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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玄英道家美学思想探究

2018-04-03

商丘师范学院学报 2018年11期
关键词:注疏南华养心

万 志 全

(南昌工程学院 人文与艺术学院,江西 南昌 330099)

道家美学是道教美学的重要源头。道家美学强调心斋、坐忘、天人合一的审美境界以及虚静、无为、自由的审美人格。它对天然、自然之美(包括大美、自然而然之美、朴素之美、创造生命之美、生态之美等)特别推崇,对人为之美(包括艺术创作)甚为反感。由于道教思想在道家思想的基础上加进了儒家忠孝思想、阴阳五行思想、墨家天志明鬼思想、修仙思想及各种方术技法,因而道教思想与道家思想不甚一致;而在美学思想方面,道教与道家也不甚一致。道教美学思想以“道—美”为美的本质、以美丑对立统一的辩证法、“道法自然”的审美原则、“得意忘言”的体悟方式为美的特征[1]。“道—美”具有“道是美的”与“道之美的具体显现”(比如大、妙、真等)两重含义。相比于道家美学,道教美学多了一份“热爱生命,追求现实之美的‘生—美’意识和美学追求”[2],以及对“神仙”境界追求、以“善”为“美”的人性追求[3]。

隋唐道士成玄英在传统道教美学思想的基础上,加进了佛教思辨方法(他借鉴了佛教“中观”思想,提出了“既抛弃有与无区分的观念,又抛弃故意执着于非有非无的观念,从而达到忘却有无区分之境”的道家重玄思想),因而其美学思想与当时的道教美学思想略有不同,它较为偏向于传统道家,这在其《南华真经注疏》*收录于《道藏》第16册,文物出版社、上海书店、天津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中有比较集中的体现。

成玄英的道家美学思想主要集中于他对道的神妙之美、修道过程之美、悟道所得之美、用道效果之美等方面的精辟论述。

一、道的神妙之美:道无不在,虚无神奇

成玄英认为,大道无所不在,且皆呈虚无之态。其《南华真经注疏》卷7有云:“且道在五气之上,不为高远;在六合之下,不为深邃……言非高非深,非久非老,故道无不在,而所在皆无者也。”[4]366道充溢于五气(金、木、水、火、土)六合(上、下、东、南、西、北)之间,它无所不在,但却呈现为一种虚无的状态。《南华真经注疏》卷24亦云:“大道无不在,而所在皆无,故处处有之,不简秽贱。”[4]550在成玄英看来,道是一种超越具象的抽象存在,但却能为人所感知。这说明,道呈现着一种“无”之美。这种呈现了“无”之美的“道”,无法用具体的言语来描述,但却可为人所感知:“大道虚廓,妙绝形名,既非色声,故不可称。”[4]305而人在感知“道”时,靠的不是普通的感觉器官,而是在合道、守一(“能顺一中之道,处真常之德”[4]416)之后,自然而然地用心感悟到的,亦即在“保恬淡一心,处中和妙道”[4]416的心境中,获得“夫证于玄道,美而欢畅,既得无美之美而游心无乐之乐者,可谓至极之人也”[4]536的高级审美境界。

成玄英也认为,道之美也美在其神奇,它能以其无形而生有形之万物:“夫无形之道,能生有形之物,有形之物,则以形质气类而相生也。”[4]547因此,成玄英对“道”的解释,体现了“道”之“美”及其美学特点[5]179。

二、修道过程之美:身心两忘,物我双遣

那么,如何去修道呢?成玄英认为,首先要爱惜形体,若能形神全固,则可与天合一:“形全不扰,故能保完天命,精固不亏,所以返本还原;形神全固,故与玄天之德为一。”[4]510人生于自然,理应爱护自然,与天合一:“夫人伦万物,莫不自然,爱及自然,是以人天不二,万物混同。”[4]530因此,在天的面前,人不能以“有为”去干扰它:“人喜怒过分,则天失常,盛夏不暑,隆冬无霜。既失和气,加之天灾,人多疾病,岂非反伤形乎?不可有为作法,必致残伤也。”[4]410也就是说,无论是养护形体还是养护心性,皆应顺应自然,无所挂碍,不以道德仁义等世俗偏见迷惑心形:“夫天下之物,各有常分。至如蓬曲麻直,首圆足方也,水则冬凝而夏释,鱼则春聚而秋散,斯出自天然,非假诸物,岂有钩绳规矩胶漆?索之可加乎?在形既然,于性亦尔。故知礼乐仁义者,乱天之经者也。”[4]393

在修道之际,特别要注意的是,七情六欲乃得道之牵累:“憎恶、爱欲、欣喜、恚怒、悲哀、欢乐六者德之患累也。”[4]570为免于被七情六欲所牵累,养形之道关键在于抛弃世俗生活:“夫欲有为养形者,无过弃却世间分外之事。弃世则无忧累,无忧累则合于正真平等之道。平正则冥于日新之变,故能尽道之玄妙。”[4]510因此,要想保养好形体,唯有抛弃世俗生活,做到无牵无挂、没有拖累,从而契合真道,方能体悟道的玄妙之处。

