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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庆厦先生之语言和谐研究及启示

2018-04-03冯广艺张俯霞

四川文理学院学报 2018年4期
关键词:民族语言茶山母语

冯广艺,张俯霞

(中南民族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4)

随着我国经济社会的不断发展和社会主义和谐社会建设的不断深化,语言和谐问题也越来越受到学术界的重视。语言学界很多学者投入到这一研究领域,发表了很多富有理论价值和实践指导意义的论著,为和谐社会的建设与和谐语言的构建提供了理论支撑。著名语言学家戴庆厦先生就是这些学者中的杰出代表,他积极倡导语言和谐研究,努力践行语言和谐研究,是我国语言和谐研究的主要倡导者和践行者。他的语言和谐研究主要有如下几个特点:

一、高屋建瓴,探讨理论问题

近年来,戴庆厦先生除了坚持做田野调查工作之外,还对语言和谐的理论问题进行了全

面的思考和深入的探讨,他发表了一系列关于语言和谐理论研究论文,这些论文高屋建瓴,给学术界研究语言和谐问题奠定了坚实的理论基础。

(一)关于语言和谐的定义

研究语言和谐首先要明确什么是语言和谐,只有弄清楚这一概念的内涵和外延,在研究时才不至于认识模糊、把握不准。戴庆厦先生在《加强语言和谐的调查研究是当务之急》(《语言和谐论集》序)、《开展我国语言和谐研究的构想》《语言竞争与语言和谐》和《构建我国多民族语言和谐的几个理论问题》等论文中都对这一问题做了准确的回答。戴庆厦先生指出:[1]3

语言和谐是指一个国家、一个地区的不同语言(包括不同的方言)在使用中各就各位,和谐共处,协调有序;在和谐中各尽其责,共同发展;既不相互排斥或歧视,也不发生冲突。……语言和谐是社会和谐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语言不和谐,社会也不会和谐。一个民族和谐、语言和谐的社会,必须存在尊重对方语言使用的社会风气和民族道德。“语言和谐”是从属于“社会和谐”的下位概念。[1]8

(二)关于语言和谐的类型以及如何划分语言和谐类型

语言和谐的类型究竟有多少,学界有多种看法,戴庆厦先生根据自己几十年对不同语言(尤其是少数民族语言)及其语言关系的观察和研究,做了全面、简明的总结,他以云南为例,概括出如下类型:

汉语和少数民族语言的和谐

少数民族语言之间的和谐

汉语不同方言的和谐

通用语和方言的和谐

少数民族语言内部不同支系语言的和谐

跨境语言的和谐

本国语和外语的和谐等。[1]14

我们认为,这种概括是全面而准确的,具有指导意义。我们在写作《语言和谐论》一书时,按照戴先生归纳的这些类型铺排,感觉十分方便。[2]

关于如何划分语言和谐的类型,戴先生提出了三个不同角度的划分方法,即

从时间上划分:共时语言和谐和历时语言和谐

从语种上划分:少数民族语言和汉语之间、少数民族语言之间、不同方言之间、不同支系语言之间、境内外语言之间、普通话和方言之间

从和谐的程度上分:高度和谐、一般和谐和不和谐等。

(三)论述了语言和谐研究的重要性

戴先生认为语言和谐研究,是一个新概念、新课题,是当前民族语文工作中的一个重要的、亟待研究的课题,强调语言和谐是语言功能互补、平等相处的语言关系,不同于语言冲突等对抗性语言关系。语言和谐符合人类的共同愿望。认为语言和谐是民族和谐、社会和谐的重要组成部分,是语言国情研究的一个重要方面,分析了语言和谐研究中的薄弱环节和语言生活中某些不和谐的因素。《语言关系与国家安全》、《语言和谐有助于民族团结》、《加强语言和谐研究势在必行》、《<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是构建我国和谐语言生活的重要保障》等论文中都反复强调了这一点。

(四)论述了构建语言和谐是民族语文工作的指导思想和必要性、可能性

在《构建我国多民族语言和谐的几个理论问题》一文中,戴先生指出:

构建语言和谐是民族语文工作的指导思想。民族语文工作是民族工作的一部分,是通过民族语文的使用和发展,为各民族的繁荣、发展服务。民族语文的使用和发展,必须有利于民族和谐、语言和谐,不利于民族和谐、语言和谐的事不能做。有了语言和谐的思想,如何做好民族语文工作就有了可以遵循的标准。[1]47

