吁企业家把岗位带回国内。与此同时,同年12月6日苹果公司CEO库克响应号召,宣布要把苹果公司的部分生产线拿回到美国。以上种种,既可以看出各国政治家对历史上经济危机的教训抱有戒备,但另外更重要的是为了解决当下的困境尤其是民众迫切的就业需求,那么他们所做的抉择与摇摆也成为今天新形势下贸易主义的特色。
(二)欧洲难民潮以及右翼政党势力的崛起
难民危机,是紧接着经济危机之后摆在欧洲政治家面前的又一道难题。像叙利亚或者利比亚等中东北非地区是难民的主要源头,而比如伊拉克和叙利亚,则是由于之前在西方力量介入之后又没能最终达成一个稳定局面。另外民主化浪潮波及北非中东所引起的颜色革命又造成进一步的局势动荡,从而使得一些极端组织趁乱兴风作浪。国家局势的不稳定以及经济衰败等众多原因,便引发了前所未有的欧洲难民潮。据联合国难民署统计,涌人欧洲的难民数量2013年、2014年、2015年分别约6万、21.8万和50万,2015和2016两年预计至少有85万难民通过地中海前往欧洲,请求在欧洲避难的人数也逐年攀升,而2015年的难民主体80%来自叙利亚。[13]
对于本身已经处于经济不景气的欧洲来说,难民的到来,引发了一系列重要后果尤其是政治后果——右翼民粹主义政党的迅速崛起。比如在奥地利有海德尔所领导的极右翼政党自由党,在法国有勒庞领导的极右翼政党国民阵线,在荷兰有富图恩名单党。[14]这些种种迹象都表明,民众已经表现出了对于欧洲难民危机的强烈不满情绪,而这些只不过是给一些有野心的右翼政客提供了机会而已。在学界目前对于左右翼民粹主义都没有精确的定义,但民粹主义的一个重要且很大程度上普遍的特征是,它们呼吁的是臆想中均质的“人民”或“小人物”,并为后者树立起两个维度的敌对形象。[9]横向层面上会制造“自己人”与“外部人”两个映像,鼓吹“我们”与“他们”两者的对立。在纵向层面上右翼政党分子会声称自己代表人民,代表当下的政治正确,属于“自己人”。而抢占自己生存机会的难民,则是“外部人”,甚至视当下无能的政府为“外部人”。这样便轻而易举地煽起仇外和制造出盲目崇拜。当然,其实民众之所以能够有如此激烈的排外情绪,原因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第一,经济衰退,这是最主要的原因。上文业已提及自从2008年以来发达资本主义国家面临着一系列经济危机,世界整体经济贸易额下滑,资本外逃,而经济的衰退尤其是实体经济的萎缩,使得民众就业机会大幅下降。在大量难民的涌入下,更为低廉的劳动力价格更加排挤了本就已经减少的就业机会,这又无疑会使失业的民众更加愤怒,把自身经济水平下降的矛头直指难民。另外加上前面说的右翼分子鼓吹的“我们”与“他们”的对立思想,那些“普通群众”就很自然地会把怒火发泄在难民身上。第二,福利制度的弊端。欧洲政府通过对国民财富的再分配建立起一个从摇篮到坟墓的福利制度。福利制度滥觞于罗斯福新政,也是民主时代的必然,因为民众凭借手中的选票以及每个人不劳而获的自私懒惰人性就可以使得许诺了黄油与面包的政客上台,而牺牲的便是古典自由主义原则:远见、审慎、睿智、勤俭和节约,所以这个弊端便使得欧洲由于早先引以为傲的福利国家政策却在此时经济下滑的情况下坠入欧债危机的泥沼。第三,文化价值观的龃龉。此次难民大多数来自动荡的中东和北部,这些地区与欧洲在发达程度上有较大差异。在亨廷顿提出文明冲突论以来,欧洲知识分子就开始了文明之间冲突的思考以及担忧,而此次难民潮的涌来,加深了欧洲知识分子对欧洲前景的担忧。
当这种本身就在底层大众眼中被视为“外部人”的全球化带来了难民、工作机会的减少、社会治安的恶化以及经济福利水平的下降这些巨大威胁时,他们就会去右翼政党分子那里寻找安慰以及归属感。而当把右翼分子当作“自己人”,在受到他们思想的洗脑后又将其投入到一个“人民”的怀抱,民众很难不产生种种无理性的行为。就像古斯塔夫·勒庞在《乌合之众》一书中所说的:“个人一旦成为群体的一员,他所作所为就不会再承担责任,这时每个人都会暴露出自己不受到约束的一面。群体追求和相信的从来不是什么真相和理性,而是盲从、残忍、偏执和狂热,只知道简单而极端的感情”[15](P4)。
