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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位、错位与换位

2018-04-09张春胜雷立英辛晓峰王泉珍

文教资料 2018年1期
关键词:对位错位

张春胜 雷立英 辛晓峰 王泉珍

摘 要: 本文用复调音乐对位法分析李康美的散文《石头的记忆》,指出三个人物就像三个独立的声部,他们对位过程中出现的错位和换位现象构成了该文的复调对位结构。这种结构使文本具有了多维度意义产生的可能性,进而拓宽解读思想性比较复杂散文的思路和方法。

关键词: 李康美散文 《石头的记忆》 对位 错位 换位

一、复调理论概念的借鉴

“对位”是复调音乐的写作技法。复调音乐是多声部音乐的一种主要形式,是与主调音乐相对而言的。复调音乐是由两个以上同时进行的旋律组成的,各声部各自独立,又形成和声关系,以对位法作为主要写作技法。对位法是根据一定的规则以音对音,将不同旋律同时结合,从而使音乐在横向上保持各声部的独立与相互间的对比和联系,在纵向上达到和谐的效果。对位法创作的复调音乐必须满足两个要素,一方面是各声部在节奏、重音、力度及曲调起伏等方面都具有独立性,另一方面各声部之间和谐地统一成一个整体,二者缺一不可。将复调和多声部这些音乐术语引入小说理论,使音乐术语变成文学术语,本身就具有很强的类比性和隐喻性,为后来的理论家和创作实践者提供了主观阐释其蕴涵的弹性空间,不论是巴赫金的具有主体独立意识的主人公、多声部的对话关系理论,还是米兰·昆德拉实际创作中形式和内容上局部复调到整体复调的实践,以及国内有人提出复调散文的尝试,都必须建立在复调音乐对位法创造出来的这两个最基本要素上,否则就不可以称之为复调艺术。

二、作品的复调性解读

李康美新近获得冰心散文奖的散文集《俯仰之间》里的《石头的记忆》[1]95-97,就自觉或不自觉地运用了类似复调音乐对位法的写作技巧,具有一定的复调性。

《石頭的记忆》的故事源说起来拗口,其实并不复杂,就是从前僧人把“三石三间庙”通过谐音变换成“三十三间庙”诱导香客的民间故事。对于作者来说,故事源本身的意义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怎样重新编制演绎和叙述故事,创造出新的意义。

从叙事学上讲,人物和叙述人是故事的核心要素。带有某种属性的人物与其他人物发生关系,就形成了故事发生发展的动力;叙述人是作者与读者之间的中介,是把故事内容讲述给读者的角色,叙述人可以是故事中的一个人物,他把作者构思好的人物关系、事件的前因后果放在特定的环境中讲述给读者。

《石头的记忆》里有三个人物,分别是“我”、朋友黑狗和引路老人(老村长)。从文本看,作者给这三个人物附着的主要是身份属性。“我”的身份没有明确交代,可以看出大体是一个和作者接近从农村走出来在城市安家立业多年的作家、知识分子或者知识型干部,“我”不能完全等同于作家本人。这样一个人物,城里人的身份已经被社会认同,但他有挥之不去的乡村情结,心里总向往田园牧歌式的农村生活。比如优美的环境,清新的空气,土地的味道,茁壮的庄稼,淳朴诚实的村民,独具乡野味的饭菜,还有清朗的月光下静谧肃穆恢宏古朴的三十三间庙宇……一旦有去农村的机会,肯定就会欣然前往。其实“我”就是一个暂时逃离城市文明投奔乡村怀抱的符号性质的人物。朋友黑狗的身份和“我”不同,他是工作和户口在城里、吃着“商品粮”、安家在农村、老婆孩子都是乡下人的“一头沉”那一类人。这样的人是乡下人眼中的城里人,在农村身份优势明显,常常自信甚至自满,但同时又是城里人眼中的乡下人,在城市身份处于劣势,自尊常常受到压抑,他的身份游离于城市与乡村之间,人格游荡在自卑与自尊的边沿,如果能在他具有优势的农村遇到城里人,那么是有“复仇”心理补偿需求的。在向往乡村的“我”心目中,朋友黑狗始终是连接乡村梦想的纽带,“我”看中的是他乡下人的身份。引路的老者的身份是双重的,既是乡村老者又是原村长,从文本看,引路老者突出的身份属性是原村长。村长是国家行政管理体系里最基层的行政长官,行政管理体系应该属于城市文明里官文化的范畴,村长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城市文明官文化在乡村的代言者,他与“我”要暂时逃离的城市文明有着同质相斥的潜在因素。村长具有的身份和权力,对黑狗城里人的身份优势形成一定的心理压力,黑狗潜意识里对他存在排斥心理。