他还分析了构建语言和谐的必要性和可能性,即

——构建语言和谐是现代化建设的需要

——构建语言和谐是解决我国语言关系的最佳途径

——我国和谐的民族关系,决定了构建语言和谐的可能性

——我国的民族语文方针政策是构建语言和谐的基本保证

——我国语言关系的主流虽然是和谐的,但也存在不和谐因素

(五)指出语言互补是构建语言和谐的重要途径

——语言互补是构建语言接触中的普遍自然现象

——语言互补是解决语言矛盾、实现语言和谐的一个重要手段

——功能互补能够解决社会交际能力不足的矛盾

——语言本体要素互补能够解决语言表达能力不足的矛盾

(六)明确了语言和谐研究涉及的理论问题(九个方面)

——深入研究语言和谐的理论意义和应用价值

——论述语言和谐中强势语言和弱势语言的关系

——论述语言和谐中语言互补与语言竞争的关系

——分析语言接触和语言影响在语言和谐中的关系

——分析形成语言和谐的原因及条件

——论述语言和谐与双语的关系

在这一点上,戴先生特别强调:“在现代社会里,人们为了自身的发展和社会交际的需要,必须走双语之路,这是世界各国发展的共同趋势,双语现象是人类进步的表现。语言和谐,要靠双语来支撑,双语人越多,语言越和谐。双语或多语是保证、巩固语言和谐的保障。在不同的社会条件下,双语如何发展才有利于语言和谐,这是必须研究的理论问题。”[3]296

——研究跨境两侧的语言和谐问题

——研究局部不和谐现象

——提出如何科学地解决好当地语言关系的对策或建议

这九个方面的问题,是我们研究语言和谐应该弄清楚的,决不能模糊不清。

(七)指出两全其美、 和谐发展是解决少数民族双语问题的最佳模式

戴先生认为:促进民族母语与国家通用语的和谐发展是解决少数民族双语问题的最佳模式。在第八届国际双语学研讨会上戴先生强调了这一观点的重要性,称之为“两全其美”的模式。这一观点启发我们在少数民族双语问题上,既要保护少数民族同胞使用和发展母语的的权益,又要帮助他们更好地学习使用通用语,保证民族母语和通用语在现代化进程中分工合互补,和谐发展。“两全其美”模式是我国民族语言生存和发展的主流模式。[1]67

(八)论述语言竞争与语言和谐的关系

认为语言竞争是语言演变的自然法则,要弄清语言竞争与语言和谐的关系,坚定不移地坚持语言平等原则,根据语言的实际情况区别对待,并制定必要的法规、政策、措施来保证。

二、注重方法,指明研究方向

戴先生研究民族语言学60多年,他一贯重视研究方法。同样,戴先生也非常重视有关语言和谐研究涉及的方法和研究方向问题。

(一)关于研究方法,戴先生主张

——重在个案研究(这是戴先生在研究民族语言时最重视的研究思路和方法。)

——由近及远(从现状到历史 ,戴先生主编的《新时期中国少数民族语言使用情况研究丛书》就是按这种思路和方法编写的。)

——以语言学方法为主的多学科治理方法(除了使用语言学方法外,还兼用民族学、历史学、人类学、文化学、统计学、实验语言学等研究方法。)

——重视第一线的、微观的、穷尽式的个案调查(特别强调调查组成员必须深入群众的语言生活中,与语言使用者进行面对面的调查。)