(三)英国脱欧公投事件
2016年6月24日,英国就是否脱离欧盟举行全民公投,最终公投结果如下:同意脱欧的人数占51.89%,共1570万人;同意留欧48.11%,共1458万人,英国脱欧的成功使得全民公投再次成为世界焦点。对于英国脱欧,首先国内学者基本上还是持有一般观点,认为他是对全球化的违背。因为欧盟先前就被视为在全世界实现区域化的典范,而今后的全球化甚至是形成世界政府而言,区域一体化则是它的一个重要过程,英国脱欧则是首先背离了区域一体化的过程,那么自然也是对全球化的一种逆转。当然也有一种观点认为,英国脱欧是为了更好地拥抱全球化,认为欧盟对英国来说是一种束缚,毕竟区域性特征明显。但是笔者更赞同学界的一般观点,因为其深层次原因在于它反映了全球化时代以自由主义为潮流的经济秩序和以民族国家为基石的政治秩序之间越来越突出的矛盾,以及深度参与全球经济秩序的精英阶层和被日益边缘化的草根民众之间的利益冲突。[16]在英国脱欧过程中,我们可以发现两方面有趣的现象。一方面是地域特征。据各区域数据显示,苏格兰、北爱尔兰地区支持“留欧”的人数更多,而在威尔士及英格兰地区更多公民支持“脱欧”。[17]英国本土的历史也告诉我们,威尔士与英格兰是比较传统的英国本土部分,英国情结最为深厚,而苏格兰与北爱尔兰一直是桀骜不驯地想脱英自立的地区,而且苏格兰与北爱尔兰抵制英格兰势力就是采取联合欧洲大陆国家的策略。此次英国脱欧公投可以说“留欧者”希望留在欧盟,借助于欧洲其他国家的势力为自身谋取更大利益;而“脱欧者”则是希望恢复往日的英国光荣独立传统。另外一方面就是民众的教育程度差异。选择脱欧的选民比例最高的一般是那些平均受教育低的地区;相反,在英国20个选民受教育水平高的地区留欧比例大;而且经过数据对比发现,受过高等教育选民中留欧与脱欧比是68:32,而只受过普通中等教育及以下人群中则为30:70。[18]另外职业背景方面也呈现出类似特征:从事专业性职业者比例高的地区显示留欧投票比例高。[19]这些都表明在全球化尤其是欧盟一体化过程中精英(也就是受过高等教育者)获利较大较多,而相对而言底层群众利益受损,那么这样一种经济不平衡的结果势必会导致在脱欧过程中选择脱欧选择孤立,势必会产生抵制欧盟抵制全球化的心理,而全民公投给了所有被边缘化者或者对自己民族边界充满美好回忆者机会。
(四)特朗普政府助长“逆全球化”思潮
在大西洋的彼岸,2017年1月20日,带着“民粹主义”标签的特朗普正式宣誓就职美国第45任总统。从选民情况的汇总而言,特朗普的胜出蕴藏着必然性。一方面,一个现实状况就是美国的中产阶级比例在不断下降,从1971年的61%到2015年的49.9%,低收入人群从1971年的25%到2015年的29%。[20]经济状况的恶化使得美国中下阶级产生了巨大的怨气,而这股怨气投向了2016年的总统大选。另一方面,传统建制派政治号召力急剧下降。传统共和党依然秉承着里根式的保守主义策略,信奉小政府和古典自由主义经济原则,虽然他们打着种族、文化等意识形态号召力的牌,但是理想填不了肚子,其经济方针并未能重振经济带来更多的就业。而传统民主党虽然一直依靠工人阶级,但是其重心却日益转移到一些少数族群、环保主义群体上,自身吸引力下降。而特朗普以其特有的“反建制”身份令众多选民耳目一新。特朗普的反建制的成功无疑引发了众多民粹主义分子的效仿,在2016年前后,尤其是欧洲大陆众多民粹主义政党的兴起可谓借特朗普之石攻本国选举之玉。另外,特朗普宣誓就任后,于2017年1月23日便签署总统行政命令,宣布退出TPP,他直言不讳地指出TPP是美国经济的灾难,是冲击美国制造业以及损害美国劳工权益的祸首。从2013年7月12日,美国与欧盟在华盛顿开启的TTIP首轮谈判,经过多轮谈判,最终也于2016年10月7日正式搁浅。由此可见,特朗普所推出的“美国优先”原则在经济上无疑就是以邻为壑,一直作为世界经济领头羊的美国率先在全球化运动中回撤。