当然,养生之道离不开养心;只有心中忘却一切,才能应合不偏不倚、无是无非的中正之道(即“一中之道”):“善恶两忘,刑名双遣,故能顺一中之道,处真常之德,虚夷任物,与世推移,养生之妙,在乎兹也矣。”[4]317因此,心无所思,善恶两忘,抛弃各种判断,以虚空之心处世方为养生之妙方。《南华真经注疏》卷13亦曰:“修道之人,和光处世,卑顺于物,而志行清高,涅而不淄其德也。”[4]421修道之人不与外界事物抗争,内心清虚无为,不为外界影响而改变其清净高远之本性。由此可见,养生的关键在于不管是面对外在世界,还是自身欲望,都不要搅乱内心的“清”与“和”。《南华真经注疏》卷25有言:“人外用耳目而为声色所获者,则心神闭塞于内也;若内用心智而为欲恶所牵者,则耳目闭塞于外也。”[4]561一个人如果被外界的耳目声色所擒获,就会心神闭塞,被邪恶的欲望所牵制;而养心之道也要求抛弃世俗生活:“好为遗问,徇于小务,可谓劳精神于跛蹇浅薄之事,不能游虚涉远矣。”[4]651在成玄英看来,世俗生活的事情都是些无足挂齿的小事,如若不抛弃这些小事,则无法让精神得到解放,从而全力以赴去“游虚涉远”。《南华真经注疏》卷21曰:“人世虚无,何足捐弃?生涯空幻,何足遗忘?故弃世事则形逸而不劳,遗生涯则神凝而不损也。”人世本来是虚无的,生活本来是空幻的,故而弃之不足惜,而且,抛弃了世俗生活,还不会干扰精神的集中,因而是值得提倡的。因此,长生之道在于精神清净空寂:“清神静虑,体无所劳,不缘外境,精神常寂,心闲形逸,长生久视。”[4]415要想长生久视,从精神到形体都得清闲,而要做到内心清闲,则须无所思虑,不被外界事物所影响,让精神处于一种安闲、寂静的状态之中。在养生环境方面,最好是能够遁入深山、远离尘俗:“夫栖遁之人,全角养生者,故当远迹尘俗,深就山泉,若婴于利禄,则粗而浅也。”[4]558-559

而养心的高级境界则是“忘心”,亦即心形虚静平和,忘却一切。《南华真经注疏》卷25曰:“彼列御寇得于风仙之福者,盖由炎凉无心,虚怀任远,非关役情取舍,汲汲求之。欲明为道之要,要在忘心。若运役智虑,去之远矣。”[6]8由此可见,忘心是养心的重要环节。

当然,若能身心两忘,则为养心的最高境界:“堕形体,忘身也。吐聪明,忘心也。身心两忘,物我双遣,是养心也。”[4]418放弃对形体的牵挂,即为忘身;放弃对聪明的使用,即为忘心;如果既能忘身,又能忘心,同时还抛弃了物我之分别,则可谓通达养心的最高境界。为何“忘却”能合于大道呢?因为“忘却”这种心智合于最高的道德(即“上德”):“淡泊之心,通乎至道,虚忘之智,合乎上德,斯乃境智相会,能所冥符也。”[4]456因此,忘却了物我之分者,便可合于自然之道:“是知物我兼忘者,故冥会自然之道也。”[4]434

三、悟道所得之美:合道全生,逍遥玄妙

而在悟道之后,会有什么收获呢?首先,悟道者能让心神合于正道:“耳目无外视听,抱守精神,境不能乱,心与形合,自冥正道。”[4]415在悟道过程中,耳目等感觉器官不再接受外界信息,整个人专注于精神虚空,不再让外境干扰内心的宁静,从而做到心形合一,契合正道。

其次,悟道者可以全生:“闻道故得全生,是以反少还童,色如稚子。”[4]368悟道者能够与天合一,故而能够保全生命,气色绝佳,甚至能够返老还童。

再次,悟道者能够在“道”的庇护下,生活得快乐无比:“忽然反本,会彼真原,归其重玄之乡,见其至道之境,其为乐也,岂易言乎?”[4]596这种回归作为万物本源之“道”的快乐,只有悟道者切身体会得到,却很难向外界清楚地描述之。

最后,悟道者可在悟道之后进入逍遥玄妙之境。《南华真经注疏》卷一曰:“唯当顺万物之性,游变化之涂,而能无所不成者,方尽逍遥之妙致者也。”[4]280熟悉并顺应万物的本性,体察万物变化的过程,进而彻底悟道的人可获得身心逍遥之美好境界。《南华真经注疏》卷25曰:“心有知觉,犹起攀缘;气无情虑,虚柔任物。故去彼知觉,取此虚柔,遣之又遣,渐阶玄妙也乎!”[6]82悟道者抛弃了各种知觉感受力,让心虚静空柔,他既抛弃了关于“有”的成见,也抛弃了刻意求“无”的做法,从而进入得道的玄妙之境。