(二)关于研究方向,戴先生强调

——要对我国现今语言生活中的语言和谐进行广泛、深入的调查研究

——要做好语言和谐理论、方法的研究

——语言和谐调查研究应重在个案调查

——要实现和谐有序、有中国特色的语言生活,必须加强语言和谐的调查研究

戴先生有关语言和谐研究的理论文章和个案调查文章都体现了上述研究方法和思路。

三、立足田野,强调实事求是

戴庆厦先生几十年如一日,立足田野,用田野调查的第一手语言材料阐述语言理论问题,他的理论源于语言调查的实际,他认为自己属于“田野派”,他的研究成果最大的特色是田野气息浓郁,真正做到了实事求是。在语言和谐研究方面也是如此。如《丽江市古城区七河镇共和村的语言和谐》就是这方面的代表作。这是一篇两万余字的长文,作者在“摘要”中指出文章是:“根据作者第一线田野调查的材料,论证共和村是一个多民族语言和谐的村寨;其和谐语言生活形成的原因不仅有社会人文条件,而且还得益于深厚的历史底蕴。还认为共和村语言关系虽然和谐是主流的,但是还是存在不和谐因素,必须理性地看待语言和谐,并遏制语言不和谐现象的产生。”[3]302论文依赖田野调查材料,从四个大的方面展开论述。第一部分指出,一个民族、一个地区的语言生活特点,是由该地区的社会人文特点决定的。作者所调查的共和村是一个以纳西为主,兼有汉、白民族的民族和谐区。在共和村这个多民族的聚居区,不同民族和睦相处、互帮互助、互相通婚,构成了一幅民族团结、和谐的生动画面。村子之间频繁的交际往来,维系着纳西、白族及汉族之间亲密的民族关系和语言关系。同时共和村还是一个与时俱进、蒸蒸日上的经济繁荣区和一个包容开放、多元共融区。在当地一些学校,从小学三年级起,开设纳西母语课(包括东巴文),每周一次。少数汉族和白族学生也参加该课程。作者认为,共和村的经济生活已向小康迈进,各民族安居乐业,过上前所未有的幸福生活;各民族文化相互交融、多元互补;族际婚姻顺势增长、婚姻的民族界限逐步淡化。第二部分论述共和村是一个语言和谐、互补的多语区。文章以共和村中的东关、木光和太平村三个村子作为个案,从母语和兼用语的使用情况、不同语言在社会交际中的功能互补、不同语言的互相影响和不同民族的语言态度等方面考察了共和村的语言和谐,从民族和谐是语言和谐的前提、相互依赖决定语言和谐的需要和族际婚姻与语言和谐相辅相成等方面分析了共和村语言和谐的成因。第三部分阐述了共和村各民族语言和谐得益于深厚的历史底蕴。这一部分指出共和村历史上民族和谐源远流长,各民族文化互相认同、交融发展,民众对不同语言的历时和谐认识清楚,强调民族和谐决定了语言和谐。第四部分从语言竞争和经济的快速发展对民族文化、民族语言的冲击等方面探讨了语言不和谐的客观因素。[4]文末附有详细的调研访谈记录,真实可信。《片马茶山人和谐的多语生活——语言和谐调查研究的理论和方法个案剖析》也是这方面的经典之作。文章首先介绍了片马茶山人及其语言,考察了茶山人的语言生活,调查了三个村寨茶山语使用情况和不同年龄段茶山人的母语水平,从茶山人是片马的世居民族且有自己独特的文化、境外有大量茶山人且边民的自由接触扩大了茶山语的使用范围、茶山人母语感情深厚是稳定使用茶山语的情感基础、国家语言大法对民族语言使用和发展起了切实保证的作用等方面分析了片马茶山人稳定保留茶山语的原因,从全民性、稳定性与和谐性等角度探讨了片马茶山人多语生活的特点。论文最后从茶山人的多语生活是他们在片马得以生存、发展的重要条件之一、茶山人的多语和谐使得他们与其他民族的友好团结不断增强、茶山人的多语和谐有助于维护边疆稳定、和谐的语言生活有助于母语的保留等四个方面论述了片马茶山人和谐的多语生活对民族服装的意义。我们曾在《田野调查的典范,语言研究的硕果——<戴庆厦文集>1至5卷读后》对戴先生的五本文集做过评述,指出“戴先生几十年如一日,长期坚持深入田野调查,倡导民族语言研究要做‘田野派’,强调民族语言研究者应该‘到田野去’。只有这样才能做出好成果、大成果”。[3]454