同时,特朗普上台前就表示要大力限制移民,尤其是非法移民。据时任国土安全部长的约翰·凯利表示,试图穿越美墨边境而被捕非法移民数量已从2016年12月的4.3万人降至2017年的1.25万人,创下17年来的最低记录。[21]2017年6月1日,美国宣布退出《巴黎协定》,一个代表全球协同治理的典范也因此变得前景扑朔迷离。一直以来,美国作为经济、政治、文化等多方面的世界灯塔顿时由于特朗普的举动而不再让世人信服,其更深的影响便可能引发全球性的逆全球化运动:民粹主义崛起、民族主义情绪高涨以及争执不断的贸易战。
三、当下逆全球化发展的原因剖析
据上所知,逆全球化不是简单的反全球化,而是今天新形势下的一种去全球化现象。一方面传统型因素一直存在,比如经济发展的停滞;而另外一方面则为新情境因素,例如民主制度的过度政治化,全民公投频繁上演。
(一)政治思潮集体“向右转”
上文已分析过反全球化以及逆全球化的特点,在反全球化思想中左翼思潮占据主导地位,而这又体现在以下两点:第一,主体类型纷杂,苏东剧变使得左翼传统的斗争主题如社会主义、共产主义都发生转向,一大批独立人士重点批评全球化带来的问题和进行反体系运动;第二,目标价值多元,一方面传统的左翼社会主义等主题的诉求以所谓“新共产主义运动继续存在,另外一方面则是把反全球化、生态运动、反帝国主义体系霸权一系列社会抗议示威活动发展壮大起来。”[22]总而言之,反全球化的力量以及主导性思想来自于冷战结束后传统左翼的一个新变化。而今天逆全球化运动下,主导性思想又从左翼摇摆到了右翼,这可以从欧洲政党崛起以及席位改变,看出欧洲底层民众对于自身日益边缘化的经济地位的焦虑以及对于传统精英或者其指导思想的厌倦,并希求改变。
在2014年欧洲议会选举中,法国国民阵线的得票数高居各党派之首,74个国会议席夺得24个,这在当时引起了欧洲政坛的剧烈震动;2015年4月芬兰大选,极右翼政党“正统芬兰人党”成为芬兰议会第二大党并参与组建联合政府;同年5月,英国独立党在大选中虽然只争得了一个议席,但其实际得票数却接近390万张,与2010年相比增加了9.5%;同年6月在丹麦举行的议会选举中,民粹主义政党丹麦人民党拿下了创纪录的21.2%的选票,在议会新增15个议席,跃升为第一大政党。[23]另外不得不提到大西洋彼岸,2016美国大选,共和党候选人唐纳德·特朗普赢得选举胜利,而他在选举过程中就大胆地表露自己的施政纲领:修建美墨边界墙重点打击外来移民,限制外来企业等一系列排外孤立的举措。可以说,赢得民众民心的已经不是代表着反对当下不合理的资本主义体系反全球化的政党,而是那些主张采取贸易保护增加关税、排外孤立的逆全球化政党。
(二)多元文化主义进退失据
二战结束后,由于殖民体系的逐步瓦解以及战后欧洲经济恢复发展但劳动力匮乏等原因,欧洲接收了大量来自原先殖民地或者相邻国家地区的移民。一方面来自民权运动的推动,建立一种“应对文化与社会多样性的民主的政策反应”①;另一方面则是为了建立一个和谐团结的欧洲大家庭,更好地吸纳这些具有不同文化不同种族不同宗教的移民,从而塑造族群认同、政治认同和国家认同等。这些就构成了“在日益走向多样化的当今社会中,必须确保属于多元的、不同的和发展的文化特性的个人和群体的和睦关系和共处”②的多元文化主义政策方向。但理想与现实终究是有差别,文化多元主义在今天遭到严重危机。一方面,作为国家政治政策的制定领导者,一些政治领导人也已公开表达对多元文化主义的看法,认为其在今天已经逐步失败。2010年10月17日,德国总理默克尔认为德国人和外国劳工能“快乐地并肩生活在一起”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24];2011年2月5日,时任英国首相卡梅伦认为文化多元主义降低了一些少数族裔年轻人的国家认同使得他们更容易走向极端主义,通过暴力破坏英国拥有的民主和自由制度;同年2月10日,时任法国总统萨科齐接受电视采访时直接表明多元文化主义已经失败。另一方面,社会各阶层也纷纷表达对移民的恐惧与忧虑。