悟道成功者被成玄英称为“德人、至德者”。《南华真经注疏》卷14曰:“妙契道境,得无所得,故曰德人。德人凝神端拱,寂而无思,假令应物行化,曾无谋虑。”[4]438悟道者合于天道而心无所得,故而称为德人(即有德之人)。《南华真经注疏》卷19曰:“至德者,谓得至道之人也。虽复和光混世,处俗同尘,而不为四序所侵,不为三灾所害。”[4]495至德者(即具备最高道德的人)乃悟得至道之人,他不为各种时节或灾害所侵扰,能与道相契,没有各种世俗的情绪,因而可获得内心的安宁:“不喜不怒,无忧无乐,恬淡虚夷。”[4]477因此,悟道者身处大道之中,能于逍遥之境中获得安乐之美感:“鱼在大水之中,窟穴泥沙,以自资养供给也。亦犹人处大道之中,清虚养性,无事逍遥,故得性分静定而安乐也。”[4]376这就好比大水中的鱼,径直钻到泥沙中去汲取养分,处身于大道之中的人也能清虚逍遥,性定神乐,这种安乐可谓是逍遥无事之美乐。

四、用道效果之美:穷理尽性,和心养性

悟道者在使用道的时候,可收获哪些效果呢?首先,悟道者达到物我兼忘境界之后,在运用大道之际,能够得心应手,亦即既可穷理尽性,也可长寿快乐,还能精通音乐之理,乃至通一切理,臻达一种圆通无碍的审美境界。因为悟道者在用道之际,既不会执着于物,也不会执着于我,他能以中空之道来穷理尽性:“知既造极,观中皆空,故能用诸有法,未曾有一物者也,可谓精微至极,穷理尽性,虚妙之甚,不复可加矣。”[4]568

其次,悟道者还可获得切切实实的长寿快乐之美:“忘于物我,故万物可以为一府;冥于变化,故死生同其形状。死生无变于己,况穷通夭寿之间乎?”[4]426因为悟道者在运用道于延长寿命之际,能够保持愉悦和乐的心态,故而可以益寿延年:“夫有为滞境,尘累所以撄其心;无为自得,忧患不能处其虑。俞俞和乐,故年寿长矣。”[4]444而这种“和乐”心态可让身体运转良好,从而保持身心健康,自然可以长生不老:“保恬淡一心,处中和妙道,摄卫修身,虽有寿考之年,终无衰老之日。”[4]416

然后,在运用道于审美与艺术生活领域之际,成玄英倡导回归朴素之美:“雕琢华饰之务,悉皆弃除,直置任真,复于朴素之道者也。”[6]117那些人为雕琢的东西不合于朴素之道,无法带来内心的宁静祥和,因而不值得提倡。比如在音乐领域,那些伟大的音乐能与天地相和谐,因为音乐创作的本来目的就是追求和谐的:“乐者,和也……夫帝王之所以作乐者,欲上调阴阳,下和时俗也。古人闻乐即知国之兴亡,治世乱世,其音各异。是知大乐与天地同和,非羽毛钟鼓者也。”[4]448而能制作“和性之乐”的人便可称为“贤”:“布仁惠为恩泽,施义理以裁非,运节文为行首,动乐音以和性,慈照光乎九有,仁风扇乎八方,譬兰蕙芳声,香气薰于遐迩,可谓贤矣。”[4]657同时,包括演奏古琴等器乐在内,一切演奏的目的都是为了和悦心灵的:“琴者,和也,可以和心养性,故奏之。”[4]643故此可以推出“音乐贵在相和”之论断:“夫文采本由相间,音乐贵在相和。若各色各声,不相显发,则宫商黼黻,无由成用。”[4]400当然,符合道家旨归的音乐既是“祥和”的,更是能给人带来宁静的:“歌商颂响,韵叶宫商,察其词理,雅符天地,声气清虚,又谐金石,风调高素,超绝人伦,故不与天子为臣,不与诸侯为友也。”[4]628那些高雅的音乐应该是清虚合道的,超越儒家人伦约束的,是不会巴结天子或诸侯的,是真正合乎天地运行规律的。

由此可见,既能悟道,又能用道,方为臻达圆通无碍的审美境界:“虚心凝淡为道,智用明敏为才。言梁有外用之才而无内凝之道,女偊有虚淡之道而无明敏之才,各滞一边,未为通美。然以才方道,才劣道胜也。”[4]368这里的“梁”指“卜梁倚”,他与“女偊”皆为《庄子·大宗师》中虚构的人物,成玄英此处肯定的是既能“虚心凝淡为道”,又能“智用明敏为才”的通美之人。

总之,成玄英的道家美学思想是隋唐之际道教美学思想与佛家思辨方法的巧妙融合,他对“道”之美的阐释既有本体论方面的“道无不在,虚无神奇”之见解,又有方法论方面的“身心两忘,物我双遣”之“修道观”与“合道全生,逍遥玄妙”之“得道观”,还有实践论方面的“穷理尽性,和心养性”之“用道观”,因而其道家美学思想可谓隋唐道教美学思想向原始道家美学思想回归的重要标志,值得学界不懈领会与深入挖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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