四、组建团队,主张以点带面

云南师范大学汉藏语研究院有一支充满活力的研究团队,在戴先生的带领下,团队在语言和谐研究方面取得了一系列研究成果,出版了《语言和谐论集》等著作。团队研究语言和谐研究的基本做法就是戴先生倡导的重在进行个案研究,以点带面。《语言和谐论集》中“语言和谐的个案研究”论文充分地证明了这一点。余金枝、李春风、王跟国的《从勐腊克木人的母语保留看语言和谐》考察了勐腊县克木人全民熟练使用母语的情况,从不同代际之间的母语词汇量存在差异、克木人的口头文学传承出现代际断裂和不同代际的母语选用有差别等方面分析了勐腊县克木人母语保留的表征,从克木语语傣语和谐互补、克木语与云南汉语方言和谐互补、母语与国家通用普通话和谐互补等方面探讨了克木语与强势语言的和谐共存弥补母语交际功能的不足等问题,指出跨境克木语之间和谐共存扩大了勐腊克木语的语域,其他民族兼用克木语扩大了勐腊克木语的交际功能,多语和谐为克木语的保留创造了良好的语言生态环境,认为母语保留与语言和谐的良性互动是克木人语言使用的发展趋势。蒋颖、余艳华的《耿马县景颇族和谐的多语生活——语言和谐调查研究理论方法的个案剖析》通过对耿马县景颇族语言使用情况的定量、定性分析,认为耿马县景颇族的语言生活是一种和谐的多语生活。文章从耿马景颇族普遍稳定地使用母语、全民自觉地兼用汉语、部分景颇族兼用其他少数民族语言、不同语言功能互补且和谐共存、语言态度开放包容等方面考察了耿马景颇族和谐多语生活的表现,分析了该地区青少年的母语能力出现了一定程度的下降、少数青少年以汉语或其他民族语为第一语言和少数景颇族成为汉语单语人等问题。《语言和谐论集》中收入的个案研究论文有22篇,这些个案研究都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充分体现出团队的研究实力。我们有理由相信,在戴先生的带领下,随着时间的推移,团队将会推出更多的研究成果。

五、几点启示

(一)研究语言和谐,要有理论的指导,更要有来自田野调查的个案研究

戴先生就是这么做的。他一方面从理论上深入研究语言和谐,探寻正确的指导理论,发表了《开展我国语言和谐研究的构想》、《构建我国多民族语言和谐的几个理论问题》、《加强语言和谐研究势在必行》和《语言和谐研究的几个理论问题》等文章,[1]117另一方面,他带领调研团队,深入民族地区,进行语言和谐个案调查研究,写下了《丽江市古城区七河镇共和村的语言和谐》、《片马茶山人和谐的多语生活——语言和谐调查研究的理论方法个案剖析》等个案研究文章,这就告诉我们,研究语言和谐,应该做到有理论,有实际,二者有机结合,才能取得研究成效。

(二)必须以语言关系为研究的切入点

语言关系是语言和谐研究的重要内容,也是我们研究语言和谐不可回避的问题。研究语言和谐,从语言关系入手是最佳途径。戴先生在《语言和谐论集》(序)中以云南省为例,概括了语言关系的几种类型,实际上戴先生是提醒人们应该研究这些“关系”,特别是汉语与少数民族语言的关系、少数民族语言之间的关系等,关注双语共存、多语共存、功能互补等和谐的语言生活,争取能从语言关系中发现语言和谐或不和谐的各种情形,有针对性进行研究,总结语言和谐的成功之处,提出解决语言不和谐的对策和建议。

(三)选好调查点,做好田野调查工作

这是戴先生几十年如一日坚持做的一件事。从20世纪50年代开始,戴先生就把云南省作为研究民族语言的基地,在这个基地里,戴先生有固定的“调查点”,也有临时的“调查点”,有长期坚守的“调查点”,也有短期进驻的“调查点”,有大的“调查点”,也有小的“调查点”,如景颇族山寨就是戴先生长期坚守的固定的大的调查点。戴先生认为,这是做好民族语言研究工作的前提条件,戴先生之所以在民族语言研究方面取得巨大的成就,与他坚持深入调查点里做田野调查是分不开,做语言和谐研究,尤其是民族语言和谐研究必须向戴先生学习,因为没有很好的调查点,没有扎实的田野调查是出不了研究成果的。

(四)“活到老,学到老,做到老”的精神

戴先生具有先进的治学理念,他在学术的道路上不断开拓新领域,取得新成就,与他具有“活到老,学到老,做到老”的精神密切相关。[4]他总是站在学术的前沿,高屋建瓴,审视学术阵地,在耄耋之年,仍然引领着他的学术团队,在语言学研究、民族语言研究和语言和谐研究的园地辛勤地耕耘。他是后辈学者学习的榜样,他的治学精神将鼓舞后辈学者献身学术,矢志不渝,为繁荣我国的语言研究事业而不懈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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