2006年,英国女记者梅勒尼·菲利普撰写《伦敦斯坦》一书,认为英国的多元文化政策使得伦敦成为了恐怖主义和极端势力的国际中心;2010年8月,前德国联邦银行董事会成员蒂洛·萨拉辛写作《德国自我毁灭》一书,并直接大胆地批评德国自身繁荣稳定的基础正在被外来移民侵蚀。2011年7月22日,当时32岁的挪威基督教原教旨主义者安德斯·贝林·布雷维克制造了一起残酷的杀人事件,且发表了他对穆斯林的清除计划——长达1500页的《2083欧洲的独立宣言》。以上种种行为和思想都表明欧洲的多元文化主义正在遭受严酷的考验。而在笔者看来其背后的原因应是:第一,多元文化主义政策本身就有缺憾或者说欧洲一开始并没有做到真正的包容平等。在很多欧洲国家外来移民并不能够享有同本地人一样的工作机会,尽管可能会由于一些专业技能门槛或者自身综合素质原因而不能获得雇佣,但总体而言就业前景并不太好。另外欧洲普遍实行福利制,这关系到每个公民的切身利益。当一方面为了能够持续吸引劳动力而不得不给予外来移民一部分福利政策进行照顾安抚之外,另外一方面却面对社会普遍的反对声音而在政策实践中有所保留,这样一种矛盾性举措其实为本地民众与外来者都埋下了不满的种子。另外我们业已说过欧洲经历过战后的大量移民再加上最近的难民潮,外来人口急剧增加,这增加了欧洲白人近些年由于自身一直低下的生育率而产生的焦虑感,认为欧洲会逐步地被外来移民占据,欧洲不再是欧洲人的欧洲,而是穆斯林的欧洲。第二,欧洲的多元文化主义依然没能够实现基督教与伊斯兰文化的和谐共处。欧洲对于外来移民者(尤其是非欧洲国家间的移民)抱有深深的歧视,除了上述说的就业机会以及福利覆盖上有区别之外,更深层次的是思想上的排斥。从一开始有些欧洲人就一直赋予外来者以“移民者”的身份标签,心里一直拒绝承认他们也是与自己一样的“平等”个体。再加上外来移民者总体上综合素质相对较为低下,这样更滋生了那些一开始就有自身优越感的欧洲人的轻蔑。历史上伊斯兰文化与基督教就有着深深的仇恨敌意,双方在宗教意识上都视对方为“异教徒”和“邪恶者”,这就使得民众对待移民的态度,从一开始欧洲本土人在“宗教情感”上就不能接受移民,进而表现为“民族情感”,接着上升到“国家意志”,最后就落实为相关的限制性政策。那么之前的多元文化主义政策就蜕变为类似2011年4月法国政府颁布的“布卡禁令”(它是指法国关于穆斯林妇女头巾的禁令)。就像我们知道的,多元文化主义的失败其实也标志着全球化进一步发展遇到了困境,标志着今天的逆全球化还有着深远的文化思想根源。
(三)国家间经济力量对比发生转变
关于这点其实已经为国内学者所认识到,我们在上面也提到过,全球化的发展,发达国家由于自身国内高成本高福利的压力另外加上资本逐利的特性,很多中低端的生产制造企业转移到劳动力密集型资源丰富又廉价的第三世界国家,但是以金砖国家为例,虽然经历了利润微薄的工业化生产时期,整体国民经济实力不断增长而且工业体系也相对趋于完善。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依靠虚拟经济进行发展,2008年金融泡沫的破灭使得他们又重新认识到基础性的生产制造业的重要性特别是在解决就业问题上的作用。郭强在其“逆全球化:资本主义最新动向研究”一文中指出在当前全球化发展过程中国家间经济力量的对比已经发生转变,也就是他认为的 “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相对衰落”,以下是1991-2011二十年间国家经济力量对比的展示图(见表 2)③。
表2 1991-2011二十年间国家经济力量对比的展示
从表2我们可以发现,这二十年来 (1991-2011)G7占世界经济GDP的比重整体上呈现下降趋势,由1991年的66.7%下降到2011年的48.1%,而金砖五国占世界经济GDP的比重整体上呈现上升趋势,由1991的7.3%上升到2011年的19.9%。可以说这代表着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与发展中国家的力量转换。正是由于这种转换,也就使得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在之前作为全球化的推动中心变成今天新形势下逆全球化的中心。