复调音乐各声部在节奏、重音、力度及曲调起伏等方面都具有独立性,这三个人物都有属于自己的身份地位和与身份地位相应的意识形态、价值观念,以及建立在意识形态和价值观念之上属于各自的待人接物行为方式。这三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生活世界,都按各自的生命轨迹在自己的世界运行着,相互之间或多或少会有交集,如“我”和黑狗在城里同一单位工作,黑狗和老村长同居于一个村庄,但并不对各自的生活世界构成重大影响。这三个人就像三个互不隶属的声部旋律,在没有复合成复调之前是各自独立平等的。要复合他们成为复调,就要他们带上各自的身份属性、价值观念和行为方式聚到一个特定的环境里,也就是把他们三个人对位在一起,演绎一段新的生活故事,创造新的文本意义。

“我”有逃离城市奔向乡村的强烈愿望,黑狗有捉弄城里人“复仇”的心理补偿需求,二者一拍即合,“我”去黑狗村里看“三十三间庙”就是故事发生的动因。如果超越第一人称叙述限制进行分析,那么在故事里“我”被捉弄的结局是黑狗蓄谋已久预设的圈套,“我”的乡村梦注定要在这里破灭。有意无意间黑狗的行为和“我”想要的东西总是拧着或反着:对待领路老人周到备至的领路行为,“我”赞叹这里的民风淳朴,他指责老人啰唆;“我”寻觅乡野趣味,他给“我”提供的是“那种腻味了的熟悉”的“一桌子城市菜肴”;“我”在乡间“嗅着这(油菜花)奇异的幽香,让人仿佛造访梦境”,“他对故乡的一切东西都熟悉得近乎麻木了”。当然还有作者预设的推动故事发生发展的黑狗捉弄“我”的圈套,“我”不辞辛苦要看的是“壮观、神奇、森严”的三十三间庙宇,他把“我”折腾来折腾去看到的却是“三块石头孤零零地遗留在原地”,三间庙多少年前已经坍塌。“我”和黑狗由各自身份特征决定了对待相同事物价值取向上对峙的关系。出于叙述者“我”意外的是作者还安排了第三个人物老村长,就是村口遇到了牵羊领路的老人,他原村长的身份当时“我”并不知道。老村长虽然已经不理村政,但偶然碰到城里来的干部模样的人问路,唤醒了他沉寂多年的履行村长职务的冲动。于是有了文章开头老人详细的指路,不辞辛苦地领路,不厌其烦地折返道歉解释区分大黑(狗)还是小黑(狗)的行为。面对这样的情形,“我”以为找到了梦中的乡村,表达了发出内心的感受——“我不得不赞叹这里民风淳朴”。叙述人还把这里的淳朴和与城市问路遇到的冷漠尴尬进行对比,更显得自己向往的乡村的美好。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现象呢?是因为在三个人物对位的过程中,出现了错位与换位。首先是“我”错位了,城里人逃离城市来到朋友黑狗居住的农村。黑狗身上发生了换位,在村里黑狗主要体现的是乡下人的身份,因为他捉弄“我”是故事的最大情节,而他城里人的身份时而出现,如款待“一桌子城市菜肴”和“我”拧着来的一些细节。领路老人当时的身份是乡下羊倌,但“我”这个干部模样的城里人刺激了老人,使他回归到原来村长的身份,老人身份也换位了。

回到故事本身,当“我”吃完“那种腻味了的熟悉”的“一桌子城市菜肴”后,再回想起“我”夸赞老人而朋友不以为然、反而指责老人一生爱啰唆的情形(话里还无意透露老人原村长的身份)。“我”若有所悟地抒发了一番感慨:

剔着牙缝里那种腻味了的熟悉,心里总是希冀着一种让人好生琢磨的新鲜。突然间,我又想起了那个被朋友指责为“啰唆”的老人,一下子觉得他的啰唆也许是他原来本职的需要,而并非他与生俱来的本质。刚才他领我进村时,就一直默默无语。但是,他来回折腾再一次“啰唆”是代表了他“本职”的惯性还是他“本质”的回归?