(四)民主政治走向极端
全民公投,又称公民投票或全民表决,它是指在某个国家或地区,由拥有投票权的所有国家公民对于本国或者本地区的某些议题进行的一项直接表决的制度安排,它是在“一人一票”的民主时代最直接的体现民主的方式。那么我们首先明晰全民公投对于西方民主制度来说,其优缺点的表现(见表3)。
表3 全民公投的优点及其局限性分析
从表3我们发现全民公投作为代议民主制度的一项重要补充,其所暴露出来的缺点却必须让我们对其抱以审慎的态度,它是今天民主政治平庸化与极端化的双重体现。全民公投作为直接民主的典型表现,其在深层次上反映了两个重要弊端:第一,全民公投虽然是一项符合人性自由天性的制度,因为每个人都渴望自我做主——自我的意志以及肉体都能够自我掌控。但密尔曾经在《论自由》中就提到人的自由应该以不妨害别人的自由为前提,自由的边界是责任与纪律;也就是说人尽管可以拥有各种各样的自由以及权利,但自由不代表任性,否则任性的自由将导致无序的世界,并最终丧失自由而被奴役。而全民公投有时就能够被看作是一种任性的自由,因为每个拥有投票权利的个体在集体中感觉到自身的无力,每个个体的责任极其容易在集体中被消解,然后做出选择的理性与审慎荡然无存。而更加严重的是极其容易产生偏见,盲目与盲从便成了主旋律。每个个体的无意识状态也为他们投向右翼民粹主义阵营奠定了基础,因为“右翼民粹主义=人民”,这也就能够为极端思潮推波助澜。第二,民主的泛化。全民公投可以激起民众参政议政的热情,极大地激发了他们的自主性,但是这种自信心的膨胀就会让一些公共问题变得过度政治化。而且,民众往往会认为全民公投代表民意,体现着这个国家最为公正的政治正确,已经超越了实际运行的法律以及政府权威。这不单影响着社会的稳定,而且会导致民众对政府的抵触心理,对于双方来说,都是一种有弊无利的后果,民主制度在这里就显得平庸甚至有几分可恶。通过这两个原因的分析,对于全民公投我们要看到其优点,比如更能体现主权在民原则,更能激发民众参与感,这在今天政治冷漠的社会状态下的确是值得肯定的。但是其负面作用不容小觑,而且也明确地展现出全民公投对于民众心理影响巨大这个特点。当一个国家或者地区的经济处于下滑而外来者又增加的情况下,民众本来对自身经济福利水平的不满情绪是极容易通过排外而爆发出来的,这也就很能充分解释全民公投下激进民族主义情绪是如何产生的。既然全民公投背后潜藏着激进民族主义情绪,那么自然而然地他们会举起排外封闭的大旗,而这又是逆全球化特点的重要体现。
四、逆全球化趋势下的未来展望
贸易保护主义的此消彼长、全民公投的来势汹汹以及右翼政党崛起的不可阻挡,这些趋势是否会继续发展还是出现全球化的反弹,本文认为逆全球化与全球化都将继续存在,并且在长时间内会形成一个博弈格局。
逆全球化继续存在则可能来自以下两方面因素:其一,全球化让一些底层民众感到被边缘化。全球化促进了世界经济的飞速发展,至少世界经济总量在不断攀升,但经济蛋糕做大了,民众分的蛋糕却并没有同步增大,这就让民众产生了被主流精英和跨国集团抛弃的感觉。另外,2008年爆发全球金融危机后,欧盟内部又爆发国家债务危机,这个双重影响造成了欧洲内部经济陷入停滞乃至倒退,失业率飙升且居高不下。先前被全球化抛弃的不满再加上如今生活境遇的糟糕,无疑点燃了民众不满的熊熊怒火,因而近十年来,一些曾被边缘化的政党凭借一些排外反精英的民粹主义口号得以迅速崛起。因此可以预见,在无法解决民众就业、提升和保障民众经济水平之前,这股逆全球化潮流在短时间内将不会消失。其二,全球化推动了生产分工,在全球形成一个上中下游的经济链,而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由于其高昂的人力物力成本,大量的中低端工业品生产企业纷纷转移至一些发展中国家,当然伴随的还有其大量投资资本。