一时间,我被这个人生哲理般的命题所困扰。

这一段文字有点绕口,但很重要,这里有作者的叙事策略创造出来的意义。如果把“本职”二字换成“本来的职务”,就是村长的职务;把“本质”换成“本性”,意思是本来具有的品质,两个同音词就区别开了。啰唆为什么要带引号呢?说明朋友指责老人啰唆是不准确的,另有隐情。纵观全文,表面上看朋友可能是怕老人无意间戳穿他“三十三间庙”的把戏,但潜意识里是受對村长身份排斥的心理支配。黑狗这个“乡下人”在城市里没有身份优势,但他“城里人”的身份在农村是令人羡慕的,老人原村长的身份和权力对黑狗在农村的身份优势和建立起来的自信有心理压力,黑狗潜意识里存在排斥老村长的心理机制(上文已述)。“我”为什么突然间又想起被黑狗指责啰唆的老人,并进一步对老人行为存在“本职”和“本质”的疑惑呢?这里人物和叙述人双重身份的优势就体现出来,此时的“我”可以对以前的“我”对待人事物景的看法态度进行审视,在审视过程中产生新的意义。“我”回忆老人指路领路折返道歉的情形与“刚才他领我进村时,就一直默默无语”形成矛盾,结合他原村长的身份,叙述人改变了对老人的看法。老人的过分殷勤周到并不是“我”要找的那份乡村的淳朴,而是原村长履行公务的惯性行为。“‘本质回归”又是什么意思呢?如果说带有淳朴味的过分殷勤周到是老人作为乡下人的本质的话,那它是从哪里回归的呢?或者说过去老人的本质被什么压制着不能表现出来?就是村长的身份,这里说的带有淳朴味殷勤周到的本质明显具有正能量性质,那压制正能量的村长身份就具有负能量的性质……没了村长身份的压制,老人乡民淳朴向善的本性又回来了,这就是“本质”回归。不管是正能量的村长还是负能量的村长,都是城市文明中官文化在农村的代言者,“我”逃离城市来到农村寻觅乡村梦想,却得到了城市文明在农村代言者的协助,这是不是有点荒谬,是不是有点悖论性意味?这就是对位(和对位过程中出现的错位与换位)的复调结构给文本带来的多维度意义可能性。

除了对位的复调性外,《石头的记忆》还存在对话的复调性,主要表现在叙述人的自我对话和作者对叙述人的审视。叙述人“我”初遇老人殷勤周到的指路领路表达民风淳朴的感受,到后来有对之前的感受和议论产生怀疑,发出“他来回折腾再一次‘啰唆是代表了他‘本职的惯性还是他‘本质的回归?”的疑惑和思考,表明此时叙述人对过去的“我”的审视,这就是自我的对话。值得注意的是那时的叙述人和写作的作者并非完全一致,要知道写作的作者还站在叙述人背后看着此时的“我”审视过去的“我”,这又形成了叙述人自我审视的背后还有作者对叙述人审视行为的审视。对话的多重性和立体性在李康美散文作品里是确实存在的。

三、创作者复调性心理机制

其实李康美本人对复调理论是没有自觉的理论意识的,这样问题就出来了,没有复调理论自觉的作家创作的作品复调性从哪里来呢?首先,社会生活是纷繁多样、丰富多彩的。这是作家创作出复调性艺术的人性和社会基础。其次,没有接触学习复调理论的作家,在社会生活和创作实践中,有了对人和社会的复杂性的认识和思考,并试图以相应的艺术形式表达出来,不论是否符合复调理论条条框框,其作品都具有一定的复调性。否则,怎么会先有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创作,后有巴赫金的复调理论呢?再次,某一个作家没有直接学习复调理论,创作中没有复调理论的自觉意识可以理解,但复调理论提出并传入我国还兴起过创作的潮流。在中国文坛生态圈混迹的作家,即便不主动跟潮流创作,间接地接受复调理论影响是不可避免的,其作品具有复调性也就不奇怪了。

无论是在复调理论指导下的创作还是不自觉地生成的复调性作品,其复调意识的背后都有着一个共同的基础,就是承认人性的复杂及对人人平等理念的理想主义追求。通过复调艺术性对话思维,揭示人类意识的对话本质,显示主体与主体的关系乃是人之关系的本质。

有些作家没有自觉的复调理论意识,不可能在复调理论指导下有意识地创作复调作品,但这样作家的作品反映了复杂多元的社会生活,表现了复杂和矛盾的人性,并制造了能够承载这样内容的文本形式,在内容和形式上符合复调理论中的部分要求,我们就可以认为他的作品具有局部或者有限的复调性。李康美就是这样作家,他的散文不是长篇小说,不具备设置和展开思想者类型主人公形象的篇幅和文体容量,容纳不下显现人物的众声喧哗的对话场景,不可能符合复调小说理论诸多的框框条条,拿复调小说理论生硬地套他的散文显然是牵强附会的。但李康美的一些散文作品反映了人性的复杂,并且有相应的语言文体形式表达,具有了一定的复调性,笔者才试着用某些复调理论解读他的散文作品,进而拓宽解读理解思想性比较复杂散文的思路和方法。

参考文献:

[1]李康美.俯仰之间[M].北京: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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