同样也是由于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经济不景气,就业机会逐步减少。为了振兴经济,提升国民就业率,一方面率先回归孤立主义姿态,高举贸易保护主义大旗;另一方面表示要重新掀起再次工业化浪潮,将一些制造业企业回迁本土,鼓励本国资本回流,为本国创造更多的就业岗位。但从全球化总体进程来看,发达国家这种回缩封闭姿态基本上是不太可能的,因为高昂的成本并不会引起投资者们的兴趣,恰恰相反,他们关注更多的是在高端制造业方面,例如当今最新的3D打印技术。当然,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也许还会动用最后的杀手锏,通过经济制裁或者军备竞赛等冷战方式去封锁围堵新兴大国,通过大力发展投资军事工业拉动经济增长。能够确定的是,逆全球化潮流的始作俑者却往往是一些发达资本主义国家,而他们作为世界经济政治等多方面的领导者,其所造成的的不良影响将会更为恶劣,更加持久。
全球化运动能够继续发展即逆全球化会出现三个巨大阻力:其一,全球问题。全球化进程带来了不少全球问题,例如环保问题、核污染问题等,这些问题是否能够有效解决已经不再单单取决于某个民族国家的先进技术和强大的综合国力,其需要全世界范围内众多国家一起携手,才可能达成一个互利共赢的局面,换句话说,全球化已经让世界国家或地区变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其二,跨国组织和NGO。得益于全球化,在全世界范围内,产生了大量的跨国组织或集团。而他们的发展取决于各个民族国家走向开放,形成一个资源共享自由流通的世界格局,但逆全球化扼制了其生命的咽喉。如何打破狭隘的民族国家主权观,抵制逆全球化行为,他们将会不遗余力。另外,伴随着全球化,民间社会力量即NGO组织也成为了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他们在推动全球治理、发展公民运动方面同样作用巨大,而这些恰恰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抵制底层社会激进的民粹主义情绪。其三,新兴的国家经济体。全球化进程中一些发展中国家快速发展,其中以金砖国家为代表,其已经深深得益于全球化,成为全球化下的重要赢家。无论是出于本国利益,还是能够为全球带来更多更大的收益考虑,新兴经济体将会在继续深化的全球化进程中展现其韧性和活力,这就势必会成为阻挡逆全球化潮流的一道重要堤坝。
总之,全球化依然是世界趋势,其潮流浩浩荡荡,虽然逆全球化运动也看起来声势巨大,但主要还是由于全球化造成的一些不良后果所致,所以,这也提醒我们,如何在今后的全球化进程中,将发展的成果惠及到更广大的国家地区和人民是其发展的关键,也是对逆全球化最有力的回击。同时,正因全球化在长期利益上符合每个国家的发展,在早期经济发展过程中已经落后于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国家就更应抓住机会迎头赶上。
注释:
①来自20世纪90年代中期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公布的《多元主义——应对多样性的新政策》。
②来自联合国2001第31届大会通过的《世界文化多样性宣言》。
③郭强.逆全球化:资本主义最新动向研究[J].当代世界与社会主义,2013(4).(金砖五国是指巴西、俄罗斯、印度、中国和南非,G7指的是美国、日本、德国、法国、英国、意大利和加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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